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康
晚飯過后,我與妻子隨意間散步到了城邊的東湖花園,在花園旁邊的魚池里,只見一人正劃著小船在池中撈魚,他嫻熟的動作打開了我那塵封于記憶深處的兒時拿魚場景。
我的老家是一個壩子彝族村寨,與“魚米之鄉(xiāng)”的普者黑僅一路之隔。在村子南面有一個四五十畝的天然大水塘,水塘中有一個三面環(huán)水的小山,不知是山上的樹養(yǎng)育了這塘水,還是這塘水養(yǎng)育了這座山??傊缴嫌粲羰[蔥,樹木茂盛;水塘里也是野生荷花和各種水草繁盛。也許是這些特定物種孕育的緣故,讓水塘里自然生長出了許多肥壯的草魚、鯉魚、鯽魚、白鰱魚、蝦、泥鰍、錐子魚……這個從未干涸過的水塘成了全村的人畜飲水、栽田種地的源泉。
在我的童年時代,也就是生產(chǎn)隊的大集體時候,每到春末夏初的農(nóng)閑之余,村中都會舉行一個亢奮人心的全村總動員的拿魚活動。鄰村的只要他們愿意都可以盡情參與,人越多,水才能攪得翻、攪得渾,那樣才容易拿到魚。
春耕忙結束,四五十畝的水面被放水栽種后只剩下了二十來畝,而且在水塘中小山腳的水深也不過才二三米。這時,村長就會挑選一個好天氣,提前通知全村人準備拿魚。得到這一消息,是我們最高興的日子了。大家紛紛準備著拿魚的工具,魚罩、魚箴、魚網(wǎng)、簸箕、竹籃等。翻找出來,撣去上面的塵灰,把破損處修補好,擺在廊檐下或院心里能入眼的地方,就心癢癢地隨手撫摸著拿魚工具耐心地等待著拿魚日子的來臨。
好不容易熬到了拿魚的那天,各家各戶都會起個大早,就連平時總也睡不夠的我那天也沒了瞌睡。太陽還沒升起就陸續(xù)有人來到水塘邊,各自找個好位置后邊脫衣服、褲子、鞋子邊指指點點,互相討論著拿魚的活兒。任大家心再急,村長不發(fā)話,誰也不能提前進水的。村長左等右看,瞧瞧在家煮豬食的婦女們和鄰村的人到得差不多了,陽光也鋪滿水面時,就把哨子放進嘴里,右手中的紅旗舉得老高老高,隨著他的哨響旗落,水塘周圍的人就呼啦啦掀掉早脫了披在身上或系在腰間的衣服,這時女人們留個大花布內(nèi)褲、短衫在身上,中青年男人們身穿一條大花布內(nèi)褲,沒有內(nèi)褲的或穿大襠褲的一些中老年男人們就得和小孩一樣沒遮沒掩,一絲不掛,跟著進了水。
下水后,大家各自往各自身上潑水,感覺適應了才提著簸箕、魚罩往里走,邊走邊用腳攪水,或用手中的魚具往水里扎,試圖能碰個運氣。但此時大家都不會抱多大希望,他們的目的是先把水攪渾,把水里安逸的魚兒們攪得暈頭轉向幾乎不能呼吸而四處逃散游到水面呼吸時,才是拿魚的最佳時機。村民們兩三百號人圍成一圈,從水塘邊攆到水塘中心的小山腳,又從小山腳攆出來,幾個回合過后,水被鬧得翻騰起來,大家關注水面的注意力也就更集中了。
提著魚罩的,邊攆邊用魚罩東一下西一下,哪里有氣泡就罩哪里,魚罩罩下去,兩三秒鐘之后,緊握魚罩的手沒撞擊感時,你就可以提起魚罩重新選擇地點下罩。魚罩下去,感覺有東西碰撞魚罩時,就得把手伸進魚罩,觸摸到魚兒滑溜溜的身體時,有經(jīng)驗者就悄悄把手從魚尾的方向滑到魚的頭部,然后拇指和食指一用力,使勁掐住魚鰓,迅速把魚提出魚罩,用早準備在腰間的細繩從魚鰓處穿過,從魚嘴里拉出,然后系在腰間。沒經(jīng)驗的,一摸到魚,心中的那個驚喜無從說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到魚的哪個部位也不加思考,一把下去,掐住魚就往魚罩外拖,邊拖邊歡喜地叫著:我拿到了拿到了,可剛才在水中和魚罩內(nèi)還挺乖巧的魚兒,一出水面,在拿魚者的手中直蹦著亂掙扎,處在驚喜中的拿魚者一時慌了神,雙手合十,想把即將脫手的魚兒拉住,可往往還是慢了一步。見這情行,旁邊的人也趕緊圍攏過來幫忙,魚兒沒捉住,大家卻撞在一起跌落水中,頓時水花四濺?!暗綃屟?、撞死我啦”的叫喊聲漾起,引得正在拿魚的村民一陣哄笑。有的村民吸取這一教訓,一手下去,摸到有魚,就邊叫罩著了罩著了,邊把頭往魚罩里湊,試圖在目光范圍內(nèi)指揮著手,準確拿到魚。哪不防,手剛觸摸到魚,魚兒一驚,想逃卻四處碰壁,只能往上一躍,正中拿魚者的面部,不是眼睛被魚撞青了,就是鼻子流血,或臉腫得老高。有的魚一躍起,直插進村民的嘴里,剛才的歡喜聲變成了驚慌的“唔唔”聲,兩手拉著魚尾使勁往外拽,這一憨態(tài)讓近旁的人更是爆笑不止,邊幫忙邊俏皮地取笑道,怎么這么心急呢,魚都沒殺怎么就連著魚鱗殼先吃起來了?
