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紙童稚言一腔酸楚淚
——論《呼蘭河傳》的兒童視角

姜鑫磊

(西南大學(xué)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滿紙童稚言一腔酸楚淚
——論《呼蘭河傳》的兒童視角

姜鑫磊

(西南大學(xué)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呼蘭河傳》作為蕭紅的代表作之一，以其獨特的方式展現(xiàn)了她童年的生活過往，并借此抒發(fā)了她的悲涼之情。其中，兒童視角的運用在作品的表達中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小說中對過往的回憶和真實情感的流露都是借此表達出來的，繼而也向讀者展示了一個更真實、立體的情感世界。

蕭紅;兒童視角;原生態(tài)敘述;悲涼

小說的兒童視角一般是指“小說借助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xiàn)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特征”?！暗⒉灰詫和澜绲拿枘『徒?gòu)作為自己的審美追求，而是要將兒童感覺中的別致的成人世界挖掘和呈現(xiàn)出來，以宣泄心中積郁的思想和情感。從這個意義上說，兒童視角實質(zhì)上是成人自己觀察和反映世界的視角的隱喻或載體?！薄逗籼m河傳》從第三章開始就以童年時的“我”作為故事講述者，敘事時的口吻、看事物的眼光、思考問題的方式都趨近于兒童?？梢钥闯?，蕭紅是自覺或不自覺地以符合兒童心理特征、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的指導(dǎo)思想來選擇材料與組織寫作的，意在通過孩子的別一種眼光來觀察和審視世界，揭示為成人所難以體察或忽略的生存景觀，并更好地表達出作品中所蘊含的生命體驗。

一 渾然天成的兒童視角

童年回憶小說經(jīng)常會采取兒童視角敘述，像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魯迅的《社戲》等等?；貞浧鹱鳛楹⑼瘯r的點點滴滴，敘述時自然會帶有當(dāng)時的心情，不自覺地采用孩子的口氣。蕭紅這位土生土長的黑土地人，對于家鄉(xiāng)有著深刻的眷戀之情，對于童年的生活更是十分留戀，甚至潛意識里有一種不想長大的情結(jié)。當(dāng)離開童年，離開祖父，蕭紅就走進了寒冷與苦痛之中。“我懂得的盡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間死了祖父，就再沒有同情我的人了，世間死了祖父，剩下的盡是些兇殘的人了。”童年的祖父與后花園幾乎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溫暖回憶。對童年的留戀也就是對愛與溫暖的留戀。所以在《呼蘭河傳》童年的講述中，她又變成了那個作為孩子的自己，任性地自言自語似地訴說著那些離溫暖與愛還比較近的日子。借著童年微薄的光芒，來回望之后的漫漫長夜。

從《呼蘭河傳》中不難看出蕭紅的兒童視角運用是水到渠成的，她幾乎是不自覺地自然而然地就從兒童的視角展開了敘事。例如描寫祖母之死:“她臨死的前幾天就穿上了滿身的新衣裳，好像要出門做客似的”?！罢埩撕蜕械朗縼?。一鬧鬧到半夜……我也覺得好玩，所以就特別高興起來”。以小孩子感受事物的方式，將死亡寫成一件好玩高興的事，這是非常典型的兒童視角。再如，小說中經(jīng)常用孩子關(guān)心的能吃與否來衡量事物的價值。知道“兩個黃鸝鳴翠柳”中的黃鸝是只鳥而不是原先以為的好吃的黃梨，就不喜歡這首詩了。看到豬槽子上生了蘑菇，“看樣子大概吃不得”，就覺得這蘑菇真是毫無意義，“不知長著做什么?！边@完全是以兒童的眼光來看待事物，以兒童的邏輯來思考問題。

所以，兒童視角不僅是蕭紅的一種或許無意識的技巧，更體現(xiàn)了它背后的一種支配性的精神。這種精神使原本作為工具的視角活了起來，使它不單是一種形式，還具有自己的靈魂。如此，不但蕭紅在運用兒童視角時得心應(yīng)手，兒童視角也在《呼蘭河傳》中得以充分發(fā)揮它的魅力，賦予小說以豐富獨特的美學(xué)意義。

二 生存情境與生命體驗的別樣表達

在兒童的生命階段，思維具有很大成分的具體形象性。不諳世事的孩子只注意到客觀事物具體形象的外在展現(xiàn)，而缺乏運用概念進行抽象的概括、判斷和推理的能力，所以他們描述的世界是別樣的，原生態(tài)的。

