從“半部好小說”到“一部好小說”

一九九零年，《鴨綠江》第三期發(fā)表了陜西作家杜光輝的中篇小說《車幫》，反響甚好。但許多朋友勸他將其改寫成長篇小說。經(jīng)過反復思考和再度創(chuàng)作，十三年之后的二零零三年，杜光輝寫成并出版了三十一萬字的長篇小說《西部車幫》。

讀過《西部車幫》后，我的感覺一言難盡，這是一部讓我連連擊節(jié)稱贊又頻頻扼腕嘆息的小說，一部瑕瑜互見、優(yōu)庸并存、好差尖銳對立的小說。我稱贊它的前半部，而它的后半部則讓我為之嘆息。它的前半部優(yōu)秀，很大程度上具備了許多好小說都有的特點；它的后半部平庸，沾染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一些差小說最容易犯的毛病。于是，我寫了一篇名為《半部好小說》的批評文章。

《西部車幫》前半部優(yōu)秀，是因為它仍然保持《車幫》原有的藝術構架和意蘊營構的方向，以馬車幫的興衰史和吳老大的傳奇人生作為敘寫的主要內容。除了對《車幫》原有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做了必要的豐富外，它還新創(chuàng)、擴寫了一系列非常重要而又精彩的人物和情節(jié)，怎么看它都是一部涵化著民族傳統(tǒng)文化精神又透出江湖傳奇韻味的好小說。

后半部平庸，原因有二。一是《西部車幫》是兩種敘事、兩種話語和兩種思想走向的強行對接，違背了藝術本身的規(guī)律：“前半部是歷史敘事，其歷史敘事所持的民間立場和民間視角，大量涉及日常生活形態(tài)，以人倫世情為基調，敘寫吳老大的善舉、義氣、仁義、正義、膽量、謀略、隱忍等性格及傳奇人生；后半部是政治敘事，其間也有歷史敘事的成分，但政治敘事大于歷史敘事，其政治敘事持守的也是民間立場和民間視角，但民間立場和民間視角不是納入日常生活形態(tài)，而是作為敘寫、指認、反思和評價‘革命時期’歷次政治運動及人物的一種內在觀點和態(tài)度。前半部以馬車幫大腦兮吳老大為主角；后半部以侯三為主角。前半部寫馬車幫的興衰史，并通過對吳老大傳奇人生的描寫，再現(xiàn)一種獨特的文化形態(tài)的一段歷史，張揚雄健的民族性格，揭示出西部文化的獨特魅力；后半部寫三家莊村在‘革命時期’的荒誕現(xiàn)實與悲劇人生，它的內容已經(jīng)與馬車幫的歷史沒有任何關系。”二是后半部的大部分描寫的藝術水準普遍下降，其敘事的功能僅僅在于一幕一幕地描寫新中國成立后的歷次政治運動，情節(jié)跟著運動走，人物跟著情節(jié)走，正是這部小說藝術上最大的癥結所在。

杜光輝看了我的文章后說，你的批評使我下決心重寫這部小說，就按照你的意見，把前半部抽出來重寫?，F(xiàn)在，這部改了十八稿的《大車幫》終于如期到達我手里。從《車幫》到《西部車幫》再到《大車幫》，三度創(chuàng)作兩次重寫，歷時二十一年。

《大車幫》是一部好小說，首先是作者遵循藝術規(guī)律，根據(jù)審美要求和寫作意圖，對《西部車幫》前半部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和地域性的民間文化特色做了極大的豐富。仍然以“大腦兮”吳老大的傳奇人生為主線，敘寫西安北鄉(xiāng)三家莊馬車幫由小到大、由弱到強的興衰史，可重寫的《大車幫》，其內容、厚度和藝術品位整個都提升了，還有思想意蘊在不經(jīng)意間伸向民間文化、民族性和人性深處而表現(xiàn)出來的精神質地，開出了壯美的境界。雷達先生慧見銳識，直指要義：“車幫腳戶們的漂泊生涯，大漠古道上的馬車幫興衰，指向了一種被我們相對忽視的來自民間的江湖文化，而它恰恰從另一向度上表現(xiàn)了中國農民可歌可泣的歷史命運?！碑斎唬€有人性和人道主義涌動其中。

