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述評

劉奇耀 林海容

(山東大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山東財經大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

眾所周知，美國是世界上私人擁有槍支最多的國家。①美國有三億人口，目前大約有2．5億支槍在私人手里;在美國的中學里，有11．8%的學生攜帶槍支上學;另外，每年還有500萬支新槍被私人購買。美國多數州的法律允許公民持槍，美國憲法修正案第二條也規(guī)定:“公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比欢陙?，隨著美國槍擊案的頻發(fā)，槍支的潛在危險日益引起人們的重視，美國社會關于槍支政策的爭論也到達白熱化。2010年6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又一次就芝加哥禁槍令是否違憲作出裁決: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中有關公民享有持槍自由的條款同樣適用于各州和地方法律。使兩百年來美國社會關于個人是否有權擁有槍支的爭論暫時塵埃落定，從司法角度再次肯定了公民的持槍權。

一、“擁槍”與“禁槍”的博弈

1975年，美國哥倫比亞特區(qū)(美國首都華盛頓所在地，下稱DC)政府起草了“槍支管制法”(Firearms Control Regulations Act of 1975)，次年獲得正式通過。該法令規(guī)定，“居民禁止擁有手槍、自動武器(automatic firearms)、高性能半自動武器，以及未經注冊的槍支”。該法令同時規(guī)定，“私存的獵槍和步槍必須是拆卸的、未上膛的或裝有扳機上鎖裝置”。此次頒布的禁槍令被認為是美國最為嚴厲的禁槍法規(guī)之一。1982年，由于槍支暴力事件頻發(fā)，芝加哥以美國此前通過的《1968年槍支管制法》為依據，頒布禁止持有和銷售槍支的法令。2003年，在華盛頓為聯邦法院辦公樓站崗的安全官迪克·赫勒申請私人擁有槍支遭到管理部門拒絕，他隨即對華盛頓1976年頒布的禁槍令提出質疑，認為政府侵犯了他的憲法權利，并把華盛頓政府告上了法庭。他在訴狀里稱，禁手槍令違反了憲法。赫勒與華盛頓政府的官司引起美國民眾的持續(xù)關注。2007年3月，美國聯邦上訴法院宣布華盛頓的禁手槍令違憲。華盛頓政府不服該判決，將官司打到了最高法院。2007年11月，美國最高法院決定同意受理哥倫比亞特區(qū)華盛頓禁手槍令是否違憲一案。這是最高法院近70年來第一次審理類似案件，最高法院現任的大法官們都沒有審理過關于憲法第二修正案的案子。2008年6月26日，最高法院作出司法闡釋，最高法院認為，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賦予公民擁有槍支的權利，哥倫比亞特區(qū)政府的限制性法規(guī)違憲。此次裁決意義重大，因為它是美國最高法院對于個人是否有權擁有槍支作出的有史以來第一次明確裁決。

接下來，從1982年開始禁止持有和銷售槍支的芝加哥也開始面臨法律挑戰(zhàn)。就在最高法院判決華盛頓禁槍令違憲的第二天，全國步槍協會對芝加哥的禁槍令提出上訴。但推翻芝加哥禁槍令的真正轉折點在于“奧蒂斯·麥克唐納訴芝加哥政府”案。奧蒂斯·麥克唐納(Otis McDonald)是芝加哥一名普通市民，他申請購槍時遭芝加哥市政府拒絕。他說:“我想要的只是一次戰(zhàn)斗機會，一個至少能讓對方登門襲擊前三思的機會?！彼Q，芝加哥和周邊小城橡樹公園市近30年來嚴格禁止居民擁有手槍，使得居民遇到威脅時無法自衛(wèi)。然而，麥克唐納的購槍申請遭芝加哥市拒絕。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說，芝加哥堪稱美國限槍最嚴的城市之一，已執(zhí)行禁購手槍規(guī)定28年。面對“頑固”的芝加哥市，麥克唐納選擇了訴諸法律。2010年6月28日，麥克唐納最終獲得了“美國最有權的9人”的支持。美國最高法院以5:4的微弱差距對“麥克唐納訴芝加哥政府”案作出最終判決，裁定美國公民在全美境內都可以依據憲法賦予的權利擁有槍械，但為公共利益計，禁止罪犯及精神病人持有槍支、禁止在學校、政府機構等特殊場所攜帶武器等多項法令地位依舊。