小說《呼蘭河傳》幾乎處處流淌著原生態(tài)敘述表現(xiàn)手法。首先，表現(xiàn)在敘事情感上?！逗籼m河傳》的講述是非常平淡甚至是冷漠的，即使是寫那些嚴肅沉重的主題，筆調(diào)也依然是淡淡的輕輕的。由于孩子閱歷、理解力等的局限，“我”并不能真正懂得成人世界，往往只是充當(dāng)忠實的看和聽的角色。所以在記述“我”的視聽見聞時，人們的生活是怎么樣的，“我”就怎么樣說，人們對一些事情習(xí)以為常，“我”也就把這些事情當(dāng)作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來講，不加任何評判。這種不加點破的原生態(tài)描述恰恰更能表現(xiàn)出現(xiàn)實的苦難與荒誕、人們的麻木與冷漠。如寫小團圓媳婦凄慘死去，有二伯他們幫著去埋葬，回來之后，“一個說:‘酒菜真不錯……’一個說:‘……雞蛋湯打得也熱乎。’關(guān)于埋葬團圓媳婦的經(jīng)過，卻先一字未提。好像他們兩個是過年回來的，充滿了歡天喜地的氣象?！比藗冋劶皻埲叹拖窭页＃拔摇币簿桶阉鼈冊颈镜刂v述出來，看似風(fēng)輕云淡的筆觸，卻能像有力的鼓擂一樣撼動人心。

契訶夫說過:“您描寫苦命人和可憐蟲，而又希望引起讀者憐憫的話，您自己就要盡力冷淡一些，這會給別人的痛苦一種近似背景的東西，那種痛苦在這種背景上會更明顯地表露出來。”蕭紅就是故意把苦難以及苦難中的麻木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而非沉重悲愴的筆調(diào)表達出來，使之在“背景”中得到了強化。其次，表現(xiàn)在細節(jié)呈現(xiàn)上。因為兒童的思維具有感性直觀的特點，所以他們是通過細節(jié)來觀察世界感受世界的。他們無法理解掌握事件背后隱藏的深層含義，又具有很強的好奇心，就只能將生活中最顯在的表象詳細地展現(xiàn)出來，搜尋生活中的任何可能被成人忽視的細節(jié)。因此兒童視角小說在敘事上大都具有細節(jié)呈現(xiàn)的特點。蕭紅本來就很善于捕捉人與物的細節(jié)，再加上兒童視角的運用，使得《呼蘭河傳》中有非常多的詳盡的細節(jié)展現(xiàn)，可以說是一部用一絲絲細節(jié)編織出來的小說。在這些密密麻麻的細節(jié)中，成人世界的真實面貌無處可逃。例如第七章里寫馮歪嘴子住的屋子里面，瓦盆里的水都結(jié)著冰，耗子一邊跑著還一邊吱吱喳喳地叫著，孩子一哭就會從嘴里冒雪白的白氣，鋪著草蓋著草“好像睡在喜鵲窩里”……馮歪嘴子一家的窮苦就在這些細節(jié)里展露無遺。而在“我”家，楊老太太一進屋來就把臉熱得通紅，母親連忙打開了北邊的通氣窗。左鄰右舍聽說馮歪嘴子的事都過來看熱鬧，“西院的楊老太太聽了風(fēng)也來了，穿了一身漿得閃光發(fā)亮的藍大布衫，頭上扣著銀扁方，手上戴著白銅的戒指。”貧富的差距、現(xiàn)實世界的不公通過鮮明的細節(jié)對比展現(xiàn)了出來。人們對不公的麻木、對不幸者的冷漠以及以他人不幸為樂的變態(tài)獵奇心理也透過這些細節(jié)躍然紙上、入木三分。

《呼蘭河傳》中的“敘述”幾乎變成了“顯示”，即使關(guān)于小團圓媳婦的慘死、有二伯的落魄、馮歪嘴子的辛酸等事件的敘述，語調(diào)也依然是淡淡的，沒有刻意地去營造悲涼沉重的氛圍，只是在平淡瑣碎的細節(jié)呈現(xiàn)中一點點地拼出生活的原本面貌。這種敘述拉開了與成人精神理解上的距離，讀者感受到的更多是近乎毛茸茸的原生態(tài)生存情境，產(chǎn)生了強烈的審美張力。

