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西淳,生于河北衡水,長在天津,現(xiàn)居長春。已出版散文集、詩集6部,長篇小說《津門腳行》、中篇小說集《佛手》、小說集《慧眼》《神聊》4部。小說獲第二屆、第三屆吉林文學獎。現(xiàn)供職長春第一汽車集團公司工會。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一
趙一達知道自己要參加這次局后備干部考核之后,感覺一切都不對勁兒了。
一早上班,綜合室小柳就沖他笑說,好事來了,你得請客,趕緊當上副局長吧,我們也好借個光。到時候你得幫我把高級職稱整上,否則白跟你干了。
小柳其實不小了,已是三十五六歲的女人了,可她總自我感覺十七八,說話不時發(fā)發(fā)嗲,尤其跟比他歲數(shù)大的男人。趙一達身為綜合部長,平時不和她多過話,她也知趣,不太湊前,可此時,竟急急湊過來,套近乎說這個,好像趙一達欠她人情似的。這會兒趙一達心情好,屬下說啥,他不會惱。不過劉科長一個反常舉動讓他不舒服。設計部前天宴請了上海協(xié)作單位領導,局里有規(guī)定,部門宴請,一律在新大酒家,而且必須由他簽字,他一旦出差才授權給劉科長。今天設計部小沈來簽報銷單,當時干事小張一看單子,提醒劉科長:宴請不是在新大,這能行嗎?劉科長大包大攬:他這情況特殊,我跟趙部長說一下。
他們說話時,趙一達正在隔壁接電話,結果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在劉科長報銷單找他簽字時,他一看是“陽升日本料理”,便問,你答應的?劉科長看著他的臉,答到,是。
誰讓你答應的。你怎么帶頭違反規(guī)定?趙一達臉板板的。
我事先是應該和您打個招呼,可那天局長去了,我就破了一次例。
審計查得嚴,到時候局長和我都難堪。行啦,以后別去了,把票據換成新大酒家的再簽。
劉科長看出上司惱了,心想接下來就是劈頭蓋臉挨批,沒承想趙部長放過他,他連說,這次錯了錯了,下不為例。他再次意識到,眼下部長們正在考核,誰也不愿意得罪人。不過自己也得明白:買別人的好,不如買自己上司的實在。
劉科長曾是葉局長的司機,這人給領導辦事還行,葉局長一手把他提拔成綜合科長,但群眾關系一般,文字能力很差,不過有局長袒護和曲意逢迎的靈敏,幫他彌補許多缺陷。
其實,趙一達不在乎讓劉科長同意部門在“陽升日本料理”宴請,無非是違反制度送個人情??伤诤踹@人情是送給設計部徐正文主任,劉科長也許已從局長那里探聽到徐主任當副局長的機率大,他提前買好。
葉局長見趙一達也一改往日微笑,很古板很認真很嚴肅地對他說,小趙,這次考核有你,我也是剛知道,看來上邊對你印象不錯,你得認真準備;另外你也別有壓力,我覺得你還是屬于后備,真正考核的,恐怕是馮助理和徐主任。
葉局長主持全局工作,對上下情況爛熟于心。此時,趙一達怎么想的他猜個八九不離十。趙一達肯定是興奮的,不過這小子內斂,能繃得住勁兒。三位考核人中,數(shù)他年輕資歷淺,不過他這幾年工作挺“搶眼”,是局里的“消防隊長”,哪兒“失火”到哪兒,到時候還真解決問題。局里辦公費用偏高,上級批評、審計部門亮紅燈,葉局長把這頭疼的事交給他,他實施“集中采購、個人費用歸自己支配”措施,僅此一招,一年節(jié)省九十多萬,解決了十幾年沒解決的難題;再有,食堂伙食大家意見最大,葉局長讓他想招兒,他制定職工福利補貼方案,從福利費和補助費中每月給食堂貼補3000元,更換了一位極會采買的人當管理員,定出午餐標準,兩類,一葷兩素,兩葷一素,菜譜提前公布,職工錢仍沒多花,飯菜質量卻上去了,大家連說好。成績歸成績,可以表揚評勞模,可當領導是要走程序的,程序的核心內容就是排隊,就是次序。他這次能擠上來,說明上層有關系。排上也應該,可見這小子以后也不能小視。考核本身就充滿諸多變數(shù),這不是一個人努力能改變的,也不是群眾支持度高天平馬上就傾斜的,往往是由于上邊或左右局勢的人一兩個小動作,局面就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變化。不過葉局長想,這種變化不可能出現(xiàn)在趙一達身上,他的關系往往都是自己打拼出來的,至于高層關系,還沒聽說過。他僅僅就是后備,“陪綁”而已,不過今天 “陪綁”,明天興許入圍,后天脫穎而出,這都難說。
剛剛41周歲的趙一達常被酒桌上的朋友稱為“少帥”,局里幾位部長級干部中數(shù)他年少帥氣。他中等身材,靠著大學練體操的底子,身板溜直,特別是人近中年竟不發(fā)福,小腹平展,走路一陣風。連葉局長在向外單位的人介紹時都說,趙部長是我們局的帥哥。趙一達非徒有其表,他會看事,有自知之明,特別能看幾分大勢。他也認為,這次考核,沒戲!不是自己能力不行,不是關系不行,是順序不對。馮其時當局長助理多年,工作能力、群眾關系都不錯,按常理、按一般人的觀點,輪也輪上了。老馮今年四十八歲了,這個機會一錯過,他恐怕到退休也是個助理。
徐主任也許機會比馮助理更大。他有專業(yè)知識,有成果、有業(yè)績,特別是當今強調提拔有專業(yè)知識人才到領導崗位,這次選副局長更像是沖他來的。他這人簡單,心里咋想的,臉上都能帶出來。唯一不足的是,個人名利思想重了些,去年春局里要開設計審核會,德國那邊要開什么學術會,他為了去德國,硬是說服局長和有關部門,讓審核會推遲二十天;再有就是群眾關系和社會關系差點。不過一切都很難說,他真當上副局長,也許很快會處理好這些事。
如果這次選副局長讓趙一達說了算,他寧選馮助理也不選徐主任,為啥?徐主任是有能耐,可太自負,說話噎人,他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上次現(xiàn)場會,綜合室少打了一個人名標簽,補上就完了唄,他當著葉局長的面,反復說綜合部干工作粗心;再有,他到國外搞技術交流,須將五份資料用“特快專遞”寄給國外五家單位,這事由小柳到郵局去辦,郵局的人都和她熟,辦完“特快專遞”順便有一封信由小柳捎回局里,而這封信恰恰是國外寄給徐主任的邀請函。那天她將這函件放在提包一側內兜里,回局里一忙乎,竟忘得死死的。這期間局里休假組織旅游,小柳也跟著休假去了,待她休假回來收拾提包時才發(fā)現(xiàn)了這份邀請函件,急忙送到徐主任辦公室,可徐主任出國技術交流的事還是給耽誤了。小柳知道自己疏忽,帶著哭腔兒找到趙一達,說趙部長我惹麻煩了,一五一十說了經過,趙一達知道這種嚴重失職,弄不好是要受處分的,可見屬下哭著找到自己,他想了想,決定把事兒擺平。他先把小柳批評幾句,之后說,你去郵局,把發(fā)文日期調一調,咱就這一回,再出這種事,我得罰你!你去吧,剩下的我?guī)湍銏A。
結果徐主任真的發(fā)了火,查問邀請函誰收的,最后還真打電話查到郵局,郵局得到趙一達事先的電話,推說國際郵路出了差錯,給徐主任一頓道歉,這事不了了之??伤傆X得是綜合部給耽誤了,但沒證據,心里憋氣,就對綜合部的人不滿意,包括綜合部上報的高級職稱名單,他也一口否決。他是局職稱評審組副組長,組長是葉局長,他對局長說,這次高級職稱名額有限,我覺得還得往一線科室傾斜,綜合部還是暫不考慮吧?我聽聽您的意見。
葉局長順水推舟說,就按你說的進行吧。結果綜合部上報的兩名高級職稱都被否決。
這叫什么事?一句話,徐主任這人難相處,難相處咱不處,行嗎?所以趙一達沒事很少和他聯(lián)系,包括設計部,除了業(yè)務用車,開會用會議室以及辦公用品發(fā)放,幾乎不和綜合部有任何聯(lián)系。趙一達心想,徐主任要是當上副局長,說白了,綜合部一半工作是伺候局長、副局長的,你想不聯(lián)系都不行,除非你小子走人!
明天就考核了,全局都像往常一樣,只有趙一達感覺異樣。
可就在這有異樣感覺的時候,汪春非要見趙一達不可。
他感覺汪春有點麻煩,可麻煩是自己找的。
汪春五年前就在綜合部,當時局里正搞人員精簡調整,那天下班,他走到地下車庫,剛拉開車門,汪春忽然出現(xiàn)在車前。汪春說,部長我找你,私事。他本來想搪塞說我有事,明天上班談吧,看汪春強調是私事,他覺得硬敷衍不太好,便說,上車說吧。他邊開車邊聽汪春說事。
汪春遇到了麻煩,這次人員精簡調整,人事部對全局所有人的學歷進行審核,用的是現(xiàn)代手段,網上查詢。汪春最早是師專畢業(yè),之后又讀函授本科學歷,大專學歷不合局里用人規(guī)定,而函授本科學歷局人事部不承認。汪春說,我當初填表時感覺學歷差,就填了華林工大本科,這次上網查詢,肯定會露餡,所以我找你想辦法。
趙一達一聽就發(fā)急,心說這事是夠討厭的,可臉上微笑著保持領導固有的平靜:我有啥辦法?我連上網查詢都不會,咋幫你?
你幫我和人事部疏通疏通,再就是從華林工大找找人,想想辦法。
趙一達心說,你把我想得太神通了,我是你什么人?你為難時,憑什么也讓我為難?