二、美國社會槍支盛行的原因

(一)“槍支保生存”的歷史傳統(tǒng)

早期的美洲大陸人煙稀少，到處是兇猛的野獸和原始森林。因此，當16世紀，隨著“五月花”號一同到來的逃亡者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時，為了對付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以謀求生存，他們就不得不用槍和火器裝備自己——在北美大陸，這些歐洲人將打獵作為一種謀生手段，槍支則成為獵殺野獸、維持生存的必要工具，所有移民者都被要求熟悉火器的使用。正如一位美國學者說的:“美國誕生之時就有一支來復槍在手中?！雹貾 hilip B．Sharpe，The Rifle in America(New York:William Morrow，1938)，p．4．Cited from Lee Kennett＆ James La Verne Anderson，op．cit．p．36．這無疑為美國槍文化在后幾個世紀的發(fā)展埋下了種子。后來，這些歐洲的移民者開始了早期的移民運動。為了滿足自己擴大活動領域，謀得更廣袤土地和收獲更多糧食的需求，他們再一次拿起槍支，無情地驅趕和屠殺曾經幫助他們適應生存環(huán)境的當地土著印第安人，掠奪他們的土地、侵占他們的財產。

如果說之前的移民生活為槍支的廣泛使用埋下了伏筆，那么其后在獨立戰(zhàn)爭中，民兵發(fā)揮的決定性作用則為擁有和使用槍支增加了正當性，真正地鞏固了槍支在美國公民社會中的重要性。1776年，美國的平民為了自身的自由權、平等權而拿起槍支，在萊克星頓打響了第一槍。獨立戰(zhàn)爭能夠取得最終勝利，民兵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美國能夠獲得獨立和自由與這些為信念挺身而出并擁有槍支的人們緊密關聯，從一定意義上講，民兵已經變成美國人為捍衛(wèi)獨立與自由而戰(zhàn)斗的一種象征與符號。

而美國內戰(zhàn)則進一步確立了擁有槍支是一項不可剝奪的權利的原則。在內戰(zhàn)背景下，林肯政府為爭取北方勝利，鼓勵武器生產并大力武裝北方民眾。在內戰(zhàn)中，數百萬美國人學會了如何使用槍支，如何作戰(zhàn)。

總之，在美利堅合眾國成立前人們所經歷的這一系列重大事件使“人人皆兵”的觀念成為烙在美國公民頭腦中難以磨滅的印記。美國建國后，擁有和攜帶槍支，和言論自由一樣，已成為美國公民的重要權利。當時，共有七個州的立法采納了《權利法案》，都含有保護民兵或者支持持有和攜帶槍支的明確規(guī)定。為弗吉尼亞州起草《權利革命宣言》的喬治．梅森(George Mason)就鮮明地闡述了這一立場:“一支管理良好的由民眾組成并接受軍事訓練的民兵，是一個自由州恰當、安全的天然防衛(wèi)力量;常備軍在和平時期必須避免對自由造成威脅;軍隊無論如何必須嚴格地服從民間力量，并受其治理?！雹贑ited from Lee Kennett and James La Verne Anderson，op．cit．p．68．除此之外，賓夕法尼亞州的憲法還明確規(guī)定:“民眾有權攜帶槍支來保護自己和州?！贝撕螅陂_發(fā)西部的過程中，西部牛仔的英雄氣概——身上佩戴左輪手槍，策馬馳騁在廣袤的原野之上，路見不平便拔槍相救，必要時刻還在槍戰(zhàn)中出生入死——更成為美國人民引以為豪并一再宣揚在電影場景中的“西部牛仔精神”。

(二)強烈的權利捍衛(wèi)意識

首先，基于“政府懷疑論”而產生的權利捍衛(wèi)意識，使公民將持槍權看做保衛(wèi)自身實體權利不被侵犯的必要保障。美國繼承的是歐洲文化，性惡論為其人性論的基點。從柏拉圖開始，對人性分析側重于惡的分析，亞里士多德則認為:“人在達到完美境界時，是最優(yōu)秀的動物。然而一旦離開了法律和正義，他就是最惡劣的動物?！雹蹃喞锸慷嗟?《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9頁。直至近代，馬基雅維利更是將人性惡的觀點注入對政治概念的解讀。這種性惡論必將使人與人之間產生不信任感，相信只有自己才能保護好自己。使自己在狼群中生存下去的辦法之一就是壯大自己，震懾他人，使他人的惡不至于侵害到自己。

