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彭懷仁

細 節(jié)

晚飯剛吃完，有人“咚咚咚”捶門。我起身去開門。打開門一看，是我早年在工廠當(dāng)工人時的師傅胡云。我忙迎他進屋，我說，兩年不見師傅了，難得大駕光臨。

胡師傅年輕時，身體魁梧，精神飽滿。如今，76歲的人了，依舊精神抖擻，看去像60多歲的人。他淡淡一笑之后，在客廳里坐下，然后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給你送材料來了。

當(dāng)工人的，總喜歡用材料這個詞。不知他給我送啥來。

胡師傅接過我給他泡的茶后，把杯子往茶幾上“嗵”地一放，說，昨天，我看了你發(fā)表的一篇當(dāng)年你向人求愛的短文，令我想起一件往事。

我問他：是寫我們年輕時，只興革命，躲著談戀愛的那篇《天性》吧？

胡師傅說，是??！你咋不把當(dāng)年我請你幫我寫情書的事寫出來？

他這一說，我想起來了。當(dāng)年，他追師母時，我是幫他寫過一封信。只是我不知道當(dāng)年他是怎樣把信交給師母的。于是，我說，我不曉得你是咋追師母的？

胡師傅聽后，臉上含笑，眼里放光。他說，我給你師母遞情書，比你的方式更精彩哩！我給你說吧！你幫我寫好情書后，第二天中午，已經(jīng)是吃飯時間，你師母手中的活計還沒干完。我便上前討好她。我說，師妹，我?guī)湍愦蝻埌?！她說，好！飯菜票在我工具箱里，你自個拿吧！

我拿上你師母的飯盒，一路走一路想，是不是等飯打來之后，一起在工班吃飯，趁沒人時，把情書遞給她。一想到這，心兒就呯呯直跳，不妥！我想，下耗子得貼點羊油呀！于是，我打飯時，便從錢夾里摸出最后一張肉票，將一份紅燒肉埋在你師母的飯盒底下。然后，在半路上，我從懷窩里掏出你幫我寫的情書，夾在飯盒蓋子和飯盒之間，到了工班，我把飯盒遞給你師母后，說，師妹，我得回宿舍一趟，便一下子溜了。想不到，我那法子不錯。第二天，你師母去打飯時，主動替我打飯，同樣在我飯里埋了一份紅燒肉。此后，我倆常一個幫一個打飯，一起在工班吃飯。你一封求愛信，幫我搞定了我和你師母的關(guān)系，我啥時都記在心呀！

我說，師傅，你咋從來不告訴我，你給我?guī)熌高f情書的事呢？

胡師傅說，我沒想到這種只能讓兩個人知道的隱私，也能寫進文章里?？戳四隳瞧短煨浴分螅也畔肫?，該把這個細節(jié)講給你，讓你把我和你師母戀愛的事，寫成小說。

我說，我立馬就寫！

故 事

一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看書。忽然，手機響了。我忙打開手機接聽：“您好！”

電話那端說：“您是曉霞的大哥嗎？我是曉霞的同學(xué)謝華，我想請大哥出來喝杯茶！”

我實在記不起曉霞有個同學(xué)叫謝華，但既然她說了，恐怕不會錯吧。忙問：“你在哪兒？”她說：“仙客居！”

我想，她準(zhǔn)是有什么事吧。于是，說：“我一會就到！”

我走進仙客居，那兒人很多。我四處張望，實在看不出誰是謝華。這時，只聽有人叫道：“大哥，我在這兒呢！”

我循聲望去，是位老婦人。她說：“我就是曉霞的同學(xué)謝華！”

來茶室的路上，我終于想起，謝華確實是我妹妹曉霞高中時的同學(xué)。讀書那會兒，她常去我們家。那時，她可是個漂亮、活潑的姑娘。怎么也無法和眼前這位老婦人聯(lián)系在一起。我說：“都快50年了，我真認不出來您來了！”