他輕拍一下方向盤,遲疑一下才說,我真沒辦法。
汪春看著車窗外不吱聲了。好久,趙一達從側面看她,她臉上滿是淚水。她說,好吧,我認命了,往前一個路口我下車。
趙一達不怕女人翻臉,更不怕女人跟他吵鬧,就怕這種無聲的落淚,就怕似有委屈心甘承受。他一直覺得汪春和他保持著某種距離,她不漂亮,但不失文靜,說話悄聲細語,總靜靜地做事,盡量躲開和領導的多余接觸。他對汪春既無特殊印象又無惡感,有時還覺得像汪春這類女人比部里任何人都可靠??裳巯伦约赫孢@么一推托,一句沒辦法,可能將這么一個女人推上絕路。這么個自尊內向的女人能找到自己,之前肯定思前想后,下了一番決心,肯定是實在沒辦法了,才硬著頭皮找他,這么讓屬下失望,自己也太不爺們兒。于是他把車一停,說,汪春,既然你求到我,那就讓我想想辦法,你給我三天時間,我試試,行嗎?
口氣極溫和,不是推脫,而是善意征詢。這不像趙一達的口吻,讓他一改過去的談話風格的,是那清秀消瘦的面頰,是悄然淌下的淚水。此時他內心忽增幾分俠義,他就是要讓汪春知道,我不能看著自己的屬下這么為難。
那三天趙一達用盡了心思:他想通過人事部門想辦法,但他想了好久覺得這不是上策,人事部門就是一時幫助蒙蔽過去,以后怎么辦?再者人事部長是馮助理兼著,這事若讓他抓住話柄,自己也難堪,不能招惹他們。那就得在華林工大那里使勁。自己的同學沒有在工大的,一個同學的妹夫好像在工大,他馬上找出電話本,查出那同學電話,一問還真是。晚上請同學吃飯。事還算順,他妹夫就是負責招生的,可以幫助操縱工大學歷名錄。于是他找來同學妹夫又是吃飯,對方終于答應,改后名錄只能在網上登一個月,一個月后就恢復原狀。趙一達說行,也就這陣子局里核對,核對之后一切也就結束了,檔案都記了,這輩子恐怕都沒事了。趙一達辦事禮儀周到,綜合部有應急的禮品,如車模、名牌鋼筆,皮包等,他選了兩個仿普拉達真皮女挎包,一個給同學愛人,一個給同學妹妹。
汪春還沒來得及謝謝趙一達,就趕上評定中級職稱,憑著學歷和綜合部表現(xiàn),汪春又極順利地評上了中級職稱。趙一達事辦得順利,自己心里也覺得敞亮,之后他出差又去忙別的,幾乎沒和汪春碰面說話??哨w一達心里明鏡似的,汪春這人講情講義,感覺她是麻煩,可她從不制造麻煩。
讓趙一達沒想到的是汪春的感謝方式,這方式讓他措手不及。那天下班前汪春到了部長辦公室,她不讓趙一達開車,只說到西餐廳請他。西餐一套套程序繁雜,什么餐前開胃酒、沙拉、湯、主菜牛排、■蝸牛紅酒甜點等等都可忽略不計,唯獨要說的是他們喝干兩瓶紅酒。二人都覺得酒意微醺,心境極佳。讓趙一達沒想到的是西餐廳后間便是客房。趙一達進屋后,汪春就真情告白,說今兒我不叫你趙部長,我叫你趙哥,你這么幫我,我用我的方式感謝,你不要讓我這沒結婚的人感到難堪……你再幫我一次,讓我感謝你……
趙一達是過來人,可他還是愣了,說心里話,他從沒有過情人,更沒想到汪春會這樣。他覺得唐突,手腳不知如何動。
汪春對趙一達的了解超過任何人,她常在內心研究他,演繹他的故事,她發(fā)現(xiàn)趙一達對女性多是寬容,責怪也是輕描淡寫,總之他有善心。他喜歡不顯山不露水的女人,喜歡淡雅的靜悄悄、從不生事的女人,而自己就是這樣的女人。汪春在來之前就想過幾種可能,但最終一種可能讓她有信心,那就是趙一達喜歡自己這類型的女人,而自己也喜歡他,這就足夠了。
汪春擁著趙一達,目光直視著,忽眼皮垂落道,趙哥,你瞧不起我。
沒有,確切說,我喜歡。
趙一達自己也說不清,平日里一走一過時,自己為何總注意汪春。她在淡雅的服飾中總有奢華的點綴,素面頸項有暗紫色高檔圍巾,無一絲亮甲油的無名指有一白金戒指,地攤買的牛仔褲,二十元的襯衫,可腳下是不惹眼的意大利高檔名牌平跟皮鞋,夏天是普通布面涼鞋,職業(yè)裙,白色T恤卻是地道的耐克。精致都在不經意的細節(jié)處。
汪春抓住趙一達的手:我知道,你眼睛比你說得明白。最明白的還是相擁的肢體、緊握的手。
此時趙一達覺得說什么都虛偽,因為這么近距離接觸汪春,才知這女人不同尋常,他感覺就在一只順水而下飄搖擺動的船上,此時是跌倒船艙還是落于水中都無所謂。汪春不屬漂亮女人,她瘦瘦的,平時看上去高大苗條,可在客房里卻嬌小可人,頭發(fā)柔順光澤,皮膚不白,但光滑如水。那天趙一達只想到一個詞匯準確形容汪春,那就是“嫵媚”。
感謝是汪春主動的,趙一達都是被動的,被動得有些慌亂,是汪春貼耳輕柔的話語,讓趙一達漸漸松弛下來,看到新的景致,隨之進入狀態(tài)。女性傾心時的情致和全新的動作姿容,只有全身心傾注于感激才能做到,一切動作都讓他安心讓他真情流露,最終讓他們相互贈予相互索取,領略另一種風情,并一起躍上峰巒。
許多人有了這種魚水之歡之后,關系就變異。一種是難舍難分,不在一起好像活不下去,以致都貪吃,暴飲暴食,最終吃膩反胃而厭食。始亂終棄亦不能排除這種多食生厭的因素。關系變異的另一種狀態(tài),是女人往往憑“身心零距離接觸”的關系,暗暗對男人進行要挾,恣意指使,呼來喚去,不計場合;沒有尊重對方心理狀態(tài),只想零存整存的回報,這種結果,往往是男人招架不住,不厭其煩,最終讓男人反感以致翻臉。而女方也倍感男人不紳士、不仗義,撕破臉形同陌路也是必然。汪春的高明在于,她收放有度,好過之后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水過地皮就不濕。仍是當眾找趙一達簽字,沒人時也不和趙一達搭訕;路上遇見,有人沒人,也是簡單問候,擦肩而過,不露一絲親昵之相。開始趙一達還不適應,一個和自己同睡過的人,怎么連個眼神手勢都沒有?他希望有,滿足他的成就感。可是汪春就是不給他。沒過多久,趙一達漸漸悟了出來:這種冷處理,是對他最真切的疼、最碩大的愛,是本質的保護。因為局里不久就傳出這樣的事,馮助理和人事部年輕女干事朱小麗關系過分密切,兩人在辦公室調笑,下班也是膀子挨膀子地走,群眾有了反映,還有人寫了他們的匿名信。葉局長專為這事專門找馮助理談話,讓趙一達心悸的是,葉局長在談話中還提到他:你看看人家趙一達,身邊好幾位年輕女同事,關系處理得多好,平平靜靜的,從不生事,怎么你這把年齡,還整出緋聞啦?
葉局長不容馮助理申辯:不論這種事有沒有,你自掃門前雪,不能讓人議論。我也給你交個底,我不相信這個,我只信你馮助理人清白,你是我的助理,能不能給我爭個臉,我看你的了!
一番話讓馮助理低頭落淚,他跺腳捶胸一番,又激動表示一番,內心也痛下決心一番。為了前程,馮助理還真把身邊的事“了結”了。
去年區(qū)委招公務員,善解人意的汪春竟悄悄報名,誰知怎么一考還考上了,竟調到區(qū)工委。這讓趙一達又傷感又松口氣,傷感的是身邊再也遇不到這么知心知義的人了,松口氣的是自己唯一的把柄沒了,從此在單位也不必考慮自己怎么和汪春交往了。
剛過了一年多,汪春忽然找趙一達。他心里七上八下,各種猜測擁擠心緒:汪春肯定愛懷舊情,這種女人如老酒,陳釀越香,離開越久,情感越瓷實;也許是找他辦事,女人遇到大難處了,往往最先想的是對自己好的人。你看作保險的,搞傳銷的,一律“殺熟”,情人更“殺熟”,往往殺得理直氣壯、兵不血刃。他最先想的是她是求他辦事的,可電話中的口氣又不大像;也許就是想見面,無非說說苦悶,因為她去年結婚了,綜合部絕大多數(shù)人參加了她極為排場的婚禮,此時來找他,莫不是丈夫不忠,或二人鬧矛盾吵架,讓自己幫助分析利害,幫助拿主意?也許……各種猜測想都有又都不確定,索性嘟嚷一句:去他的,愛咋樣咋樣!
一見面一番話,讓趙一達領略了汪春的另一面。汪春面色比以前紅潤了,無疑是和諧婚姻在滋潤。她和趙一達在咖啡館見面,也不用客套,話題直奔趙一達后備干部考核的事,那語氣那見解,讓趙一達既吃驚又慚愧。汪春喝了一口咖啡,侃侃而談:趙哥,你可不能輕視這次考核,既然讓你參加,你必須全力以赴,我通過內部人打聽了,對外說有次序,即先馮后徐,之后是你,其實根本沒次序,誰夠條件誰上,誰優(yōu)秀誰上。你得有自信,你是最優(yōu)秀的,和馮助理比年頭,你輸他,其他都超過他;和徐主任比業(yè)務你輸他,可別的他不能和你同日而語。最有意思的是,主持這次考核的兩位都是老同志,他們就相信水平能力,相信群眾滿意度,而你這兩項都遙遙領先,我有預感,只要你努力,這次晉升副局考核你能成功。我就是來給你鼓勁兒的,并和你商量要辦幾件事,咱倆得聯(lián)手,誰讓你當初幫我的……別總看我,說話,我可是跟你掏真的!