這些理論為美國開國時期的一些政治家所接受?！拔逶禄ㄌ枴鄙系娜藗兪菫槎惚軞W洲宗教和政治迫害才來到北美大陸的，對政府強烈的不信任感而產生的擔憂在《獨立宣言》中有充分的體現:“當追逐同一目標的一連串濫用職權和強取豪奪發(fā)生，證明政府企圖把人民置于專制統(tǒng)治之下時，那么人民就有權利，也有義務推翻這個政府，并為他們未來的安全建立新的保障?！雹偌s翰·亞當斯、本杰明·富蘭克林、托馬斯·杰弗遜等:《獨立宣言》，1776年版。基于這種觀念和考慮，美國的開國元勛們力圖建立三權分立制衡機制，他們認為，只有分權才能使公民享有最大限度的個人自由和權利。而在當時美國的制憲先賢看來，既然1776年反抗英國暴政的革命因為殖民地人民有槍而成功，既然沒有人能夠保證新政府永遠會遵守它與民眾的契約，那么，三權分立的契約也有可能被打破，因此，新生的民主國家就必須保證民眾擁有武裝反抗暴政的基本權利。人民廣泛擁有武器便成為分權的國家制度保護公民自由權利的手段，在美國先分權后人權的歷史中，憲法修正案第二條在補充憲法分權精神的同時將公民持有和攜帶槍支宣告為一項公民的權利。直至今日，在美國的政治文化中，政府依然以一個自由威脅者的角色出現。美國民眾參與總統(tǒng)大選并不能消解人們“總統(tǒng)是靠不住的”②借用林達所著近距離看美國系列叢書之二《總統(tǒng)是靠不住的》的書名。參見林達:《總統(tǒng)是靠不住的》，三聯書店1998年版。的理念，政府權力過大會危及到個人權利與自由。當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分歧難以迅速解決之時，槍便成為美國人在權利和安全之間選擇的某種均衡點。也就是說，在《獨立宣言》中體現的基于契約的公民和政府的關系成為了憲法修正案保護持槍權的最根本的依據。許多贊同持槍權的民眾擔心，一旦在槍支管制上有所突破，其他防線也可能被突破，“多米諾效應”將難以避免，對公民的憲法權利造成威脅，同時一并剝奪人民反抗的權利。

其次，用于“自衛(wèi)”的槍支可以捍衛(wèi)公民的生命健康權，使公民持槍權具有正當性。據《華爾街日報》的數據，雖然每天平均有34名美國人喪命于槍口之下。然而，用于槍支自衛(wèi)的人要遠遠多于槍支的犧牲者。對于這些購買槍支的美國人來說，其持槍動機非常簡單，正如一位經常攜帶槍支出入的美國商人說的那樣:“我不想成為英雄，但我更不想成為受害者?！?990年所作的12個調查估計，每年有70萬到220萬持槍防衛(wèi)事件，其中的40萬自衛(wèi)者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53%的案件中受害者遇到的對手是2名或更多的襲擊者;46%的自衛(wèi)者是女性。尤其在當今美國社會犯罪較為嚴重的環(huán)境中，膽小怯弱的女性往往成為罪犯搶劫、奸淫、殺戮的主要對象，于是，越來越多的女性也開始用槍奮起自衛(wèi)，無論是年逾古稀的老婦，還是年輕朝氣的姑娘，她們在手袋、提包和床頭藏槍，以此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

(三)憲法對公民持槍權的明確規(guī)定

在美國，法律保護公民持槍。1791年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明確規(guī)定:“管理良好的民兵是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此后，美國所有的槍支管理立法從本質上講，都僅僅是對這一條款的發(fā)展，從沒有違反該條修正案的精神。然而，這條法案之所以能在權利法案中出現，不得不說也是各方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反映了美國社會對槍支私人化的呼聲。

