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一
(衡陽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湖南 衡陽 421001)
南北朝賦的物情美
周唯一
(衡陽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湖南 衡陽 421001)
南北朝賦多為小賦。小賦體式靈巧,便于作者用來體物和抒情。體物之美在“形”、“神”兩個方面,形之美以“像”為標準,神之美以“韻”為追求。形神相較,神韻境界更高,視為賦作上品。抒情之美,美在真實動人。而動人又莫如哀傷凄楚。南北朝哀傷賦作,善于通過一些具體情事的鋪寫,并借助景物刻劃來達此境界。因此,物情之美為南北朝賦之主要特征。
南北朝;賦;體物;抒情;美
在南北朝四十余種文體中,賦是種重要的文體。在中國賦史上,南北朝是個重要的創(chuàng)作階段。這是個崇學(xué)尚美的時代,又是個文學(xué)自覺的時期。文學(xué)的自覺與崇學(xué)尚美時風(fēng)的融合,不僅激發(fā)了文人創(chuàng)作的熱情,加速了文學(xué)發(fā)展的進程,而且催生出了“賦”這朵藝術(shù)鮮花。賦之美,不惟在其外,還在其內(nèi)。外之美在體式,內(nèi)之美在物情。體式屬形式,物情屬內(nèi)容,形式為內(nèi)容服務(wù),內(nèi)容離不開形式。因此本文在講物情美之前,對賦之體式略作介述。
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論賦的體式主要有四:一是“鋪采摛文”,二是“體物言志”,三是“述主客以首引”,四是“序以建言,亂以理篇”。這四點,誠如馬積高先生所指出的那樣,是劉勰從“自漢至宋齊賦的內(nèi)容和形式特色”中“概括”出來的[1]導(dǎo)言P1,因而符合賦的實際。南北朝的賦,據(jù)嚴可均輯校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的記載,共有288篇,作者96人。這些賦雖有一些殘文斷句,有題無文,但大部分保存完整。其中,長賦有謝靈運的《撰征賦》《山居賦》、梁元帝的《玄覽賦》、沈約的《郊居賦》、張纘的《南征賦》、庾信的《哀江南賦》,其文字均在二千八百字以上。稍次一些的有張融的《海賦》、蕭詧的《游七山寺賦》、李諧的《述身賦》、沈炯的《歸魂賦》、李騫的《釋情賦》,其文字都在千三百字以上。余者多為小賦。而被《文選》選入的鮑照《蕪城賦》《舞鶴賦》、謝惠連《雪賦》、謝莊《月賦》、顏延之《赭白馬賦》、江淹《恨歌》《別賦》,以及沒有被選入或來不及選入的諸如傅亮的《感物賦》、謝脁的《思歸賦》、蕭綱的《秋興賦》《采蓮賦》、蕭繹的《蕩婦思秋賦》《采蓮賦》、沈約的《愍衰草賦》《高松賦》、江淹的《江上之山賦》、何遜的《窮鳥賦》、吳均的《八公山賦》、張正見的《石賦》、元順的《蠅賦》、盧元明的《劇鼠賦》、庾信的《蕩子賦》《竹杖賦》《枯樹賦》、鮑照的《尺蠖賦》《飛蛾賦》、孔璠之的《艾賦》、卞彬的《蚤蟲賦》等,都是其中的優(yōu)秀篇章。其體式之小,文字多的也不過七百余字,少的只有八九十個字,其余多在三四百字、一二百字之間。小賦體式美在靈巧。比如,賦之結(jié)構(gòu),多主客問答;賦之描寫,以鋪為主,六合之內(nèi),面面俱到。小賦卻不這樣,下筆就從所詠之物寫起,既不講究主客對話,也不講究歌亂理篇,而是鋪寫完了,賦也就結(jié)束了。試看傅亮的《芙蓉賦》:“考庶卉之珍麗,實總美于芙蕖。潛幽泉以育藕,披翠蓮而挺敷。泛輕荷以冒詔,列紅葩而曜除。繳旭露以滋采,靡胡風(fēng)而肆芳。表麗觀于中沚,播郁烈于蘭堂。在龍見而葩秀,于火中而結(jié)房。豈呈芬於芷蕙,將越味於沙棠。詠三閭之披服,美蘭佩而荷裳。伊玄匠之有瞻,悅嘉卉于中蕖。既暉映于丹墀,亦納芳于綺疏?!辈晃└蒂x,南北朝賦率多如此。它們不論寫什么,立意都不在深,而在美;擇材不在全,而在精;鋪寫不在多,而在巧。開筆直赴主題,結(jié)尾不用“歌”、“亂”,顯得小巧玲瓏,自由靈活。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謝惠連的《雪賦》開頭寫梁王不悅時昏風(fēng)寒云繁而召鄒陽、枚乘、相如于庭,待“微霰零,密雪下”,便授簡于相如令他作賦;中寫相如“避席而起,逡巡而揖”寫下了這篇詠雪的文字;未寫鄒陽“有懷妍唱,敬接末曲,作《積雪》之歌”,枚乘起而為“亂”,作亂辭,便采用了類似主客問答的結(jié)構(gòu),但作了很大改變。謝莊的《月賦》也是這樣,它以“陳王初喪應(yīng)劉,端憂多暇”開篇,以“臨濬壑而怨遙,登崇岫而傷遠”,見“白露曖空,素月流天”而令王燦作賦,以“仲宣跪而稱曰”寫下這篇《月賦》,以陳王曰“善”云云收束全篇,其結(jié)構(gòu)方式亦與主客問答相類似,并吸取了惠連的經(jīng)驗,然變得更加靈巧。