趙一達說了自己的猶豫,說了一些年齡、資歷、局長認可度等不利因素,沒想到話沒說完,就遭汪春打斷,她大包大攬地說,現(xiàn)在不是你檢討自己的時候,現(xiàn)在你得和我一起辦這么幾件事!
一下子,汪春說話已是居高臨下、發(fā)號施令了。趙一達絲毫不煩,反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知己,自己享受這種嚴厲關愛。汪春一口氣說了十一條該辦的事,有幾條趙一達連想都沒想過,此時他只有滿口應下,才對得起眼前這位仗義俠女,這位比親妹妹還疼人的人。原來市組織部中有一位汪春的中學同學,汪春直接讓他幫忙,起碼有直接的消息,而這種消息說是不透露,而其實總能在單位小范圍傳播。
趙一達有些內疚,往日自己太小看汪春了,汪春這樣的女人,若給她機會給她平臺,她能干成大事,能力胸懷她都夠。趙一達在滿口應下汪春的所有提醒時,內心有一個字沒嘆息出來,服!
趙一達遵照汪春叮囑,一一照辦,他也覺得照辦了心里踏實,就是考核不上,自己也不會后悔,也對得起汪春的一番苦心忠告。
二
趙一達低調準備述職報告,高調地準備局內改革設想,開始對局內困難戶進行逐戶走訪慰問,對全局話費報銷方案提出具體修改意見,對夜間司機行車補助提出實施辦法……包括因貪污判刑的原李副局長家,他也去了一趟,送去局里兩月前分給自己的大米和豆油,包括兩條煙、一張千元購物卡。他對家屬說得低調,東西都是他個人的,李局長當初對我不錯,現(xiàn)在家里日子肯定艱難,你們看李局長時,把那兩條煙捎去,說小趙挺想他的,有機會我定去鎮(zhèn)賚看他。
一番舉動一番話,讓李局長老伴淚眼婆娑。
其實這些都是汪春叮囑他做的,他在爭取時間、爭取輿論,提高自己在群眾中的滿意度等等。而對李副局長他是發(fā)自內心的,當初趙一達來局里時,李副局長就欣賞他辦事能力強,幫他介紹對象,雖然沒成,可兩年后他執(zhí)意提拔他為辦公室副主任,成為局里最年輕的中層干部。李副局長負責一項工程時,幫家鄉(xiāng)工程隊中標,之后收受工程隊好處費,而工程隊長犯事,理出了李副局長受賄的情節(jié),李副局長被撤職判刑7年。趙一達不是研究心計的人,他常常簡單地認為,自己多幫助人就沒錯,成全人就是成全自己,特別是對于自己有恩的人,他更是想著法兒回報,這樣做心里踏實。汪春有句話擊中點撥了他,你不是愛行善、愛成全人嗎?當了副局長你可以用權力多行善事,成全更多的人。
一個小自己十一二歲的女人,說話竟有幾分禪味。
局里考核還是給自己家里帶來了影響。小童從那天知道這事之后,就再也放不下,幾乎每天晚上吃飯時睡覺前,都要幫他分析單位的事,叮囑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妻子每天絮絮叨叨,搞得他回家后大腦也歇息不下來,神經兮兮,第二天腦袋還渾漿漿的。趙一達和妻子小童講了考核的一些事,女兒芳芳插話說,爸爸,你也考試呀?趙一達知道和這上小學三年級的孩子也說不清楚,順嘴應道,是,爸爸也考試,跟你一樣,得抓緊學,還得復習。
小童一看丈夫總心緒不寧,生怕壓力大生出什么毛病,便說,你下班喝點小酒吧,放松放松,不過,你不許開車。
趙一達有個隱性的毛病,愛喝酒。這在別人眼里不算毛病,包括汪春也不認為這是缺點??伤推拮又?,這是大毛病,是既誤事又壞名聲的大毛病。去年三月到五月,僅三個月時間里,趙一達兩次被交警罰款扣分,原因就是一個,酒后駕車。趙一達能找出一千個理由,證實這個酒必喝,必須親自陪好客人喝,必須替領導解圍主動出擊喝,那酒不能不喝,真不喝,你趙一達挪個地方吧,我們換個能喝的。喝了,開車了,就有被交警抓的可能。趙一達天天開車。沒辦法,盡等罰款。罰款倒好辦,從別的經費中解決一下,扣分不能總去找交通隊的人幫助換駕駛證吧,況且總酒后駕車也易出事故,關乎兩條命,自己的,人家的。真出了命案,沒人聽你那酒如何該喝,一切解釋都是屁話。是關押是判刑,可不問你是部長,還是后備人才,你就是英模、棟梁,酒后開車撞了人,撞了法律紅線,也難逃罪責。趙一達認識到了,不過他的認識,是妻子小童幫他提升上去的,每天絮叨是關鍵。每天拉下臉來的一串難聽話,也不能不讓趙一達尋思。每逢下班前,小童便來電話,除了說些別的事,重要內容便是,你今晚要喝酒就別開車。有這樣的賢妻能出橫事嗎?的確不能。這半年多趙一達沒一次違章。當然交通法也定得嚇人,酒后駕車,可以拘留。憑這條就拘留,誰敢撞高壓線!
局里考核和群眾測評程序進行到“白熱化”程度,白是看不見的,熱你也感覺不到,因為升遷和你無關,你當然遲鈍。馮助理、徐主任和趙一達最清楚這種感覺,盡管還是上下班,各忙各的,沒事人兒似的,可都在自己運行軌道上為自己前方鋪路架橋,為一個好結果耗心血、多努力。馮助理每天在食堂吃飯,一吃飯身邊保證有個中層干部,每天都不一樣。當然是他找人家說話,他明白,考核測評打分時,往往絕大多數(shù)中層干部都參加。吃飯聊天,就是吃近乎,套近乎。不敢說聊過天的百分之百投他的票,但他敢保證,聊過天的人都認為他馮助理這么多年不容易,沒功勞有苦勞,有水平、有貢獻,有能力、有精神頭,反正人不錯。他知道,多數(shù)人心里一動,順水人情便做了。后來局里搞后備干部測評時,馮助理果然獲最高分數(shù),連葉局長都連連說,難得、難得!
除了在中層干部那里拿到可觀的分數(shù),馮助理在葉局長那里也下了功夫,包括和葉局長私下保證,一旦當上副局長,在局長那里他永遠是個助理,老局長指東決不打西。這點葉局長信。所以葉局長感覺能把馮助理提拔上來,對自己更有利,既做了人情,又多了幫手,現(xiàn)如今上哪兒找一心甘當綠葉的副手??!
那徐主任“塑造自己”別具一格。他早看見馮助理在食堂和人套近乎,也知道人家當局長助理這么多年,上下早“助理”出感情了,自己“現(xiàn)上轎現(xiàn)扎耳朵眼兒”也不靈,像趙一達那樣用現(xiàn)有的權力籠絡人他也辦不到。他倒干脆,既不套近乎,也不搞關系,更不做他認為下賤的“臨時動作”,他認準自己長項,那就是鉆專業(yè),與其千方百計補短,不如把長處抻長。他把自己的業(yè)績打造得格外顯眼。上半年同行業(yè)中,徐主任引領團隊在國內排上前三名;讓他得意是,一篇論文在美國《科學試驗》上發(fā)表,并接到美國CTF邀請,請他參加年會,費用由美國CTF全包。這幾下子,讓外行看得眼花繚亂,讓內行羨慕不已。徐主任覺得,只要上面有精神,選專家型領導,自己想不當副局長都難。心里這么想,再看馮助理,再和他遇見點頭時,那微笑中便流露一絲冷意,只要注意徐主任的嘴角,就能發(fā)現(xiàn)那微痕。見到趙一達他更不以為然,在他眼里,小趙,根本不是對手,還年輕還嫩。自己和馮助理比,無論是知識、能力、貢獻、經驗,那就是他這24K純金和18K金的對比;至于趙一達那兒,就是他這真金和黃銅比較,根本不是一碼事!
人們看搖獎機,各種數(shù)字球在機器運轉下翻轉變化,球亂滾,人亂想,買獎券的人心亂跳,誰也說不清哪一下球會跳出來,更說不清跳出的是個什么數(shù)。此時全局上下都感覺搖獎機運轉了,巴望立刻跳出一個,跳出來了也就解脫了。
在人們感覺中,勝算最小的是趙一達,可這天劉科長到規(guī)劃局取報表,規(guī)劃局秘書科長問他,聽說你們趙一達部長要當副局長啦?劉科長說,我真不知道,消息哪來的?
來自區(qū)里市里唄,還能是哪兒?
