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性:中國道路的重要維度

摘要：中國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在國際事務中負責任的大國，其在文化興國戰(zhàn)略上的選擇具有重要的意義。當前中國文化建設應加強普遍性訴求，而不是過分強調特殊性。因為，強調自身文化特殊性是一種防御性策略。相反，只有發(fā)揚自身傳統(tǒng)文化優(yōu)勢，積極地參與到新普遍性的建構中去，才能提高中國文化的軟實力，進而在全球文化競爭中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關鍵詞：普遍性：軟實力；中國道路

作者簡介：丁立群，男，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文化哲學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文化哲學、西方哲學史研究。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六個一批”人才資助項目“實踐哲學與實踐智慧”，項目編號：2009A03

中圖分類號：B2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12)01－0005－06收稿日期：2011－12－02種新的理解，而且即使在改革開放初期的理解與中國的當前狀態(tài)下的理解也完全不同。所以，問題的背景或者說“問題框架”(阿爾都塞用語)對于理解問題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的背景或者說“問題框架”發(fā)生了轉換，對問題的理解和解決方式也會發(fā)生轉換。對中國道路的理解就是這樣。

一、超越中西的新坐標

中國道路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問題是自近代以來的中西文化之爭在新時期的一種新形式。對中西文化之爭，我們以往的選擇無非是依據(jù)兩種文化邏輯：或者是固守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或者全盤西化。我把它概括為“保守主義的”和“激進主義的”兩種路線。所謂“中體西用”只是保守主義的一種轉換形式，而反之，“西體中用”亦不過是“全盤西化”的一種轉換形式而已。依據(jù)這兩種轉換形式衍生出的具體的文化分析方法，即通常我們所說的“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其“糟粕”與“精華”的判據(jù)和標準也難以超脫既成的中西兩種文化坐標系，只是依據(jù)中西文化兩種坐標分別對對方“解構”和“拆裝”。據(jù)此，一切所謂中間路線、調和路線甚至第三路線都沒有存在的可能性。

于是，中西文化的沖突就陷入了一個兩歧邏輯：或者是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坐標去衡量西方文化，確定所謂“精華”和“糟粕”，這實際上是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同化西方文化，完全達不到改造傳統(tǒng)文化的作用；或者是用西方文化的標準衡量所謂“精華”和“糟粕”，這實際上是用西方文化同化中國文化，從而陷入一種民族虛無主義和激進主義，同時也迎合了西方的文化殖民主義需要。以這兩種文化邏輯為前提形成的論證，從邏輯上說，都不過是一種循環(huán)論證。

這是自近代以來，中國現(xiàn)代化運動面臨的兩難。由于這一兩難困境，中西文化之爭雖然持續(xù)了百余年，卻始終是一個無解之題。

然而，時至今日，問題所由以發(fā)生的“問題框架”發(fā)生了轉換，這一轉換就使得問題的性質發(fā)生了變化。首先，這一問題的關系項發(fā)生了變化。改革開放使中國逐漸擺脫了經(jīng)濟上的貧窮和落后，逐漸走向繁榮富強。經(jīng)濟上的富強，使其在文化競爭中占據(jù)了有力的態(tài)勢。作為中西文化之爭的關系項，中國的崛起以及發(fā)展態(tài)勢，使這一問題有可能在一個新的格局里進行解決。其次，隨著全球化運動的興起，使這一問題以更加尖銳的形式重新擺在人們面前。而且，全球化運動的初期是文化沖突的劇烈時期，西方價值的普遍化和落后國家民族文化價值的相對化，即所謂同質化與異質化已成為兩種對立的文化邏輯。它們的相互沖突，把中西文化之爭投入到一個更大的歷史背景中，也拓展了我們理解這一問題的視野和境界。我認為，這些變化實際上是阿爾都塞所謂“問題框架”的轉換：不同的“問題框架”決定了問題的提出、問題的性質及問題的解決方式。

具體而言，這種新的“問題框架”在兩個方面使得問題發(fā)生了變化。首先，中國的崛起及其發(fā)展態(tài)勢，使其在國際舞臺上成為一個重要的角色，在某些問題上，甚至成為主導性角色。這種變化，促使中國意識到自身的責任及其在國際事務中的作用，在文化上，也有了普遍性維度的訴求。當然，這種普遍性既不是以西方價值為核心的所謂“普世價值”，也不是像西方人理解的那樣，是中國文化的“霸權主義擴張”，而是一種新的普遍性。其次，近代以來的中西文化之爭，在全球化時代，已經(jīng)被投入到一個更大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中，使之有了新的可能性——在全球化運動的今天，我們已經(jīng)完全可以擺脫中西文化之爭中的“中化”和“西化”這種兩歧邏輯，同時，全球化“同質化”和“異質化”的僵死的、對立的、非建設性的文化邏輯亦將被徹底揚棄。