體式的小巧靈活,為內(nèi)容的自由抒寫提供了一種美的載體。賦是種“體物言志”的文體。體物是它的本質(zhì)特征?!稘h書·藝文志》說:“《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愿形镌於?,材知深美,可以圖事,故可以為列大夫?!北闶菍@一本質(zhì)特征的最古老的歷史陳述。其所言感物,就是體物。胡經(jīng)之先生說:“感物是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門戶?!彼粌H“直接影響到藝術(shù)家創(chuàng)造性靈感(‘感興’)的勃發(fā),想象(‘神思’)的展開,構(gòu)思(‘凝慮’)的深化,情感(‘情理’)的滲透,形象(‘意象’)的孕育等”,而且“又是藝術(shù)家創(chuàng)造的基礎(chǔ)和材料,藝術(shù)家由感物獲得審美經(jīng)驗,才可進行意象創(chuàng)造,使審美經(jīng)驗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形象”[2]P293。說的是文學(xué)藝術(shù)感物的普遍意義與價值,適用于音樂、詩歌、散文,也適用于賦。賦家就是通過感物這一門戶,從社會生活,從自然萬物中獲取自己的創(chuàng)作情感與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的,漢魏晉賦是這樣,南北朝賦亦如此。南北朝的賦,以詠物為著。賦中詠物,早在漢初已出現(xiàn),如孔鮒就作有《楊柳賦》、《鸮賦》、《蓼蟲賦》,賈誼作有《旱云賦》、《虡賦》、《鵩鳥賦》,枚乘作有《柳賦》,路喬如作有《鶴賦》等。東漢時得到了繼承,出現(xiàn)了應(yīng)瑒的《楊柳賦》、《鸚鵡賦》,張衡的《鴻賦》,王逸的《荔枝賦》,趙壹的《窮鳥賦》等。魏晉時,詠物勃興,作家迭出,象曹丕、曹植、王燦、陳琳、左芬、李颙、成公綏、嵇含、夏侯湛、摯虞、張載、潘岳、潘尼、陸機、郭璞等就是其中的名家。而詠物種類之多,又莫過于傅玄、傅咸父子。此二人現(xiàn)存賦88篇,雖多為殘文斷句,然從其賦作標題、文句來看,所詠之物共有56種,涉及范圍有春、夏、秋、冬四時、草木、鳥獸、小蟲、器皿、音樂、書法、繪畫、弈棋諸類,且依類一物一詠。南北朝時,詠物賦得到進一步發(fā)展。作家們?nèi)绺凳细缸幽菢蛹泄P墨詠物的并不多見,然由于96人多有詠物之作,故所詠之物較之傅氏種類更全,其中,詠天時者,則有春、秋、暑、晴、雨、雪、風(fēng)、月、星、虹;詠草木者,則有松、桐、芍藥、芙蓉、萱草、杜若、木瓜、橘、葵、桃、李、棗、栗、柳、菊、薺、梅、竹、蘭、苔、水仙、艾;詠鳥獸者,則有鶴、山雞、馬、鶩、牦牛、鴻、鷺、鸚鵡、野鵝、翟、雉、鴛鴦、鶄、鵲、鹿、鼠;詠小蟲者,則有蟬、尺蠖、飛蛾、蚤蟲、蠅;詠山水者,則有山、石、溪、壑、江、海、池、井;詠器皿者,則有燈、燭、香爐、竹杖、車、鏡;詠音樂者,則有箜篌、箏、金錞、笛、笙、琴、舞、拍張;詠弈棋者,則有圍棋、象戲;詠書畫者,則有書、彩畫、丹砂、筆格、繡;詠宮殿者,則有華林清暑殿;詠寺廟者,則有淅右七山寺等。物類如此之多,實乃作家詠物興致濃烈所使然。而感物之細膩更使他們對物之描寫刻劃如列采鋪錦,美不勝收。其美,形神兼?zhèn)洹?/p>