她說：“我要不是常在曉霞家看到您的照片，也不會認出您來的！大哥，快請坐吧！”

我在她對面坐下后，她忙喊服務(wù)員端茶。

她一直在省城工作。我問她：“啥時回來？”

她說：“回來七八天了。老媽生病，我回來侍候她！”

我問：“請我喝茶，是找我有事吧？”她說：“事也倒沒什么，想打聽個人！”

我問：“誰？”

她說；“您的同學(xué)志浩。聽說他離婚啦！”

我說：“是的，現(xiàn)在，他孤身一人，兒女都在省外?！?/p>

她說：“大哥能否抽時間陪我去看看他。您知道，我和他曾經(jīng)相好過，要不是他父母阻攔，我們興許成一家了！”

用句熟語說，志浩應(yīng)是謝華的初戀。他們最初相識，就在我家?？磥碇x華是個極重感情的人。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沒忘記她的初戀。我說：“難得你還記著志浩！這樣吧！你想什么時候去，只管給我打電話！”說完，我又問了一句：“你先生會不會多心！”

她說：“我先生去年就過世了！”我說：“既然如此，就沒啥顧慮了！”

喝完茶，走出茶室后，她說：“不知何故，人到晚年喜歡想過去的事?！?/p>

我說：“是啊，老了總會懷舊，不過，我琢磨著還會有故事吧？”

她說：“老都老了，還能有啥故事？”我說：“不見得，如今無人阻攔了！”

她說：“大哥別取笑我啦，興許志浩早把我忘了！”

我說：“哪會呢？志浩也是重感情的人！我等著看你們的故事哩！”

本 能

一天下午，朱瑩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周六去她家吃飯。我問：吃啥飯？

她說，你來就知道了。

朱瑩是我小學(xué)時的同學(xué)。我倆參加工作后，兩人的單位只隔一條街，處得像姐妹一般。不幸的是：她中年喪夫。那時，她唯一的女兒姚晶正讀高三。丈夫的過世，無疑對她母女是致命的打擊。那時，她所在的工廠，產(chǎn)品滯銷，工資常常開不下來。為了供女兒讀書，她靠替人紡織毛衣維持生活。女兒考上大學(xué)后，她只好停薪留職，開小食店賺錢供女兒讀書。一些朋友勸她找個男人，好讓女兒安心讀書。她說，我能行，供女兒上學(xué)沒問題。

在女兒讀大學(xué)的4年時間里，她起早貪黑，把小食店開得顧客盈門，讓女兒順利讀完醫(yī)科大學(xué)，并回故鄉(xiāng)一家醫(yī)院工作。

女兒工作之后，又有人勸她找個伴。但她依舊沒有找伴的念頭。

轉(zhuǎn)眼，她到了退休年齡，女兒說什么也要讓她關(guān)了小食店，回家過幾年松閑日子。她覺得有點道理，女兒當(dāng)醫(yī)生，三班倒，熱一頓頓冷一頓頓，她回家，正好照顧女兒。于是，她便關(guān)了小食店。

沒幾年，女兒結(jié)婚了。辦過女兒的婚事后，女兒像只小鳥般從她身邊飛到夫婿的巢里。女兒回家的次數(shù)少了。她一人過日子的時間居多。女兒怕她弄出病來，幾次動員她搬去與女兒同住，她執(zhí)意不肯。

一次，我在菜場碰見她，我說，你一人何必起火，搬女兒那里得啦！

她說，年齡差距大，生活習(xí)性不同，自己過，方便。

周六那天下午，我便去朱瑩家。我到她家門前，按響門鈴后，開門的竟是一位戴眼鏡的老頭兒。他問：您是朱瑩的同學(xué)吧？快請進！

我邊進門邊說，是?。∧F姓？他說，免貴姓孫，和姚晶在一個科工作。

不一會，朱瑩從廚房鉆了出來。她說，我誰都沒叫，就叫你。說著，她指了指眼鏡老頭，說，這位孫大夫是姚晶她們科的老主任。認識幾年啦！孫大夫老伴過世三年了。兒女不在身邊。姚晶說，孫大夫性格好，會關(guān)心人，讓我倆一起過日子，相互有個照應(yīng)。我想，為了讓兒女們安心工作，少些牽掛，我就同意了。