劉科長把規(guī)劃局秘書科長那番話向葉局長作了匯報。
葉局長瞇眼搖頭一笑:這種瞎傳,都是扯蛋!劉科長附和道,我看這是故意放出的風,測測民意。葉局長正色道,小劉,這事你別跟著瞎議論、瞎傳。劉科長連連點頭稱是。葉局長不希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下邊人倒先知道了,這簡直是對他局長的侮辱和蔑視??善鱾€渠道消息傳來,都說趙一達最有可能是副局長。葉局長納悶,這都誰散布的?往往最先說是誰,不一定是,他憑多年經驗就這么認為。但不久證明他的認識是錯的、過時的,是跟不上行市的。
十天之后,后備干部測評綜合指數(shù)出來了,排序名單已到了葉局長手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考慮問題浮淺了,順序是趙一達、馮助理、徐主任。他沒法兒問上級,更無法和下級一起議論,他只知說這句該說的話:這不是最終結果,一切都由上級組織來定。他看著名單冷笑,心說,興許這只是煙幕。葉局長沒散布排序名單,可消息很快傳遍全局,人們一下子也認為趙一達榮升的機率最大。
可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就在三個人都小心翼翼上班,謹慎說話辦事時,趙一達出事了,出在酒后駕車上。人要是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姿勢一次次摔倒,不是故意愚蠢就是真蠢。事出得頗具戲劇性,可畢竟出了,誰也沒辦法。這天趙一達陪上海來的同學吃飯,都九年沒見面了,白天見了面,說好晚上好好聚聚。聚聚就是喝一頓,這對愛喝兩口的趙一達是雙重的快樂,會同學喝暢酒,那心情自不必說了。沒等妻子小童打電話,他先告訴小童,今晚我不開車了,打車到富豪酒家會同學許仁亮。那許仁亮小童也都認識,小童想把女兒芳芳安排在她大姨家,她也過去。趙一達說,你甭來了,你一來,我們放不開喝——該你喝時,你又不喝,還不是由我代勞,到時候遭罪的還不是你老公嗎?
小童一聽是這個理,說不過去了,讓他捎個好,并邀請許仁亮和他妻子有機會來這邊玩。她說你問清許仁亮什么時候回上海,咱提前買點土特產帶上,哪天他走你一定要送送他。趙一達滿口應承,心說妻子想得比自己周到。
一下班,趙一達就拎著包打車去了富豪酒家。他拎了兩瓶五糧液。同學相聚話投機,酒盡興。話無遮攔,無利益之爭,無經濟計較,更無往日口角,盡情盡興一敘衷腸,酒干了,話更密了,情誼更濃,彼此酒量也放開了。從五點多一直喝到晚上十點多。醺醺醉意分手,趙一達招來兩輛出租車,一輛拉上同學直往賓館住處,他自己上了一輛回家。
這酒喝得暢快,趙一達感覺自己一直很興奮,而且是在最高興奮點上。一上出租車他就坐在副駕駛位子上,情緒終于放松下來。隨著車的開動,窗外燈光閃閃,景物匆匆后移,兩眼便花花綠綠,眨動幾下眼睛,眼皮像鉛一樣重,重得再不想睜不開。之后腦袋往后一仰,便甜甜睡去。迷糊中身子隨車輕輕擺動,那感覺似在船上,覺得頭枕著搖擺的漿,他想躲開,可身子拖不動。他任隨腦袋依船槳擺動,身子隨波濤起伏,大小浪花在拍打船舷,拍打得本來有節(jié)奏,忽然打得很急很重,直至把他震醒。迷瞪瞪睜眼,只見窗外燈光大亮著,圍著一群人,似乎有很多警察。他尋思,前邊可能出事了,他使勁揉揉眼睛,看明白了,也聽明白了,是交警設卡查酒后駕車的。他一仰頭又睡去,可沒過多久,窗外有人大聲喊,下車、下車!司機下車,說你呢,你咋還不動?
趙一達感覺那聲音是在叫自己,自己裝沒聽見,也不是個事,他心說下車就下車,能咋的,酒喝了好長時間了,測也測不出來???,這都是給他們領導看的,對了,再說自己也沒開車呀,怕啥?
他猛一睜眼,隨手摸住開門把手,動作極為瀟灑地下了車。
下車往前沒走幾步,就覺得地不平,有些絆腳后跟,他跺跺腳,被人扶了一下,說請到這邊來,這邊。實際他被人擁著到了便道上,他站在十幾人的隊伍中,不時有人扭頭看他,他回應一笑,也回頭看別人,他覺得挺好玩的。有個紅衣女人第四次回頭時,他竟沖她扮了鬼臉。那女的再不敢回頭,但他看清了,那女子分明在壓抑著笑。
這時,一位警察走過來,喊道,駕駛證拿出來,駕駛證,拿出來!
趙一達腦子清醒,反應也不慢,他從衣服內兜麻利地拿出駕駛證,雙手遞過,交警看都不看裝進提包里。趙一達排的這支隊伍移動得很快,原來這是測酒精含量,沖一個管子吹氣,前邊一位吹得不認真,引得警察大聲斥責,使勁、使勁,你小子故意的?對準,快吹!
趙一達覺得那人委瑣,男子漢大丈夫,連吹個氣都費勁,你還能干啥?
終于輪到他了,他頓時感覺腹內豪氣十足,就使勁一吹,他的認真態(tài)度立刻得到交警首肯和呼應,從警察那大睜的雙眼里,他看出剛才那一吹不同凡響,他得意地沖人們一笑,別人似各忙各的,沒有鼓勵他的意思。
只見那胖大警察走向他,沖他冷冷說,你站那邊去!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邊已有警察招呼他,招呼得挺急,還過來拉了他一把。他站在路邊才發(fā)現(xiàn),還有兩位和自己做伴,神情已沮喪,目光已渾濁。一個在拼命打手機,讓接聽的人無論如何盡快找到某某,否則十分鐘之后就麻煩大了。
是失火了嗎?十分鐘家里一切都能燒光了!他感覺好笑可氣。他不明白,剛才交警讓誰吹,誰馬上就得吹,吹完了那人便走了。輪到自己吹了,吹完就該回家,可吹完后,他覺得不太對勁,尤其是看到剛才那女的看他的眼神不對勁,分明在笑話他、在說他,沒錯,還沖他指指點點,他聽不見說什么,若聽見一定損她兩句。當然此時最要緊的是要弄清,為啥交警不放他走?問詢處是沒有,最方便問詢的,就是身邊沮喪的那位。聽他一問,那人狠狠白了他一眼:傻×,還沒醒呢!
你罵誰?你罵誰!他火了,十多年沒見一個敢這么罵他的,要不是一個警察推他一把,他立馬踢沮喪那位一腳。這主兒,欠踢!
再沒人和他計較,相反,都安靜下來,一排排車也疾駛而去,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散了,忽有一輛高大的警車開來,警察招呼他們幾位上車,趙一達猶豫一下,還是被拽上車了。他想再問一問怎么回事!可沒機會問,一上車,車內一片漆黑,汽車啟動,猛地搖晃,他又上了船,又聽浪花四濺,身子飄飄,那感覺還真舒服!
接下來就不舒服了。趙一達酒醒了,從漂泊的海上回到陸地,讓他感覺可怕的是,他已站在陰冷的拘留所里。一切問詢簡化成電報語式,姓名、年齡、單位、職務、開車時間、什么車,他一一回答,沒一絲醉意。讓他難堪是警察電腦中竟有他以往的違章記錄。警察只對他說了一句總結性話:你是屢教不改了!之后讓他把身上的東西都掏出來,他被帶進一間光線渾濁的屋子,屋里好像還有兩位,他沒顧得看。
這時他在自問:怎么回事?我怎么到這了?他大腦飛快轉動,像倒錄像帶一樣,把發(fā)生的一切全都倒了一遍。他必須這么做,否則他弄不明白怎么回事。酒醒了,錄像帶倒得清晰順暢,而越清晰他越發(fā)急,越順暢他越感到麻煩和委屈,胸口因不平而大幅度起伏,起伏的最高點變?yōu)橐还蓺?,氣從胸腔直噴而出,他大吼起來,吼得直裁了當:我沒開車!我沒開車!
鐵門外的小警察踢了一下鐵門,沖他也喊,叫喚啥?你沒開車,我開的?還沒醒!
我真沒開車,警察你聽我說,我真沒開車!
小警察一瞪眼,沒開是吧,明兒跟上邊說去,現(xiàn)在睡覺,不許出聲,知道嗎?趙一達明白了,跟他說沒用,此時怎么鬧也沒結果。
趙一達哀求著問,我能打個電話嗎?
小警察說,這事我見多了,你現(xiàn)在找省長也不行。
我給家里打,我不打電話,家里人不睡……
這句話不知怎么觸動了小警察的憐憫神經,他猶疑一下,最后說,給家里打,行吧,說號碼,我打,說什么?
他腦子飛快轉動,應快點兒找交通隊的熟人。現(xiàn)在不好辦,他知道自己幾乎走了一步死棋,誰來了他今晚也走不出去了,不能讓妻子小童知道,她和芳芳知道這事就睡不好覺。他說給我弟弟打吧,順嘴說出的是劉科長的電話,他覺得此時電話打給他最為妥當,他會處理好一切。警察終于打通劉科長的電話,說了趙一達是你哥吧,我是交警中隊,我正式通知你,你哥酒后駕車被拘留。劉科長在大聲問,在哪?怎么回事?
