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愚經(jīng)》詞語瑣記

摘 要：漢譯佛經(jīng)中有一部分文言詞語，也有大量的口語詞匯，是當(dāng)前研究漢語詞匯的熱門語料之一。本文對《賢愚經(jīng)》中的部分詞語進(jìn)行了考釋，同時佐以其他經(jīng)書證及中土文獻(xiàn)中的例子，以便更正確地理解原典。

關(guān)鍵詞：《賢愚經(jīng)》《漢語大詞典》 詞語考釋

佛教于西漢末年傳入我國，自東漢桓帝末年開始，佛教經(jīng)典就陸續(xù)被譯成漢文。佛經(jīng)翻譯者和內(nèi)容的特殊性，為其帶來了一些在詞匯史研究方面的重大價值。朱慶之認(rèn)為佛經(jīng)文獻(xiàn)對詞語的研究有著重大的價值：能夠幫助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義和新的用法，并使義項(xiàng)的建立更細(xì)密；幫助確定了部分用例的準(zhǔn)確含義；幫助確定了常見義產(chǎn)生的大致時間；幫助我們重新認(rèn)識詞語表義的特點(diǎn)，進(jìn)而從新的角度去分析詞義演變的內(nèi)在原因（朱慶之，1992）。

《賢愚經(jīng)》由慧覺等人翻譯于北魏445年，主要講述了佛本生故事，以及佛弟子的因緣故事，故事性強(qiáng)，語言生動，口語性較強(qiáng)，其中出現(xiàn)了很多新詞新義。本文以《賢愚經(jīng)》為語料，參考一些其它佛經(jīng)及中土文獻(xiàn)的例證，發(fā)掘《賢愚經(jīng)》中一些未被《漢語大詞典》（下文簡稱《大詞典》）收錄，或者雖見收錄但佛經(jīng)中的義項(xiàng)卻缺漏未收的詞。

本文引用佛典所據(jù)版本為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經(jīng)名后標(biāo)出卷次，其后的阿拉伯?dāng)?shù)字依次為大正藏的卷頁數(shù)，英文字母abc分別表示各頁上中下欄，經(jīng)名、作者和年代的確定均參考呂澂《新編漢文大藏經(jīng)目錄》。

一、失收的詞語

1.細(xì)濡：細(xì)軟。

《賢愚經(jīng)》卷八：“王復(fù)言曰：‘若我福德，應(yīng)為王者，使吾國內(nèi)一切樹木出自然衣。適發(fā)此語，國中諸樹皆出妙衣，極為細(xì)濡。”[4/402c]

按：《集韻》：“軟，柔也，或從欠，亦作濡也?！薄痘茨献印ふf山訓(xùn)》：“厲利劍者必以柔砥，擊鐘磬者必以濡木，轂強(qiáng)必以弱輻，兩堅(jiān)不能相和，兩強(qiáng)不能相服因此。”“濡”同“軟”字?！凹?xì)濡”即“細(xì)軟”?！凹?xì)濡”亦見于他經(jīng)：西晉竺法護(hù)譯《諸佛要集經(jīng)》卷上：“阿難白佛：‘當(dāng)施床榻布令細(xì)濡，用芻草為?！盵17/758a]

《大詞典》中收有詞語“濡弱”“濡忍”。其中的“濡”都有“柔”“軟”之義。《莊子·天下》：“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shí)?！薄妒酚洝ご炭土袀鳌罚骸班l(xiāng)使政誠知其姊無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難，必絶險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韓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許 嚴(yán)仲子也。”“濡弱”和“濡忍”分別是“柔弱；懦弱”和“柔順忍讓”的意思。

2.曉謝：告知、開導(dǎo)。

《賢愚經(jīng)》卷九：“王及夫人、內(nèi)外一切見太子意不可回轉(zhuǎn)，自誓畢死，伏身于地，皆共解喻，曉謝令起，其言如初，執(zhí)志不變?！盵4/410a] 又卷一一：“無惱曉謝語言：‘我梵志法：不淫師婦。若當(dāng)違犯非婆羅門，寧交取死，終不為此?！盵4/423b]

按：“曉”有告知使“明白、開導(dǎo)”等義。《廣雅·釋詁二》：“曉，告也?！薄读凶印ちγ罚骸凹玖褐^楊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為我歌以曉之？”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薄爸x”也有“告訴”之義?！都崱ざM韻》：“謝，告也?！薄妒酚洝埗愑嗔袀鳌罚骸坝袕P養(yǎng)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睍x灼曰：“以辭相告曰謝也?！薄皶浴薄爸x”都有“告知”的意思，因此，“曉謝”是一個同義連文的詞語，為“告知、開導(dǎo)”之義。

