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東玉
(中國海洋大學,山東青島 266100)
語言的模糊性主要存在于個體差異帶來的模糊性和理解上的模糊性,以及語言的功能帶來的模糊性。[1]模糊語言的使用使人們的語言更豐富,更有表達力。[2]模糊限制語是模糊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近年來國內(nèi)學者對模糊限制語的大部分研究是從語用學視角、運用各種語用原則進行,如會話含意理論、合作原則、禮貌原則、面子理論等。但是運用語用學新理論,如順應論來分析模糊限制語的研究卻很少。但順應論對各種語言現(xiàn)象有強大的解釋力,所以筆者認為運用順應論分析模糊限制語非常必要。本文以中國當今最優(yōu)秀的電視訪談類節(jié)目《藝術人生》為例,運用順應論對電視訪談節(jié)目中模糊限制語產(chǎn)生的根源及功能進行分析。
美國生成語義學家拉科夫?qū)⒛:拗普Z定義為“使事情變得模糊,或使那些原本比較模糊的事情變得比較清晰的詞語”。[3]著名學者普林斯及其同事從語用的角度將模糊限制語劃分為變動型和緩和型,[4]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可以改變話語結(jié)構(gòu)的原意,或根據(jù)實際情況對原來話語意義做出某種程度的修正,或給原話語確定一個變動的范圍,此類模糊限制語又可分為程度變動型和范圍變動型;緩和型模糊限制語不改變話語結(jié)構(gòu)的原意,表示話語是說話人或第三者的看法觀點,從而緩和原有的肯定語氣,包括直接緩和型和間接緩和型。[5]
比利時語用學家耶夫·韋索爾倫提出的語言順應論認為,語言使用就是“一個不斷選擇語言的過程,不管這種選擇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也不管它出于語言內(nèi)部的原因還是出于語言外部的原因”。[6]語言選擇可以發(fā)生在語言結(jié)構(gòu)任何層面,而且在交際過程中,雙方都要做出選擇,即選擇存在于話語生成和理解兩個方面。語言選擇是為了順應事先存在的語境因素,我們主要關注的語境因素為交際語境,包括交際雙方(說話人和聽話人)、物理世界、心理世界以及社交世界。
自從90年代后期起,電視訪談節(jié)目發(fā)展迅速。作為中國當今最優(yōu)秀的電視訪談節(jié)目,《藝術人生》非常具有代表性,所以筆者將其作為分析對象。本文例子全部是從書籍《超越平凡的人生藝術:藝術人生》[7]中選取的,不再一一注明。
1.物理世界的順應。
韋索爾倫指出,物理世界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時間和空間的指稱關系,時間包括事件、說話和指稱的時間,具有不確定性,所以在回顧過去或談到將來的時候,交際雙方會使用模糊限制語來表達;空間指稱包括絕對的空間關系、說話人的空間、指稱空間,以及交際雙方在物理世界中所處的位置等,這些因素都會影響交際形式和語言的選擇。[8]表示空間關系的詞語有介詞、動詞、副詞等,[9]其表達有時通過模糊限制語實現(xiàn)。例如:
①朱軍:在你童年的記憶當中.........還有讓你覺得快樂的事情嗎?
陳坤:很多吧……。那個時候我真是特別無知的。很奇怪……有些時候我以教訓他為樂。
②朱軍:……從消費并不是很高的重慶到了北京市,心理上是不是有一個落差?
陳坤:沒想錢那方面。沒想到我能來北京,還有一個地方可以住,哪兒都可以去走走……
例①②中,陳坤在回憶過去的時候使用了范圍變動型模糊限制語“那個時候”“有些時候”“哪兒”,主持人和觀眾卻可以很明確地領會到他說的時間及地點概念。相反,如果他說出精確的時間和地點的話,不僅節(jié)目時間不允許,觀眾也會覺得啰嗦沒有必要。
2.心理世界的順應。
心理世界包括交際雙方的個性、情緒、愿望和意圖等認知和情感方面的因素。[8]在節(jié)目中,主持人通過提出問題發(fā)起會話,其做出的語言選擇會受到這些心理因素的影響,被訪者在理解及回答問題時也不例外。另一方面,主持人也是話語理解者,他要理解被訪者話語,領會其交際意圖。所以交際過程是主持人和被訪者心理世界的交流,雙方互相影響,共同推進會話進行。
(1)交際雙方自我保護、避免責任的心理。
模糊限制語作為一種交際策略,在交際過程中具有削弱言語行為的作用。通過使用模糊限制語,交際雙方可以避免過于絕對和武斷,減少自己對所說話語的責任。[10]訪談節(jié)目要面向公眾播出,應該具有客觀性,所以主持人和被訪者更應該避免絕對和武斷,雙方為了保護自己,經(jīng)常使用模糊限制語。例如:
①朱軍:這個單字應該解釋成什么意思?
張藝謀:我查過字典,好像是傳訊……
②朱軍:在那個年代起這樣一個名字……
張藝謀:我聽我媽說,名字是我爺爺給起的……..
③朱軍:你的性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外冷內(nèi)熱?
