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劍父與陳樹人,一生有著太多的相同之處。既是同鄉(xiāng)同門,一同游學日本;又是革命同志,共同追隨孫文;他們還有共同的藝術主張,最終同為嶺南畫派的領袖。但他們的迥異性格又造就了他們不同的人生道路。一個提刀殺賊,沖鋒在前;后又潛心作畫,革創(chuàng)新風。另一個卻一面吟詩作畫,獨善其身;一面出入政界,兼濟天下。
而作為嶺南畫派的代表性人物,他們的作品目前在藝術品市場上被地域性定位,其價位明顯偏低。其中,高劍父作為在中國美術史上占有極其重要位置的大師級人物,其作品卻只在百萬元價位徘徊,強大的增值潛力不容忽視。而作為“嶺南三杰”中的第一人,陳樹人的作品價格更是被低估,值得藏家關注。
人生歷程
高劍父:殺賊罷后且作畫
1904年,24歲的高劍父從澳門學完素描回到廣州做小學國畫教師。時值光緒三十年,清廷搖搖欲墜,政權內外交困,社會上各種思潮相互撞擊,此時高劍父與寓居廣州的日籍畫家山本交游論道,了解到日本明治維新中繪畫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于是他立志改革國畫,并參與創(chuàng)辦《時事畫報》。
1906年,26歲的高劍父在中日友人的資助下,東渡日本研習西畫,以求深造。他初受廖仲愷夫婦接濟,后加入同盟會,并深得孫文器重。其間,他先后加入多家日本繪畫組織,對東西繪畫之差異有了深刻了解。
1908年,高劍父從東京美術學校畢業(yè),旋即奉孫文之命回國從事武裝革命。他先后參與策劃數(shù)次起義暗殺行動。武昌起義后,高劍父以廣東東路新軍總司令身份率部響應。廣州光復,有將領聯(lián)名推舉他為廣東都督,但其堅辭不就,不久攜弟高奇峰返回日本繼續(xù)研究美術。
此后局勢動蕩,“二次革命”和護法運動波瀾再起,他一直追隨孫文左右,積極參與。1920年,高劍父擔任廣東省工藝局局長,兼廣東第一工業(yè)學校校長,開始逐漸游離于政治之外。孫中山逝世后,他看透了政客們的虛偽面目,公開表示永不做官,轉而致力于中國畫的革新與創(chuàng)造。
高劍父一生愛憎分明,做事毅然。他曾手書一聯(lián)曰:“上馬殺賊,提筆賦詩”。這可看作是其人生之絕好寫照。
1921年,他在廣州主辦美術展覽,推廣其“折衷中外,融合古今”藝術思想,并與墨守古法的傳統(tǒng)畫派展開論戰(zhàn)。1924年,他與弟弟高奇峰創(chuàng)辦“春睡畫院”,廣招門徒。畫院取諸葛武侯“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之句,暗彰其志。從此他以春睡畫院為依托,開辟嶺南新陣地,同時號召畫家吸取外國美術技法,掙脫傳統(tǒng)畫風束縛。
他作畫時注重寫生,廣泛借鑒日本、西洋畫風,熔多種技法于一爐,筆墨奔放、蒼勁有力。另外,他還將汽車、飛機等近代事物在作品中給予表現(xiàn),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而他的書法風格雄厚奇拙,鋒芒盡露,一如其鮮明個性,被認為是“戰(zhàn)筆狂草”,觀之更別具韻味。
陳樹人:一生恬淡不為師
陳樹人生于清光緒十年,他17歲時也拜同鄉(xiāng)居廉為師學習國畫。由此得與高劍父兄弟相識,并很快建立起了深厚感情。
陳樹人出身文人家庭,少入私塾,生性好畫。他比之二高雖是后學,但卻儒雅恬靜,深得居廉鐘愛,成為其關門弟子。
與高劍父一樣,面對清末的民族危亡,陳樹人無法潛心作畫。他奔赴香港,參與主編激進的《廣東日報》宣傳革命。1905年,面見孫文加入同盟會。
1906年,22歲的陳樹人與好友高劍父相約東渡日本系統(tǒng)學習西畫。他入京都市立工藝美術學校并在1912年一度學成回國任教,但隨即又重返日本,入東京私立立教大學文科攻讀英國文學。