3.憒惱：心情煩悶，思緒混亂。

《賢愚經(jīng)》卷九：“五百諸臣，不相賓伏，便當(dāng)力諍，強(qiáng)弱相陵，抂殺無辜，亡國喪民，莫不由此。念是事已，益增憒惱?！盵4/410a]

“憒惱”即“心情煩悶，思緒混亂”之義。按：《說文》：“憒，亂也?！薄稇?zhàn)國策·齊策四》：“（孟嘗君）謝曰：‘文倦于事，憒于憂而性懧愚，沉于國家之事，開罪于先生?！滨U彪注：“憒，亂也。以憂思昏亂?！薄稘h書·息夫躬傳》：“軍書交馳而輻湊，羽檄重跡而押至，小夫愞臣之徒憒眊不知所為?！鳖亷煿抛ⅲ骸皯|，心亂也?！?/p>

此詞亦見于他經(jīng)：西晉竺法護(hù)譯《方等般泥洹經(jīng)》卷上：“法本為空無，欲有則為著，不得脫勤苦，常立于憒惱?！盵12/916a]

4.推覓：尋找。

《賢愚經(jīng)》卷九：“王尋驚悟，差有喜色，即勅駕乘，單將數(shù)人，遍至推覓，便得見之?！盵4/410a]

按：“推覓”即“尋找”的意思?！蹲謪R·手部》：“推，尋繹也?！薄逗鬂h書·獨(dú)行傳·王烈》：“后有老父遺劍于路，行道一人見而守之，至暮，老父還，尋得劍，怪而問其姓名，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盜牛者也?！北蔽嘿Z思勰《齊民要術(shù)·作醬等法》“作鱁鮧法”原注：“昔漢武帝逐夷至于海濱，聞有香氣而不見物，令人推求，乃是漁父造魚腸于坑中，以至土覆之，香氣上達(dá)。”可見，“推覓”與“推求”都是“尋找，尋求”的意思?！巴埔挕痹凇顿t愚經(jīng)》中出現(xiàn)10次，亦常見于諸經(jīng)，如：西晉安法欽譯《阿育王傳》卷五：“時彼淫女貪此賈客五百金錢故，殺大長者子埋著屋里，長者子眷屬推覓至淫女家發(fā)掘得之，乃至啟王言淫女婆須達(dá)多殺長者子?！盵50/116c] 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三八：“是時彼母，報其子言：‘子娑毘耶，汝父今在南天竺國，汝今宜應(yīng)至彼尋求推覓汝父?！盵3/0832b]

5.觸嬈：招惹，擾亂。

《賢愚經(jīng)》卷一一：“蛇由在外，鳥獸諸事觸嬈其身，瞋恚隆盛，身便麤大。是以入時，礙穴難前，卿可語之。”[4/427c]

按：“觸”有“觸犯”義?！镀ｎ惥帯B獸類·角部》：“觸，犯也?！薄冻o·劉向<九嘆·怨思>》：“犯顏色而觸諫兮，反蒙辜而被疑。”王逸注：“言已以犯君之顏色，觸禁而諫。”《漢書·元帝紀(jì)》：“去禮儀，觸刑法?！薄皨啤庇小盁_、擾亂”之義?！墩f文解字·女部》：“嬈，擾?！薄痘茨献印ぴ烙?xùn)》：“其魂不躁，其神不嬈?！备哒T注：“嬈，煩嬈也?！贝嗽~亦常見于他經(jīng)，如：東晉瞿曇僧伽提婆《中阿含經(jīng)》卷八：“于是，尊者大目干連語曰：‘賢者阿難，速答，速答。阿難，汝莫觸嬈上尊長老。”[1/473c]

另外，佛經(jīng)文獻(xiàn)中還有“嬈動”“嬈觸”“惱觸”等詞，都有“招惹、擾亂”之義。

6.滋甚：愈益；更加。

《賢愚經(jīng)》卷一一：“王復(fù)白佛：‘鴦仇摩羅，暴害滋甚，殺爾所人，賴蒙世尊降化修善。”[4/423b]

按：滋，副詞。愈益；更加?！蹲髠鳌は骞四辍罚骸爸\之多族，民之多違，事滋無成?！倍蓬A(yù)注：“滋，益也?！薄白躺酢弊钤缫娪凇蹲髠鳌ふ压辍罚骸叭臬@諸侯，其虐滋甚?！薄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罚骸爸T辯士為方略者，妄作妖言諂諛王，王喜，多賜金錢，而謀反滋甚?！痹撛~還見于他經(jīng)，如：姚秦佛陀耶舍譯《長阿含經(jīng)》卷六：“時，國人民轉(zhuǎn)至貧困，遂相侵奪，盜賊滋甚”[1/40b]

7.親款：親熱，誠懇。

《賢愚經(jīng)》卷九：“太子到宮與波婆伽梨親款之情，慈愛如舊?！盵4/410a]