形之美,美在“像”上。所謂像,就是詠山要像山,詠水要像水,使人一看就知道詠某物。詠物有如繪畫,“畫鬼魅最易,畫犬馬最難”。詠物要詠得像,也很難。這除了察物要細之外,還需要手法高明。事實表明,南北朝賦作者是具備了這些條件的,其手法之高明,一是善于抓住物的總體特征作全方位的描寫,力求從“全”字上把其形貌寫“像”。比如,劉義慶的《鶴賦》就是如此之作。其言云:“其狀也,紺絡(luò)頸而成飾,赪點首以表儀。羽凝素而雪映,尾舒玄而參差。趾象蚪以振步,形亞鳳以擅奇。”凡六句,從首寫到頸、羽、尾、趾,對鶴的形貌進行了全方位的刻劃。他用紺絡(luò)形其頸,用赪點其首,用凝素描其羽,用舒玄畫其尾,用蚪狀其趾,再分別接以“成飾”、“表儀”、“雪映”、“參差”、“振步”,不僅把一只頭上有撮紅毛,頸上絨毛呈天青色、羽毛呈白色、尾毛呈黑色、足趾呈蝌蚪型之鶴的形貌全部畫了出來,而且把鶴有別于其他飛禽的氣質(zhì)、品性也作了具體的表現(xiàn),不謂不像。
二是善于扣住物的個性,并按照立意的需要,對物之形貌或整體描寫,或部分刻劃。這在詠草木、鳥獸、器皿等賦中都能見到。比如詠桐賦,南北朝有劉義慶的《桐樹賦》、袁淑的《桐賦》、蕭子良的《梧桐賦》、王融的《應(yīng)竟陵王教桐樹賦》、沈約《桐賦》凡五篇。其中,能扣住個性對桐作全面刻劃的是劉賦,其辭云:“伊桐樹之靈材,蔚竦林而擢秀。玄根通徹于幽泉,密葉垂藹而增茂。挺修干,蔭朝陽,招飛鸞,鳴鳳凰。甘露灑液于其莖,清風(fēng)流薄于其枝。丹霞赫奕于其上,白水浸潤于其陂?!惫彩痪?,把一棵生長在竦林中汲幽泉、飲甘露、披清風(fēng)、沐丹霞而發(fā)榮生長的桐樹形貌完整地描畫了出來。而這些又通過其根、莖、干、枝、葉來表現(xiàn)。寫樹木,不寫這些就不像樹;只寫這些而不寫其個性就不像桐樹。而桐樹的個性,在古人看來,就是高雅不俗,就是靈。這與桐樹是制造琴的優(yōu)質(zhì)材料有關(guān)。由于“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白虎通·禮樂》),“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大聲不震嘩而流漫,細聲不湮滅而不聞,八音廣博,琴德最優(yōu)”(《新論·琴道》),是傳遞禮樂文明的重要樂器,所以人們一直將它當作一種高雅文化,一種精神道德的象征來認同。由是,桐也就成了一種高雅不俗的樹木,亦是劉義恭稱之為“靈木”的重要原因。劉賦就是緊扣“靈”字來寫它的根、莖、干、枝、葉的。正因為個性重要,袁、蕭、王、沈四人無不以此立意謀篇,寫桐之形貌的。在他們的筆下,桐是一棵“越眾木之熏徇,勝雜樹之薄縟。信爽干以弱枝,實裹素而表綠”,“根夷條茂”(袁賦)的樹;一棵“抽葉于露始,亦結(jié)實于星流,聳輕條而麗景,涵清風(fēng)而散音,發(fā)雅詠于悠昔,流素賞之在今”(蕭賦)的樹;一棵生于“邸岫之曾隈”,“儀龍門而插干,佇鳳翔以柚枝”,“直不繩而特秀,圓匪規(guī)而天成”(王賦)的樹;一棵“枝封暮雪,葉映晝虹”,“喧密葉于鳳晨,宿高枝于鸞暮”,“繞齊綵于碧林,豈慚光于若木”(沈賦)的樹。這些形貌不甚完整,但都圍繞著桐高雅不俗這一個性寫其干、枝、葉、實,因而形貌多樣,內(nèi)容豐富。
神之美,美在韻上。所謂韻,就是韻味,就是氣質(zhì)精神,就是詠山是山,不全是山;詠水是水,不全是水,若即若離,既在物外,又在物內(nèi),以內(nèi)為最高境界,為賦作之上品。這是種“物物而不物于物”(《莊子·山木》)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建立在對物性的深刻認識與感悟上。其藝術(shù)之精湛,著名的作品有謝惠連的《雪賦》、謝莊的《月賦》、顏延之的《赭白馬賦》和鮑照的《舞鶴賦》等等。四賦中,顏延之的賦是篇典型的將詠物與寫人事結(jié)合起來的賦,其內(nèi)容含量之大,構(gòu)思之新奇,意義之不俗,為純詠物小賦所不及,是對詠物賦創(chuàng)作的開拓與發(fā)展。這種賦寫作的關(guān)鍵是要處理好詠物與寫人事的關(guān)系。既要詠物,就不能不顧及物的形貌與特性。而要寫人事,就不能不將人事置于詠物之中。也就是說,它寫的是詠物中的人事,而非人事中的詠物,因此,寫人事是為詠物服務(wù)的。其妙處就在它能將物的靜態(tài)描寫化為動態(tài)的刻劃,通過動態(tài)的刻劃來展現(xiàn)它的內(nèi)在氣質(zhì)與精神。我們知道,狀物以靜態(tài)易工,動態(tài)難工,而又以跳躍變化為最難。然細讀顏延之這篇賦,這些難處似乎不存在。賦以“序以建言”開篇,夾敘夾議,簡略地交代了作賦的原由,并總說馬是種靈物,值得一賦;而赭白馬為武帝所贈,文帝所愛,再加上它“特稟逸異之姿,妙簡帝心”,“服御順志,馳驟合度”,為馬中之異,更值得一賦。