《權利法案》起草前，一些州已經制訂了州的權利法案，其中就包括有關擁有武器的條款。一些州在批準憲法會議上提出的修正案也涉及到武器問題。弗吉尼亞州在憲法修正案中寫道:“人民有權擁有和攜帶武器，一個管理良好的民兵組織是由人民團體組成的，人民受訓使用武器是適合的、自然的，是自由州的安全保障……”新罕布什爾州在憲法修正案中規(guī)定:“國會不能解除任何公民的武裝，除非遇有實際的叛亂?！币恍┲I袖人物也具有同樣看法，杰斐遜就強調:“只有一個國家的統(tǒng)治者被隨時提醒，人民保留有反抗的精神，這個國家才能保持自由。讓人民拿起武器吧!”馬薩諸塞州總督薩繆爾·亞當斯在馬薩諸塞批憲會議上也提出了一個修正案:“所謂的憲法決不能被解釋為授權國會侵害新聞界維護正義的自由或表達善惡觀點的權利;或阻止愛好和平的合眾國公民擁有自己的武器;或維持常備軍，除非需要保護合眾國或其中的某個人、某些人?！雹蹌⑿l(wèi)井:《關于美國槍支問題的歷史考察》，《世界歷史》2001年第2期。

綜上所述，主張人民有權擁有和攜帶武器實際上是建國初期美國的政治領袖和民眾對于國家制度與人民自由權利的最基本的看法，也是最重要的認同之一。1791年12月，各州批準了《權利法案》，即憲法前十條修正案。其中“公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被列為第二修正案，位居其他權利(如“保障人民的居住自由、人身自由以及私有財產”等)之前。這個法案的提出，不僅反映了美國社會對公民擁有槍支的強烈認同，也切實為美國公民帶來了持有槍械的權利和胸有成竹的法律依據。

三、雙重后果下的權衡——對公民持槍權的評析

槍支的確有其積極的作用——可以給公民的人身和財產帶來安全。但是也不可否認，安全的表面下依舊是暗流涌動。前幾年，亞利桑那州曾發(fā)生的槍擊女議員事件，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發(fā)生的惡性校園槍擊案，得克薩斯州胡德堡陸軍基地發(fā)生的軍官開槍行兇的重大槍擊案，紐約賓厄姆頓市中心美國公民協會辦事處的槍擊案……槍支引發(fā)的慘案比比皆是，甚至連總統(tǒng)都不能幸免:在美國的歷史上，曾有數位總統(tǒng)遭到來自國內的槍擊，他們有的倒在血泊之中，有的幸免于難。一系列流血事件在敲打著美國的神經，他們意識到，在這片以“自由”著稱的國土上，人們在充分享受購槍自由和持槍自由的同時，也要為這一“自由”付出高昂的代價。不可思議的是，對于這用獻血和生命換來的槍支持有權，美國人本應嚴厲地叫停，但是事實卻是:他們更為堅定地捍衛(wèi)個人持槍權。公民的持槍權是否應該在法律中保留呢?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在美國，公民擁有武器(持槍)權是基于下述充分的理由的。

(一)槍支可以制衡政府可能的暴政

無疑，很多刑事案件是由于持槍造成的，但是，與因持槍而造成的刑事兇殺案相比，政府執(zhí)政不公或嚴重腐敗等種種可能的暴政給公民帶來的危害更大，可以說政府的暴政更令人恐怖。所以在“反政府暴政論”者那里，槍就不僅僅是武器或者工具，而是一種反抗暴政的權力，這成為公民持有武器的最根本的理由和依據。持槍權在自由和權利制度結構中的功能并不能因其存在潛在危險或誘發(fā)刑事案件而受到影響，因為隨時準備與侵犯公民權益的統(tǒng)治者抗衡、捍衛(wèi)個人權利的理念深深印在了美國公民心里。尼克松在水門事件中面對調集軍隊來保護總統(tǒng)府的建議而留下的名言“坐在裝甲車里，是做不了美國總統(tǒng)的”與這種理念完全契合。