還有許多話,可小警察不想聽,無情而迅速地掛了機,說,這回你該消停了。轉身走開。
趙一達能想象劉科長發(fā)蒙的樣兒。他會想辦法,他會變著法兒告訴妻子小童,會變著法兒幫自己,不過也不容樂觀。反正都這樣了,一切皆由他吧。
趙一達只盼這一夜快過去,明一早說個明白。這一夜比半生難熬。他首先擔心的不是小童罵,他擔心這件突發(fā)事件對他的仕途產生極壞的、不可挽救的影響,多年精心蓋起的大廈會被一張拘留票擊得粉碎。眼前的冤枉和誤會該怎么化解?誰來幫你化解,誰信你的?怎么能讓人信服?頭發(fā)被抓得散亂,一夜無眠。
第二天,沒人搭理趙一達,盡管他叫喚得嗓子發(fā)啞,可沒用,就是沒人理。倒是同室人勸他,先認了,回頭再說,這也不是判死刑,總有機會解釋。人生這點溝坎算個啥?他靜心想想也是,情緒漸漸安靜下來。媽的,無非是不當那個破官,干啥還不是活著。他覺得自己干別的也一樣會活得挺好!這一天他已不再喊叫,也不想拼命申述,他已在想,因為這次拘留,單位混不下去時該有哪些對策。他一下想到了汪春。他后悔電話沒打給汪春,打給汪春比打給劉科長好,劉科長只會和局長匯報,而汪春會去想辦法。可又一想,自己這大老爺們,怎么好意思開口求人,求女人?他一時又覺得不讓汪春知道是對的。他叫著自己的名字,趙一達,一切你得扛起來,天塌下來也要硬扛。沒啥了不起!他一下變得自信十足,是無欲望后的自信,是無奢望的自強,他真的徹底安靜下來,靠在墻上一瞇,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趙一達在拘留所安靜地睡了,可局里有了騷動,這騷動許多人感覺得到。聽說趙一達被拘留,讓人如聽夢話。先吃驚,又惋惜,之后嘆息!男女老少的表情,幾乎如出一轍。生活中總有這樣的現(xiàn)象,許多人希望生活平靜如水,可真如此,便惶然難受,日子過得死寂無聊,恨不得發(fā)生點什么事,不然連談資都沒有。當然發(fā)生什么最好與己無關。對了,就是想看別人的熱鬧,評價并欣賞熱鬧,自己不跌進熱鬧里,不被熱鬧所侵擾。
趙一達被拘留本身就有戲劇性,一下子滿足了局里人看熱鬧的愿望。
你看,這趙部長,一個喝酒都不能自控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責任心?
不是碰到倒霉事,是他素質不行。
一個酒徒,能成多大事!
早暴露,好事!
也有打圓場的,為趙一達開脫:沒多大的事,不是就喝點酒嗎,誰沒點愛好,愛這一口兒,喝酒本身沒錯,真的沒錯,就是開車了。
開車也沒錯,關鍵是趕上交通隊突擊大檢查。
就是“走背字兒”,“點兒背”。
更人有說,這就是樂極生悲,這兩年他盡攤上好事了,來件孬的,摻乎摻乎,對趙一達是個教訓,也許不是壞事。
更有人調侃:依我看,這根本不算回事,等下回測評我還投趙部長的票!為啥?人家活得真實。
總之趙一達被拘留的事,就像一顆石子扔進湖水里,濺起幾多浪花。
此時拘留所里的趙一達正在為走活一盤死棋而絞盡腦汁。就在第二天上午,表現(xiàn)規(guī)矩平靜的趙一達,對新值班民警說了這么一句話:我不想說別的,我只想告訴我的律師,我現(xiàn)在被拘留了,只這一句話就行。
那警察剛接班,他聽說這位昨天表現(xiàn)異常,他也感覺這其中也許有什么差頭,給律師打電話,而且就這么一句話,也不犯忌諱,便替趙一達撥了個號,把手機遞給趙一達,你說吧,別說犯忌諱的。
趙一達這是“病重亂投醫(yī)”,樹有棗沒棗,敲一竿子,電話還是打給汪春,他說,小汪,昨天我沒開車去喝酒,乘出租車回家時我醉了,也跟著去測酒精含量,結果誤會啦,我現(xiàn)在拘留了,你趕緊幫我。
手機打過去了,汪春那里有多大希望他不去想,內心倒是安穩(wěn)許多。
誰知第三天上午,警察就招呼他到辦公室。進了辦公室,他一眼就看到了汪春。
他內心一陣激動,鼻子竟有些發(fā)酸。一切出乎他的預料。
給汪春打電話絕對正確。汪春一聽,便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立刻通過交通隊里的朋友了解趙一達被拘留的全部經過。聰明的汪春,并沒急于幫趙一達找人如何減少拘留時間,也沒找上層關系“撈人”,而是運用她的手段,迅速到出租車公司,查找那天晚上拉趙一達的司機。出租公司的聯(lián)網話機幫了大忙,很快找到趙一達乘坐的出租車司機,有了出租車司機的證詞,又找到區(qū)治安科的朋友,汪春來拘留所時,她已辦完一切手續(xù)。
趙一達臉上一下子有了笑紋,對汪春說,你動作可真快,這里度日如年。
汪春笑了,說,我都辦好了,咱馬上出去。
真的?
真的。
接下來辦拘留所的手續(xù)更為簡便。兩位警察的話讓趙一達的臉一紅一白:趙一達,你這可是起哄!沒開車你也擠過去做酒精測試,那玩藝兒不花錢,是吧?
在這兒呆兩天,也是對你喝酒起哄的教訓!這事,不怨我們吧?
趙一達連說,不怨、不怨。
反正事情都這樣了,這警察中也許有汪春求的人情,當著汪春的面趙一達沒心情他們斗嘴。臨出門警察的話讓他內心一熱:
沒事啦,快跟媳婦回家吧。汪春瞪了趙一達一眼,眼睛又調皮地眨了眨。
一出拘留所的大門,他才知道往日自己吸的都是新鮮空氣,感覺外邊這么好,陽光和煦,手腳能自由地動,可以自由支配時間,可以干自己喜歡的事。
汪春將一輛奧迪開了過來,問他,去哪?
他說,這不是出國回來了,不是凱旋,從拘留所出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丶?。
他坐在副駕駛位上。汪春的笑是收斂的,其中有嘲笑、有調皮看熱鬧的笑,不論笑中有何等內容,臉上的光澤告訴趙一達,這個女人的心中有他,而且讓他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他忽然想起什么,說,我還是去單位吧。
這時,手機響了,打來的是劉科長,他也到拘留所接人來了。他說,弟妹小童那我當天就安排好了,我說局長派你到深圳出差了,是招標談判的事,招標有紀律,所有參加人員的手機一律關機。我這瞎話編得挺好吧?
編得好,有水平,我得好好謝你!今天不行,我和朋友在一起。
趙一達一直擔心小童,怕她著急上火,誰知這劉科長處理得這么妥帖。
趙一達恨不得馬上回家去,可汪春說,快中午了,先吃飯。我耽誤不了你單位的事……汪春的目光里有果決的柔情,而此時趙一達也覺得肚子空落落的,嘴中干澀,他只好點點頭,半討好半首肯:好,我聽你的!
趙一達不想掃汪春興,況且她為自己付出這么多,怎么也得謝謝她,讓她高興吧。于是他們去了較為清靜的格蘭西餐廳,一邊吃一邊閑聊,趙一達一說到拘留上,汪春立刻拿話岔開,她說,咱把這頁翻過去,說這個影響情緒。她把話題往單位現(xiàn)狀上引。她和趙一達商量一陣,竟有了共識,那就是讓趙一達馬上做好這三點,一是低調做事,放出風來,自己不可能和那兩人競爭,就干具體事,干好,干得實實在在;二是到葉局長那里表態(tài),自己還年輕,還得歷練,提拔也得過幾年再說,目前這綜合部工作挺適合自己,讓葉局長從心里覺得 這趙一達有心胸,顧大體識大局;三是繼續(xù)和一些骨干聯(lián)系,加深感情,投入精力,給人好印象。因為不久,新的一輪測評就會到來。這三點雖是輔助手段,但也有效。現(xiàn)如今用人手段本來就不健全,所謂對照條文選拔,進行民主測評,其實又不甚科學。無記載或無真正長期準確的系統(tǒng)的評價,就是沒有量化指標,其結果就如同“抓鬮”。
趙一達感覺到,汪春已不是那當年的汪春了,上級機關里的“三昧”已熟知,他服氣,也慶幸有這么一位可心女友在時時幫襯自己,真是前世修來的福。
三
這天下午三點多鐘,趙一達回到單位。他先去了葉局長辦公室,葉局長正和一個人談話,他剛要退回來,葉局長說進來吧,我們聊完了。說你真讓我擔心,沒事就好,也給咱提個醒,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咱都不能酒后開車,好啦沒事了。 你來正好,有件事交給你,你給想想辦法。
趙部長,你好,我是老吳,老綜合科的,給您添麻煩來了。那人滿臉堆笑,不住地欠身鞠躬。
和葉局長談話的是吳立本,人長得清瘦,人也算精神,這也是綜合部的前任領導,不過那時不叫部長,綜合部叫綜合科,吳立本是副科長,主持工作,原綜合科老科長胃癌去世了。趙一達早聽說過這個人。吳立本可以說是局里的風云人物,能說會寫,還會唱,干工作有個快當勁兒,手上一份嘴上一份,但這人德差一點,用葉局長的話講:吳立本的最大毛病,是他的本沒立住。本就是德。
綜合科負責全局的雜事,接來送往,錢物許多都從他手上過,可這人貪財,大小錢看上就眼紅。這個科負責接待來往客人,那時客人一來就往局里“掛賬點兒”興隆酒樓領,因為局里在那放了支票,每季度一結算。這個吳立本不僅自己常在那吃喝,還悄悄帶上家人,帶情人和同學大吃,當然都是吳立本一筆結賬。局里哪個部門請客人吃飯,也得經過吳立本同意,沒他的電話酒樓不掛賬。吳立本的事漸漸地被反映到葉局長那兒,葉局長倒也有辦法,一是換了酒家,二是每次一結賬,報銷單據都得葉局長簽。接著又一件事讓吳立本“丟分”了。局里給二十個科室房間裝修,當然是綜合科負責,他找工程隊,談材料價格,談裝飾標準,出效果圖,工程進度很快,質量也都挺滿意??梢环鈾z舉信也送到上級紀委那里。原來吳立本利用局里裝修之際,給自己家的住房、妹妹家的住房也來個徹底豪華裝修,工料幾十萬,這也算工程隊送他的人情費。如果吳立本不貪得無厭,不再揩油,這事也就煙消云散無人知曉,吳立本把局里分期付的工程款全部截留,一共270多萬,他截的目的工程隊清楚,就是要回扣。工程隊負責人咬咬牙,說也行,把錢付清給你7萬,可吳立本堅持要10萬,不拿10萬這錢不打過去。南方施工隊沒辦法給了10萬,可他們一賭氣,一封檢舉信也發(fā)往市紀檢委,信中有名有姓,有時間地點,包括裝修房的圖片,把個吳立本“裸體曝光”了。紀委下來人一查,情況屬實,責成局里拿出處理意見。
這吳立本平日鞍前馬后地給葉局長辦了許多事,也送上許多人不知的好處,葉局長手下留情,對吳立本撤職處理,仍分配到行政科,不叫副科長,可干的是副科長的工作。但吳立本已沒臉在單位繼續(xù)干下去,出去混一段也生存艱難,又求葉局長,葉局長見風頭已過,仍讓他回了行政科。像吳立本這類人,有生存之道,就找人少的行政科后勤組“瞇著”,他這一“瞇”就是五年,老人退休不少,新人不知他怎么回事。他又開始人前走動,他能講會寫,也愿出頭,還成了行政科職工代表,前不久測評,他成了活躍分子,為馮助理拉了不少票。
葉局長讓趙一達幫吳立本辦一件事,啥事?原來是吳立本求葉局長想辦法安置他的女兒。他女兒吳艷妮,學的是美術專業(yè),到局里根本不對口,葉局長問趙一達,你學校有沒有關系,幫助老吳聯(lián)系一下,最好把孩子安排到學校,孩子的事是大事。
趙一達和吳立本從沒有什么工作聯(lián)系,根本不熟悉,現(xiàn)如今他借局長的面子張嘴就求他辦事,憑什么,我是辦事員?他從心里往外煩。當然臉上表情沒帶出來,仍是笑呵呵聽局長說話。
葉局長認真地說,趙部長,你把手頭活放一放,下功夫把老吳的事辦一下,這也是咱局里的事。
他知道這個“老吳”和葉局長關系不一般,自己硬頂不辦,得罪的可是兩個人。他忽然想到,他既然能為馮助理拉票,我要是幫他辦成事,他也能幫自己,投桃報李,幫他也許能成自己的事。
于是趙一達爽快地對二人說,我可不敢保證結果,但我一定全力去辦,真的,全力!