所有這些，都指向一種新的文化邏輯的建立。換句話說，隨著全球化的演進，人們的根本經(jīng)驗和生存方式將發(fā)生根本性的轉換，文化提供給人們的感知方式、理解方式和文化本身的存在方式也將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全球化的非建設性邏輯亦將為一種建設性的邏輯所揚棄，一種新的文化坐標系將建立起來。在全球化的今天，這種新的文化坐標系已經(jīng)初露端倪。這就是在全球化過程中，經(jīng)過世界各民族文化的相互作用，形成的超越“同質化”和“異質化”兩種消極邏輯的、建基于世界各民族共同的價值和利益基礎的“文化共相”，這種“文化共相”是一種新的價值核心，圍繞這一價值核心可以形成全球文化新秩序，形成一種超文化形態(tài)，即“世界文化”。

世界文化就是我們在中西文化沖突的兩難中的第三種文化坐標，在這一第三坐標的參照下，我們就會在中西文化的兩歧選擇中走出一條新的道路。同時，這也是一種新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不同于西方文化的普遍性：它是代表人類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在這一核心思路下，我們可以繼續(xù)思考與中國道路相關的三個問題，即核心價值體系構建問題、文化軟實力問題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問題。

二、核心價值體系問題

從文化哲學的立場上理解，核心價值體系不應該如當下經(jīng)常理解的那樣，僅僅是一套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眾所周知，我們說西方文化的核心價值體系，也絕不僅僅指西方社會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只是核心價值表現(xiàn)形式之一，但并不是核心價值本身。

文化的核心價值體系是指，一個民族的文化歷史地凝結成的、以基本的存在方式和基本的價值取向為核心的一系列價值原則的統(tǒng)一。它在現(xiàn)象層面上，可以具體表現(xiàn)為一個民族普遍的感知方式、表現(xiàn)方式、價值取向和生活樣態(tài)。核心價值體系是一個民族文化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也是一個民族“安身立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所在。在這種意義上，核心價值體系與一個民族文化的生命力緊密相關，對于一個民族的重要性是自不待言的。

核心價值體系是文化的核心價值體系，但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不是一個凝固的、僵死的存在，而是一個不斷生成和建構的過程。這種生成和建構的過程，同時也是不斷吸收外來文化的優(yōu)秀元素，構成自己新的文化“基因”的過程。文化人類學所說的文化的“涵化”即是指這一過程?；蛟S也可以粗略地用H.G.伽達默爾的“視界融合”說明這一生成過程。中華文化經(jīng)過了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的建構，同時吸收了很多外來優(yōu)秀

文化的精華，才形成蔚為大觀的中華文化。

一個民族的核心價值體系同樣是一個建構過程、一個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開放體系。按照這一思路，我們就可以理解“中華傳統(tǒng)文化”與“社會主義文化”、“中華文化的核心價值體系”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關系。筆者認為，當今時代，社會主義文化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性內容，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體系是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體系的時代性體現(xiàn)，是中華民族血脈傳承的時代內容。不僅如此，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同樣不是封閉的，而是更具開放性的，因而更具世界性的完整體系。

從學理上說，一個民族的核心價值體系都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統(tǒng)一：它既應當體現(xiàn)出一個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根本特質，也反映一個民族的時代性和普遍性，這兩者缺一不可。

構建中華民族核心價值體系要體現(xiàn)民族特質。體現(xiàn)民族特質就是要在核心價值體系中體現(xiàn)出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特殊本質，它是我們民族的立足之根。在核心價值體系構建中體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的特質，這并不是我們的自由選擇。傳統(tǒng)文化本身就是我們的“生活世界”，它既無法被我們“課題化”，也無法為我們所擺脫。而核心價值體系構建也不可能在虛空中構建，它只能在這一“生活世界”背景下來構建，所以，特質是我們所根植的傳統(tǒng)的必然的詮釋學效果。