經(jīng)過再度創(chuàng)作的《大車幫》成了一部完全用現(xiàn)實的材料建構的具有傳奇性的小說：三家莊馬車幫弱小難成大勢，攬貨、行路備受歧視和欺負。吳騾子貪戀黃羊鎮(zhèn)馬車店三姨太玉蓉的熱炕，指揮馬車幫過冰河判斷失誤，丟掉了大腦兮位子。他把希望寄托于志向遠大的兒子吳老大身上，期待他有朝一日奪回大腦兮，他的最高理想，是期望兒子把三家莊馬車幫壯大成西北五省最大的馬車幫。新任大腦兮馬車柱與吳騾子心系一處，把培養(yǎng)吳老大當作馬車幫的大事。吳騾子帶著八歲的吳老大隨車幫上道歷練，并請師兄劉順義當文武師父。文武雙修的吳老大長到十三歲時，租了張富財?shù)能?，成為西北五省年歲最小的車戶。十八歲那年，三家莊馬車幫上坡時與下坡的甘肅馬車幫相遇，對方仗著人多勢眾不讓道，吳老大彪悍而出，一面據(jù)理力爭，一面以勇爭勝，他刀穿胸肌，震懾了對方，使甘肅幫服輸讓道。因此舉，吳老大當上了大腦兮。為了一口井，三家莊與劉家堡子結下世仇，代代血拼，吳老大和劉家堡子馬車幫大腦兮劉冷娃“化干戈為玉帛”，兩村言好，兩個車幫合并，三家莊馬車幫勢力大增。吳老大行走江湖，與沿途各路各類人物廣交朋友，包括土匪和刀客，既為朋友兩肋插刀、行俠仗義，又打抱不平、主持正義，到二十歲時，終于把馬車幫壯大成西北五省最大的馬車幫，他也因此成為聲名遠揚的車幫老大，江湖上人人敬重的仁義之士。日軍逼近黃河，進犯陜西，吳老大帶領馬車幫開赴中條山，為部隊運輸彈藥糧草，軍民浴血奮戰(zhàn)，最終擊潰了日軍的進攻。從戰(zhàn)火中走出來的吳老大和他的馬車幫繼續(xù)行進在大漠古道，背負著國恨家仇，在人們敬重的注目中走向遠方。

現(xiàn)實的故事扎根于西北厚重大地，同時又被傳奇性和傳奇色彩托起，相較《車幫》和《西部車幫》，《大車幫》的現(xiàn)實描寫更加厚實，而它的傳奇性和傳奇色彩不僅沒有相應減弱，反而在江湖傳奇描寫方面繼續(xù)渲染強化。傳奇特色已經(jīng)形成了“車幫三部曲”最具特色的藝術魅力，而且一部比一部突出。我依然堅持我在《半部好小說》中的看法，認為“車幫三部曲”的傳奇性和傳奇色彩的生成，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自然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本身因奇特而顯現(xiàn)出傳奇性和傳奇色彩。例如，馬車幫長年累月、披星戴月奔波的千年古道上，充滿著傳奇性和傳奇色彩：道上滿是急流、陡壁、懸崖、冰坎、深淵、大漠、古澤、急彎、大坡、暴雨、狂風、冰雹、冬雪，還有兵痞、土匪、刀客、護院、飛賊、貪官、污吏、黑店、賭局、窯子、煙館，輪番上演著綁票、搶劫、偷盜、兇殺、奸淫、欺詐、暗算。二是人物傳奇性描寫。在這種有著傳奇色彩的大漠古道與高山大川之間，行進著一支一百多人的馬車幫，他們唱著高亢遼遠的古老歌謠，把塞外烈風、大漠夕陽、古樹孤煙、驟雨狂風一并化入西部漢子野性的豪氣中，把民間倫理特別是江湖倫理注入他們的性格中，其所言所行所為自然而然地表現(xiàn)出“江湖世界”植根于現(xiàn)實又超越其上的傳奇性。

《大車幫》不僅豐富了吳老大、吳騾子、馬車柱、侯三、玉蓉、翠花（在《西部車幫》中叫“丑翠”）等人物形象，還新創(chuàng)了馬車皮貨店大掌柜劉順義、江湖好漢孟虎和劉七、劉家堡子馬車幫大腦兮劉冷娃、眉縣馬車幫劉大腦兮，以及抗日英雄、國民革命軍第三十八軍軍長孫蔚如等人物形象。

