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得龍羅生門

熊奇

“孤兒寡母”叫板上市公司，在這場當量懸殊的斗爭中，到底誰是誰非？

“張?zhí)旄皇巧鲜泄鞠驳谬埖恼憬偞恚瑸橄驳谬垔^斗12年，擁有34家店鋪70家加盟店，2010年10月，天富不幸過勞成植物人。妻兒有如天塌。喜得龍承諾以代承外債為價接收天富全部公司資產(chǎn)，后又無故推諉債務。今張?zhí)旄黄薇粋鞅破葻o奈，赴晉江求見喜得龍老總林水盤，苦等半日，林總回避不見?！?/p>

2012年3月19日，一條署名“張?zhí)旄?喜得龍浙江總代理”的微博引起了極大關注，更在喜得龍的代理商當中激起強烈反響。

針對“張?zhí)旄弧狈降闹肛煟诙焱黹g，喜得龍官方微博發(fā)出正式聲明稱：“張?zhí)旄粸樵驳谬堅谡憬〉拇砩蹋虿〕蔀橹参锶?，其妻轉讓其代理權，新代理商接管全部經(jīng)營，喜得龍公司盡力協(xié)調(diào)新舊代理商的交接工作，但新舊代理商交接過程中存在一些不同意見。喜得龍對張?zhí)旄幌壬庥霾恍疑畋硗?，并將盡快協(xié)調(diào)新舊代理商之間的分歧……”

針對同一事件，廠商與代理商給出了完全不同的說法?！肮聝汗涯浮辈┺纳鲜泄?，究竟是喜得龍過河拆橋為富不仁，還是另有曲折的隱情？

《商界》記者獨家對話了“張?zhí)旄弧蔽⒉┑墓芾碚摺獜執(zhí)旄恢迏蚊廊A，并親赴福建晉江找到喜得龍方面直接經(jīng)辦此事的副總裁潘樹源等人求證。各執(zhí)一辭的背后，浮現(xiàn)的卻是讓人無比唏噓的真相。

植物人皆因拼市場？

探究喜得龍與張?zhí)旄恢g的糾紛，要從二者之間的關系說起。

據(jù)呂美華介紹，張?zhí)旄皇窍驳谬埰放普憬偞?，?999年就給喜得龍老板林水盤在浙江賣鞋，在喜得龍激戰(zhàn)李寧、安踏、鴻星爾克而形成中國運動裝（鞋）行業(yè)四國鼎立版圖的過程中，曾立下過汗馬功勞。喜得龍曾送他一輛寶馬740，以示對其業(yè)績的肯定。這一說法得到了喜得龍方面的證實。

這種曾經(jīng)看似非常“靠譜”的關系，在張?zhí)旄怀蔀橹参锶说哪且豢剃┤欢埂?/p>

呂美華向記者講述了張?zhí)旄徊“l(fā)的始末。據(jù)她介紹，2010年10月，喜得龍董事長林水盤到浙江杭州視察工作，張?zhí)旄慌闼黄鹧惨暳苏憬闹睜I店面。兩天后，張?zhí)旄煌话l(fā)腦干出血，送進醫(yī)院時便已暈迷，直到現(xiàn)在，一直呈植物人狀態(tài)。

在呂美華看來，丈夫為喜得龍打拼了12年，“工作強度極大，累倒。診斷為勞累過度致腦干出血”，一切自然和喜得龍脫不開干系。

丈夫倒下去之后，呂美華的天頓時塌了：病床上變成植物人的丈夫需要人照料，兩個孩子需要人看顧，張?zhí)旄粚Ｂ毚礓N售喜得龍品牌的公司——杭州飛耀貿(mào)易有限公司只能由她自己經(jīng)營。

據(jù)呂美華介紹，飛耀公司有一筆1800萬元的承兌匯票貸款，張?zhí)旄徊〉怪螅齻€月中依次需要還款200萬、400萬、500萬元，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由于該筆貸款由喜得龍作為擔保，并作為預付的貨款直接打入喜得龍賬戶，她便找到公司，商討共同還款方案。而喜得龍正是在此時提出了接手飛耀公司的想法。