但是，中華民族核心價值構建同時也要重視另一個維度，即普遍性。普遍性即普遍價值。普遍性對于一種文化的進步是必要的，也是文化開放性的重要標志。人類學理論中的文化進化理論總體上，并不是一種科學的人類學理論，它常常把一種先驗的意識形態(tài)前提當做一種邏輯預設，然后在經(jīng)驗中尋找——實際上是選擇證據(jù)。但這不否定它的某些觀點是有價值的。從文化進化論觀點來看，特殊性并不僅僅是一個文化特色的問題。它也是適應特殊環(huán)境的結果。適應產生文化的“特殊化”，達到與某一特定環(huán)境的完全匹配，從而失去了普遍性的適應?？梢?，文化的“特殊化”發(fā)展到極端，則使一種文化具有保守性、封閉性：這種文化在與其他文化接觸時，往往采取文化相對主義的保守策略，否認普遍價值。所以，一種文化，特別是其核心價值體系不能忽略普遍性維度的構建。只有普遍性才能打破文化的特殊化產生的保守性和封閉性，使一種文化產生普遍的“適應性”。

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并不缺少價值普遍化的傾向。中國古代的“天下”概念就表現(xiàn)了一種價值普遍化的意圖：“天下”是在普遍的、確定的秩序原則所支配或可能支配下的普遍空間——這種普遍、確定的秩序原則則是儒家的“三綱五?！?。這樣一種普遍化的意圖在人類學上，是和一個民族的規(guī)模和實力相關的。一個在規(guī)模上很小、實力很弱的民族是不可能具有這種普遍化的意圖的。這種普遍的空間之所以是一種普遍化的意圖，是因為它只是受視野局限的想象的空間——“天下”只是想象中的天下。超越這一視野，“天下”就失去了普遍性，變成了一種特殊性。所以，這只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普遍性，并不是真正的普遍性。但是它卻形成了一種文化“基因”，在這一基礎上，我們的文化才可能接受一種真正的普遍性。

社會主義文化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性內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中華文化核心價值體系的時代性體現(xiàn)。作為一種現(xiàn)代性內容，特別是處于全球化背景下的現(xiàn)代性內容，普遍性必須是其所蘊涵的重要維度，這也是“現(xiàn)代性”、“時代性”所固有的重要內涵。

所以，不僅社會主義文化是開放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也是一個開放的體系。它們并不是封閉的給定之物，而是一個開放的生成過程，在生成過程中，不斷地綜合普遍性、形成普遍性、參與普遍性和貢獻普遍性。

三、文化軟實力問題

“軟實力”(Soft Power)即我們所說的“文化軟實力”。眾所周知，這一概念是美國政治學家約瑟夫‘奈伊(Joseph.S.Nye)在20世紀90年代最早提出的。這個概念指的是一個民族文化由核心價值引申出來文化吸引力、政治價值觀的吸引力以及由此形成的塑造國際規(guī)則和決定國際政治議題的能力。之所以稱作“軟”實力，旨在說明，這種價值體系發(fā)揮作用靠的是自身的文化魅力和吸引力，而不是靠軍事、經(jīng)濟強制力。

我們可以進一步從奈伊的思想中，分析文化軟實力的具體內容。文化軟實力的內容具體包括：(1)一個國家文化以及建基于其上的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價值觀的吸引力和感染力；(2)發(fā)展道路和制度模式的吸引力；(3)外交政策的正當性和道義性；(4)在國際事務和國際關系中的親和力；(5)對國際規(guī)范、國際標準，甚至正義性的導向、制定和控制能力；(6)國際輿論對該國形象的普遍贊賞和認可程度。

其中，(1)、(2)雖然談的是一國文化、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價值觀以及發(fā)展道路和制度模式，似乎指的是一種文化的本體，但其側重點卻是其對別國的吸引力和感染力；(3)中所說的正當性和道義性并不具有先驗性，在國際事務的現(xiàn)實中，它經(jīng)常是由大國及其靠“吸引力”和“感染力”形成的圍繞大國的“仆從國”來確定的；(4)、(5)、(6)則進一步明確了文化的“外傾型”強權傾向，而且把所謂“吸引力”和“感染力”具體化了。

從這些分析來看，文化軟實力基本上是一個國際間使用的概念，屬于國際關系范疇。它的內涵和基本意向只有在全球化的“問題框架”內才能得到恰當?shù)睦斫?，只有把它置于薩繆爾，亨廷頓所說的全球化的文化沖突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更明確地說，文化軟實力具有一種天然的普遍化趨向，這種普遍化傾向具有意識形態(tài)化和文化殖民主義性質。本質上，約瑟夫，奈伊的“文化軟實力”具有一種同化和侵略其他文化的傾向，是一種文化霸權主義。

雖然，中華文化本身就是在世界文化之林中具有重要意義的一種歷史悠久、傳播廣泛、體系完整的文化形態(tài)，但是，我們談提高我國文化軟實力并不具文化殖民主義和文化侵略的意向。目前，我們談提高中國文化軟實力實際上有三重功能性基本定位。