張藝謀:別人也這么分析,我想可能是這個樣子。在電影中我可以……
例①中,由于不敢完全肯定所說意思是正確的,張藝謀采用了程度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好像”,使回答更得體,更接近實際情況,避免過于武斷。例②③中,雙方都使用了模糊限制語,朱軍在例③中采用直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表示自己的推測和猶疑,避免判斷絕對。而張藝謀分別使用了間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我聽我媽說”“別人也這么分析”和直接緩和型“我想可能”,減少了自己對所說話語的責任。
(2)交際雙方維護對方面子、表示禮貌的心理。
面子理論認為,在交際過程中經(jīng)常會有威脅對方面子的言語行為。而使用模糊限制語可以緩和緊張氣氛,削弱批評他人的鋒芒和抵觸,使語氣趨于委婉、禮貌得體,避免將自己的觀點和意見強加于別人,減少可能的威脅,維護對方面子。[11]所以在訪談節(jié)目中,主持人和被訪者為了維護對方的面子,表示禮貌,都使用大量的模糊限制語。例如:
①朱軍:我聽說有一個美工因為多喝了點酒,你批評了他………就這么吝嗇說表揚的話?
張藝謀:沒有,你聽的是傳說。
朱軍:據(jù)說是有出處的。
例①中,朱軍說張藝謀不經(jīng)常表揚工作人員,這是一個負面評價,多少會使其難堪,為了減少對張藝謀面子的威脅,朱軍用了間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我聽說”“據(jù)說”,使語氣趨于委婉。如果去掉這兩個詞語的話,就顯得朱軍咄咄逼人,對嘉賓不禮貌。
(3)遵循經(jīng)濟原則、使話語簡潔的心理。
語言交流中經(jīng)濟原則是指話語傳遞的信息不僅要精確,而且應簡潔。由于節(jié)目有嚴格的時間限制,在不必要提供十分精確的信息時,主持人和被訪者會大量使用模糊限制語,以使話語簡潔,當然前提是能使聽話者理解,這和合作原則中質(zhì)量原則也是一致的。例如:
①朱軍:我知道你現(xiàn)在做《電影傳奇》……做了多少集了?
崔永元:已經(jīng)做好了一百多集了。
朱軍:我做《藝術人生》四年多,采訪了兩百多個嘉賓……
例①中,為了使話語簡潔,交際雙方都用了范圍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多”,表面上傳遞的信息不夠精確,實際上聽話者和觀眾都能充分理解說話者說要表達的意思。相反,如果說話者說出具體的數(shù)字,聽話者和觀眾就會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
(4)和對方合作的心理。
在訪談節(jié)目中,主持人和觀眾都期望被訪者是合作的。但對有些話題(涉及隱私、使其難堪或傷心的話題等),被訪者不愿意談及,就會采用模糊限制語,這樣即是合作的,又可以避免尷尬。例如:
①朱軍:為什么不提他?
陳坤:我爸爸也是蠻可憐的一個人……我跟他交流不太多,不太經(jīng)常見面。(表情開始不自然)
②朱軍:為什么不說更想成為一個好弟弟?你覺得她已經(jīng)遠去了……
陳坤:現(xiàn)在我身邊有很多很好的姐姐,有很多幫助我的人。我會是一個好弟弟。以前不成熟,現(xiàn)在沒有機會了,但是我可以成為更多人的好弟弟。
例①②中,陳坤回答主持人的問題時都使用了模糊限制語。陳坤和他父親關系不好,不愿談到和父親的交流,但是為了回答主持人的問題,他在例①中采用了程度變動型模糊限制語“蠻”“不太”,這樣既能使對話成功繼續(xù)下去,又避免了尷尬情緒。同樣,例②中,陳坤不愿提到去世的姐姐,所以也使用了程度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很多”“更多”。
3.社交世界的順應。
在社交世界中,需要語言做出順應的社會因素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種類都幾乎難以窮盡,尤其是交際雙方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從整體上影響其語言選擇。文化是一個非常廣泛的概念,既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也是一種歷史現(xiàn)象,它是指一個國家或民族長期創(chuàng)造積淀形成的傳統(tǒng)習俗、風土人情、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等。文化和語言從來都是密不可分、相互影響的。文化對人們的影響反映在其做出的語言選擇上。謙虛向來是中國人民的傳統(tǒng)美德,所以當人們受到贊揚時,往往會謙虛地否認,這時候人們會采用模糊限制語來表達。例如:
①記者:在很多人看來……你已經(jīng)是非常成功了,你自己如何評價?
朱軍:我覺得還行。我不能說我就是一個完全的成功者……
②朱軍:兒子像母親應該很漂亮。
陳凱歌:他是挺漂亮的。
例①中,朱軍回應記者的贊揚時用了直接緩和型模糊限制語“我覺得”和程度變動型模糊限制語“還”,來表示自己的謙虛。如果直接表示同意的話,觀眾就會覺得他很傲慢。同樣例②中,朱軍夸獎陳凱歌的兒子漂亮時,他用了程度變動型模糊限制語“挺”,謙虛地接受了贊揚。
本文以《藝術人生》為例,從順應論的視角來分析電視訪談節(jié)目中的模糊限制語。在節(jié)目中,大量使用模糊限制語,緩和了語氣,維護了對方的面子,同時保護了自己,減少了自己對所說話語責任。由于篇幅限制,本文只是從順應的語境相關因素入手,對其他三個描述和解釋語言選擇的角度(順應的結(jié)構(gòu)對象即語言結(jié)構(gòu)選擇的順應、順應的動態(tài)過程、順應過程的意識凸顯程度)沒有論及,但應該注意的是,這三個方面也非常重要,需要進一步地分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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