呂美華回憶，喜得龍董事長林水盤親口對她說：“與其這樣，還不如把你的銷售公司讓我們喜得龍來接管，所有資產(chǎn)和債務轉過來之后，你不用再擔心公司運營和債務清償?！?/p>

在與記者對話中，呂美華一再提到，林水盤向她承諾，喜得龍承擔飛耀公司的所有債務；張?zhí)旄坏尼t(yī)療費除去醫(yī)保部分，剩下的由他們承擔，直至張?zhí)旄话倌?；每月支付她與張?zhí)旄粌蓚€孩子的撫養(yǎng)費每人1500元直至18歲；她與張?zhí)旄辉诤贾萦袃商追慨a(chǎn)，涉及抵壓貸款，“林總說，兩套房子幫我保下來，一套拿給我自己居住，另外一套拿去出租養(yǎng)孩子”……正是出于對林水盤和“娘家”喜得龍的信任，她才放手交出了飛耀公司。

喜得龍經(jīng)辦飛耀公司轉讓一事的副總潘樹源在接受《商界》記者采訪時證實，林水盤的確曾給過呂美華相應的承諾。

呂美華說，2011年初，她就轉讓飛耀公司資產(chǎn)與債務簽下協(xié)議，按照協(xié)議辦理完飛耀公司的資產(chǎn)、債務和庫存交接手續(xù)。在她的催促下，喜得龍也代償了相應的債務，并支付了張?zhí)旄坏尼t(yī)藥費15.6萬元。

代理商猝然病倒，公司接手代理商遺留的市場與債務，并保障其治療與妻兒的日后生活。至此，一切都像是廠商關系和諧互利的正面范本。然而，局面卻從此風云突變。

一份詭異的協(xié)議

辦完相關的交接之后，呂美華開始一心撲在照料丈夫之上。但這樣的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以前飛耀公司的債權人，在消失了一段時間后，又開始找上門追債。

據(jù)呂美華透露，自從辦理完移交，喜得龍便未再繼續(xù)按協(xié)議約定償還飛耀公司的債務。記者就此向喜得龍副總潘樹源求證，潘樹源卻給出了一個頗讓人震驚的回答：呂美華根本沒有將公司資產(chǎn)轉讓給喜得龍！因此喜得龍并沒有義務為其承擔債務，更不存在推諉債務的說法。

潘樹源這樣介紹事件的經(jīng)過：“呂美華最后將資產(chǎn)轉給了一個叫陳國泰的，喜得龍只是看著他們簽下協(xié)議并交接，但沒有參與其中?！?/p>

這一說法遭到呂美華的強烈反對：“直到現(xiàn)在，連陳國泰是誰我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當初在和喜得龍簽訂協(xié)議的現(xiàn)場，跟隨喜得龍過來的還有一個自稱‘陳國泰的人，陪同喜得龍一同簽了字。”

協(xié)議到底是和誰所簽？在呂美華提供的協(xié)議掃描件上，記者看到，這筆總代理產(chǎn)權交接，涉及資產(chǎn)4730多萬元，負債8250多萬元，協(xié)議書確實涉及三方當事人，其中甲方為陳國泰，乙方為杭州飛耀貿(mào)易有限公司，丙方為喜得龍（中國）有限公司。協(xié)議中有如下條款：“甲方愿意承擔乙方所欠丙方的所有貨款和乙方及法定代表人張?zhí)旄坏膫鶆?，同時，乙方愿意以其自身辛苦打拼下來的浙江省區(qū)域34家店鋪（直營店鋪和聯(lián)盟店鋪）的經(jīng)營權及資產(chǎn)、70家加盟店的客戶資料、客戶合同、‘喜得龍品牌在浙江省區(qū)域的知名度和乙方應收賬款交接給甲方?！?/p>

從協(xié)議上看，接手飛耀公司下屬店鋪及資產(chǎn)的，的確是陳國泰，喜得龍作為品牌所有者，許可這一轉讓行為，并處理自己和飛耀公司的貨款等債務。

明明是和陳國泰簽訂的協(xié)議，呂美華為何認為接手自己公司的是喜得龍？在記者的再三追問下，呂美華向記者講述了協(xié)議簽訂的經(jīng)過：直到簽字之前，與她商談的一直是林水盤和潘樹源；而在簽字現(xiàn)場，林水盤表示，喜得龍是一家上市公司，不方便直接接手飛耀的資產(chǎn)和債務，因此找了陳國泰來做直接的接手人。