如是,詠物與寫人事巧妙結(jié)合。正文則依照這種結(jié)合,先寫赭白馬之由來,而重點又落在與馬有關(guān)的人事上,說明有盛烈者才能得良馬,將贊揚帝業(yè)與贊揚良馬、詠物與寫人事相融合。再接下寫赭白馬之不凡,重點又落在馬的形貌、氣勢上。寫馬之形貌,只寫其筋骨、毛發(fā)、雙瞳、兩權(quán)、旨在突出其“異體峰生,殊相逸發(fā)”,與一般馬不同。寫其氣勢,則筆墨細膩,既有其奔騰跳躍之刻劃,又有其車駕馳驅(qū)合乎禮度之形容,還有其競技校場威武雄壯之描繪。三者的有機統(tǒng)一,將赭白馬之神韻寫得活靈活現(xiàn)。其后者云:“至于露滋月肅,霜戾秋登。王于興言,闡肄威棱。臨廣望,坐百層。料武藝,品驍騰。流藻周施,和鈴重設(shè)。睨影高鳴,將超中折。分馳迥場,角壯永埒。別輩越群,絢練夐絕。捷趫夫之敏手,促華鼓之繁節(jié)。經(jīng)玄蹄而雹散,歷素支而冰裂。膺門沬赭,汗溝走血。踠跡回唐,畜怒未泄。”赭白馬之神韻便在校場跳躍奔騰中表現(xiàn)無遺。
鮑照的《舞鶴賦》是首典型的詠物寫志賦。其詠物,既重物之形貌,又重物之神韻。寫形貌,處置靈活。由于作者立意是表現(xiàn)鶴的自由與不自由,幸與不幸,故賦一開篇就從鶴的仙性寫起,說它“偉胎化之仙禽”,“鍾浮曠之藻質(zhì),抱清迥之明心。指蓬壺而翻翰,望昆閬而揚音。匝日域以回騖,窮天步而高尋。踐神區(qū)其既遠,積靈祀而方多”。所謂仙性,就是鶴的自然本性,未為人圈養(yǎng)前的原初之性。由于性之自然,故其于天宇翻翰、揚音、回騖亦就自由自在,無拘無累。這是鶴最快樂的時期,亦是它英姿煥發(fā),神采奕奕的時期。這時期,它“頂凝紫而煙華”,“引員吭之纖婉,頓修趾之洪姱。疊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臨霞”,形貌異常美麗。然由于它“厭江海而游澤”,被人捕獲,失去了“朝戲於芝田,夕飲乎瑤池”的歡樂與自由,進入了“掩云羅而見羈”的時期,成了一種“唳清響於丹墀,舞飛容於金閣”為人驅(qū)使供人賞樂的凡鳥俗禽。盡管此時它仍保持一股天性,善于飛騰,然與昔日相比,已大不相同。作者寫道:“躑躅徘徊,振迅騰摧。驚身蓬集,矯翅云飛。離綱別赴,合緒相依。將興中止,若往而歸。颯沓矜顧,遷延遲暮。逸翮後塵,翱翥先路。指會規(guī)翔,臨岐矩步。態(tài)有遺妍,貌無停趣,奔機逗節(jié),角睞分形。長揚緩騖,并翼連聲。輕跡凌亂,浮影交橫。眾變繁姿,參差洊密。煙交霧凝,若無毛質(zhì)。風(fēng)去雨還,不可談悉。既散魂而蕩目,迷不知其所之。”除最后兩句,整段文字以四言出之,將鶴失去自由后飛翔的情景作了全方位的鋪寫,不僅表現(xiàn)了它飛翔的形態(tài),而且表現(xiàn)了它散魂蕩目,迷不所之的神韻。這種神韻,實是作者生不逢時的自我寫照。
而謝惠連的《雪賦》、謝莊《月賦》體物之細膩,手法之巧妙,將詠物賦創(chuàng)作帶入了又一新的境界。這二人都是陳郡謝氏的后代,深厚的家學(xué)淵源讓他們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學(xué)熏陶,培養(yǎng)了他們善于屬文的才能,所以他們對自然景觀的感受、表現(xiàn)都不一樣。比如同一自然物的雪和月,前人賦中早已出現(xiàn),如晉李颙、成公綏、孫楚等人的《雪賦》,漢公孫乘、晉周袛?shù)热说摹对沦x》,已開詠雪、詠月之先,卻未達到此二賦之境界,故二賦文情之美、神韻之高,既令前人為之動容,又使時人為之嘆絕。二人體物各有千秋?;葸B賦重在對雪本身的描寫,并將寫雪寫人相融合。雪,豐年之瑞兆也。自姬周以來多有歌詠。賦中所云“岐昌發(fā)詠于來思,姬滿申歌于黃竹。曹風(fēng)以麻衣比色,楚謠以幽蘭儷曲”,其事或出于《詩經(jīng)》,或出于《楚辭》,都是周以來的吟唱。作者如數(shù)家珍,一一列出,旨在表明“雪之時義遠矣哉”:詠雪既是文學(xué)傳統(tǒng),又是賦家性情流露。雪,寒氣之所為也。而氣寒凜冽之狀,無有如惠連之夸飾者:“若乃玄律窮,嚴氣升。焦溪涸,湯谷凝?;鹁疁?,溫泉冰。沸潭無涌,炎風(fēng)不興。北戶墐扉,裸壤垂繒。”寥寥數(shù)筆便把天寒地裂之狀,全盤托出。天氣寒冷到了如此的程度,大雪紛飛亦就勢在必然。