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印章石一直是文人述寫心靈和思緒的寓體,陸游有詩云“花如解語應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印石以其特有的色、紋、韻無言地傳文達意,以無聲現(xiàn)有聲,其韻味自在其中,同時也有意無意地嵌存了治印者的心跡。
山東著名學者、收藏家、金石學家王獻唐先生,對書畫、篆刻十分喜愛,造詣頗深。王獻唐(1896年至1960年),山東日照人,原名,后改名王獻唐,號王鳳生、百漢印齋主人等,晚年別署向湖老人,又曰木石主(因得高南阜木刻“一琴一鶴”印及石刻七絕—首)。曾任山東省立圖書館館長,兼山東大學教授。新中國成立后,歷任山東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故宮博物院研究員。王獻唐先生治學范圍十分廣泛,歷史、考古、文字、金石、書畫、貨幣、版本、目錄等等,無不涉獵,且著述甚多,收藏頗豐。撰述之暇,喜繪事,尤工風荷,擅籀隸,其書嚴整遒勁,妙得彝器款識刻鑄之神韻。他的篆刻,大有漢京風范。
王獻唐先生自1926年開始收藏古印,并有《山左近出五官印考》等多篇著作問世,所論不局限書體、形制、文獻諸方面,乃據(jù)此以上考古代社會制度與歷史變遷,開拓了古璽印研究的新里程。他在其《詠漢張敞印》中云:“小劫滄桑跡未殊,平陽姓字喜相符。生砂活翠靈龜鈕,沾得當年畫黛無?”又《詠平樂亭侯印》云:“戎馬關河劫未平,眼前何物樂余生。金章幻出猩紅篆,且向當涂稽姓名?!?/p>
王獻唐先生無論金石古籍還是其他多類,均收藏頗豐,后來大部分捐獻山東省圖書館和山東省博物館。濟南市博物館現(xiàn)有王獻唐藏石印多方,從中我們可感受到王獻唐先生心印相融的癡迷境界。
邊款藝術
王獻唐先生的弟子崔嵬,字褻,號蘭言,山東省臨沂人,清末民初著名書法家、篆刻家。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后與袁寒云相與甚篤,篆書和隸書皆有金石韻味。方介堪曾為崔治印,有白文“琊崔嵬字褻之章”,收錄于上海書畫出版社《方介堪篆刻精品印存》中。
崔嵬刻平頂壽山石印,通高2.7厘米,印面2.1厘米×2.1厘米,黃色泛棕,白文,長方柱形,平頂。印面篆書“東西王君”。邊款:“褻集漢印中字,竭技刻此,恭奉獻唐道長。愿勿以石當棄之也。丙子七月。”
崔嵬刻饅首青田石印,通高3.4厘米,印面1.1厘米×1.1厘米,淺黃色,白文,長方柱形,饅首。印面篆書“雙行精舍藏印”。邊款:“獻堂道長取天臺宗語,名其精舍。廿五年十月,褻刻?!?/p>
自明代中葉以降,篆刻的邊款藝術成就與明清流派印章藝術并駕齊驅(qū)。這一顯著特點,倘使說明清流派印章藝術是秦漢印優(yōu)良傳統(tǒng)一脈相承的發(fā)展產(chǎn)物,那么,明清卓有大成的邊款藝術則是秦漢印苑里所未曾有的全新創(chuàng)作。篆刻家在印旁的刻款,除題年月姓名外,有時還加上其他詞句,類似跋語。內(nèi)容多的,占滿一面、兩面、三面、四面,甚至包括石頂刻上五面,有的書稱“印跋”。