按：《玉篇·欠部》：“款，誠也。”《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謁款天神?！贝嗽~亦見于他經(jīng)，如姚秦竺佛念譯《出曜經(jīng)》卷六：“夫放逸人所修行業(yè)動生患禍，以惡知識為徒侶以十惡法以為援助，實(shí)非親款像如朋友。”[4/639a]。在中土文獻(xiàn)中也有這個詞語的用例，如：《新唐書·杜如晦傳》：“如晦雖任事日淺，觀玄齡許與及帝所親款，則謨謀果有大過人者。”裴骃集解：“款，誠也?！薄翱睢奔础罢\懇、衷心”的意思。

二、義項(xiàng)闕失的詞語

1.合土：全國。

《賢愚經(jīng)》卷一：“時恒河邊有摩尼跋羅天祠，合土人民，皆悉敬奉。”[4/355a]《賢愚經(jīng)》卷九：“合土人民無不痛惜，朝夕哭戀，如喪父母。”[4/410a]

《大詞典》中的“合土”只有“和合泥土”這個義項(xiàng)。按：“合”有“全、整個”的意思。如“合計(jì)、合村、合家”。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十引裴淵《廣州記》：“羅浮山有橘，夏熟，實(shí)大如李；剝皮啖則酢，合食極甘。”《撰集百緣經(jīng)》卷一○：“時恒伽河邊有摩尼跋陀天祠，合土人民皆共敬奉”[4/254a]“合土”，即“整個領(lǐng)土”，也就是“全國”的意思。

2.殊勝：大勝；遠(yuǎn)遠(yuǎn)超過。

《賢愚經(jīng)》卷一：“其人命終，生于天上，形貌皎潔，端政無雙，殊勝于汝數(shù)千萬倍，以汝方之，如瞎獼猴比彼妙女”[4/354b]?！顿t愚經(jīng)》卷一一：“時駁足王，而問之曰：‘聞汝名德殊勝第一，大丈夫志，當(dāng)任窮達(dá)，云何特愁，啼如小兒？”[4/423b]

《大詞典》中，“殊勝”只有“稍勝；略勝”這個義項(xiàng)，首例舉《宋書·范曄傳》：“號泣何關(guān)人，向見道邊親故相瞻望，亦殊勝不見。”按：殊：副詞，表示程度，相當(dāng)于“極”“甚”?！对娊?jīng)·魏風(fēng)·汾沮洳》：“美無度，殊異乎公路?！贝嗽~亦常見于諸經(jīng)，如：宋施護(hù)譯《輪王七寶經(jīng)》：“彼大灌頂輪王見是象寶出已，心大歡喜內(nèi)自思惟，甚為賢善最大殊勝，我有所用而必當(dāng)取。”[1/821b]

3.降化：降伏，教化。

《賢愚經(jīng)》卷一一：“佛告王曰：‘鴦仇摩羅，不但今日殺此多人蒙我降化，過去世時，亦殺此等，我亦降化，乃復(fù)思善?！?/p>

《大詞典》中只有“下凡”這個義項(xiàng)，并引《初刻拍案驚奇》卷七：“陛下乃真人降化，保國安民，萬乘之尊?！卑矗骸队衿じ凡俊罚骸敖担??！薄蹲髠鳌でf公八年》：“夏，（魯）師及齊師圍郕，郕降于齊師”?！妒酚洝そ{侯周勃世家》：“（周勃）以將軍從高帝擊反韓王信于代，降下霍人?！薄墩f文·七部》：“化，教行也。”《禮記·學(xué)記》：“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xué)乎?！币虼耍敖祷奔础敖捣?，教化”之義。此詞亦見于他經(jīng)，如：西晉竺法護(hù)譯《賢劫經(jīng)》卷四：“菩薩爾時不惜軀命與鬼神斗而降化之，為一切故開通王路使眾賈客安隱往來，是曰持戒?！痹杭纫构矔谊鬃g《雜寶藏經(jīng)》卷八：“時諸比丘聞佛降化如是惡人，各作此言：‘世尊出世，甚奇甚特。”

4.克定：嚴(yán)格限定（日期）。

《賢愚經(jīng)》卷八：“于時國中有五百人，聞是令已，僉然應(yīng)命，即辦所須，克定發(fā)日。”[4/404b]

《漢語大辭典》中只收了“攻克，平定”這個義項(xiàng)。按：《廣韻·德韻》：“克，必也?！薄镀ｎ惥帯て饔妙悺さ恫俊罚骸翱?，克期，約定期日也。”《后漢書·鐘離意傳》：“意遂于道解徒桎梏，恣所欲過，與克期俱至，無或違者?！薄短綇V記》卷二七四引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買粉兒》：“女悵然有感，相許以私，克以明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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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思蓮四川綿陽 西南科技大學(xué)文學(xué)與藝術(shù)學(xué)院62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