于是,作家以如椽之筆寫道:“其狀也,散漫交錯,氛氳蕭索。藹藹浮浮,漉漉弈弈。聯(lián)翩飛灑,徘徊委積。始緣甍而冒棟,終開簾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廡,末縈盈于帷席。既因方而為圭,亦遇圓而成璧。眄隰而萬頃同縞,瞻山則千巖俱白。于是臺如重璧,逵似連璐。庭列瑤階,林挺瓊樹。皓鶴奪鮮,白鷴失素。紈袖慚冶,玉顏掩姱?!睜钫撸┲疇钜?。文人有用鹽喻雪者,有用絮擬雪者,然其所比擬的僅是雪的個體,而非整體。而惠連所雕畫的則是整體而非個體。個體易寫,而整體難寫,作者于難寫之整體中,先用“聯(lián)翩”等八句描其飛舞之狀,后用“始緣甍”等四句繪其無孔不入之神。而于易寫之個體中,用“珪”、“璧”、“縞”、“璐”,或顯其形,或示其色,又用“皓鶴”、“鷴鳥”、“紈袖”、“玉顏”等夸其白,于是一幅漫天飛舞銀裝素裹的瑞雪圖畫便完美地刻劃出來了。照一般詠物賦的寫法,雪寫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了,可作者意興未盡,用“若乃積素未虧”一轉(zhuǎn),轉(zhuǎn)向了雪停日出,雪融冰成的描寫,再次將一幅晶瑩明亮的冰雪圖呈現(xiàn)于讀者面前。其后,又用“若乃申娛玩之無已”一接,將詠雪與寫人結(jié)合起來云:“風(fēng)觸楹而轉(zhuǎn)響,月承幌而通暉。酌湘吳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對庭鹍之雙舞,瞻云雁之孤飛。踐霜雪之交積,憐枝葉之相違。馳遙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歸。”這種結(jié)合,不僅增添了詠景的情趣,擴大了賦的意蘊,而且也豐富了賦的寫法,增強了賦的美感。
謝莊的賦以虛見長。所謂虛,是指他將月這一實體作了虛化的處理。其表現(xiàn)就是不著力于月形的描寫,而致力于月之神韻的刻劃。試讀下列文字:“若夫氣霽地表,云斂天末。洞庭始波,木葉微脫。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瀨。升清質(zhì)之悠悠,降澄輝之藹藹。列宿掩縟,長河韜映。柔祗雪凝,圓靈水鏡。連觀霜縞,周除冰凈。君王乃厭晨歡,樂宵宴。收妙舞,馳清縣。去燭房,即月殿。芳酒登,鳴琴薦?!薄叭裟藳鲆棺云啵L(fēng)篁成韻。親懿莫從,羈孤遞進。聆皋禽之夕聞,聽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練響,音容選和。徘徊房露,惆悵陽阿。聲林虛籟,淪池滅波。情紆軫其何托,愬皓月而長歌?!边@兩段文字,真正寫月形月色的就是“升清質(zhì)”八句,余下都是寫景寫人,其中又以寫人為重點。詠月八句,文字不多,而刻劃精細。由于月圓如鏡,色白如縞,皎潔如冰,柔和如雪,故普天之下都沐浴在明亮的月色中。寫景寫人,又重在其情趣。情趣因月而生,因人而定。驚喜者有如那些君王,廢樂離房,即殿飲酒,鳴琴賞月,樂在其中。悲哀者有如那些羈客,長年奔波于外,孤獨無依,見月色而思故人,聞朔管而增添悲傷。作者就這樣通過秋景的襯托和人的活動穿插,將月之形、神生動地表現(xiàn)了出來。情趣雖然多為哀傷,然“隔千里兮共明月”,又以清新健朗的情調(diào)將人們帶入了一種達觀的境地。
總之,這四首賦以巧妙的藝術(shù)構(gòu)思,生動的景物描寫和優(yōu)美的語言,將馬、鶴、雪、月四物寫得如神似化,情趣盎然。物之美,莫美如斯。
南北朝賦作之情美,主要通過抒情賦來體現(xiàn),通過情之真實動人來表達。高明《琵琶記》說:“論傳奇,樂人易,動人難。”不唯傳奇如此,其他文學(xué)樣式率多這樣。動人難,難在真實,難在深刻,難在哀傷凄楚。南北朝是個多哀傷的時代。南北分離,民族失統(tǒng),凡有良知的文人無不感到這是民族的不幸,時代的悲劇。在這一大悲劇的氛圍下,不論出身顯貴還是出身低微,作家心靈上常?;\罩著一團凄涼的迷霧。一有所觸,其哀傷之情便噴薄而出。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謝靈運,其門第之顯赫,政治、經(jīng)濟地位之一世無憂,本使他不知哀傷為何物。然在奉使慰勞北伐長安的劉裕途中,感時令之“昏明殊位,貞晦異道”,念國家之“亂多治寡”,“升平難以恒建,剝喪易以橫流”,想“皇晉河汾,來遷吳楚。