石章刻邊款的始創(chuàng)者文彭,刻法如同刻碑,是先寫款字,然后依墨下刀,每一筆雙面著刀。繼之者何震則開創(chuàng)了不寫款字,操刀便刻,每一筆只刻一刀的單刀直刻法。雙刀法依筆跡而刻,比較能體現(xiàn)筆意,單刀直切,淋漓痛快,則比較容易表現(xiàn)出刀味與石味。明末清初一批印人,石章邊款不論篆隸真草,還是多數(shù)用雙刀法。直到乾隆年間,丁敬開始全用單刀法,蔣仁、黃易以下群起效之,單刀法遂成氣候。小中寓大,尺水興波,印款的篇幅總多于印面,崔嵬所刻印款文字中蘊藏著豐富而珍貴的史料價值。
圓朱文印
王獻唐先生藏印中有一枚橢圓形朱文石印,雙魚鈕壽山石,通高3.2厘米,印面2.6厘米×1.2厘米,淺乳白色,印面篆書“西海”。
魏晉以來,紙帛逐漸代替竹木簡札,到了隋唐,印章的使用已直接用印色鈐蓋于紙帛,到文人畫全盛時期的元代,由文人篆寫,印工鐫刻的印章已詩文書畫合為一體。書畫家趙孟對篆刻藝術大力提倡,由于書法上受李陽冰篆書的影響,印文筆勢流暢,圓轉(zhuǎn)流麗,產(chǎn)生了一種風格獨特的印章——“圓朱文”印,為后世的篆刻家所取法。王獻唐先生曾與弟子崔嵬論印云:“世人治白文印競言師秦漢,秦與漢不同,西漢與東漢又不同。魯人能作真西漢印者,唯桂未谷;東漢印者,唯王西泉。世人治朱文印又競言師松雪,松雪但求清整,清整不難,難在樸茂於秦漢之間,流美於機杼之外?!?/p>
不宗一家
王獻唐先生收藏古印,研求治印,相與切磋者還有郁浚生、柯燕鈴、董堅叔、王季明、王少維、丁希農(nóng)諸公,皆一時俊彥。其印不宗一家,主要取法齊魯古璽、漢晉印章,旁及皖浙等名家,皆得神詣。
王廷佐,字少維,安徽省涇陽縣人。生卒無考。清同治、光緒年間的繪瓷名家,以淺絳彩繪著稱。他善于人物寫意,更擅長畫猴等動物。他在酒器等器皿上繪制的漁翁看魚、清明雨景打傘人物等,生動自然,極其神似。他與金品卿、程門合稱“三大淺絳名家”,所創(chuàng)造的淺絳彩繪工藝,將瓷板及瓷繪藝術推向了一個又一個高度。
王廷佐刻獅鈕壽山石印,通高5.9厘米,印面1.6厘米×0.9厘米。淺棕色。朱文。扁長方柱形。印面篆書“獻唐考釋”,邊款:“辛未歲暮,少維刻于稷門。”
王廷佐刻獸鈕青田石印,通高4.6厘米,印面1.5厘米×1.5厘米。黃色泛青。朱文。長方柱形。印面篆書“獻唐手拓”。邊款:“獻兄囑仿秦璽文印,希正。少維。”
董堅叔刻竹葉首壽山石印,通高6.1厘米,印面1.6厘米×1.6厘米。黃色泛青。朱文。長方柱形,頂部刻竹葉紋。印面篆書“鳳生”。邊款:“廿二年一月十五日,仿古璽為獻唐刻。堅叔?!薄皥允濉保礊槎瓐允?。
名印字印
古人認為印章是作為信用的象征,故把名印作為正印,字印作為閑印雜用。名印就是只刻姓名,字印亦稱表字印。漢晉時代的字印必連姓,后代或連或不連。字印一般只加“印”字或姓字,姓名、字并刻為一印的稱為“名字合印”。也有將籍貫、姓、名、字、號、官職等并刻一印的稱為“總印”。
平頂“王”青田石印,通高3.5厘米,印面1.1厘米×1.1厘米。黃色泛青。朱文。長方柱形,平頂。印面甲骨文“王”。
鑒藏印
鑒藏印是收藏書畫的印記,始于唐代。唐太宗有“貞觀”二字連珠印,唐玄宗有“工元”二字長方印,這兩枚印雖未標明鑒藏字樣,但卻是鑒定性質(zhì)的,是最早的鑒藏印。宋代以后鑒藏印的內(nèi)容豐富起來,而且篆刻和用料都十分精美,大有后來居上之勢,為收藏家所青睞。其次,通過鑒藏家的鑒藏印還可考訂古代珍貴書畫的流傳情況。其文有“某人家藏”、“某人珍賞”、“某郡某齋(堂、館、閣)圖書記”等。不少印譜中也收了鑒藏印。閑章源出古代吉語印,這些以詩文、成語、名言、俗諺入印的作品,進一步使篆刻由以往單純的鐫刻官職,名號的實用藝術,發(fā)展成為獨立的具有文學含義的欣賞藝術、與詩文書畫交相輝映。