葉局長說,你小子,我知道,肯定行!
趙一達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吳立本也跟了出來,他一把抓住趙一達的手說,趙部長,全仗你了,事辦得成不成我先謝你,孩子的事,成天在我心口堵著,你年輕有為,省市熟人多,有路子,我們艷妮的事全托你啦,拜托!拜托!
幾天后,吳立本見到趙一達,也不催問事辦理咋樣,只說咱倆兒得喝一頓,好好聊聊,你太忙了,也得找機會歇歇啊。趙一達明白是在催他,可心里說我啥時候欠他的了?真煩人!
趙一達嘴上應下的事,都是真心辦,這回不是真心,是順便捎帶著辦,看葉局長面子辦,是能辦就順手辦了,實在辦不了也就算了,因為人情事理都不欠他的。在具體辦艷妮工作的事時,幾個電話打出去,他感到了難度。
可接下來的事情,讓趙一達感覺這事不辦不行。
又接到通知,市組織部將進行第二次考核,而且是直接打分,據內部消息說,這種測評科學依據最強,已受到考核部門領導的認可。近日考核組就到局里來。趙一達并沒瞧得起吳立本,可瞧上了他的那一票,更看重這人的影響力。別看這人當官無望,人緣沒有,可他能和周圍人嘀咕,他那里一嘀咕就有聽眾,他總嘀咕,總有看法和評價,他那張嘴往往能引導一些人,影響輿論導向。真得罪這種人,損失的不是一個,而是一片或一大塊。
就在聽到第二次考核的消息兩天后,趙一達在辦公室用電話找到吳立本,只說,你到我這來一趟,孩子安排的事。從電話中能聽到吳立本“啊”的一聲,其興奮度難以言表,他說,我馬上、馬上到。
沒一會兒,吳立本像風一樣旋進綜合部,旋至趙一達桌前。讓喘吁的吳立本坐定,趙一達說,你姑娘的事我基本辦好啦,到二十七中教美術課,我覺得當個美術老師挺好,不是主課,沒丟專業(yè),工作穩(wěn)定。沒等趙一達說完,吳立本已沉不住氣了,連連說,好、好!學校好!
這件事趙一達真動了腦筋?,F(xiàn)如今大學畢業(yè)分配成了難點,到哪兒都滿員,急得一批大學生為能有個工作,拋開專業(yè)當個力工、服務生都干,否則,只能呆在家里“啃老”。
趙一達找到二十七中校長柳蘭。這柳蘭是在省黨校培訓班上結識的,趙一達是小組長,柳蘭是他這小組的,當然培訓的都是各單位的后備干部。無意中趙一達幫過柳蘭一次。那是她父親手術,趙一達問,你們去的是哪家醫(yī)院?她說市新立醫(yī)院。趙一達說這種手術省醫(yī)院做得最好,我認識趙洪禮教授。結果柳蘭父親去了省醫(yī)院,趙一達請到趙洪禮教授主刀,結果手術非常成功,那柳蘭從心里感謝趙一達。可趙一達說沒啥,誰不幫誰呀。結果他這回真去找柳校長,柳校長答應了,但有附加條件,即這個吳艷妮得在?!胺铡币荒辏^服務,就是這一年沒工資,沒福利待遇。第二年吳艷妮肯定進校。一切都按學校標準錄取。
情況就是這樣??哨w一達向吳立本表述得藝術:學校難進呀,哪都超員啦,我跟校長說,這是我姨的孩子,你怎么也得安排。校長也是想盡辦法,說明年學校有一個退休老師,她把名額指標倒出來,就專給咱吳艷妮??蔀榱硕伦W校眾多老師的嘴,咱得先干一年,其實沒一年,去除寒暑假也就八個月,這八個月沒工資,只當實習啦,明年咱就成為學校正式教師,這事兒板上釘釘。
甭管怎么說,吳立本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胸口再不發(fā)堵了,他不知怎么感謝趙一達。趙一達是不會錯過眼前的機會的,他說,吳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您是我的前任,是老前輩,幫您是應該的。
趙一達只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下面話愣是不說,什么您是職工代表,什么老弟我面臨考核,什么到時候您得幫我,這話他決不從自己口中說出。吳立本是明白人,他知道這人情往來是怎么回事。果然,吳立本的話也跟得緊,滴水不漏:這次局里的事您看我的,能耐我沒多少,可影響力還是有的,這事我辦不明白,我吳字倒寫!
這吳立本不說這次考核,說局里的事,不說幫你拉選票,說是有影響力,不說我全力以赴,說辦不明白,我吳字倒寫。啞謎打到這個份上,便成了默契的對口詞。
好!真夠意思,就憑這句,今晚我請你!
不,我請你!
客氣啥,咱好好喝一頓。
好!兩人勾肩搭背,竟成莫逆之交。
那天趙一達和吳立本喝得好,談得開。彼此沒有利益之爭,卻都相互協(xié)助,互利成為二人關系融洽的潤滑劑。倆人只恨相識太晚,只恨沒臉貼臉地交流,一直到晚上十點半才分手。吳立本喊來出租車要送趙一達。趙一達說,我就愿這么走走,散散步,離家也就兩站地,成天坐著,讓我走走。
晚上街上行人已少,只是車輛還川流不息。遠處近處有霓虹燈閃爍,小商家已上板停業(yè),可燈光依舊亮著,像正在充電的夜眼。
趙一達剛走出一站地,前面就是超市,這家超市二十四小時營業(yè),所以這里的燈光格外耀眼。忽然一輛紅速騰停在趙一達身旁,朝搖下的車窗看,竟是汪春。她說,我路過這兒,想買洗發(fā)液,遇到了你,你到哪?
