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 親歷全國青年團“一大”

“總的來說，從事青年工作多年對我鍛煉很大，培養(yǎng)我掌握全局的能力”

沐浴溫暖充足的春日陽光，汲吸道路兩旁的鮮花芳香，值此中國共青團成立90周年之際，記者如約在5月4日青年節(jié)前夕來到位于翠微西里部長樓，拜訪甘肅省原常務副書記、省人大常委會原主任，全國人大教科文衛(wèi)委員會原副主任委員、顧問劉冰老人，給這位飽經(jīng)風雨滄桑的長者送上精心挑選的果籃。午休后的劉老精神飽滿，容光煥發(fā)，和藹地表達謝意并熱情招呼記者落座。

在劉老稍事調(diào)整的間隙，記者環(huán)顧四周，由“文革”前曾在清華大學團委工作的全體同志贈送的祝壽銀盤“建樹滿征途，青松映紫荊”，和墻壁上懸掛的時任甘肅省委書記陸浩頌揚老校長的詩句：“求索真理志不休，風雨歲月寫春秋。立德立言勵桃李，桑榆未老晚情酬”映入眼簾。簡潔樸素的客廳中央擺放著灰色卡其布套的舊沙發(fā)。即便坐上去微微一動就會咯吱作響，它們還是20多年未變陪伴老人走過充實祥和的晚年生活。沙發(fā)邊擺了很多絹花，有蠟梅、百合，經(jīng)霜傲雪，品潔志馨，依如劉老的人生與風范。

烽火年代的青年工作

作為至今健在、為數(shù)極少的第一屆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代表大會、中華全國第一次青年代表大會親歷者和青代會主席團成員，91歲高齡的劉老，滿頭華發(fā)，文質(zhì)彬彬，思維敏捷，記憶力超凡。書桌與窗臺上排列著他與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合影。中間一張照片只見劉老正襟端坐，胡錦濤同志微笑著站在他的身后，周圍還圍著一群人。老人和潤地做起介紹：“他們都是‘文革’前清華大學畢業(yè)留校工作的政治輔導員、黨團干部。照片是在黨的‘十三大’期間，京西賓館代表駐地拍的?！?/p>

說起劉老的人生，不能不提及與共青團和青年事業(yè)的結緣、共進。打開歷史記憶的閘門，往事如涓涓溪水靜靜流淌。1920年8月，中國共產(chǎn)黨首先在上海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1921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922年5月，在黨的直接領導下，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在廣州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成立全國統(tǒng)一的組織。1925年1月，在團的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決定將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改名為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1935年12月下旬，劉冰在洛陽參加中學生集會游行、臥軌請愿抗日救亡運動。1938年，不滿17歲的他奔赴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隨后在八路軍和太岳抗日根據(jù)地等工作，先后擔任一二九師隨營學校政治部青年股股長、抗大六分校政治部青年干事、太岳抗日根據(jù)地岳南區(qū)青救會主席、豫西地區(qū)黨委青年工作科科長和縣委書記等職，在復雜的歷史背景下經(jīng)風雨、歷沉浮，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黨的基層工作者。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為適應新形勢和新任務需要，黨中央在1946年10月提議建立民主青年團。1949年元旦，黨中央又作出建立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的決議。1949年是中國青年運動值得紀念的一年。第一屆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代表大會、中華全國第一次青年代表大會（簡稱為青代會）召開，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先進青年群眾性組織正式建立起來。當時，劉冰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河南省代表團團長和中原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代表團副團長的雙重身份參加這兩個會議，見證這段歷史。從那時起，他開始走上了地方團省委青年工作領導崗位。

1948年9月6日至13日，中共中央在西柏坡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毛澤東主席主持會議并作了關于國際國內(nèi)形勢、戰(zhàn)略任務、經(jīng)濟統(tǒng)一以及加強中共組織紀律性等問題的報告。同時，毛澤東專門為全國青年機構的設立起草通知，指出：“1949年上半年將召開全國青年代表大會，成立全國青年聯(lián)合會；并將建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敝芏鱽頌榇藢ｉT給毛澤東寫信，建議“在召開全國青年代表大會的同時，即可召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代表大會；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及其中委會和全國青年聯(lián)合會的中央機構，兩個團體可以分別成立。但全國青年聯(lián)合會，可成為青年團體的聯(lián)合組織，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只以團體資格參加，并起領導作用”。這一建議得到毛澤東贊同。