三 無處不在的悲涼

《呼蘭河傳》在以兒童視角敘事時，成人作者并沒有也不可能完全隱退，而是在幕后以成人的思想、成人的情感統(tǒng)領(lǐng)著整個敘述?！盎厮輸⑹轮性偌兇獾膬和暯且矡o法徹底摒棄成人經(jīng)驗與判斷的滲入?；厮莸淖藨B(tài)本身已經(jīng)先在地預(yù)示了成人世界超越審視的存在?！薄逗籼m河傳》雖然采取的是兒童視角追憶的是童年時光，但越過人生的漫漫寒夜回到生命的最初，蕭紅那些沉痛的人生經(jīng)驗必然會在《呼蘭河傳》中有所投射，并決定了她在回首時感傷的心情，決定了作品悲涼的感情基調(diào)，在某種程度上也決定了作品所要表達的沉重的思想內(nèi)核。小說中還常常呈現(xiàn)出復(fù)調(diào)式敘事特征，兒童經(jīng)驗與成人經(jīng)驗交織在一起。雖然在兒童純凈心靈的觀照下呈現(xiàn)出清新與詩意，但讀者總能在滿紙童稚的言語中，看到作者的一腔酸楚。蕭紅憂郁的氣質(zhì)、無家可歸的凄涼之感、叛逆者與先行者的失落與孤獨、個人身世的悲劇感、亂世中彌漫的悲劇氣氛都交相融合，傳達出普泛而深遠的悲涼。無論是在表述背后還是在表述之中，這種悲涼都無處不在，揮之不去。

在無事的悲劇里隱含著人的單薄與人生悲劇感，就像在論述原生態(tài)呈現(xiàn)時所說，《呼蘭河傳》沒有刻意地去營造悲劇的氛圍，呈現(xiàn)的是幾乎無事的悲劇。人們已經(jīng)麻木地對所有苦難、殘忍與傷痛都無知無覺，而他們之所以麻木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本身就是由苦難和傷痛摞筑成的。在無涯無際不可究底的黑暗里，即使擁有明亮的眼睛也無法看清世界，只能在混混沌沌中混混沌沌。悲涼就在人們的習(xí)以為常和兒童敘述者輕輕淡淡的語調(diào)中逐漸彌漫開來。不諳世事的“我”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敘述都被蕭紅用心良苦地指向生存狀態(tài)悲苦一面的呈現(xiàn)。人生就是一場無知無覺的悲劇。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人不過是在命運的擺弄下完成一個悲慘、陰暗、幾乎無意義的過程的個體。在力量強大的命運的俯瞰之下，人是如此單薄，以至于以悲愴的姿勢匍匐在地、被動的生生死死都顯得非常自然?！吧⒗?、病、死都沒有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大，長大就長大，長不大就算了?！比寺槟净煦绲厣?而非生活)著，日復(fù)一日消耗著毫無生氣和亮色的生命，全然不見人生的價值與意義。一個人生命的悲劇只顯示出個體生命的渺小與無力，密密麻麻的渺小與無力則呈現(xiàn)出人生普泛的悲涼。

蕭紅在《呼蘭河傳》里回到孩童、回到童年、回到故鄉(xiāng)、回到生命初始的地方，對人生進行溯源，也對存在之本質(zhì)進行追尋。但在人生的源頭，在存在的真實面目里，她發(fā)現(xiàn)的卻是無處不在、揮之不去的悲涼。在沒有結(jié)論的追問、沒有聲音的嘆息里，人們能深切感受到那無法訴說的亙古的憂愁，并為之深深觸動?！逗籼m河傳》所傳達出的悲涼遠遠超出了禮教束縛、社會不公、階級壓迫、男權(quán)壓制等層次，它指向的不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也不是一群人，而是擴大到人生、生命、存在，深入到真實與永恒的一種悠長的、復(fù)雜的體驗。這也是作品最深刻、最有魅力之處。

［1］蕭紅.蕭紅小說全集［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6:5.

［2］季紅真.蕭紅傳［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9.

［3］李重華.呼蘭學(xué)人說蕭紅［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1:6.

［4］黃曉娟.雪中芭蕉——蕭紅創(chuàng)作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11.

［5］賈妍.從兒童視角分析《呼蘭河傳》［J］.文學(xué)評論，2009(8).

Interpretation of Biography of Hulan Riv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ldren

Jiang Xinlei

Biography of Hulan River ，as one of XiaoHong＇s masterpiece ，with its unique way，depicts the life of childhood and to express sad feelings of the author.The outstanding features of the novel is the use of the child perspective to examine human life.The past life experiences and the true feelings of character are exposed from that narrative perspective.

XiaoHong;children＇s perspective;original ecological narration;dismal

I206.6

A

1672－6758(2012)06－0108－2

姜鑫磊，在讀碩士，西南大學(xué)中國新詩研究所。

Class No.:I206.6Document Mark:A

(責(zé)任編輯:鄭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