獅鈕“王獻唐讀書記”壽山石印,通高4厘米,印面1.9厘米×1.9厘米。深棕色,朱文,長方柱形。印面篆書“王獻唐讀書記”。
獅鈕“寒舍冷石宜藏”壽山石印,通高5.2厘米,印面1.9厘米×1.9厘米?;野咨呵啵煳?,長方柱形。印面篆書“寒舍冷石宜藏”。
饅首“寒舍冷石文字”壽山石印,通高4.3厘米,印面1.6厘米×1.7厘米?;疑呵?。朱文。長方柱形,饅首。印面篆書“寒舍冷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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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唐與印友欒調(diào)甫
王獻唐先生與其印友欒調(diào)甫感情甚佳,每有新印發(fā)現(xiàn),兩人必一起求證研討。
欒調(diào)甫(1889年至1972年),山東蓬萊縣人,被稱為“齊魯一大怪杰”。他寒窗十載,自學成才,青年時期已初露鋒芒,中年時期便攀登了學術高峰,梁啟超先生曾著文稱“欒調(diào)甫的造詣,即使不是絕后,也是空前”。王獻唐與欒調(diào)甫可謂齊魯一代學人,一位是花費了畢生精力研究金石學,一位是耗盡半個多世紀的時光研究文字學,兩人同治古印,同究古學,志同道合。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王獻唐家住濟南城北大明湖畔,欒調(diào)甫身居南郊齊魯校園內(nèi),雖一南一北,卻交往密切,論學治印,頗多趣聞軼事。
欒調(diào)甫是古舊書鋪的???,又是集市書攤獵取古籍、古文物的能手,市面上出現(xiàn)的古印均難逃他的眼睛。他曾買過一枚印文為“日利”的古印,并認為“鉛質(zhì)屋印,在印文中為奇品”,遂贈王獻唐;而王獻唐一旦獲得佳印真品,也總是情不自禁地向欒調(diào)甫報喜。有一次他意外獲得一方周璽,并跟欒調(diào)甫說:“精絕價又極廉,吾之印運大矣!兄當為我賀,且為我考釋,連日之病無形頓失矣”。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不久,濟南面臨淪陷的危境,欒調(diào)甫欲攜眷還鄉(xiāng),王獻唐書信挽留,欒調(diào)甫獨自留下,王、欒兩人廢寢忘食,朝夕相共,大過論印之癮。兩月后,濟南淪陷,王獻唐遠走四川,欒調(diào)甫返回家鄉(xiāng),千山萬水之隔,兩地書函往來,仍不離談古論印。解放后,兩人闊別12年,又在濟南相會。此時,欒調(diào)甫收藏的古印,已匯編成十多冊《印集》,王獻唐喜為鑒賞,當他看到開卷為首的一方印文不古、既不顯眼、也不珍貴的印章,卻鶴立群印之首時,不免有些迷惑。欒調(diào)甫說,原印系掃落葉主人52歲自刻,其有感于老之將至,以其生辰甲寅年又起別號“甲寅史”,刻了這方牙印以留念。而他80歲高齡的父親,生辰在咸豐四年,也是甲寅年,于是就買下來,送給自己的父親玩賞,老人見后十分高興,只是“未半年,竟棄養(yǎng),痛哉!”故將此印置于卷首以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