剛才有一份應酬,我這是往家走。
你上車。
前邊就到了。
你快上車!似是命令,但聲音很慢很柔,讓趙一達無法拒絕。
可是車并沒往趙一達家的方向開,而是急速駛向郊區(qū)的林森會館。這是一個臺商蓋的綜合餐飲洗浴休閑會館。趙一達明白,汪春是帶他來玩。他想到家里的小童正等著,便回了一條短信:吳立本非拉我洗一洗 ,只好這樣,晚回去。發(fā)完后立即關機。今兒小童知道吳立本請他吃飯,還力邀小童參加,小童托辭說同事晚上到家來,有事走不開,推脫掉了。
讓趙一達沒想到的是,汪春挽著他進了電梯,直接上了六樓,又徑直開門走進一套汪春早日定好的房間,他知道,今晚汪春有意安排,可她怎么知道自己今晚會去那條路?顯然不像是偶然遇上,倒像事先安排好的。他知道汪春對他是沒的說,只苦于無法和她細說從前,況且她已結婚,自己也得為了前程和她的聲譽,毅然割斷這段情緣,可幾次經歷是非,他從心里佩服這個女人,佩服之后暗暗后悔,當初為何沒早點遇到她。汪春仗義的心胸,讓許多男人汗顏。
一進屋,汪春便抱住趙一達,趙一達試著拉開汪春的胳膊,汪春執(zhí)拗地扭扭身子,這一扭動,猶如一條魚兒撲棱棱撥弄趙一達的內心。他沒有慌亂,只是猶豫片刻,之后便被一陣熱吻弄得眩暈。他知道像汪春這樣內向的女人,一旦情緒上來,抵制拒絕是不行的,可繼續(xù)下去又違背自己以前的想法,他稍冷靜一下,覺得自己不能不爺們,熱烈地無所顧忌地迎上,便是對她最好最真的回報。
一切都是二人熟悉的風景,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的心情和感受不同,一切都是熟悉的路徑,只是二人在悄悄尋找共同的節(jié)拍,尋找共同的支撐點。彼此尋找得很快很準,讓他們感到心靈默契的快樂,這快樂與其說是撞擊出來的,不如說一望便有靈感,一接觸便機器全轉動,幾乎沒有停下來的理由,像發(fā)了狠勁強盜般的掠奪。
汪春不說一句話,她有她的語言方式,她像小狼一樣傾述,狠而弱,淚光盈盈,把心底積存的情感全部交給對方,似乎只有這樣才對得起無奈和逝去的光陰。狼的奔突終于停了下來,伏在彼此身上喘息,但內心那長嘯還在鳴響,響得他們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四
第二次考核又開始了,方式如同人們見到的,幾乎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內容,就是由中層干部和局所屬的職工代表進行投票,不過這次票有了新的內容:德、才和群眾滿意度,這三樣下面還有三欄,即優(yōu)秀、良好、一般、很差四個檔位,三位人選,即馮其時、徐正文、趙一達。上面也不定調子,隨便選,群眾選擇和上級考核,分量各占百分之五十。填寫選票時人們神情都很莊重,但幾乎都不商議,似早已考慮成熟,紛紛各自填寫,然后投入辦公室門前的大紅箱內。時間規(guī)定為一小時,可十幾分鐘,票就全部投完。之后上級考核部門將票全部拿走,像謎一樣地拿走了。
一周之后,葉局長被市里召去談話,市里說要直接聽取葉局長對候選人的意見。葉局長見到市組織部張部長時很輕松,因為他們八年前曾在一起支援抗洪,當時張部長還是冶金公司黨委副書記,而葉局長是副局長,他們在抗洪前線共事一個多月,彼此都有了解,所以說話也直接。葉局長說,怎么樣,我們的副局長該“出鍋”了吧,再捂著可熟透了。
張部長笑著應答,快啦,你一來就快啦。咱都別急,再等一會兒,市委潘書記來。
葉局長很吃驚,一個副局長級別的人事安排,居然驚動了市委潘書記,看來真是“出鍋”了。潘書記對葉局長印象挺好,幾次到局里都對葉局長的能力和工作給予肯定,他對局里中層干部說,局里有老葉把舵,就不出亂子。的確,多少年過去,無論是評職稱,長工資,還是機構改革,人事變動,葉局長說一句,幾乎沒有反對的聲音。此時葉局長覺得,潘書記是要親自聽聽自己的意見,然后和組織部拍板定奪。想到這,他內心一陣高興,覺得自己在人生巔峰時被群眾簇擁、被領導賞識,感覺甚好!
潘書記來了,寒暄幾句就進入正題,從局里幾年的工作說到市里的系列變化,并對葉局長的工作給了足夠的贊美和肯定。這是葉局長能想到的,也是最愛聽的,但潘書記這樣專門地表揚肯定他,還是第一次,在極度喜悅的同時,他隱隱感到有什么不妥或不得勁兒的地方,是不是要調動我?調哪呢?平調還是提升?不像。果然潘書記話頭一轉說,葉局長,最近市委開了會,對十幾個局委的老同志進行一一梳理,你和七名正局級領導,因年齡關系,決定你們從一線退下來,退不是退休,而是專務,專門扶持新的同志,專門干一項重要工作,既可以發(fā)揮特長,也能適當休息,繼續(xù)發(fā)揮老同志作用,這一條是不變的。你們局的副局長馬上產生,你的工作目標,就是扶持好新的局長和副局長,站好最后一班崗。
情況來得這么突然,葉局長連表態(tài)的詞兒都沒準備過,他望著潘書記和張部長,只說,我服從市里的安排,新局長什么時候到?副局長是誰呀?
新局長將由省里派,這個半年之內解決,在局長沒到任之前,先由副局長主持全面工作。這次副局長在局里產生,我們根據測評和組織部進行的全面考核,將人選確定為趙一達。趙一達年輕,思維敏捷,為人誠實,包容性強,有創(chuàng)新精神。當然也像你葉局長,專業(yè)不太強,但一樣能抓全面工作,能抓出成效。我知道你要問,為什么不是馮其時,就是年齡問題,他年齡是四十八歲零八個月。他表現(xiàn)很好,測評分很高,我們對他也認可,沒辦法,歲數(shù)還是稍大了些。
那徐正文呢,他可是有成果,有專業(yè)知識,有資歷,有名望,國際大會總來邀請函。葉局長心里想著,順嘴說了出來。
徐正文的問題由張部長說吧。張部長接過潘書記的話茬兒,他似早有準備,拿出一份材料。他表情嚴肅,聲音變得低沉:徐正文我們在考核時,發(fā)現(xiàn)他在個人名利與工作關系上處理得不夠好,比如局里設計審核會就要召開,德國學術會邀請函件也到了,他最終選擇了去德國。當然這一件事不能說明全部,可局里的同志有看法。前不久我們還收到舉報信,舉報他在國外期間到紅燈區(qū)的事。我們最初認為,在測評時來這種舉報信,是不是別有用心,可我們深入一查,果然有問題:前年1月17日,他到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紅燈區(qū)看黃色表演……有照片,證據很充分,身為技術干部,知道出國紀律,所以我們正對他進一步核實……
一切都沒想到,葉局長感到周身疲憊。車往回開時,他心情壞到極點,以致他感覺腦袋發(fā)木,似乎只一小時功夫,他的身體已經迅速老化,老得提不起精神,睜不開眼睛。老了,到站了,早晚會有這么一天,只是來得太急,都沒容自己細想。趙一達當副局長,沒想到。不過他當也好,起碼他聽自己的話,也尊重自己。這樣一來,自己工作的最后歲月也不至于太別扭。只是人選是趙一達,太意外了,看起來,自己看一個人和上級看一個人,眼光、結論太不一樣。
副局長上任,人們議論了一陣,也興奮、新奇了一陣,便各忙各的。但人們關心馮其時和徐正文的程度似乎超過關心新局長和趙一達。人們在說,好像這事有些蹊蹺,但仔細一想,這種結果,也有道理。
當然也有心里發(fā)虛的,那就是趙一達,他總覺得這其中是命運在起作用,甚至有“抓鬮”般的運氣成分,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大的雨點落在自己的頭上。此時他在叮嚀自己,穩(wěn)住勁兒,好好干,千萬別出差錯,一定要干出個樣兒來,讓大家認可。
在全局干部大會上,主持會議的趙一達第一次以副局長的身份講話,這個講話其實就是他的上臺演說或者說頒布施政綱領。趙一達實在是聰明,或者說機敏,跟得住時尚。首先他的講話全用電腦幻燈片演示,是圖示重點,把全局未來的工作目標和分解過程,實施辦法和預想的困難對策,都一一列舉,說得條理分明,詳略得當。你簡直想不到他在這之前只是一個綜合部部長。他這一抓全面,思路夠清晰,也讓全局上下不得不承認,上級領導有眼光。之后,全局都工作起來,而且各部門都認真落實目標,對分解的任務定出節(jié)點,還參照他的講話精神制定獎懲標準,一時間全局的沉悶空氣被打破,效益利潤指標連連突破。
局里接下來的一幕幕,讓當了專務的葉局長暗暗吃驚。他心里既佩服又別扭的,是對趙一達處理人事的手段。他慨嘆自己二十多年在職場上混,竟沒他這兩下子。處理什么人事?都是和趙一達隱性“犯相”的人物,甚至可以說是他曾經的競爭對手,那些失敗的競爭者。這些人往往可能成為他事業(yè)潛在的拆臺者和對立者。可趙一達長袖漫舞,舒張有致,開合得體,人事玩兒得轉,玩兒得精妙。
首先他在馮其時的安排上就高葉局長一籌。年齡讓馮相時提拔無望,雖距副局長只一步之遙,可年齡把他攔得死死的。雖然他對趙一達無可奈何,可一個資歷深厚的局長助理就是不買你賬,就不“尿”你,你也沒招兒!硬碰硬,其結果是兩敗俱傷,如真這樣,新任副局長趙一達還落個心胸不寬廣、不容人的賴名聲。
再看這趙一達是怎么做的,他是三天兩頭跑市里,疏通人事局領導,和組織部門交換意見,半年后馮其時的官兒并沒升,可行政級別晉升為副局級,就是享受副局待遇,工資也是副局,漲了一千七百多元。這回馮其時見趙一達再不板面孔了,而是老遠就堆著笑,不管周圍有多少人,他都主動上前喊趙局長,有話沒話都搭訕幾句,其精神頭兒和以前大不一樣。趙一達布置的事,他四下忙著抓落實,生怕趙局長不滿意??吹竭@些,葉局長心里酸溜溜的,他不禁嘆息:有奶便是娘,這趙一達可真會喂。
最讓他沒想到的是對徐正文的安排。簡直是一個“八卦圖”。徐正文在趙一達當副局長之后,特別是知道自己落敗的原因后,情緒低落,人灰溜溜的,就想調走,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地方。這人清高,一般人不理睬,倒是趙一達上任后,三天兩頭找徐正文談話,不知談的啥內容,不過幾次談話后,徐正文的精神面貌發(fā)生了變化,他悶頭抓業(yè)務,早來晚走,甚至周六周日都來局里畫圖、整理設計方案。
原來是趙一達幫徐正文“了結”了國外紅燈區(qū)的事。趙一達幫助徐正文整理出一份情況說明,即前年1月17日,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會議主辦單位組織四十多名與會者參觀荷蘭性文化展覽,展區(qū)連著紅燈區(qū),脫衣舞不過是性文化的一部分而已。而徐正文從沒有個人去過紅燈區(qū),更無違紀行為。這份說明送到市里,市里認為情況清楚,不算問題。一下子把徐正文剔得干干凈凈。
至于他那次不開局里審核會去了德國學術會,趙一達替他申辯得更精彩:審核會準備不成熟,幾位上級領導也出國了,他那次去德國開學術會,論文被KTT大會評為一等獎。往小了說這是為中國業(yè)界爭足了面子,往大了說是為國爭光。一番話說得市人事部門領導點頭無話。
人們只覺得徐正文變了,變得專心搞技術,說話也格外和氣了。人們認為他可能是要證實自己,要干出什么名堂,找回自己的面子。漸漸地人們也不再注意他,感覺徐正文已“自然出局”。也就在這時,局里由徐正文搞的一項成果,獲省里發(fā)明一等獎,送國家部委又被評為二等獎。省報頭條報道,電視新聞也有徐正文的鏡頭,一時間他又恢復元氣。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市里人事部門領導來局里宣布:任命徐正文為局里總工程師。
這年頭,總工也就是副總,和副局長平起平坐,在業(yè)務上更有權威。而所有這些,都是趙一達一手精心策劃的。徐總工程師當然對趙局長感恩戴德,工作和趙局長扭成一個勁兒,事事請示趙局長,趙局長指哪打哪。徐總工程師背后說,咳,我以前太不了解趙局長,他這個人,是真有水平,有大胸懷,是真君子,和這人共事,累死都值!