我聽后，說，這么大的事，也該把關(guān)心你的朋友們叫來，知照一下！

朱瑩說，黃昏太陽溫度不高，咋好意思弄出動靜來？

我問：姚晶他們回來嗎？她說，當(dāng)然得回來，一會就到。

我想，朱瑩當(dāng)年不嫁人，是為了把女兒培養(yǎng)成才；如今，朱瑩找老伴，是為了讓女兒少些牽掛、好好工作，這都是出于對女兒的愛。這種愛，是母性的本能，我還有啥可說的呢？

書 箋

一天早上，我在寫一篇一對戀人因沒有相互表白，錯失良緣的小說，怎么也想不出結(jié)尾。于是，我走出書房，到陽臺看那些綻放的海棠花。

這些年來，海棠已不為人所愛，但我的陽臺上卻排滿了海棠?？纯茨切r紅如火的海棠花枝，我仿佛覺得心中點燃了激情。

一陣電話鈴聲截斷了我的思緒。我忙進屋，拿起電筒：“您好！請問找誰？”

話筒里傳來女低音：“您是彭先生吧？我是您妹妹曉霞的同學(xué)夏海棠！”我心想，夏海棠不是一直在甘肅么？忙問：“您還在甘肅嗎？”

她說：“不！我回老家養(yǎng)老來了。住在我媽這兒，你住哪里？”

我說：“我住斜陽小區(qū)教師公寓?！?/p>

她問：“我媽這兒你還記得吧？”我說：“記得！前幾年，我還去過呢！”

放下電話，我的思緒不覺翻滾起來。我讀高中那會兒，她常來我家。我很喜歡活潑、可愛的海棠。我讀大三時，她讀大一，寒假，我們回家過春節(jié)時，同在一起吃飯。一天，她來我家玩，還向我借了泰戈爾的《沉船》，趁給她拿書的機會，我在書箋上用漢語拼音寫了一句話：woaihaitang！我想，當(dāng)她看到書箋上用漢語拼音寫的這句話時，準(zhǔn)會有所表示的。之后，她沒還書，就離家返校了。

大四那年，忙著畢業(yè)的事，我沒回家，也沒和她聯(lián)系。后來，畢業(yè)班派到當(dāng)?shù)馗恪八那椤?，我到了邊遠的鄉(xiāng)下；接著，又遇那場史無前例的革命。我分配工作那年，已是上世紀的1969年。我分回老家工作后，曾上她家問她媽：“海棠分到哪里？”她媽說：“甘肅?！蔽耶?dāng)即向她媽要了她的地址，但我始終沒勇氣給她寫信，因不知她看了書箋后咋想。之后，我便就地擇偶成家。之后，我偶爾去看過她媽，但沒提她的話。聽我妹妹講，她曾與丈夫一道回老家?guī)状?，但都是事后才知道?/p>

時隔數(shù)日的一天午后，有人按響我的門鈴，我打開門后，門外站著一位胖老太。我問：“請問，您找誰？”

她說：“大哥，我是夏海棠，看不出啦？”我邀她進屋后，一同追憶著遠去的往事，末了，我問她：“還記得年輕時，我借給你一本書嗎？”

她說：“好像借過，放在家里，后來，我沒帶到學(xué)校，待我回家找找吧？”

我說：“不必啦，也許當(dāng)廢紙賣了！”她說：“不至于吧？”

我倆聊了一會兒，她便走了。

她走后大約一個小時，給我打來電話說：“大哥，對不起，那書找不到了！”

我說：“算啦！都幾十年了！”