吳老大是軸心人物，小說中幾乎所有事件的發(fā)生和人物的活動都與他密切相關，他實在是一個無處不在的靈魂性人物，一個“人物中的人物”。對于這樣一個關系到整部小說成功與否的關鍵性人物，作者自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精心塑造。

吳老大文武兼?zhèn)?，智勇雙全，仁義合一，是一個集農民、車戶、大腦兮、義士、民間英雄于一身的人物形象。他的傳奇人生是從粗糲艱難的環(huán)境中一步一步闖過來的，其性格和思想境界的形成及其表現(xiàn)，大致經(jīng)歷了由“文武雙修和隱忍性格的磨煉”到“智勇雙全的表現(xiàn)”再到“仁義精神的播撒”三個發(fā)展過程?！段鞑寇噹汀分?，吳老大是三歲上道，七歲接受父親按照大腦兮標準的訓練，十三歲吆車，十七歲當上大腦兮，二十歲把馬車幫發(fā)展成西北五省最大的馬車幫?！洞筌噹汀穼抢洗笊系啦⒔邮艽竽X兮標準的訓練的年齡后推，改為八歲，似乎更符合情理，而把他當上大腦兮的十七歲改為十八歲，則區(qū)別不大，其他依舊。他傳奇人生的三個發(fā)展階段，正好對應著三個相互遞增的年齡段，第一階段是八至十三歲，第二階段是十三至十八歲，第三階段是十八歲以后?！洞筌噹汀坊颈Ａ袅恕段鞑寇噹汀逢P于吳老大智勇雙全的描寫，而對他的隱忍堅韌性格和仁義精神則做了濃墨重彩的加工，重寫和增寫了一系列非常重要而又精彩的內容。比如對文武雙修的描寫，對忍讓的描寫，對仁善和義氣的描寫等等，使吳老大的形象更加豐滿生動。

西北高原褐黃凝重，溫厚沉實，山川粗糲蒼涼，民性雄渾沖蕩，自古以來就是出英雄豪杰的地方?！洞筌噹汀分校凶吖诺来竽膮抢洗髠儎傆聜b義，就連天生麗質柔弱如水的女人，也有俠肝義膽的豪氣，比如玉蓉和翠花。在《西部車幫》里，玉蓉是甘草店小鎮(zhèn)上一家馬車店的三姨太，一位貌美性溫又風情萬種的苦命女人。她是以車幫大腦兮的專利品、性伙伴、露水夫妻的性符號出現(xiàn)的，意在突出大腦兮權位的重要性。她多情，也想鐘情，但生計的考慮是第一位的，“妹子為了日子，就顧不上情義啦！”到《大車幫》，玉蓉形象順勢而上，一變而成為一個多情多義、敢愛敢恨、敢作敢為的“女中豪杰”。新創(chuàng)情節(jié)主要有兩處。一處：一車幫頭牯得急癥死在車店，牲口的主人想鬧場索賠，車店賠不起。玉蓉叫丈夫、大婆娘、二婆娘帶著家人和伙計全離開車店，然后鎖上大門，獨自與車幫攤牌講理，講不通就放火與車幫同歸于盡。車幫大腦兮理虧認輸。玉蓉念及他們不容易，退兩成店錢給車戶，令車幫一群漢子們十分感激。這件事發(fā)生之后，她決定不再接待任何車幫大腦兮，以后就在車店里給車戶們唱戲。明里的理由是：“我有娃了，我要讓娃以后在人前挺著胸脯做人，就不能再弄那事情啦，我要對得起我娃跟他大！”其間隱著她對吳騾子的深情。車戶們念她的好、她的仗義，由衷地稱贊她是“女中豪杰”。二處：自從與吳騾子有了兒子后，她不再接待任何大腦兮，把身子只給吳騾子一人。二人兩年未見，一夜柔情，一夜瘋狂，第二天吳騾子出車“掛坡”，體力不濟，連人帶車翻到溝底身亡。玉蓉不顧魏家的反對，執(zhí)意要為吳騾子披麻戴孝，并帶著十八歲的兒子送吳騾子回家。她與丈夫魏掌柜臨別時的相互包容、相互體貼、相互感激，讓人心痛！