1.從引申意義上說，文化軟實力作為一種區(qū)域文化，是一個區(qū)域綜合實力的一部分。在這種意義上說，文化名副其實的是“軟”實力：處于區(qū)域發(fā)展各項“硬”指標如經(jīng)濟指標等的從屬地位。如提高某城市、某省份的文化軟實力等就是在這種意義上說的。這實際上是“文化軟實力”概念的引申意義，并不是其本意：“文化軟實力”概念的初始含義并不在于說明一種文化的某一部分，而是在整體文化形態(tài)之間進行比較而定義的。但這種用法無疑可以衡量一個區(qū)域的綜合實力。當然，說文化軟實力是在整體文化形態(tài)之間進行比較而定義的，實際上是說文化軟實力是一個關系性概念。但是，任何關系都是關系項之間的關系，當一個區(qū)域文化的區(qū)域擴大到一個國家，則接近了文化軟實力的初始含義。

2.從消極意義上說，提高文化軟實力是為了提高中華文化的生存力，對抗西方的文化殖民主義侵略。全球化實際上是世界各民族文化的一場大交流、大融合，由于各種文化形態(tài)的個性形成

的差異，同時存在著不可避免的文化沖突，存在著文化的“生存競爭”。特別是西方文化依賴其強大的經(jīng)濟實力和軍事實力，存在著文化進化論所謂的普遍化或普遍進化的“優(yōu)勢”。在現(xiàn)實中，西方文化在亞洲、非洲、美洲的普遍化，使這種“優(yōu)勢”已經(jīng)在很大范圍內得到了證實。在這場“生存競爭”中，中國文化也要考慮“文化安全”這種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這就是中華文化的所謂生存力問題。

3.而在積極意義上說，提高文化軟實力是為了中華文化自身的發(fā)展，即提高文化的開放性和普遍性，在全球文化的互動中與世界各民族文化一起，為建立一種世界各民族文化共同的價值核心、全球化的文化新秩序和文化規(guī)范，并以此為核心，形成一種真正意義的世界文化而作出特殊的貢獻。

這其中，除了第一重定位是文化軟實力的引申意義外，第二重定位是消極防御性的，只有第三重定位最接近文化軟實力的本初意義。當然，第三重定位是以前兩重定位為前提的，沒有前兩重定位就不會有中華文化的普遍性。這三重定位是有級次性的，它們以第三重定位為最高定位，正是它才能賦予中華文化以一種真正的普遍意義。

文化軟實力是核心價值普遍性的具體體現(xiàn)。實際上，所謂一種文化形態(tài)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最重要的是這種文化核心價值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而這兩“力”即是文化軟實力的核心表現(xiàn)。從這種意義上說，文化軟實力的提出意味著中華民族面對全球化的文化激蕩，突破保守的態(tài)度，以一種積極的態(tài)勢參與其中。文化軟實力是與一個民族的經(jīng)濟、政治、軍事等“硬”實力成正比的，“硬”實力沒有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就不可能提出軟實力問題。中國在一段時期，特別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遭受嚴重挫折時期，更多地強調特殊性，在思想文化上更多地采取防御策略。今天，在國力增強，國際地位已經(jīng)奠定的新態(tài)勢下，提出提高文化軟實力問題適當其時?？梢姡瑥娜蚧囊暯莵砜?，文化軟實力的提出，意味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心，意味著中華民族對國際文化交往的積極態(tài)度——即對全球各民族文化通過沖突、激蕩和融合，形成新的價值核心，新的文化秩序乃至政治秩序的積極態(tài)勢。

四、中國特色道路問題

從核心價值體系的普遍價值維度，我們可以進一步理解中國特色道路問題。

對中國特色道路問題的理解，應當置于中國近代以來的思想邏輯中。中國自近代以來，對待西方文化，與一般的發(fā)展中國家采取了同樣的邏輯。先是經(jīng)歷了“本土文化中心論”及其轉換形式“中體西用論”等階段，本質上，“本土文化中心論”與“中體西用論”都是一種以本土文化為本位的民族中心主義；此后，由于西方文化的侵入及其產生的難以抗拒的壓力，思想界逐漸產生了強調中西文化各有千秋的文化相對論的思想，陳獨秀曾尖銳地指出，這是以國情特殊來對抗時代潮流。這是我們對西方堅船利炮的進攻所采取的一個退卻策略。當然，此時的文化相對論聲音尚顯微弱。