(二)槍支的“工具性”及對“自由”與“正義”的維護

私人槍支會造成社會混亂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殺人方法有很多，用槍可以殺人，用刀可以殺人，用石頭、用棍、用繩甚至只用手，都能殺死人。是否發(fā)生入室搶劫、殺人等案件并不取決于暴徒手中的武器是槍還是刀，而取決于他是否有危害生命的意圖。相反，如果公民手中有槍，犯罪率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因為無論歹徒多么兇悍，人數多么龐大，力量多么強大，也會因為懼怕黑洞洞的槍口而不敢輕易地揣把匕首或拿塊磚頭就敢入室行兇或攔路搶劫了。

(三)槍支可以滿足自衛(wèi)的需要

私人持槍權確實為公民提供了自衛(wèi)的保障。一方面，槍支的使用可以在危險來臨的情況下，盡量減少平民和暴徒在體力、技巧等方面的差異性，使面對暴徒毫無防備的百姓的劣勢最小化。試想，如果只用刀子、木棍等防身武器與歹徒搏斗，對于婦女、兒童、殘疾人來講，在體能上是絕對劣勢的;如果公民手中有了手槍，只需要扣動扳機，就可以在避免近距離接觸的情況下實現自衛(wèi)，所以公民持槍的重要性是毋庸質疑的。另一方面，由于美國社會居住密度低、政府不可能在公民面對危險時第一時間出現并為公民提供保護，也就是說許多危險在發(fā)生的時候，公民是無法得到立即的、切實的保護的，此時，公民的自衛(wèi)能力尤其必要?！叭啦綐寘f會”曾以海報形式列舉了反對槍支管制的數十個理由，共識就是:孩子相信父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不要辜負了他們的信任;婦女不應該依靠男人來保護;打電話報警需要時間，等待救援可能葬送你的余生。①《美國:反對禁槍的N個理由》，《中國新聞周刊》2007年第15期。

四、美國對持槍不利后果的的行政預防

如上文所講，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兩次判決都以5比4的微弱投票差距通過，可見美國社會并未對公民的持槍權形成絕對的共識。即使2010年6月28日最高法院的裁決為爭論217年之久的擁槍權劃上了句號，但它仍是一個分裂的判決，它反映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們和美國人一樣，對限槍還是持槍無法達成共識。其中，大法官塞繆爾·阿利托在裁定書中寫道:各地仍可“依據當地需要和價值觀念考慮，設計針對社會問題的解決辦法”，合理規(guī)范槍支管理;“自由派”的幾位大法官則反對，認為雖然憲法有此文字，但是不應以此來作出與地方法律相悖的裁定;大法官布雷耶批評塞繆爾·阿利托表態(tài)“不夠明確”;大法官史蒂文斯認為這一裁定將對美國社會和憲法體系產生破壞性影響。裁定同時指出，一些長期以來實施的槍支管理法令如禁止罪犯或精神病患者持有武器，禁止在學校、政府機構等敏感場所攜帶武器等，不應受到質疑。②中國社科院美國所薛洪濤編譯:《美國政府禁槍令遭遇最高法院狙擊》，法制網http://www．legaldaily．com．cn/zmbm/content/2010－07/08/content_2189476．htm?node=7578．

誠然，因槍支暴力釀成的慘劇不容忽視:2008年，芝加哥創(chuàng)紀錄的有258名學童遭槍擊，其中32人喪生。據統(tǒng)計，在麥克唐納案審理的4個月時間里，美國約有1萬人命喪槍口之下。就在宣判前的一個周末，芝加哥又發(fā)生了一起52人中槍8人死亡的火拼案件。①《槍桿子中有權利?美國社會禁槍與持槍的博弈》，中國新聞網http://www．chinanews．com/gj/2010/07－23/2420563．shtml．

在媒體暴力的刺激下，一些美國人特別是青少年對收藏槍支和射擊有著特別的愛好乃至迷戀，越是先進、新奇的槍支越是能夠吸引他們，這使得很多極其先進的武器落入了普通人之手。雖然槍支愛好者辯稱“殺人的是人，不是槍”，但事實上，在很多罪案中，罪犯如果不是用槍支作案，而是改用刀棒的話，殺傷力就會小很多，被侵犯者逃生的機會也會增加，不至于出現幾十人排隊被人槍殺的絕望情形。更令人發(fā)指的是，在一些慘不忍睹的滅門慘案中，槍支扮演了丑惡的角色，換句話說，如果當事人不是用殺傷力最大的槍支，而是棍棒等武器，被害人還有反抗的余地，一些悲劇也可能會避免。

