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塑造感知

白晨

摘要中國山水畫與西方風景畫都是對自然景象的描繪，但是不同的文化情境決定了描繪者對景物的觀察方式，以及由觀察方式不同得出的不同的表現(xiàn)要素和構成方式。作為“心畫”的山水畫，其哲學根源是老莊和佛禪。老莊的“道”使意境的“超以象外”得以發(fā)生，佛禪則使生發(fā)后的意境變得空明而有韻致。當代山水畫傳統(tǒng)的逝去，以及隨著這一傳統(tǒng)一同逝去的古代中國人的宇宙觀、自然觀、生活方式、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念和審美經(jīng)驗，卻是當代我們無法忽視、忽略的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

關鍵詞中國山水畫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文化感知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追根溯源，西方風景畫和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形成于兩種不同的文化意識，不同的審美理念與視覺感受創(chuàng)造了兩種不同風格的繪畫的表現(xiàn)形式。這兩種差異的結果，其根本原因是中西方是基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物質載體所導致的審美理想所表達的方向不同。西方風景畫是“合理”的，科學是西方人探索世界的的眼睛，細密的考察與推理一直伴隨與影響著西方風景畫的發(fā)展。而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崇尚的是“意”，被一大批士大夫、文人學士所壟斷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總是崇尚表現(xiàn)傳統(tǒng)文人向往的精神家園。在西方的審美中，風景油畫實現(xiàn)的是對客觀世界物理形態(tài)的和諧把握，蘊涵了對事物科學與理性的認識；而中國人接受一個事物往往是從主觀的感受開始，所謂“夫畫者，從于心者也”，從而實現(xiàn)人與自然之間的溝通以及理想人格精神境界的追求。不同的文化思想，勢必在總體上影響和制約著一個民族的藝術心理，并且以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美學傳統(tǒng)不斷作用于藝術的發(fā)展。

中國畫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根植于民族文化深厚的土壤之中。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具有泛唯美主義的色彩。同樣，中國傳統(tǒng)繪畫尊重感覺、直覺，具有綜合的、朦朧的、模糊的思維特征，主張“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強調(diào)心的主導作用。中國私家園林的思維包括老莊的“天人合一”的想法、陰陽虛實的宇宙觀，這在中國山水畫里面也是存在的。中國山水畫深受道教和佛教禪宗的影響，常常在寂靜的沉思中，尋求內(nèi)心深處的靈魂節(jié)奏。山水畫不是客觀地對自然山水的理性描繪，而是作為一個載體，來傳達情感。用筆墨的濃淡、點線的交錯、明暗虛實的互映、形體氣勢的開合，來營造一副意境深遠，氣象萬千的胸中丘壑。簡單地說，中國山水畫是世界上最心靈化的藝術，它最貼近自然而又超越了自然。

中國繪畫發(fā)展至元、明、清時期，文人畫獲得了突出的發(fā)展，在題材上，山水畫、花鳥畫占據(jù)了絕對的地位。以揚州八怪為代表的花鳥繪畫以其獨特的筆墨、構圖、色彩、形象，或粗豪放浪、或精工柔美，將中國畫推到了一個新階段。文人畫強調(diào)表達主觀情感，不趨附流行的審美，要求使山水、花鳥完全成了藝術家主觀情感的幻化和象征，抒寫自己的主觀世界、追求氣韻神采的筆墨效果成了他們的藝術理想。

蘇東坡曾作題畫詩曰：“梅寒而秀，竹瘦而壽，石丑而文”。其后文人常用此三物自喻。后又將石換成松，“松逾霜雪而高潔”，從此，松、竹、梅被世人合稱為“歲寒三友”，一方面取其玉潔冰清，傲立霜雪的高尚品格，另一方面也將其視作不老的常青樹，有力地象征著生命的旺盛。而“歲寒三友”也逐漸演變成為雅俗共賞、別具匠心和寓意的圖式，常用于中國古代器物、服裝、繪畫和建筑裝飾的題材之中，成為后世文人畫和文人精神的代表，這是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密切相關的。松、竹經(jīng)冬不凋，梅則迎寒開放——與中國文化中的士大夫強調(diào)的道德精神有相似之處。

作為文人精神的代表，“歲寒三友”使得中國文化擺脫了單純的植物審美情趣，取而代之的是具有豐富感情色彩的審美象征符號，其所表達的內(nèi)容也隨之豐富起來。在中國長期文化制度的演進過程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符號形式也逐漸被視覺的感性認知所取代，這種審美理念來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它注重整體上的把握與抽象，追求神似而非形似，達到氣韻生動、造化自然的境界，其符號的象征學意義遠遠大于了本身所具有的涵義。

在色彩的運用上，中國畫獨特的“計白當黑”審美觀念也是符合中國儒道思想所追求的平淡中庸、清心寡欲的境界。“水墨”象征了中國文人標榜的清、淡、簡、遠的美學原則。“我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中國畫雖偏重水墨畫，但是并非厭惡和排斥色彩。古畫論中的“隨類賦彩”，并不是完全照抄自然，而是經(jīng)過畫家們多年的總結和經(jīng)驗得出的對自然物象概括的認識，并不是像印象派那樣苦苦追求色彩在不同光影下的變化，中國山水畫只講究四季的區(qū)別，對自然風光的描繪講究“點到為止”的態(tài)度。中國人對色彩的接受過程反映中國人對色彩的文化感知的民族性，而對色彩的判斷更深藏著中國人獨特的文化理念。

山水畫的文化模式塑造了中國文人的理想范型，它為文人提供了一個能夠在現(xiàn)實生活中保全理想、人格、自尊的生存策略。中國歷史是一部充滿了戰(zhàn)亂、災難、動蕩不安的歷史，土地、權利、財富之爭使個體的生存時刻受到各種考驗，人如何能夠、應該怎樣安身立命，從來都是一個重大拷問。儒家預先為文人設置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層次和生存階梯。為給自身的進退一個最合理的借口和解釋，文人虛構了那個在山水中怡然自得、自給自足的人，作為自己精神、心靈的避難所和寄放處，這是因為他們向往無所依傍、自由自在的人生境界。當山水畫的文化模式已經(jīng)成為逝去的傳統(tǒng)，我們開始無法理解像徐渭、八大山人等偉大的畫家，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的才情，他們的怪誕，他們的美。

山水畫傳統(tǒng)的逝去，以及隨著這一傳統(tǒng)一同逝去的古代中國人的宇宙觀、自然觀、生活方式、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念和審美經(jīng)驗，是當代我們無法忽視、忽略的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只有跟隨古人的諦聽、眺望，進入到他聽到、看到的那個無限深遠、蒼茫的形而上的世界，才能真正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的才情，他們的怪誕，他們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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