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詩歌中的“人與自然”

符 蓉

（吉首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張家界 427000）

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是鏈接19世紀和20世紀英國文學的橋梁。從哈代詩歌的數(shù)量和質量以及他的詩歌形式的多樣性來看，哈代作為詩人所取得的成就足以與他作為小說家的成就相媲美。從1898年發(fā)表第一本詩集開始，他一生共出版詩集8部，共918首，包括《威塞克斯詩集》《今昔之歌》《時光的笑柄》《命運的諷刺》《瞬間一瞥》《早期和晚期抒情詩》《冬日之言》和《人性面面觀》，其中有感懷詩、哲理詩、愛情詩、自然詩、諷刺詩等。他把自己的詩歌看得比小說重要，他的詩歌表達了高度提煉和深刻的個人感情，是他最優(yōu)秀的文學成就。他的詩歌中有100多首是描寫自然的詩歌，這些自然詩表達了其敏感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是哈代整個詩作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詩歌最能反映出哈代的自然觀及對生活和世界的態(tài)度，使我們從另一個側面了解了他對人和自然之間關系的認識。

一、研究背景

哈代詩歌早在20世紀20年代就由著名詩人徐志摩引介到中國，但從20世紀30年代初到70年代末的50年間，哈代詩歌研究幾乎是一個空白。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情況有了好轉。1980年，《外國文學研究》第二期發(fā)表了徐宗英的文章《詩人哈代初識》，向中國讀者介紹哈代詩歌。在接下來的12年間，有三本關于哈代詩歌的書問世，即1987年出版的藍仁哲教授翻譯的《托馬斯·哈代詩選》、同年出版的張中載教授的專著《托馬斯·哈代——思想與創(chuàng)作》和1992年出版的飛白教授與吳笛教授翻譯的《夢幻時刻——哈代抒情詩選》，這三本書對哈代詩歌在中國的傳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因此，哈代詩歌研究在20世紀90年代得到了一定的發(fā)展，有十余篇論文發(fā)表。其中三篇論文值得引起我們的注意。1996年，朱黎的文章《悼亡深處見真情》發(fā)表在《名作欣賞》，集中分析了哈代悼念妻子愛瑪?shù)囊唤M詩，旨在揭示哈代感情的真實性和深刻性。同年，《外國文學評論》發(fā)表了趙薇的《哈代詩歌簡論》，強調哈代詩歌中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的融合。1999年《世界文學》發(fā)表了沈弘教授的《遲暮的愛情更加刻骨銘心——論哈代的悼亡詩“1912—1913詩集”》以及他翻譯的《1912—1913詩集》，使中國讀者得以較為全面地了解哈代詩歌的精髓。隨著21世紀的來臨，哈代詩歌的研究和翻譯有了新的進展。200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張玲編審出版了專著《哈代》，對哈代生平和創(chuàng)作進行了比較全面深入的評述。特別值得指出的是，該書對哈代詩歌的評述在篇幅上超過了全書的三分之一。另外，200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了《哈代文集》，其中一卷是劉新民教授翻譯的《哈代詩選》，這是迄今為止國內(nèi)出版的收入哈代詩歌最多的詩集，對哈代詩歌的研究和普及起到了很大的推進作用。盡管在世紀之交哈代詩歌的研究和翻譯在中國取得了一些進展，但是同哈代小說研究相比，哈代詩歌的研究是哈代研究中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因此，哈代詩歌需要深入而系統(tǒng)的研究，因為哈代詩歌在思想深度和對20世紀中下葉英國文學的影響方面與他的小說一樣重要。哈代的詩歌構成了哈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對其詩歌的研究有助于全面理解哈代深刻的思想和獨特的藝術。［1］哈代的自然詩是其整個詩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從來就不是為自然而寫自然的，而是表達了對自然的關注和探索，從而體現(xiàn)出他對人類生存狀況的細致入微的觀察與思考，揭示了人類生存的悲劇性。對其自然詩的研究有助于全面和深入地分析哈代思想感情的豐富性和深刻性。