此后幾年,國內相繼爆發(fā)反袁革命和護國運動,孫文等人流亡日本,他每每陪伴左右,協(xié)理公務,深得倚重。1916年,他畢業(yè)后即奉孫文之命赴加拿大主持當?shù)馗锩h務,主編報紙,聯(lián)絡僑民。1922年,陳樹人不畏風險回國晉謁孫文。1923年,他陪孫文南下入粵,先后任廣東省政務廳廳長、大元帥府內政部總務廳長等職。1924年國民黨改組時,陳樹人被推為中央工人部部長、國民政府秘書長、廣東省代省長等職。1932年,他當選為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同時被任命為中央僑務委員長,并在任長達16年。
陳樹人一生從政30余年,高劍父亦稱其有“官癮”,但他卻只是游走于權力邊緣。他文人本色,淡泊成性,不吸煙,不賭博,不冶游,不娶妾,與妻子伉儷情深。1927年,曾一度辭去各項職務,長時間流連于山水詩畫,不問政治。他晚年曾總結自己稱“在國民黨中,我是一個無派無系無背景的人?!?/p>
在抗戰(zhàn)最艱苦時,陳樹人在重慶山區(qū)的茅屋里每天堅持作畫。他非??粗刈约寒嫾业纳矸?,曾對子女戲言:“終有一天在我作畫時血管爆裂,那時我便拈筆微笑而逝,好像佛祖拈花微笑一樣?!辈涣弦徽Z成讖,1948年,陳樹人因胃出血而逝。
作為嶺南畫派一代大師,陳樹人一生并無入室弟子。盡管后世對其藝術成就贊譽很高,但是他的個人繪畫技巧卻多半沒有得到后人傳承,這和其師居廉及二高學生眾多相比,可謂大相徑庭。
丹青風骨
高劍父:高筆雄放得道子
作為“嶺南畫派”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高劍父始終提倡“國畫革命”,并且其藝術成就是和政治理念緊密相關的。終其一生,他都在實踐著自己“洋為中用,古為今用,要革新,要發(fā)展”的筆墨當隨當代的藝術主張。
高劍父早期繪畫深受老師居廉影響,注重寫生與工筆,將居氏的清雅神韻與渲染技法學得惟妙惟肖。后寄居同門伍德彝家“萬松園”內,有機會遍覽粵中名士之書畫藏品,“窺盡宋元各家杰作之奧秘”,數(shù)年間手臨筆摹,眼界大開。其筆鋒開始變得爽峻流利,顯示出深沉厚重的傳統(tǒng)素養(yǎng)。留學日本期間是高劍父繪畫理論與藝術風格的草創(chuàng)期,他一方面完全接受并形成“擇(中西繪畫)兩途之極端,合爐而冶,折而衷之”的對傳統(tǒng)國畫的革新思想,另一方面又嘗試創(chuàng)造出一種“以我國之古筆,寫西洋之新意”雜糅的藝術形式。但不管怎樣,其畫風的闊達之氣和奔放之感已然顯露。
此后數(shù)年,高劍父追隨孫文奔走革命,馳騁沙場,為他心目中的理想國而奮勇開拓。殘酷的政治斗爭和喋血生涯為其人生增添了歷史的深沉與厚重。觀其此時之作,山水氣勢磅礴,橫砍豎劈,恣肆汪洋;花鳥構圖簡約,渲染奔放,多用沒骨手法;人物則線條潑辣,注重輪廓的勾勒和空間意境的營造。
1930年,高劍父經東南亞前往印度,出席亞洲教育會議。之后他遍游印度及周邊各地,舉辦畫展、宣講美術,同時臨摹石窟壁畫,鉆研西亞藝術。
此行讓他感覺真正接觸到了東方美術之源頭,領略了其內涵。于是筆下逐漸脫盡日本風格,畫風為之一變。接著他又赴歐美考察參觀,受益匪淺,其畫作也先后獲得萬國博覽會大獎。1934年,其作品《松風水月》被德國政府收藏。
有了西方的游覽經歷與理性思考,高劍父的繪畫開始有限度地回歸傳統(tǒng)。他的題材更為多樣,結合現(xiàn)實,他將戰(zhàn)爭、饑荒等引入筆下。或許是因為理想在現(xiàn)實中的屢屢受挫,滿腔的愛國熱情才會更強烈地轉化成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力與靈感,其風格也愈加老辣深沉。正如老友陳樹人在贈詩中所談到的那樣“君筆實雄放,得道子遺規(guī)。我雖求清敦,卻難效王維?!贝撕蟾邉Ω赣珠_始大力推進美術教育,先后創(chuàng)辦南中美術??茖W校、廣州市立美術專科學校,并任中央大學、中山大學教授,培養(yǎng)了大批國畫人才。