還有對綜合部劉科長的安排,也獨出心裁。趙一達不愿意讓劉科長身前身后地晃,伺候葉局長行,要是來伺候他,他會覺得特別扭。劉科長也幫自己干了許多事,又是葉局長的人,前朝老臣不安排好,也是麻煩??伤撬緳C,文化水平有限。最終,趙一達把他安排到專門和退休干部打交道的局離退辦主任。這個主任有車輛、有經費、有活動陣地,也算有實權,劉科長樂顛顛地去了,再見趙一達時,老遠就笑著打招呼。
這一切一切,在葉局長腦子里像電影一樣閃過,之后他連連搖頭,又連連點頭,他感覺自己真的老了。
讓葉局長慨嘆不已的,還是趙一達對他妥善的安置。專務本來就是閑職,專干一項工作那是奉承,人一專務了,幾乎只能干自己的事了。趙一達安排他寫局史志,寫作地點安排在外縣森林公園,硬是讓他帶著老伴,一住一個多月,而每天只是修改一下別人寫的史料,改多少寫多少沒要求,改得好賴沒要求,只要求他身體好、心情好!這讓葉局長有點受不了。緊接著趙局長安排他去海南三亞療養(yǎng)。葉局長心存顧慮地說,小趙呀,你這樣安排我,別人會有意見的!
趙一達一擺手:沒事!誰有意見,跟我說啊!您貢獻最大。勞??梢辕燄B(yǎng),您這一輩子比勞模貢獻大,誰有意見找我來!
趙一達硬是安排葉局長去了三亞,之后葉局長和老伴一商量,退休吧,再不去單位,可趙一達說了,葉局長每年一次、一個月的療養(yǎng)是必須的,我在任,就這么定。這話讓葉局長感動。之后他長久嘆息:這小趙,我以前沒用好他,沒重用他!這個人確實有才干,處事比我強!
五
但趙一達在處理自己的一件事時,漸漸感到頭疼,這事就是汪春。
在趙一達心目中,汪春性格內向而情感理智,而近來不知是年近中年還是婚姻生活出現(xiàn)什么問題,她特別對趙一達產生了依賴,這種依賴當然有愛慕和性的作用,或者說當兩個人再無任何隱私多次赤裸面對時,便再無避諱和顧忌了。尤其女人,一旦把身心全部交付之后,她便容易對依賴或深愛的男人不斷提出要求,當然有性的,更有身心安撫和話語溝通的,而一旦這種依賴和溝通成為習慣,便成了癮,便像一條藤蔓依附樹上,只有攀延才愜意,被強行拆開,就簡直無法活了。汪春就是這種狀態(tài)。其實汪春的丈夫也是個懂得體貼的人,也相貌堂堂,最讓她當初看中的是丈夫人正派、正氣、正直,長期擔任領導職務,使他說話也板板生生,少幽默和委婉,當然也更不善于甜言蜜語。這其實是丈夫的優(yōu)點,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乏味的感覺日漸清晰,尤其是汪春多次和趙一達深層次接觸后,有了更真切的比較,她才知道男人和男人不一樣,不止是肉體的,更是情趣的,是撥動內心弦的情趣。往往見面后他的一句話,就能使郁郁寡歡的汪春抿嘴一笑;一件小事讓趙一達說得活靈活現(xiàn),包括性事,都讓她覺得新鮮,總有新的感覺新的花樣兒,回回的過程竟不一樣。依賴是生理的,更是心理的。
但此時的趙一達感到了麻煩,這種麻煩在于,每次他都想鼓起勇氣拒絕,可見到多情的汪春,想到汪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又無法張口。再者,汪春對他早已不顧女性的自尊,而甘愿為他做一切事,他想拒絕也實在不忍。當然這不忍,也出于生理的需要。
最讓他警覺的是葉局長去三亞度假時,在機場,老局長手搭在他肩上說了體己的話:小趙啊,你哪都好,我也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汪春哪,小汪春不簡單啊,她已經調到市機關事務管理局了。為了你們的前程,你一定要處理好這事。這種事我見多了,因為這個,跌了大跤,不值呀!我也從年輕過過,你一定聽我的,當斷則斷,不斷則亂??!
趙一達臉上布滿尷尬,內心在翻個兒。葉局長已知道這種事,那局里人肯定也有知道的,那沒多久,小童也會知道,之后麻煩就大了。到了結的時候了。
怎么了結?
周五下午三點多,趙一達和汪春在龍泉賓館見面。在見之前,汪春用手機告訴趙一達,今天我告訴你一句最重要的話。
趙一達今天下決心打算把“少接觸”的話委婉地說出來,可汪春一見面就問了他一個怪問題。汪春圓睜著眼直視他,嘴角有笑意,那是深陷的笑,像埋著很多內容。她問,你知道決定你當副局長最為關鍵的人是誰嗎?趙一達說,我當然知道,往大了說,是市委潘書記,往小了說,是葉局長,當然還有你幫忙!是吧?
錯了。汪春詭秘一笑:因貪污判刑的李副局長。
笑話,一個在鎮(zhèn)賚關押的犯人,能幫我?
對!就是他,你知道他的女婿是誰?
趙一達搖搖頭,眼神愣愣的。汪春娓娓道來。
是建設廳四處處長,而他的鐵哥們就是省組織部的老趙,他是直接負責這次考核的人,可以說他的意見就是常委會的最后意見。他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升遷。他說什么了?他說你人品好,這就夠了,其他都是一套官話,是給領導看的,是寫進檔案材料的套話!
汪春簡直像說書人一樣輕松評價,話語當年,這讓趙一達既驚詫又意外。
去年夏天假期,他和妻子、內弟、內地媳婦一起去了烏蘭浩特,玩了兩天之后往回返,途中路過鎮(zhèn)賚,他把幾個人放到農家菜館后,專程看望原李副局長。沒人知道趙一達為何去那里,包括他和朋友喝酒時也沒吐露看望的細節(jié),只是說李副局長見到他時情緒很激動,說那里比他想象的要好。他從沒說為李副局長做了什么,更沒說自己帶去了吃的抽的和一些錢,只說李副局長想開了,每天除了勞動就背誦古詩詞,精神挺好的。趙一達說自己也不知為何非要去那兒一趟,去過之后,心里像了結了一件事。
那時他隨想隨做的事,竟然像無意在籃球場進行了一次遠投,而籃球恰恰飛向籃筐,干凈進籃。他無意但真心地做的事有了回報,而這種回報結果出自汪春之口,否則他永遠無法知道。這就是紅顏知己吧,這一個知己已勝過許多靚麗,世界好像一下都為他敞開了。
你真是我的福星。說完他一把拉汪春入懷。汪春低聲說,我還有一句告訴你,你想聽嗎?我不想聽虛的,我要你來實的。趙一達把汪春摟得緊緊的,親吻她的耳根、脖頸。汪春小鳥依人,情緒入戲,二人纏綿起來,又進入他們的夢幻世界。
每次和汪春進入夢幻境界時,趙一達都關掉手機,他煩一切來電干擾,可這次沒關掉。就在他們在夢幻深處遨游時,手機響了。趙一達用眼神詢問汪春接不接,汪春讓他接。手機里暴躁的聲音,能把高揚的情緒一下拉入低谷,是女人尖利的聲音:你在哪?
他平靜地說,我在市里,在和人談工作,之后回單位。
那邊女人吼起來,聲音由手機里傳出已變調兒:我知道你在哪,連哪個賓館都知道。你要是想過日子,就馬上回來,你半小時不回來,咱們就離婚!
手機掛了。
趙一達迅速地穿好衣服,平靜地對汪春說,是我愛人打來的,咱們遇到麻煩了,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為咱們倆,咱以后少點接觸,好嗎?
汪春眼里有一汪淚水,說,好的,我聽你的。說完默默地走出賓館,無聲地開車走了。
趙一達開車匆匆回到家,進小區(qū)后他下意識地四下望望,似疑惑有人偷窺他。家里靜悄悄的,小童還沒下班。
他掏出手機,開始刪除那花十塊錢錄制的尖利聲音,他感覺自己已刪除生活齷齪的一幕,刪除心一直不寧靜的緣由。他嘆息一聲:成了!我終于解脫了。
可此時,趙一達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汪春那晶瑩目光。不知為什么,他沒有解脫的興奮,沒有計劃得手的成就感,相反內心惶惶,空空蕩蕩,倍感齷齪。
這時,他手機忽然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是汪春打來的。他猶豫一下,還是接了,聲音異樣:有事嗎?
汪春說,我剛給你家小童打過電話,我約她周六上午去喝咖啡。其實今天我要告訴你的一句話是,我離婚了。
接著是長長的掛斷音。
汪春跟小童說了什么?小童現(xiàn)在知道什么?汪春為什么約小童?趙一達內心繁雜,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
責任編輯 牛健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