二、自然具有雙重特性

通過哈代詩作中的自然描寫，我們可以看出哈代對自然具有一種獨特的雙重感受力。他既能發(fā)現(xiàn)大自然的五彩繽紛、瑰麗迷人，又能感受到它的神秘莫測、陰郁哀愁。他的詩歌情景交融，環(huán)境的描寫、氣氛的渲染跟人物思想感情的抒發(fā)緊密結合，或寓情于景，或借景抒情。詩人眼里的自然萬物皆息息相通，人類在與大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中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歸屬。同時，他的自然詩歌也表現(xiàn)出對大自然的矛盾心理。

1.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

哈代出生在英國西南部的多塞特郡，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后來成了哈代小說和詩歌的主要背景，使其富有濃重的地方色彩。鄉(xiāng)村的生活經(jīng)歷讓他真摯而熱烈地愛著大自然，他熟悉大自然的日月星辰和花鳥走獸，自然萬物都可以用來表達他內(nèi)心的世界。哈代性格中的自然性情也源于他在鄉(xiāng)村生活的體驗，這種性情讓他能隨時用自然主題的詩歌生動而準確地表達油然而生的或醞釀已久的情愫。哈代在接觸自然和親近自然的過程中，意識到只有大自然才是亙古不變的。他和自然密不可分、渾然一體，他將思緒與情感傾注到大自然中，然后通過自然中的物象表達出來。我們可以在《灰色調》中看到如此栩栩如生的畫面，冬日、池塘、草地、落葉構成的自然景色是人類活動的背景，人只是其中的一個景，其中主人公的心情在悲戚傷感的景物中得以烘托。與直抒胸臆相比，這種手法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冬季草木凋零、寒色逼人的荒涼自然背景中，詩中的愛情顯得更為冷酷，充分體現(xiàn)了哈代詩歌情景交融的特點。讀過哈代詩歌的人都對此感同身受，在他的作品里，我們可以讀到晚秋的凄涼、寒冬的蕭瑟，也能讀到他關注生命、思考生存。哈代眼里的自然萬物皆有靈性，息息相通，人類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其中的一切都有自己的歸屬，人類和自然中的一切都可以和睦協(xié)調、和諧統(tǒng)一。

2.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

在詩人眼里，自然界沒有公平可言，和人類一樣充滿競爭，萬物為生存而相互搏斗，以至于你死我活。大自然并不都是美好的，它也有冷漠無情的時候，有時甚至是陰森恐怖到令人震悚、憤懣，殘酷同樣存在于自然界，這讓哈代深感困惑。從某種意義上說，哈代的自然詩反映出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的關系中始終貫穿著冷漠與殘忍，他在一些自然詩中甚至對自然持否定的態(tài)度，他在自然界表面和諧的背后看到了殘酷的競爭，人類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必須尊重自然的規(guī)律與法則。

在哈代的自然詩中，《捕鳥人之子》（The Bird’s Catcher’s Son）占有重要的地位，這首詩雖然用詞質樸簡潔，但意境深遠，有著深刻的象征意義，表現(xiàn)了人們對自然所持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第一種態(tài)度認為，人應當仁慈地對待大自然，與之保持和諧融洽的關系；另一種態(tài)度則認為，造物主創(chuàng)造世間萬物，供“萬物之靈長”利用［2］。在這首詩中，鳥兒象征著自然，而鳥籠則象征著人對自然的束縛與破壞。弗雷德單純質樸、友善仁慈，象征著人性中的善良與天真，他認為人應當對自然萬物的痛苦深表同情。而他的父親則險詐圓滑、冷酷無情，象征著世故與殘忍，他則主張以第二種態(tài)度對待自然。這首詩以弗雷德的死亡而結束，說明人類并未與自然保持和諧的關系以及人類為此所付出的代價。這首詩表現(xiàn)了哈代的自然觀和他對人的生存狀況的憂慮。大自然對人類行使著終極性質的制約，并通過人類自己的活動來牽制和支配人類。承認這個事實的人明智地遵照自然中的基本法則來適應大自然，這些法則是世界萬物的隱性秩序，既無所在，也無所不在，明智而有遠見之人不會背叛它，更不會用狂妄的方式來改變它，這些人也會獲得內(nèi)心的寧靜和祥和。人類一旦打破這種安寧與和諧，那么大自然會以自己的方式對人類進行懲罰和報復，讓人類為他們的粗暴和無知付出沉痛的代價。

