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談的,是中華文明的現(xiàn)代意義。這個題目是德國漢學家顧彬提出來的。
沃爾夫岡·顧彬教授,1945年生于德國,是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德國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他的主要作品和譯著包括《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等。
有一次顧彬在復旦講課時問我,陳先生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 -你們中國派了那么多教學人才到世界各地去成立孔子學院,但你們?yōu)槭裁床唤恤斞笇W院,而叫孔子學院?
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我的腦子里。我覺得他其實是用兩個符號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即我們中國古代文化傳統(tǒng)跟現(xiàn)代文化傳統(tǒng)如何銜接的問題,如何從傳統(tǒng)走向未來的問題。
另外,他實際上還提了另外一個問題:當我們中國建了很多孔子學院到國際上去教漢語、傳播中國文化的前提下,我們應該以怎樣的形象向世界展示的問題。
我覺得這兩個問題對于今天中國面向世界其實是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的。
傳統(tǒng)中國與現(xiàn)代中國文明如何銜接
我們面對的中國文化其實是有兩個傳統(tǒng),一個是從幾千年傳到今天的偉大的古典傳統(tǒng),還有一個是從十九世紀末開始,逐漸在中國形成的現(xiàn)代文明。經(jīng)過了一百多年,這個文化慢慢地也正在形成它自己的傳統(tǒng)。這兩個文化傳統(tǒng)在今天有沒有銜接好?我們有沒有可能把這兩個傳統(tǒng)結合起來,構成今天的面對著比較復雜的世界的局勢?
從十九世紀開始,中國登上了一個新的列車,這個列車上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文化,它跟傳統(tǒng)文化是有所不同的。我們討論五四文學或者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的時候,都會認為這是人性的解放,雖然說時間短暫,但是相對幾千年文化傳統(tǒng)的發(fā)展來說,確實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它是一個極大的變化,人對自身有了一個非常深的自覺的認識。
在五四這樣一個現(xiàn)代文化里面,其實是包括了兩種跟世界聯(lián)系非常密切的思想:一個是對人的肯定、人的解放、人的贊美,一種人道主義的文化;一個是對人的指引、對人的批判、對人的懷疑,提出了人身上是有問題的,欲望是需要警惕的。
這兩個看上去似乎對立的文化觀念,我認為恰恰構成了整個中國這一百年來發(fā)展當中許多問題的背景。這一百年來中國從政治、經(jīng)濟到社會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樣一個變化從早期的革命運動到今天的改革開放經(jīng)濟發(fā)展,背后都是充滿了人性的解放欲望。從中國文化來說,其實也可以歸到兩大問題,一個是人如何解放,一個是人的欲望如何控制。這兩個問題已經(jīng)把中國跟世界的文化接洽起來。整個中國是這樣發(fā)展的,歐洲也這樣發(fā)展,世界也這樣發(fā)展。
因此,我們是用傳統(tǒng)的東西來規(guī)范今天的文化,把今天的文化往后拖,還是站到今天的、世界的、未來的立場上,把傳統(tǒng)文化重新進行梳理,然后推動中國文化向前發(fā)展?我覺得這是今天人文學者所面對的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
中國向世界展示什么形象
再有,就是關于中國向世界展示什么形象的問題,這也涉及到我們如何看待中國文明以及中國的文明跟世界文明關系的問題。
我們要盡量地去學習世界,包括學習西方世界。這個觀念在二三十年前我讀書的時候是中國當時學術界的主流。
我們非常努力希望把中國的文明傳到西方去,于是我們翻譯中國的著作,建孔子學院,在國外推廣包餃子、打太極拳等等,非常急切地希望中國在世界獲得一個形象。
我個人覺得這些都是可以的,但焦慮是不必要的。因為中國本來就在世界這個范疇里面,其中一個關鍵是對世界怎么看。如果你把世界只看成是一元的話,那么似乎只有一個世界,就是西方世界;如果你把世界看成是多元的話,那么這個世界就是異常豐富的,有各種民族、各種文化在一起交流的世界。
實際上,今天中國所有的一切都跟世界是分不開的,沒有一個孤立的中國,中國文化也不能脫離世界而獨立。我們應該還原到一個理性的、一個適合今天和未來的角度來看中國文化和中國形象。
舉一個例子,對張藝謀的電影《金陵十三釵》就有些爭議。我第一次看了以后,他們征求我意見,我就提出來,這里對中國文化的表述有些問題。不少人批評說,廣大中國將士在前線犧牲了那么多,你不歌頌,反而去歌頌妓女,我覺得問題還不在這兒。我說的是另外一種問題,即我們應如何表現(xiàn)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一種力量?我覺得在面對世界的時候,應當考慮能不能讓世界觀眾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一個非常深的印象,對中國文化的偉大、力量的印象。
今天中國在面對世界的時候,需要認真考慮:哪些傳統(tǒng)對我們來說是有意義的,哪些傳統(tǒng)對我們是來說可能是消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