放下電話,我想,那枚寫著拼音的書箋，興許帶著我的心儀，早去化漿池了。

手 稿

一天下午，我早年的一位老同事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去他家，他給我看一樣?xùn)|西。

我說，是啥稀奇貨呀？他說，是你早年的手稿！

我去到他家時，他說，要搬新家了，他清理了工作時保存的一些物件，有的還得保存，有的想扔了。

我打量了一下，只見沙發(fā)上壘著兩碼各式各樣的大紅獎狀，還有一摞他當(dāng)先進生產(chǎn)者、勞模時的典型材料。他說，你替我寫的十幾份先進材料，包括評為交通部勞模的材料，我一直舍不得丟，我覺得這些材料，是我一生奮斗的成果，是用汗水換來的。不過，我要讓你看的不是這些。我想讓你看的那手稿，你興許不記得了！我問：究竟是啥呀！

他淡淡一笑，拿起一個紅布包。然后，慢慢打開，從一個紅本本里，拿出一張有點皺的信箋紙，遞給我：喏！你看看吧！

我接過之后，不覺念出聲來——

結(jié)婚申請書

最高指示：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申請人：大修車間工人楊衛(wèi)東、田苗紅

事由：為申請結(jié)為革命夫妻。

我倆于一年前確立了革命的戀愛關(guān)系。在革命工作中，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誼，現(xiàn)自愿結(jié)為革命夫妻。

此呈

國營大理汽車修理廠革委會 核準(zhǔn)

申請人：楊衛(wèi)東、田苗紅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八日

念完，我說，40多年前的東西，你還留著呀！說罷，我把它放到茶幾上。

他說，我為啥留著？那時，我認的字不多，連個申請都不會寫，還是你伏在工具箱上幫我寫的。你寫好后，我一筆一劃、照葫蘆畫瓢，抄了一遍，然后，把你寫的底子留了下來，一直夾在結(jié)婚證里。我想，你們寫文章的人，都喜歡留個底，我就把你喊來。

他說話的當(dāng)兒，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我咋寫那種通篇都是革命二字的玩意兒呢？之后，細細一想，在我們生活的那個年代，啥事都離不開革命這個詞。記得師傅和師母的名字，也是在上世紀60年代中期那場大革命中改的。衛(wèi)東、苗紅，多革命的名字呀！這樣一想，革命二字出自我的筆下，也不為怪了！

這時，他問我，你說這些紅本本和典型材料還留不留？

我說，這畢竟是你一生的心血，還是留著吧！至于結(jié)婚申請，那就燒了吧！

他說，你一生寫過不少文章，這也是你寫的呀！它是歷史的印記，也是你的手稿。說著，他拿起信箋遞給我。

接過那張信箋，我心里五味雜陳。這也算我的手稿嗎?

銀 婚

周一上午，白族學(xué)者張海教授打電話給我，說，周三下午，請我去風(fēng)花雪月酒店喝酒。

我問他：喝啥酒？他說，都是我家里人，朋友只叫了你，到時務(wù)必賞光！

我說，好！我一定來！

周三下午，我去赴宴時，張海教授和夫人、女兒、女婿都在酒店候著。張教授一見我，就一把逮住我的手，說，謝謝你賞光！沒有別的客人，只有我在工廠時的老主任，他一會就到。

說話間，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者走進包間。張教授忙喊道：王主任，謝謝你光臨！說完，便與王主任握手。之后，他對張夫人說，你去告訴服務(wù)員，可以上菜了！張夫人出去轉(zhuǎn)來后不久，服務(wù)員就開始上菜，菜是傳統(tǒng)的白族八大碗，外加拼盤、燒雞。

張教授說，都是白族人，吃八大碗合口味。說完，他指指我，然后，給王主任介紹說，這位是和我一起學(xué)寫文章的老彭，40多年一直往來的朋友。接著，他說，王主任是我43年前當(dāng)工人時的師傅，是我人生中最值得尊敬的師長。今天，請兩位來，自有我的用意，都是自己人，動筷吧！