我們能從哈代的自然詩歌中體會到他對大自然的矛盾心理，哈代以他的生花妙筆把人與自然的矛盾化解在他的詩歌中，能恰當?shù)匕盐諆烧咧g的尺度，生動地表達了其敏銳的洞察力和豐富的思想情感，讓我們看到了他作為詩人的偉大之處。

三、哈代的自然觀

從哈代詩歌中對自然描寫的特點以及體現(xiàn)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我們可以窺探出哈代的自然觀，即熱愛自然，尊重自然。哈代在詩歌中關注自然，這是他對人類生存狀況憂慮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他在詩歌里賦予了自然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即包含了他對人、對社會的前途命運的深思和困惑。他用筆描寫的不僅僅是真實的自然，而且是與其思想觀念內(nèi)化自然的結合體，詩歌中的很多自然物象都具有象征意義，他使用簡潔并富于表現(xiàn)力的語言賦予了自然生機和生命。在他眼里，自然與人是平等的，而自然又具有著神秘與憂傷、美麗與陰郁的雙重特性。所以哈代的自然詩中的敘說角色往往采用自然中的元素來表達人類的思想，體現(xiàn)出哈代認同人與自然是和諧統(tǒng)一的自然觀。

哈代并不號召人們回歸自然，因為他看到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一樣存在著殘酷的法則。他對自然是失望的，但最后又回到了人類社會。顯然，哈代寧可面對殘酷的生活，而不愿意回避社會現(xiàn)實。他有著深重的危機感和災難感，這使他腳踏實地，以不屈不撓的精神探索人類生存的意義。這種思想在《被刺瞎雙眼的鳥》（The Blinded Bird）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詩中的盲鳥的命運就更加凄慘了，因為在它還不會飛行的時候，就被人用“熱紅的針”刺瞎了雙眼，它只有在“永恒的黑暗”中忍受煎熬，但是，它頑強地生活，高唱著希望之歌。詩人“佇立在那里，對你熱情的歌唱暗自稱奇”。［3］難道鳥兒就沒有哀傷的情緒嗎？哈代自然詩中所提供的答案是清楚的。鳥兒是無意識的，而人是有意識的。只有人才能意識到生存的痛苦并對自己的艱難處境感到憂傷。鳥兒是意識不到它們的生存困境的，所以它們很難像人那樣對生活發(fā)出痛苦的吶喊。通過人與其他動物的對比，哈代旨在說明，正是人對生存困境的意識才使自己的生存變得難以忍受。哈代發(fā)現(xiàn)人們在破壞、濫用、摧殘大自然，并沒有去關愛和保護自己周圍的環(huán)境。這讓熱愛自然的詩人極度失望，他渴求人與自然萬物保持和諧的關系。因此，哈代在自然詩中譴責人們無休止地摧殘自然，呼吁人們以仁愛之心呵護大自然，這成為其自然詩的另一個創(chuàng)作主旨。［4］

哈代的詩歌探索世間萬物的奧秘、憂慮人類生存的苦累困境，謳歌了生命在逆境中不屈不撓的精神，探索人類生存意義，其內(nèi)容是豐富的，意義是深邃的，他在詩歌中所做的人與自然的關系的思考是具有普適性的。［5］當今社會，生態(tài)問題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人類社會在對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缺乏認識；在不斷繁榮的現(xiàn)代物質文明之下，人們面臨著價值混亂與倒錯的社會困境，哈代的詩歌對自然萬物、世界命運的思考有效地為當下的人們提供了重新觀察和確立方向的依托。因此，哈代在詩歌中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對現(xiàn)代社會具有著積極的意義和價值。

［1］顏學軍.哈代詩歌研究［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2］哈代.夢幻時刻——哈代抒情詩選［M］.飛白，吳笛，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2.

［3］哈代.哈代文集·詩選［M］.劉新民，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4］Elliot，Roger.Thomas Hardy Selected Poems［M］.York Press，1982.

［5］Shouhua Qi，William W.Morgan.Voices in Tragic Harmony：Essays On Thomas Hardy’s Fiction and Poetry［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