當時，鄧小平任中共中央中原局第一書記、中原野戰(zhàn)軍政治委員。會后，就由他到中共豫西區(qū)黨委所在地魯山縣傳達會議精神。當時，劉冰是河南澠池縣委副書記，坐在下面睜大眼睛聽小平同志的講話，內(nèi)心的喜悅不斷翻涌，同時隱約覺得自己的工作即將發(fā)生變動。因為在抗戰(zhàn)時期，他曾任縣、地區(qū)青年抗日救國會主席，一直從事組織青年抗日的工作。果然，淮海戰(zhàn)役結束后的第二天，即1949年1月12日，時任宜陽縣縣委書記的劉冰接到通知：區(qū)黨委調(diào)他到機關工作并要求立即動身報到。

交接手頭事務，收拾好行裝后，劉冰翌日出發(fā)，幾經(jīng)輾轉于18日趕到魯山區(qū)黨委機關駐地。當天，區(qū)黨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裴孟飛跟他談話說：“區(qū)黨委按照中央部署組建區(qū)黨委青年工作機構和籌備成立豫西青年聯(lián)合會。初步?jīng)Q定成立區(qū)黨委青年工作科，調(diào)你來擔任科長并兼任豫西青年聯(lián)合會籌備委員會主任。你把住宿安排好，盡快開始工作?！眲⒈牭饺蚊?，馬上投入新的崗位。初創(chuàng)的艱辛不言而喻，青年科工作最開始困難重重：第一，科里只有劉冰一人，工作不便展開；第二，分管領導的支持有限。一時間，他一籌莫展，只得去請教老同志。經(jīng)熱情指點，劉冰從組建籌備會委員工作入手，思路一點點清晰起來。在老同志幫助下，他到豫西區(qū)黨委駐地找到魯山縣縣委書記劉湘萍和副書記紀登奎，并得到體貼周到的關心，由此籌備委員會很快組建。

1949年3月1日，中共河南省委在開封成立，李雪峰兼任書記，張璽任副書記。3月10日左右，劉冰被任命為中共河南省委青年工作委員會副書記，書記由宣傳部副部長岳明兼任。為了更好地適應新崗位，劉冰找到岳明商量青委工作規(guī)劃。岳明謙遜地表示：“我是兼職，宣傳部工作就壓得我夠嗆，青委的事情主要由你來做。”劉冰深思熟慮后，最終決定先做好兩件事：一是請省委組織部、宣傳部、省政府教育廳、省軍區(qū)政治部各派一名縣團以上的年輕干部參加青委會議，二是同組織部協(xié)商給青委機關調(diào)幾個工作人員。在劉冰的不懈努力和大家的積極配合下，河南省委青年工作委員會開始運作起來。

3月中下旬剛開展工作不久，劉冰就接待了中央青委調(diào)查組，一同調(diào)研城市青年工人情況，考察在工廠怎樣建團。一路風塵仆仆，鄭州、開封等地走下來，令劉冰感到受益良多。隨后，中共中央發(fā)來通知：定于4月中旬在北平召開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5月召開中華全國第一次青年代表大會。要求各省、地區(qū)組織代表團參加會議。河南省委立刻責成劉冰組織河南代表團事宜，并任命他為代表團團長。時間緊迫，工作繁重。在當時通訊、交通條件都不順暢的情況下，劉冰認為要趕往各地挑選代表不現(xiàn)實，于是便通知各地按照要求認真挑選優(yōu)秀青年代表，并遵照指定時間集合。

盡管起步多艱，但經(jīng)過劉冰的精心安排與細致過問，代表團的籌備工作效率頗高。很快，他就將從河南多地選出的先進青年代表召集好，準備赴京。當時因為新鄉(xiāng)、安陽尚未解放，從鄭州直達北平的火車不通。劉冰經(jīng)省委與沿鐵路線中共方相關地市委聯(lián)系，連夜帶團登上從開封經(jīng)徐州到濟南的火車。世事難料，機緣巧合。不想，剛上車，中原局新調(diào)來的青委副書記馮泰鎮(zhèn)好一陣奔波追上來，氣喘吁吁中帶著興奮地對劉冰說道：“你們真快??！我去省委找你，說你們已經(jīng)出發(fā)了。你知道我剛調(diào)到中原局，青委就我一個，是個光桿司令?，F(xiàn)在除了河南，中原局管轄的其他地方尚未解放。河南代表團就是中原代表團，我是團長，你是副團長?！本瓦@樣，劉冰以兩種身份和馮泰鎮(zhèn)帶著參加會議的代表們星夜兼程趕往北平。