有一年,一個村民在水塘中心小山腳的石縫間硬生生扯出一條三十來斤的大魚后,一個叫明子的村民也想試試,就專心在石縫間摸來摸去,沒多大功夫,他感覺是一條鱔魚上手了,拿出水面剛想在村民面前顯擺,哪知舉過頭頂?shù)镊X魚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水蛇,嚇得從小就怕蛇的明子臉色蒼白。還好一村民眼疾手快,從明子手中接過蛇就往小山上扔,邊扔邊安慰明子,別怕,別怕,這次摸到的是鱔魚的爺爺,下次你就能摸到鱔魚那小子了。這邊剛安慰著,那邊又傳來一聲聲驚叫,原來是李家老二看到一條大魚游出水面,他來不及使用魚罩就一個餓虎撲食,撲向大魚,正好把那條大魚按了一個側翻,不料那魚尾一甩,把李家老二甩出好遠。等近旁的村民反應過來時,魚已沒了蹤影,留下的只是一陣陣驚嘆聲。
在一陣陣的哄笑聲中,村中的拿魚高手們早就拿到了三只以上大小的草魚、鯉魚、鯽魚、白鰱魚等,腰間的細繩上有的穿了一圈,有的已穿了兩圈甚至三圈,一條條你挨我擠的魚在那些漢子身上變成了“魚裙”。可不甘就擒的魚兒還奮力掙扎,一番的掙扎沒能逃出被擒拿的命運,卻把那拿魚者撓得咯咯直笑,只得快些上岸把“魚裙”解在自家的桶或是盆里;有的“魚裙”實在跳得厲害,拿魚者就邊往外走邊解下“魚裙”,可剛解下“魚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穿內(nèi)褲,頓時尷尬得邊瞅四周的人是否瞄見自己的丑態(tài)邊趕緊蹲下,讓下半身藏沒水中,高舉著“魚裙”呼妻喚子,拿盆進水裝魚。聽到呼喚聲,在水塘邊淺水區(qū)撮小蝦、憨包魚、錐子魚的婦女孩子們就會尋著丈夫或父親的聲音樂滋滋地抬著盆或桶裝大魚去。
水塘中心的村民興致勃勃之時,在水塘邊支好魚箴(魚箴是用一根兩三米長的彈性實足的竹子作主竿,在主竿頂端吊一個用三根長短相等的竹片拴成三角形,然后在三根竹片的下端掛上網(wǎng),在主竿頂端拴上一根繩,繩的另一端握在手中,就可等魚兒進網(wǎng))的,也是兩眼大睜,探尋著魚兒的蹤跡,只要魚箴范圍內(nèi)的水面一有動靜就得迅速把魚箴拉起,不然稍微慢些就會讓魚兒溜之大吉,白等半天。雖說他們在水邊只能撈到些小魚、小蝦之類,但也是小賬不可細算的事情,有時拉一次魚箴,或是瞅準時機用簸箕、竹籃一撮,最少也得有兩三斤小魚小蝦。
當夕陽西下,男人們已精疲力竭打算收手時,婦女們也都陸續(xù)自覺地走出水塘,抬著自己或是丈夫孩子們的戰(zhàn)果回家,準備小酒、佳肴,等待家人在飯桌上暢談一天來的各種拿魚趣事。
這時,拿魚網(wǎng)的見水塘中的人漸漸稀疏,就一人一只角,把網(wǎng)拉到最大,幾個魚網(wǎng)從不同的方向行進,盡可能地把大家拿漏的魚兒網(wǎng)住,可他們想歸想,卻沒有哪一輩能把這從未干涸過的水塘里的魚兒全部拿完。反而今年拿魚過后,明年的魚兒更多更肥,水塘四周的野荷長得也更茂盛。待婦女們走得差不多了,水塘中拿魚罩或簸箕、竹籃的男人們邊搓洗著身子邊陸續(xù)走出水塘,還不時相互詢問著一天來的成績。腰間掛得滿滿的總會謙虛地說,不多不多,就這么點兒,你也別灰心,你看,你腰間的細繩上雖然沒有魚,可你看看,你的那條“大黑魚”不是比誰的都大嗎?說得腰間空無一物的拿魚人一臉緋紅,趕緊雙手捂住胯前之物,這時又是一陣哄笑溢滿水面。
一天鬧騰下來,有的拿到四五十斤魚,有的才捉到兩三斤,有的卻一條也沒拿到。拿不到魚的,他們臉上沒有任何的沮喪,在拿到魚的盛情邀請下,到鄰居家又是猜拳又是行令,不到月兒上梢是不會終止這一活動的興奮點的。夜靜了,月兒悄悄地微笑著靜候下一年的又一次拿魚盛景。
時光荏苒,雖然那時的農(nóng)村生活艱苦而單調,但拿魚卻為我們的童年生活平添了幾許金色的記憶。不知何時還能重溫這一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