新中國成立后，我們經(jīng)歷了一段漫長的閉關鎖國時期。改革開放后，我們積極實行對外開放，學習國外的先進經(jīng)驗，用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但是，改革開放必然面臨著外來文化主要是西方文化的沖擊，尤其是在全球化這種新形勢下，文化沖突更加劇烈。在這種情況下，我國如同一切發(fā)展中國家一樣，為了抵制外來文化的侵入，產生了一種更加明確的文化相對論思潮。于是，對中國“特色”的理解上就產生了歧義。

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同志提出的重要理論，它是改革開放的總綱領，具有劃時代意義。但是，在中國“特色”的理解上卻存在著根本的分歧。

其一，認為中國特色指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色，具體來說就是儒家思想的特色。按照這種理解，中國特色不是有待建設的，有待于形成的，而是已經(jīng)具備的。我們只要到故紙堆里發(fā)現(xiàn)就可以完成特色建設了。這種理解實際上是以一種舊有傳統(tǒng)的特色來抗拒改革開放和與外來文化的交流。

其二，認為中國特色是有待于積極建設的；是在創(chuàng)新中形成的，即在中國文化與世界各民族文化(當然也包括西方文化)的交流、激蕩和融合中逐漸形成的；是在充分吸取世界各民族文化的優(yōu)秀因素的基礎上，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改造和重建而形成的。在這種意義上，特色并不簡單地等同于特殊性。

筆者認為，前者在全球化過程中，持的或者是一種強調特殊性的文化相對主義立場，或者回歸“本土文化中心論”的狹隘民族主義立場。按照這種立場的邏輯，中國特色是已經(jīng)完成了的，不需要吸收其他文化的優(yōu)秀因素，即使吸收也是這些因素被同化于舊有傳統(tǒng)的過程。這種邏輯如果進一步延伸，整個改革開放甚至整個現(xiàn)代化建設都值得懷疑了。所以，這種特色論也是一種拒絕現(xiàn)代化的文化保守主義。而第二種對特色的理解，在全球化過程中，則是積極的、建設性的、開放的、創(chuàng)新的。筆者認為，這種特色理解符合鄧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本意。

我國是發(fā)展中國家，作為迅速崛起的發(fā)展中國家，對待全球化首先不應當采取文化進化論的邏輯，走全盤西化的道路。同樣，也不應以一種片面的文化相對主義邏輯退縮以求自保。文化相對主義在中國語境下，實際上，就是以儒家文化對抗全球化中的文化交流和融合，以相對主義實現(xiàn)保守主義的目的。這就在實質上，否定了中國文化現(xiàn)代化的必要。

實際上，各民族文化在交流過程中，是在不斷變化的。這種變化不僅僅是表層的，而且也發(fā)生在其文化底層，這正是產生文化新種的過程；特別是在這種文化交流和融合過程中，在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的推動下，基于人類共同利益和共同需要的全球統(tǒng)一價值逐漸形成，以此為核心，將進一步形成一種“超文化”類型——世界文化。世界文化將會帶來一種新的境界、新的價值依托和文化經(jīng)驗，在這種新的境界、價值依托和文化經(jīng)驗中，人們原來那種對舊有傳統(tǒng)的固執(zhí)和對文化創(chuàng)新的拒絕就顯得非常狹隘了。

所以，面對全球化這一不可抗拒的浪潮，正確的立場應當是：積極與其他文化相交流、積極地參與全球化運動中來，在形成全球化的文化理想以及構造全球化的文化互動規(guī)范方面發(fā)揮積極的作用；同時，在這種交流和參與中，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完成現(xiàn)代化轉換——這正是文化進步主義的立場。(參見丁立群：《全球化的文化選擇》，載《哲學研究》2008年第11期)

因此，本文的結論是：

中國的崛起是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偉大成績。中國目前實際上已經(jīng)不再是傳統(tǒng)的第三世界國家，而是在世界舞臺上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作用的一個負責任的國家。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我們就需要注意中國道路的普遍性維度。強調特殊性在國際舞臺上，只是弱小國家的防御策略。作為中國這樣一個國家，強調中國道路的普遍性維度是必然的。所謂普遍性維度應有兩個方面。一是，在全球化過程中，各個國家都在爭取把自己的價值觀念普遍化，爭取在新的國際秩序的重建中，把自己的價值原則變成其中的內容，甚至是重要的或者起決定作用的內容。我們也應當把中華民族文化的優(yōu)秀元素融入世界各民族共同價值的建構中。二是，我們構建中國道路時也應保持一個開放的態(tài)度，使我們的選擇具有時代性，同時也具有普遍性。換言之，中華文化要不斷地綜合普遍性、形成普遍性、參與普遍性和貢獻普遍性。

[責任編輯李小娟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