被三家莊車戶們敬重的翠花——吳騾子的婆娘、吳老大的母親，仗義、大氣、賢惠，亦是“女中豪杰”。當玉蓉和兒子魏老二送吳騾子棺材回到三家莊時，她大仁大義，把玉蓉當作自己的親姐妹、丈夫的另一個妻子，認魏老二為吳家的二兒子，并把一半家業(yè)劃到魏老二的名下。

其他人物形象如吳騾子、馬車柱、侯三、馮庚庚、劉順義、孟虎、劉七、劉冷娃、張富財、孫蔚如等，都有精彩出色的表現(xiàn)。而越是具有“江湖氣”的角色就越生動，如嫖賭成性的侯三、匪性痞氣未脫的劉四、引而不發(fā)的江湖高人馮庚庚、草莽野性的孟虎和劉七，包括風騷多情俠義的玉蓉，其形象的藝術魅力更勝一籌。

《西部車幫》前半部寫出了吳老大的成長史，車幫的興衰史，其間還有一條復仇主線與其并行。這條主線因張富財?shù)拇嬖诙嬖?，在三家莊，張富財是“惡者”的代表，他仗著財大勢大肆意縱色禍害車戶們的婆娘女子，而車戶們只能忍氣吞聲，含冤蒙羞。有仇必報，有冤必申，這是民間的鐵律。怎么報仇雪恨？小說顯示，一是車戶們直接與張富財較量，但兩次有限度的較量剛剛開始就失敗了。吳老大及車戶們明白，他們現(xiàn)在還斗不過張富財，于是有二，隱忍的謀略浮出現(xiàn)實的層面，成為三家莊車戶們的斗爭策略，表現(xiàn)為復仇能量的積累與復仇行動的伺機待發(fā)。小說前半部，復仇的能量一直在積累增長，但復仇時機尚未成熟，復仇行動終未啟動。具有反諷意味的是，車戶們的復仇愿望竟然被解放后成為三家莊的另一個“惡者”侯三實施了。后半部一開始的土地改革運動中，流氓無產(chǎn)者侯三憑著最貧窮自然就最革命的政治邏輯，當上了三家莊貧農主席。在他身上，個人復仇的沖動與權力欲望的邪念一拍即合，在批斗大會上強行施暴奸污張富財孫女張絲兒被吳老大和車戶們阻止后，他惱怒之極刀劈了張富財。復仇的邪念玷污了復仇原初的正義性。

我擔心《大車幫》沒有侯三刀劈張富財替車戶復仇的情節(jié)，在原有的框架內復仇這條線索該怎么推進展開，以什么樣的結局終篇？我生怕作者囿于原有的思路、原有的觀念，在傳統(tǒng)復仇主題文學的俗套中冤冤相報、縱惡施惡而迷失人性方向，把小說拖入非人道的泥淖。

可讀完重寫的《大車幫》后，我的感覺是，作者的觀念變了。他用現(xiàn)代觀念，確切地說，就是用人性和人道主義的觀念對復仇內容做了現(xiàn)代性的處理，對車戶們與張富財、善與惡做了重新闡釋。盡管復仇者的復仇誓言已經(jīng)發(fā)出，復仇的能量與日俱增，但復仇的意識和復仇的行動卻在悄悄地松動、淡化，以致最終被理解、寬容和悔悟、謝罪轉了方向，轉向人道主義方向。