數(shù)歷九世,年踰十紀。西秦?zé)o一援之望,東周有三辱之憤??芍^積禍纏釁,固已久矣”,便不竟悲從心來,憤從哀起,展紙揮毫,洋洋灑灑寫下了長達四千余字的《撰征賦》。賦中雖不乏對劉裕北伐的歌頌,對其祖父謝玄的贊美,但總的傾向是抒其“家永懷于故壤,國愿言于先塋”的幽憤。因此哀傷凄楚便成了此賦的主要情調(diào)而洋溢全篇。謝靈運尚且悲不自勝,其他文人如鮑照、江淹之輩就更是憂傷滿懷了。如此以來,哀傷凄楚便成了南北朝抒情賦的重要主題而廣為詠嘆,作品之多,不下四十篇。這可從它的標題見出。賦直接以“哀”、“傷”、“怨”、“恨”、“愁”、“泣”、“悔”、“愍”、“憫”等命題的就有二十多篇,不明言哀傷而實寫哀情且以“征思”、“歸途”、“撰征”、“行墐”、“秋羈”、“思歸”、“述羈”、“秋思”、“臥疾”、“郊居”、“南征”、“歸魂”、“述身”等為題的又有十幾篇。作家們以如此多的篇章來寫哀情,不僅說明他們在理論上懂得“動人者莫如哀傷”的道理,而且于實踐上亦認識到只有將哀傷作為抒情的主題和審美要求,其作才會動人,才會有藝術(shù)生命力。這些均可從他們賦中見到。而鮑照的《蕪城賦》、江淹的《恨賦》《別賦》就是其中的代表。
鮑照的《蕪城賦》被《文選》列入游覽賦類。從表面看,它與游覽有關(guān);從內(nèi)容看,則是作者借登廣陵故城之機,通過廣陵古今繁盛荒涼的鮮明對比來抒發(fā)自己對歷史人生的哀傷之情。作為對歷史的哀傷,此賦的不凡之處,不但描寫了廣陵城由盛而衰、由繁華而荒蕪的歷史變化,而且也表現(xiàn)他對人的認識。由于人是分層次的,不同層次的人對歷史態(tài)度作用不同,故其歌詠批判也就存有差異。若按荀子的分層理論,依其知識學(xué)問,可分為俗人、俗儒、雅儒、大儒;依其道德品行,又可分為通士、公士、直士、愨士、小人。“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物至而應(yīng),事起而辨,若是則可為通士矣。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疾下,分爭于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則可謂公士矣。身之所長,上雖不知,不以悖君,身之所短,上雖不知,不以取賞,長短不飾,以情自竭,若是則可謂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獨甚,若是則可謂愨士矣。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荀子·不茍》)歷史若由小人來主宰,這種歷史當然是值得哀傷的。而廣陵的歷史正是由小人(案:廣陵城為吳王劉濞所筑)主宰的歷史,故其盛也,雖“車掛轊,人架肩,廛閈撲地,歌吹沸天”,但終究不能掩飾他“孽貨鹽田,鏟利銅山。才力雄富,士馬精妍”的政治野心。也就是說,他不是拿這些來造福人民,保衛(wèi)人民,而是用來分裂國家,實行叛亂,挑起戰(zhàn)端,將人民推向兵燹之中。他廣修城池,甚至“侈秦法,佚周令。劃崇墉,刳浚血”,“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櫓之勤。格高五岳,袤廣三墳。崪若斷岸,矗似長云。制磁石以御沖,糊赪壤以飛文”,看似為了“圖修世以休命”,“將萬祀而一君”,實則是為自己叛亂留下一處進退可守之所,武裝割據(jù)之地。如是以來,這種繁華的背后已經(jīng)潛伏著衰亡的危機。所以不及漢魏晉三代五百年,便隨著小人的敗亡,野心家的覆滅而瓜剖豆分,留下了一片凄楚的回憶。這種回憶反過來又加深了作者對廣陵的哀傷,對人的認識。至于作者對廣陵瓜剖豆分后的荒蕪描寫和憑吊蕪城的“凝思寂靜”,便是這種哀傷認識的必然結(jié)果,因而“心傷已摧”,悲慟不已。而這些盛已好,衰也罷,均是人為的結(jié)果。人既可創(chuàng)造歷史,也可毀壞歷史。“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民間的諺語形象地說出了人的這種兩面性,因而有助于他們對人的認識。而鮑照將對歷史的哀傷歸結(jié)于人的認識,加深了他對人生的理解。人之一生,若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像吳王劉濞那樣,即使擁有“藻扃黼帳,歌堂舞閣之基。璇淵碧樹,弋林釣渚之館。吳蔡齊秦之聲,魚龍爵馬之玩”,享盡了人間榮華富貴,但到頭來,還是黃土一抔,這樣的人生難道不值得深思與哀傷嗎?這種哀傷應(yīng)該是積極的,而非消極的。哀傷加深了他對歷史的認識,對人的認識,同時也增強了作品的表現(xiàn)力、抒情美。