陳樹人:陳境清敦似王維
當上世紀20年代,高劍父選擇退出政壇全身心投入繪畫中時,陳樹人卻留在了官場,游走于政治與藝術之間,他似乎是刻意要在復雜的政治漩渦中,追尋人格的自我完善。然而歷史總是有自己的選擇,數(shù)十年后,當歲月逐漸隱去,人們重新審視他時,我們看到的卻基本是一個儒雅的畫家身影。當年陳樹人在香港主編《廣東日報》《有所謂報》,常與高劍父諸人縱橫捭闔,暢談天下時事,立志改革國畫。同時他又熱愛文學,喜吟詩詞。二次東渡日本就是因為他認為“繪畫必須有文學之助方可大成”,他也用自己的行為很好地詮釋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追求字畫之外功夫的理念。
陳樹人的畫作高雅秀麗,線條流暢,設色大膽。其早期作品將居廉兄弟的“撞水撞粉”畫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水粉色墨在他筆下撞染,產生出自然的流動感和生動的肌理效果。后受日本畫風影響,他開始注重光影的表現(xiàn)與運用,將西畫技巧與傳統(tǒng)技法相結合,創(chuàng)造出清新自然的畫風;在意境上他更多地追求畫面的渲染和空間感的營造;在題材上,他與二高一樣緊跟時代,大膽地將輪船、燈塔等新生事物引入畫中。而這貌似是對傳統(tǒng)的反叛,實則開拓了繪畫的廣泛空間。
陳樹人一生留有作品千幅以上,法國文豪羅曼·羅蘭曾盛贊他的畫“有音樂的節(jié)奏”,濃厚的書卷氣和高雅的格調讓他的作品在國際上享有盛譽。1931年,《嶺南春色》獲比利時萬國博覽會最優(yōu)等獎,《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被巴黎國立博物館收藏,《紫云》為柏林國立博物館購藏,《綠竹》、《桃花》分別被莫斯科與列寧格勒博物館珍藏,國民政府教育部將其《紅葉》作為國禮購贈印度政府。時人將他與高劍父、高奇峰兄弟統(tǒng)稱為“嶺南三杰”,并將他們所開創(chuàng)的畫派稱為嶺南畫派。
對于嶺南畫派這一稱謂,陳樹人并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所謂的“嶺南畫派”只是以地域概念簡單地定義了他們的藝術成就,并不能真正反映出他們緊追時代步伐,力求國畫革新的藝術主張和無畏勇氣。因此他更愿意將自己和二高的風格定義為取東西之長的“折衷主義”。 同時,陳樹人也曾在《自然美謳歌集》中委婉但明確地將他和高劍父之間的藝術風格進行了比較:“雄放清敦俱本性,吳王各自有千秋”。這是他對自己與高劍父畫風異同的最好詮釋。由此我們也能夠看出,在其心底深處始終追求的是王維那詩畫合一,空靈、清凈的藝術境界的。
市場風云
高劍父:升值有空間
概覽高劍父一生,因為家境貧寒,所以他才具有了堅毅頑強的奮斗精神;因為有與日本、歐美藝術思潮的碰撞,所以他才會成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與國畫改革者。因此對高劍父而言,藝術的才華雖是天生遺傳使然,而開宗立派的成就,則是他順應歷史、搏擊浪潮的必然。高劍父是辛亥革命的元老,又是新國畫運動的倡導者和著名的美術教育家,他的作品在市場上本應有著與其地位相應的價位。但目前看來,這兩者之間的差距還是有很大。