談及當時的情景，劉老的目光泛著點點晶瑩，語速和緩地說道：“當時正值國共談判期間，北京還叫北平。行程并不順暢，火車開得很慢，從開封經(jīng)隴海鐵路到徐州走了一夜。天亮時，我們再換乘津浦路?；疖囆兄辽綎|境內(nèi)，美麗的微山湖映入大家視線，湖水明亮清澈，風吹水面蕩漾起伏，無邊無際，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金光。在路邊農(nóng)田里耕作的鄉(xiāng)親遠遠見到火車駛過，停下來直起腰身向我們招手。當時，我情不自禁地感慨到，多好的人民，多美的山河。從濟南到天津還不通火車，穿過繁華美麗的大街，我們住宿一夜。第二天，便或是步行或者騎毛驢馱行李出發(fā)，跋涉多日才到天津，又從天津換乘火車到北平?！?/p>

進京參加全國青年團盛會

雖然一路輾轉，備感不易，但每每想起即將要進北平，參加即將召開的全國青年工作會議，劉冰發(fā)自內(nèi)心感到高興雀躍，一路的困厄波折早已拋到九霄云外。第一次來到北平后，劉冰和代表團成員非常興奮，如此非凡氣韻的幾朝古都此前更多是停留在他們接觸的書本和模糊印象中?！俺鞘泻艽蠛荛_闊，方方正正，我站在路邊看行駛穿梭的有軌電車（西直門以外的郊區(qū)跑的是燒木炭的公共汽車），心中新奇與向往交織的感覺至今還記得很清楚。”赴指定地點報到后，會務組安排中原代表團住在王府井南口路東一棟三層的小樓上。劉冰踏上木板樓梯，只覺得有些晃晃蕩蕩。經(jīng)工作人員介紹，他得知樓東邊有一座原是航空站的二層小樓，現(xiàn)在用作中央青委辦公樓，馮文彬、蔣南翔、黃華、榮高棠等青年工作的領導同志都在此辦公。

稍事休息，略作調(diào)整。劉冰懷著不平靜的心情，和代表團成員們一起熱切地期待著歡欣鼓舞時刻的到來。1949年4月11日上午，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全國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協(xié)和醫(yī)院對面的北平中央美術學院禮堂開幕。劉冰感言這是與會同志永遠不會忘記的激動時刻，全體代表對此報以長時間的熱烈掌聲。會上，馮文彬代表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籌備委員會作工作報告，蔣南翔代表籌備委員會作《關于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章》的報告，任弼時代表中共中央講話，中途因身體不適，由大會秘書長榮高棠代為宣讀。這次大會開了大約一周，選舉出第一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馮文彬為書記，廖承志、蔣南翔為副書記。

會議持續(xù)數(shù)天，劉冰和大家都很興奮，因為參會者大多是抗戰(zhàn)時期做過青年工作的，其中不乏分散在各地的老熟人，久別重逢拉家常問近況，格外親切。訪談中，劉老愉快地回憶起大會期間發(fā)生的一件難忘往事：“大約是4月18日或19日，我們期盼已久想見到的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在香山接見了參加團代會的全體代表。我是前一天得到的通知，為此和大家興奮地討論了很久，夜里都沒睡好。由于毛主席習慣晚上辦公，白天休息，因此第二天天剛亮，我們就立刻乘著從國民黨手中繳獲的、破舊的大卡車直奔香山，以便在他剛辦完工時趕到。毛主席坐著吉普車，帶著當時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兒李納迎接我們。大家都高興得很，歡呼簇擁著與毛主席握手。因為我們坐的那輛車發(fā)動機不好，半路拋錨，趕到香山時太陽已經(jīng)出來，以致差幾分鐘沒趕上握手。”

毛澤東主席休息后，朱德總司令站在院子里給大家講話，介紹了正在舉行的“和平談判”情況?！爸炜偹玖钪v到，如果南京政府拒絕在和平協(xié)議上簽字，我解放軍一兩天內(nèi)就打過長江，向全國進軍。聽到這樣的消息，我們大受鼓舞。在回城的路上，我們在卡車上齊聲高唱《人民解放軍進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真是一路歡聲一路歌?！?/p>