呂美華回憶，在那之前，她從沒有見過陳國泰，簽訂協(xié)議時，陳國泰甚至并不在場，林水盤表示只要喜得龍和呂美華雙方簽字即可。在她的要求下，陳國泰才在幾天后到場簽字。而記者參考協(xié)議書也發(fā)現(xiàn)，乙方飛耀公司與丙方喜德龍的簽字日期均為2011年元月14日，而甲方陳國泰的簽字日期則為2011年元月17日。

與喜得龍溝通碰壁，協(xié)議又確是與陳國泰所簽，面對債主追債，呂美華向法院出示了與陳國泰和喜得龍方面簽訂的協(xié)議書，沒想到卻揭開了另一段隱藏的內(nèi)幕。

蒙冤的喜得龍？

據(jù)呂美華律師麻侃介紹，2011年9月，飛耀公司的債主李伯標為了追債，曾委托律師調(diào)查陳國泰，卻發(fā)現(xiàn)在當時與呂美華所簽訂的協(xié)議上，“陳國泰”所留的身份證號碼竟“查無此人”！

呂美華回憶說，辦完了協(xié)議中規(guī)定的公司交接手續(xù)之后，她就再也找不到陳國泰。數(shù)次向喜得龍追問陳國泰下落也都沒有得到明確答復。

而找不到債務人的債主們自然將目標一致盯向呂美華，索債官司不斷。麻侃如此描述呂美華當時的狀態(tài)：“寶馬740折價賣了，房子進入拍賣程序，最嚴重的時候，發(fā)展到債主每天半夜給她打電話，甚至跟蹤她的小孩……”

“丈夫躺在醫(yī)院里，每月需要醫(yī)藥費2萬多元，但除當初那15.6萬元之外，喜得龍再沒有支付過所謂的醫(yī)藥費和撫養(yǎng)費?！眳蚊廊A自稱，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親自去喜得龍公司，林水盤依然避而不見，最后干脆不接她的電話。無奈之下，她才選擇了在微博上曝光與喜得龍的糾紛。

而讓她把矛頭對準喜得龍的另一個原因是，她一直堅持認為，正是因為喜得龍以“娘家”的身份出面，提出接手公司的資產(chǎn)和債務，正是因為林水盤給了她幫忙還債、負擔張?zhí)旄会t(yī)藥費、孩子撫養(yǎng)費、保住兩套房產(chǎn)等承諾，她才放心交出丈夫辛苦打拼12年的公司。而簽訂協(xié)議后，與她辦理一切交接手續(xù)的，都是潘樹源，在她的意識中，真正接手飛耀公司的，不是陳國泰，而是合作了12年的喜得龍。

對于呂美華與自己辦理交接的說法，潘樹源明確否認。他向記者道出喜得龍方面的立場：“既然清晰的債務人是陳國泰，交接后債主應該找他去啊。”

在協(xié)議書上，記者看到，“甲方承諾接手乙方債務”，并“出于人道主義”，支付“張?zhí)旄会t(yī)藥費”、“張?zhí)旄慌c呂美華二個孩子的撫養(yǎng)費”，這里的甲方，確實是陳國泰而非喜得龍。

記者咨詢了北京市君澤君律師事務所律師嚴文君，他表示，僅就協(xié)議而言，喜得龍在這起糾紛中并不承擔法律責任。陳國泰的身份證號碼有錯誤僅是合同存在瑕疵，并不影響其法律效力。至于喜得龍曾經(jīng)給予呂美華的口頭承諾，如果呂美華能提出有力證據(jù)，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但若承諾是建立在“將公司資產(chǎn)轉給喜得龍”基礎上，則需要具備這一前提。

“在法律上講，喜得龍基本沒有問題。”嚴文君說。

然而，正當“孤兒寡母”叫板上市公司眼看將要成為一場誤會，一個意外的電話，讓事態(tài)峰回路轉。

強弱與公平

呂美華在微博上曝光與喜得龍的糾紛后，也許是出于天生的身份認同，也許是出于對呂美華的同情，有其他喜得龍的經(jīng)銷商向呂美華透露，那個神秘的陳國泰，真實身份竟然是林水盤的妻弟！