我說，今天是給張教授過生日吧？

張夫人說，老張一直不過生日。前幾年，他說，他老父親還健在，小的哪能過生日？他父親去年才過世。所以，我們家誰也不興過生日！

張教授說，老兄，你只管吃，不必問原因。說完，他便舉杯給大伙敬酒！

王主任說，今天這日子是個好日子，張海教授雖然離開工廠30多年，他還記著我這個大老粗師傅，我就一口干了！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張教授說，當(dāng)年在工廠，王主任不光教我學(xué)技術(shù)，還關(guān)心我的生活。我能有今天，全靠王主任的關(guān)照。老彭，你不曉得，當(dāng)年，我夫人很漂亮，我追她，她嫌我沒出息，還是王主任幾次做她的工作，她才答應(yīng)。

王主任說，當(dāng)年，我覺得張?？蠈W(xué)肯鉆，業(yè)余時間，常到農(nóng)村調(diào)查白族歷史文化，積累資料。我對張夫人說，張海當(dāng)工人，只是暫時的；他將來不弄出點明堂來，我用手掌心煎雞蛋給你吃！我說了幾次后，張夫人才點頭。之后，我一手為他們操辦婚事。果不出我所料，不到10年，張海就調(diào)到地區(qū)民族文化研究所。他調(diào)走那天，廠里歡送他，我對他夫人說，我沒有看錯吧？張夫人連連點頭，說，你沒看錯！

我問：那么，為何今天請我和王主任喝酒？

王主任說，光陰如梭，今天是他倆結(jié)婚40周年紀念日。那時結(jié)婚，一杯開水，幾顆瓜子就了事。今天，是請你喝銀婚酒！

我說，不能只管吃，吃要吃個明白！謝謝王主任講了當(dāng)年張教授和夫人的故事，這酒，我也不白喝，回頭，我寫篇《銀婚》！

隱 秘

老年大學(xué)的寫作課，講完寫作基礎(chǔ)知識之后，我給學(xué)員布置作文，題目自選，體裁不限。作文交上來后，我瀏覽了一遍題目，有的追憶生活，有的狀物寫景，有的抒發(fā)感情，我想看完全部作文后，做一次講評，在此基礎(chǔ)上，選幾篇有點意思的作文，推薦給校刊的晚霞藝苑欄目。

看過作文，我大多給作文寫了評語。并在課堂上講評了幾篇我認為可以的作文。講完之后，我征求學(xué)員的意見：問他們，這樣講可以嗎？

有學(xué)員說，就作文講寫作，看得見，摸得著，這樣容易吸收。

我又問：大家覺得我選的這幾篇寫得怎樣？

有學(xué)員說，確實寫得好，各有千秋。

我說，我打算把這幾篇作文送給?？庉嫞屗x編。

有人說，這樣做很好！如果能選編出來，是對學(xué)員學(xué)習(xí)寫作的一次檢驗。

我說，這幾篇作文的作者，看得出他們平時就熱愛寫作，否則，憑上幾節(jié)課，是寫不出這么順暢的文章來的。冒味地問一句：有沒有人以前就發(fā)表過文章？

有人回答道：發(fā)表過，那是年輕時節(jié)的事了。這么多年都沒動過筆了。

我一看，說這話的是一位儀表端莊的婦人。

我說，我沒說錯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今后，可以經(jīng)常練筆，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把想寫的事寫出來。寫作是件有趣的事，它能激活人的腦細胞。文章要是能發(fā)表出來，它能給人一種孤芳自賞之樂。要是大家沒有異議的話，過后，我就把前邊提到的幾篇作文推薦給校刊。以后，我會經(jīng)常布置作文，每次都選幾篇作文推薦給校刊，讓編輯選編。

教室里一陣耳語，一陣騷動。之后，我宣布下課。

我剛進辦公室坐下，就聽見有人敲門。我說，請進！

隨著門輕輕推開，那位外貌端莊的婦人慢慢走了進來。她有點羞怯地說，老師，我的作文就別送了。

我問：為什么？

她脹紅著臉說，編?？乃嚈谀康娜耸俏腋咧袝r的同學(xué)！我怕他看見。

我說，文章不就是寫給人看的嗎？哪有怕人看見之理？

她說，反正我求你別送了！

我問她：你叫汪靜吧？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別送了!