江淹的《恨賦》《別賦》,被《文選》列入哀傷賦類。此二賦之哀傷,雖能凄楚動人,然其意蘊卻遠不如《蕪城賦》那樣深厚。這恐怕與作者的構(gòu)思立意有關(guān)。江淹的構(gòu)思立意,不象鮑照那樣通過某一事物的追尋和懷想來抒發(fā)自己的哀傷之情,而是想通過某一類事物的鋪寫來表現(xiàn)一種普遍的情緒,折射出一種普遍的心理。如此以來,其鋪寫務(wù)求面廣而不執(zhí)意于深刻,以致因思想性不強而遭到今人的指責(zé)。盡管這樣,這二賦自面世以來,還是深受讀者喜愛。究其原因就在于它們哀傷寫得好。哀傷作為一種日常生活情感,既不可沒有,又不可多有;既有其普遍性,又有其特殊性。然最能表現(xiàn)這一情感的莫過于死亡與離別。生與死,乃人生兩大主題。盡管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不愿談死之事,然死的客觀存在,是任何人不可逾越,不可回避和改變的??鬃硬谎运溃⒉坏扔谒啦恢匾??!翱勺鞔笫隆保惚磉_了人們對死的注重和對亡者的哀悼。死是悲傷的,飲恨而死則更令人撕心裂肺。江淹寫哀傷,選擇死這一題材,并將飲恨而死當作死亡之尤來表現(xiàn),且將自己的賦定名為《恨賦》,可見他對飲恨之死的重視。為了表現(xiàn)好這一情感,他從歷史上選擇了幾位飲恨而死的人物作為自己的歌詠對象。其中有叱咤風(fēng)云的秦始皇。作者說秦始皇的飲恨在其按劍而坐則“諸侯西馳”,“削平天下,同文共規(guī)”之后,“雄圖既溢,武力未畢”,欲長生不死,卻在巡海求不死藥的歸途中,黯然死去,以致“宮車晚出”。有被秦俘虜?shù)内w王張敖。作者說張敖的飲恨在其“遷于房陵”時“別艷姬與美女,喪金輿及玉乘”的悲憤填膺。有降臣李陵。作者說李陵的飲恨在其“名辱身冤”,欲“裂帛系書,誓還漢恩”而不能。有主動下嫁匈奴的王昭君。作者說王昭君的飲恨在其得不到漢皇的賞識,以致“紫臺稍遠,關(guān)山無極”,“望君王兮何期,終蕪絕兮異域”。有生不逢時的馮衍。作者說馮衍的飲恨在其才學(xué)遭到漢明帝的壓抑,“罷歸田里”,“閉關(guān)卻掃,塞門不仕。左對儒人,顧弄稚子。脫略公卿,跌宕文史。赍志沒地,長懷無已?!庇邪凉轻揍椎娘怠W髡哒f嵇康的飲恨在其情志高昂,神氣激揚,不為時所識,致使“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暢”。這六人之死,飲恨之由有別,而哀傷動人一致。不論讀者有無此種經(jīng)歷和感受,都會從他們死時憤恨難休的面色中體恤出他們內(nèi)心的凄楚和哀傷,都會情不自禁地為之掏一把同情之淚。至于賦中所云“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墜心。遷客海上,流戌隴陰”,寫的是社會上常存常見的情況,表現(xiàn)的是種飲恨而死的普遍性。普遍性與特殊性的有機結(jié)合,以及賦末“春草暮兮秋風(fēng)驚,秋風(fēng)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的寫景吟嘆,有力地表現(xiàn)了“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的主題。這既是作者的總體認識,又是他留給讀者美的回味。