記者就二人的關系向喜得龍品牌總經(jīng)理陳羽求證，得到的回復是：“陳國泰姓陳，我們老板的太太姓丁，無稽之談?！?/p>

然而呂美華卻說，她向多名喜得龍經(jīng)銷商證實的結果卻是，陳國泰與董事長夫人丁女士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妹！丁女士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丁冬，新浪微博實名認證為喜得龍（中國）有限公司副總裁。

至此，她開始感覺到，從頭到尾，一切似乎是喜得龍設下的一個局。

麻侃告訴記者，他曾經(jīng)在呂美華處聽到過一段自稱是喜得龍前副總徐濤（音）與呂美華的電話錄音，徐濤在錄音中提到，他很清楚，與飛耀的協(xié)議，林水盤從一開始便在做局。找陳國泰來簽訂協(xié)議，“等同于給上市公司設了一道防火墻，或者說他就是某種責任的頂包?！?/p>

這一說法，自然遭到了喜得龍的強烈否認，潘樹源在記者問及陳國泰身份時明確表示“不知道”，而記者在喜得龍內(nèi)部就陳國泰身份多方求證，“不認識”、“不知道”成為統(tǒng)一口徑。

潘樹源告訴記者，在呂美華找到公司時，他們已就陳國泰未償還債務一事給了她明確解釋?！敖唤舆^程中，陳國泰覺得協(xié)議上呂美華提出的1100萬元應收賬款中存在水分，感到自己被欺騙了，于是用拒還債務來保護自己的權益?！?/p>

針對這一說法，呂美華回應，自己當場便表態(tài)，如果喜得龍覺得應收賬款有假，可以隨時來調(diào)查，但直到現(xiàn)在，喜得龍方面也未就此有任何行動。

記者咨詢律師嚴文君得到的回復是，若陳國泰覺得應收賬款有假，就必須由他提供具有法律效力的證據(jù)，否則依然需要嚴格按照協(xié)議執(zhí)行。

然而，對于呂美華，這種“喜得龍做局”的結論，目前還只能停留在猜想的階段。嚴文君說，在法律上，若想證明喜得龍做局，呂美華必須找到足夠的證據(jù)且構成證據(jù)鏈，這無疑有相當大的難度。

記者回憶起，在晉江對話喜得龍董事長助理王前時，他曾明確表示，喜得龍管理層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后悔上市?！爱斀裆鐣幸环N傾向，對看似強者是不公平的。輿論具有導向性，呂美華家庭確實挺慘，我們深表同情，但如此下去對上市公司喜得龍就公平嗎？”

呂美華自然更覺得不公平。在她看來，丈夫為喜得龍打拼12年，名為代理，其實情同創(chuàng)業(yè)伙伴。12年的奮斗，門店逾百家，倉庫逾五千平方米，還有大量的庫存等資產(chǎn)，私人的錢也拿來擴大市場，不料一朝倒下，卻只換來身后巨債，連生存都難以保證。這正是呂美華最想不通的地方。

即使拋開是非、道德與原罪，這種實力懸殊之下的公平標準也發(fā)人深省。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在飛耀公司的債務中，1800萬元的民生銀行承兌匯票貸款，是按喜得龍的要求，由代理商所貸，再以“將來的貨款”之名打入喜得龍賬戶。在還款的壓力下，代理商必須奮力出貨，回籠資金，如此循環(huán)往復。呂美華說，這種銀行貸款壓倒的不止張?zhí)旄灰蝗?，喜得龍之前的廣東總代理也遇到了類似情況。

員工，客戶，合作伙伴，代理商與廠家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代理商在獲取財富機遇的同時，應該相應自負怎樣的風險？喜得龍固然沒有收購代理商市場并負擔債務的義務，但在其遭遇危難時，除了道義上的援助外，是否還應該有更多一點責任？

責權清晰而兼具人性化的廠代關系，或許是廠家與代理商都應思考的新命題。

編 輯 李 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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