她說，謝謝老師!說完，她紅著臉走了。

她走后，我想起，汪靜的作文名叫《初戀》。這恐怕是她深藏于心的隱秘吧？

舊 曲

雨過初霽，河濱公園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亭臺前，樹陰下，一片琴聲、歌聲。抬眼望去，三五成群的老倌、老奶，在歌著、舞著。這兒是娛樂的好去處。

我在樹陰下的花臺邊剛坐下，不遠處，傳來了悠揚的笛聲。我舉目一望，一位穿著白襯衫的老倌站在那兒吹笛子。只見他點著頭，扭著腰，忘情地吹著一曲業(yè)已久遠的《揚鞭催馬運糧忙》。那笛聲，把人帶到久遠的歲月。

聽著，我由不住起身走向那位吹笛者。待他吹完，搖頭晃腦地放下笛子的當(dāng)兒，我說，兄弟，你的笛子吹得不錯呀！

他笑了笑，說，大哥見笑了。如今，笛子早被淘汰了。只是我別無所愛，一直舍不得丟。吹著吹著，都吹到古稀之年了！

你的笛子吹得這么好，在過劇團嗎？

他說，在啥劇團。我是當(dāng)工人的，只是業(yè)余愛好而已！要是在劇團，早弄洋樂器啦！我也就是吹著玩，不怕大哥笑話，笛子這玩藝，一吹起來，就令人忘情，使人進入一種樂而忘憂的境界！

我對他說，繼續(xù)吹吧！我也很喜歡聽。

隨即，他雙手握笛，慢慢抬到嘴邊。少時，一曲《小河淌水》，如流水潺潺。

我正聽得入迷，近旁，不知何時，站了五六位老人。他們也入神地聽著。

《小河淌水》吹完之后，旁觀者中，有一位身著紫色長裙的老婦人說，吹笛子的大哥，能不能來一支《繡荷包》？

吹笛者滿臉含笑地說：可以！說完，他又雙手握笛，逗到嘴上，吹了起來！

笛聲響起的當(dāng)兒，方才那位著紫色長裙的老婦人便放聲唱起了《繡荷包》：繡繡荷包，雙是雙線飄，妹繡荷包，墜在郎的腰……

別看她已是老人，那甜脆的聲音，婉婉轉(zhuǎn)轉(zhuǎn)，高低得當(dāng)。

笛聲歇，歌聲止。一陣掌聲讓紫色長裙老婦羞紅了臉。然后，抽身離去。

我對吹笛者說，你的中氣很足！他說，經(jīng)常吹呀！沒啥。

我又說，方才那位婦人的歌也唱得不錯！

他笑了笑，說，年輕時節(jié)，她就是一個不錯的女高音！

我問：你認識她？他笑了笑，說，早先，我倆同在一個廠的宣傳隊。

我問：剛才，你咋不喊她？

他說，多年不見了，沒好意思喊。早年，我們在一起時，我吹笛子，她唱歌。只可惜，后來，我參軍入伍，之后，她父母讓她嫁了別人。說著，他彎腰指了指他掛在腰帶上的彩色繡花荷包，說，這就是我參軍前她送我的荷包！??！我給老哥說這些干啥？

我問：后來，你們就沒來往過？

他說，后來，各有各的家庭，不想找麻煩。今天，不知她咋知道我在這兒。

我說，恐怕她一直在找你吧？

他說，人到老年喜戀舊，我不也在吹過去吹過的舊曲嗎？

責(zé)任編輯 楊澤文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