據(jù)粗略統(tǒng)計,歷年來市場上所能見到的與高劍父相關的拍品共約1800多件,其中已成交拍品900件,總成交額為1200余萬元,成交比率為50%。作為嶺南畫派的代表人物,前幾年,高劍父的作品在廣東的拍場更受歡迎,付拍數(shù)量、成交率與成交額都要高于北京拍場。不過,近一兩年來,高劍父出現(xiàn)在北京拍場的作品也逐漸增多,并且開始得到更多藏家的認可,價位也有逐步抬升的苗頭。綜合來看,高劍父的作品價格在2005年開始抬升,并且突破100萬元關口,但隨后這種抬升的勢頭有所減緩,直到今天他的作品最高價依然徘徊在200萬元左右。
我們以北京匡時在2011年秋拍中推出的一幅《達摩像》立軸為例來深入分析:此件《達摩像》作于民國三十四年(1945年),其時正是八年抗戰(zhàn)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之際,世界和平畫展在澳門隆重召開,高劍父應友人之邀參加展覽并作此立軸。此作構圖簡約,用墨濃淡相兼,線條表現(xiàn)有力,人物與環(huán)境有機融合,將一代救濟天下蒼生的高僧活脫脫表現(xiàn)出來。作者通過此畫,抒發(fā)了抗戰(zhàn)勝利的喜悅之情,歌頌了民族抵御外辱的英勇氣概。同時也展示了自己要學習達摩面壁10年的魄力和擔當天下的勇氣。
高劍父的傳世人物畫作相對較少,“達摩”是其所偏好的題材。他本人也曾在上世紀初與嶺南高僧來往頻繁,并出任過宗教組織“愣嚴佛學社”社長,且有一定的佛學修為,因此他的這幅畫作顯得駕輕就熟,筆墨酣暢,堪稱是高劍父人格精神的完美寫照。最終在拍場拍出了184萬元的價錢,這雖也算名至實歸,但作為嶺南畫派的代表性人物,高劍父的這類精品比起目前拍賣市場的其他近現(xiàn)代名家來看,升值空間顯然還是很大的。
陳樹人:市價被低估
陳樹人與二高相比文人氣息更為濃郁,他精通文史、擅詩詞,畫作自成一格,氣質傳統(tǒng)、筆法構圖現(xiàn)代,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長達半個世紀,精品之作數(shù)量眾多。
然而,盡管畫壇對他的藝術成就有很高的評價,但其作品實際上并未受到市場的普遍認知,成交價偏低。
綜合資料可見,歷年來市場上所能見到與陳樹人相關的拍品共約1205件,其中成交612件,成交比率為51%。與同列“嶺南三杰”的“二高”相比,陳樹人作品價格最低,其平均價格為每平尺4.4萬元,比起高劍父每平尺11.3萬元來說有一定差距。
中國嘉德在2009年秋拍中推出的陳樹人所繪《英雄圖》成交價不到70萬元。但就這幅作品觀之,陳樹人鮮明的藝術特色與風格都在畫面上得到了體現(xiàn)。
此圖是1932年作者為國民黨陸軍上將張發(fā)奎的戰(zhàn)馬所畫的寫生圖。作者畫馬不似徐悲鴻那樣昂揚、激越,動感十足,而是寥寥數(shù)筆,只以淡墨勾勒其輪廓,再以幾株火紅的木棉花為映襯,借以“為百粵山河壯色也”。從其題詞可知,作者將張將軍比作霍去病,展現(xiàn)的是他戰(zhàn)功卓著的白馬“哀鳴思戰(zhàn)斗,迥立向蒼蒼”的感人瞬間。整幅畫面設色淡雅,主題突出,畫風恬靜雋秀,有君子之氣。觀此佳作,大家自然而然會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作者的儒雅身影,此畫堪稱其代表作。
據(jù)業(yè)內人士分析,造成陳樹人作品價格與其藝術成就不相匹配的主要原因有二:首先是作者當年多把滿意之作題贈夫人,避免為人所求。畫家逝世后,大量的作品又被家屬捐贈給公立機構,因此相較而言,留存在外的不多。其次是由于畫家本人的恬淡性格和客觀歷史原因,畫家的藝術地位還沒有為多數(shù)民眾所認可。但是無論是從美術史的角度還是畫家個人的修養(yǎng)及其藝術成就來看,陳樹人作為嶺南畫派的重要人物,他的畫作有著巨大的升值潛力,值得藏家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