團代會結束后，中原代表團大部分團員回到河南。劉冰留下繼續(xù)參加5月4日召開的中華全國第一次青年代表大會。中共中央特別向大會發(fā)來祝詞，說道：“全國的愛國青年除了必須繼續(xù)與帝國主義侵略者及其中國反革命殘余作堅決斗爭外，必須把主要的努力放在學習和建設的任務方面，以便迅速在全國恢復和發(fā)展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文化教育事業(yè)。我們相信勇敢的中國青年在實現(xiàn)新的任務的時候，將和過去一樣，站在人民的前列?！?/p>

劉老回顧到，毛澤東為大會題詞，號召“團結各界青年，參加新民主主義的建設工作”。朱德給大會題詞“青年大團結，建設新中國”。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都先后到會講話。廖承志作了中國青年基本任務的報告。由此，全國青聯(lián)正式成立。代表們選舉團中央副書記廖承志為第一屆全國青聯(lián)主席。

青代會閉幕后，劉冰回到河南，先后擔任河南團省委副書記、書記和河南省青聯(lián)第一任主席。1953年，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胡耀邦同志點名把劉冰調(diào)到團中央?！斑@是我正式來到北京工作。在團中央開始時，我是書記處辦公室主任，后兼青農(nóng)部部長。忙碌一段時間后，各大區(qū)中央局撤銷，由中央直接領導各省工作。與此同時，各大區(qū)青年工作機構不復存在，團中央考慮直接領導的省市較多，得有專職部門才行，于是將辦公室擴大，成立大辦公廳。我是第一副主任，負責日常主要事務，包括秘書和研究室工作。那時，團中央第二次代表大會已召開，我被選為團中央委員。”

在北京工作25年的大部分時間，劉冰從事青年工作，親歷、親聞、親見許多歷史事件和人物。談起心中的感受，劉老充滿感情：“青年工作雖是黨的一個部門工作，但接觸面很寬，各種組織齊全。青年團既是群眾組織，又是區(qū)別一般群眾組織的先進組織?？偟膩碚f，從事青年工作多年對我鍛煉很大，培養(yǎng)我掌握全局的能力。團中央特別強調(diào)青年人要注重學習，多讀書，并學會在工作中總結經(jīng)驗。那時的干部都非常勤奮，求知上進，兼顧理論與實踐結合，這樣才能不斷提高自身素養(yǎng)水平。讓我特別難忘的是與胡耀邦同志的工作情誼。當時我在辦公廳，很重要的任務是組織書記處會議。耀邦同志就讓我找來團中央有關部長，他一邊說，我們一邊記，然后整理。他看完返回后我們再協(xié)調(diào)。一份報告文件有時要修改一個多月，我覺得很煩，每天坐在機關里寫文件，不下去調(diào)研。于是，我跟耀邦提出這個建議，耀邦就火了，大聲說：‘劉冰，你是河南團省委書記還是團中央辦公廳主任？我是川北區(qū)黨委書記還是團中央書記？’我說：‘我是團中央辦公廳主任，你是團中央領導。’他說：‘對了嘛！你知道嗎？我們在中央工作，雖然只是一個部門，但搞出的文件中央要批，各省委都要執(zhí)行。失之毫厘，謬以千里。這是中央，不是地方，你懂嗎？’我笑了：‘耀邦同志，你批評得對，我懂了?！牶笠残α?，又帶著濃濃的湖南鄉(xiāng)音重復了一句：‘這就對了嘛。’”

劉老晚年如靜靜流淌的小溪，潔亮、晶瑩，舒緩地任生命之流清淌，悄然中增添無窮魅力，令人感嘆歲月，品味人格。辭別前，他請工作人員取來反映青年教育、共青團工作與人生經(jīng)歷的《求索》、《風雨歲月》和《劉冰文集》三部著作相贈。讓記者感動的是，老人專注細致地在每一本書的扉頁上，一筆一劃、工整有力、極為認真地寫下題簽鼓勵話語，體現(xiàn)出對青年人的關愛。合上書頁的剎那間，他微笑著揮手示意，那樣安詳，那樣舒展，那樣平靜。平靜如水，讓人忽然間濕了眼眶。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