離別,也是人生中常有的事。然在交通極不發(fā)達,信息極不靈通的古代,親人、朋友的離別,常意味是永訣。江淹用“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來表現(xiàn)離別的哀傷與深恨,來說明離別的意義與價值,則是抓住了別的凄楚之處,是種形象經(jīng)典的說法?!秳e賦》亦以此發(fā)端,以此來提綱挈領(lǐng)領(lǐng)起全文,則更是種精審的做法。在此綱領(lǐng)的統(tǒng)攝之下,賦共寫了富貴者之別,刺客之別,從軍者之別,遠赴絕國者之別,游宦者之別,學(xué)道成仙者之別,戀人之別。一別一景,一景一情,留下的是當事人的斑斑血淚,歷史的習(xí)俗與文化。試看他寫的從軍者之別:“或乃邊郡未和,負羽從軍。遼水無極,雁山參云。閨中風(fēng)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騰文。鏡朱塵之照爛,襲青氣之煙煴。攀桃李兮不忍別,送愛子兮沾羅裙?!边@是七別中的第三別。子從軍,母送子。母子之別,乃骨肉之離也。較之其他六別,此則更悲,意義更非一般。從軍上戰(zhàn)場,生還者有之,暴骨沙場者亦比比可見。愛子此去,生死未卜,是生離還是死別,只有天知。所以此種送別,其哀傷凄楚之狀常常令人目不忍睹。然此處所寫似乎大相徑庭,除了開頭二句點明從軍之由,三四二句點明從軍之地,說明從軍戍邊之地極其偏遠之外,五至十句都是寫景,且寫的是艷麗春景,既見不到肅殺凄涼的描寫,又缺乏黯然銷魂的氛圍,呈現(xiàn)的則是對明媚春光的贊美。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們先看第十句。李善注該句“青氣”云:“《易通卦驗》曰:‘震,東方也,主春分日出,青氣出震,此正氣也。’”依此,則此次是在“春分”從軍。春分,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時在二月中?!抖Y記·月令》說:“仲春之月……是月也,安萌芽,養(yǎng)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民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止獄訟。”“是月也……以太宰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薄笆窃乱玻呱偕帷阕鞔笫?,以妨農(nóng)之事?!薄笆窃乱病鼧氛?xí)舞釋菜……又命樂正入學(xué)習(xí)樂?!贝送猓秴问洗呵铩ぶ俅杭o》亦有相同的說法,只是個別文字稍有出入。鄭玄注《禮記》“安萌芽”云:“助生氣也?!弊ⅰ懊裆纭痹疲骸吧?,后土也,使民祀焉,神其農(nóng)業(yè)也?!痹り悵蛔ⅰ案叨C”曰:“先媒之神也。”鄭玄注“大事”云:“大事,兵役之屬?!弊ⅰ懊鼧氛痹疲骸皹氛?,樂官之長也,命習(xí)舞者,順萬物始出地鼓舞也,將舞必釋菜于先師以禮之。”據(jù)此,則知仲春二月,是萬物萌芽,充滿生氣的月份,也是百姓農(nóng)事繁忙,朝廷安民生,重祭祀,習(xí)禮樂的月份,更是不作軍旅兵役以妨農(nóng)事的月份。因此,在這樣的月份,集募壯丁,送往邊地,不僅有違政制,也有背人心。作者于此雖非實寫,然決非事出無因。既有因,則說明,時處亂世,什么都亂;人處亂世,處處遭殃。所以,此時春光雖好,卻不屬于農(nóng)家,亦不屬于愛子;閨中風(fēng)暖,卻不屬于“諸孤”,亦不屬于慈母。聽得道一聲去也,慈母“攀桃李兮不忍別,送愛子兮沾羅裙”,其悲痛欲絕便在一“攀”一“送”中得到了盡情的刻劃,骨肉分離之哀傷亦在淚濕羅裙中得到了盡致的描寫。如此觀照,其景色描寫越艷麗,其悲傷之情越強烈。此乃以樂景寫哀情,其情倍增其哀之謂也。《別賦》所寫的其他六種分別場面,也具有如許的哀傷色彩,別者、送者都籠罩在“黯然銷魂”的氛圍中,欲拔不能,欲哭無淚。
總之,南北朝賦之情美,就是通過這些有代表性的情事之歌詠抒寫并借助景物描寫來體現(xiàn)的。情景交融是賦中常用的手法。情之哀傷,景之艷麗或凄愴的有機融合,再加上語言的華美,常使這些小賦生氣流動,文采斐然。這是南北朝人留給后人的珍貴遺產(chǎn),值得學(xué)習(xí)和研究。
[1]馬積高.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胡終之.中國古典美學(xué)叢編:創(chuàng)作[M].北京:中華書局,1988.
I207.2
A
1673-2219(2012)01-0031-05
2011-09-30
湖南省教育廳高??蒲杏媱濏椖俊澳媳背捏w研究”(項目編號06A010)的階段性成果。
周唯一(1947-),男,湖南祁東人,教授,從事中國古代文化與文學(xué)研究。
(責(zé)任編校:張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