總而言之，美國憲法第二條修正案制定的初衷在于防止政府暴政和保衛(wèi)公民自身權利，但開國者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所擔心的獨裁幾乎沒有出現過，遭遇外國入侵的問題在1812年后再也沒出現過，槍支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殺人”的利器，其使用的非法性遠遠超過正義性。在此后的200多年里，使用槍支進行犯罪的幾率竟然成倍增加，走私、販毒、媒體暴力、種族歧視、神經錯亂、戰(zhàn)爭后遺癥等等，都使人防不勝防，而政府顯然在這些問題上缺乏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有學者甚至說，槍支對美國人來說，已不是雙刃劍那么簡單，而是成為了美國人進行自我侵略的兇器。

面對愈演愈烈的槍支暴力事件，在不違反憲法所賦予公民的正當權利的前提下，美國面臨的問題在于如何將個人擁有槍支對社會其他人可能造成的傷害控制在最低程度。因此，美國政府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法令以遏制槍支帶來的潛在危害。美國政府分別在1911、1934、1993年出臺的《蘇利文法》、《全國槍支法》、《布雷迪手槍暴力禁令》等法律，限定了槍支使用的若干范圍，讓美國公民看到了積極前景:槍支帶來的負面作用是可以預防并最大可能地杜絕的。從美國當前的行政法律體系的規(guī)定來看，美國政府對民用槍支的行政管理，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采取嚴格的許可證管理制度。公民若從事槍支、彈藥的生產或銷售，必須向BATF申請許可證，經批準后方可從事生產經營業(yè)務，否則便為非法。申請許可證時要說明經營的是破壞性武器還是非破壞性武器。同時，對申請許可證的人員也需要進行資格審查，符合條件者才能獲得許可證。曾犯罪被判刑一年以上者，在押的逃犯，非法僑民，年齡未滿21歲者，非法使用武器或嗜好麻醉、刺激藥物的人，被判定為患有精神病者，從軍隊開小差逃離部隊的人，不能從事經營槍支、彈藥銷售業(yè)務。②潘自勤:《美國政府對民用槍支的管理》，《警察技術》2003年第3期。2．采用嚴格的生產、銷售管理措施，如限制連發(fā)武器的銷售，要求生產或進口的槍支均需進行登記注冊，給槍支建立檔案等等。3．限制槍支購買人資格。按照美國政府的規(guī)定，不滿21歲的人不得擁有槍支，18歲以下的不得擁有獵槍。同時，美國各州也出臺了許多法案，對槍支購買、持有和使用進行限定。例如，在購槍時，要證明是本州居民，自己公民或永久居民身份，需要購槍證的出示購槍證;有持槍犯罪前科和其它重案案底的不可能合法購買到槍支;某些槍支由于特別容易隱藏，潛在危險更大，購買時要求通過相應的筆試，有些州需要實名制登記;還有些對槍支管理較嚴的州(加州，紐約州，伊利諾州等)需要考槍牌，有等待期，并在數量上有限制?？傊?，美國政府為了加強對民用槍支的管理，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法規(guī)，努力減輕因公民私人擁有槍支給社會帶來的負面影響。

透過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縱觀槍支管理在美國社會的發(fā)展軌跡，不難看出槍支已然成為美國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盡管多數民眾支持槍支管制，但并不意味著美國公民自愿放棄持槍的權利。對于美國公民來說，自由和安全之間并不存在難于厘清的矛盾:當你享受自由的時候，就必須承受隨之而來的后果，這個后果可能帶有消極的色彩，也可能需要極高的代價，甚至可能沾染著鮮血與淚水，但這并不應成為放棄權利的理由。美國憲法第二條修正案中對持槍權的肯定和確認，不僅體現了美利堅合眾國的開國元勛們“限制政府權力”和“保障人民自由”的立法目的和精神理念，也是為實現“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而邁出的決然的一步。③喻中:《論憲法效力的終級依據》，《政法論叢》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