此中，理解、寬容在先，悔悟、自我歸罪并謝罪緊緊跟上。張富財?shù)膼盒袗旱?，一一?shù)來，主要是仗勢奸污車戶們的婆娘女子，根子壞在貪色縱欲上，而肆無忌憚地頻頻糟害姑娘、媳婦，使受害者蒙羞喪命的行為，則是惡之表現(xiàn)。車戶們與他的深仇大恨，全部集中在這件事上。至于車戶們?yōu)榱顺鰫簹獠蛔馑业能?，他叫當團長的兄弟搬兵在道上收拾車戶們，是因為車戶們首先損害了他的利益，其次是他在村子里的地位受到了挑戰(zhàn)，所以他要鎮(zhèn)壓。還有，當張富財兄弟剿匪而被土匪打死后，侯三帶著一幫被老騷驢糟害過婆娘女子的車戶們去他家尋仇時，被他請來的兵給綁了，也是因為車戶們要復仇，而他怎么也不能使其得逞。除此之外，他可歷數(shù)的惡行差不多就沒有了。與此同時，作品中一些在場或不在場的聲音一再暗示，張富財為富不仁，卻還沒有壞到不可救藥、人性完全泯滅的地步。他的善根潛存著，有待善的引導和規(guī)約。機會來了，當他得知吳老大同劉家堡子大腦兮劉冷娃平息了兩個村子幾十輩子的干戈血殺后，感激吳老大“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便派人把他兄弟孝敬他的茅臺酒送給吳老大。當吳老大需要他兄弟派兵保護車戶在外不受欺負時，他豪爽應諾。他的悔悟、認錯、歸罪是從這里開始的：他強奸侯三的二女子，致使其懷孕，吳老大擺開場子與他論理，將心比心，他連連認錯：“我過去對不起鄉(xiāng)黨，你讓鄉(xiāng)黨們放我一馬，我以后再也不敢糟蹋鄉(xiāng)黨的家人啦?！眳抢洗蠼o兒子過百日，他送來重禮，觸景生情，他悔恨覺醒：“我這輩子就吃虧在不知道咋著活人，這陣明白過來也晚了?！币坏┟靼琢巳绾位钊耍蜁绾巫鋈?。當吳老大率領馬車幫出征中條山前線抗擊日軍進犯時，他擺酒為其壯行，感激吳老大“給咱三家莊壯了臉，給咱陜西鄉(xiāng)黨爭了光”，真心誠意地表示：“鄉(xiāng)黨上了戰(zhàn)場，萬一有了三長兩短，陣亡的我給他家兩畝水地，受傷的我月月給一塊銀元。再讓風水先生挑一塊好陰宅，葬埋陣亡的鄉(xiāng)黨?！?/p>

而吳老大和車戶們之所以能夠寬容他，也是因為他還有這些善根義德，他與車戶們的矛盾，“是自家兄弟鬧架”。除此之外，吳老大對張富財還存有一份感謝，“這些年三家莊馬車幫越折騰越興旺，與團長的庇護有很大關系”。

新創(chuàng)作的第五十至五十九章，描寫陜西軍民抗擊日軍的進犯，其中有兩個情節(jié)深化了小說的人道主義思想。一是被孫蔚如軍長請來擔任三十八軍特務營武術總教官的劉順義，面對敵人的進攻即將射擊時，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娃娃兵，頓生憐憫之心，便開槍傷及他扣扳機的右手指和小腿，并未奪去其性命。戰(zhàn)斗間隙，衛(wèi)生兵進行戰(zhàn)場救護時，劉順義要求衛(wèi)生兵給這個日本娃娃兵包扎傷口。二是特務營俘虜了日本軍官和日軍妓女，侯三要幾個車戶當著日本軍官的面強奸這個日本女人，“你們糟蹋我們中國婦女，我們也糟蹋你們日本女人，這叫冤冤相報”。國軍司馬副官趕來后立即制止了這種既犯了軍法，又非人道的野蠻行為：“日本鬼子是畜生，咱們也是畜生？”“這個日本女人才二十出頭，或許剛從學校畢業(yè)，或許已經(jīng)許了人家，或許才拜過天地，或許還在家孝敬父母、撫養(yǎng)弟妹，卻被日本鬼子抓來，遠離父母遠離家鄉(xiāng)，受日本鬼子的欺凌，我們再去蹂躪她，于心何忍？”在這里，戰(zhàn)爭的殘忍被人性的崇高所感化，洋溢著人道主義氣息。

至此，人性和人道主義終于突破并超越了傳統(tǒng)復仇母題定義的倫理邏輯，為《大車幫》開拓出了新境。重寫的《大車幫》，既是內容的重寫，更是思想的新創(chuàng)。我甚至認為，后者比前者更重要，若僅限于前者，《大車幫》充其量是《西部車幫》的擴容，而有了人道主義思想的融入，整個作品的思想境界就騰升起來了。

（《大車幫》，杜光輝著，作家出版社二零一二年版，33.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