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的風景：邊境女警緝毒故事

楊楠

她們對抗的不僅僅是毒販和毒品，她們在與人性的無知和貪婪作戰(zhàn)。

木康邊境檢查站查車。

木康英雄站

木康站在埡口，每年有半年落大雨，每天有半天氤濃霧。雨越大，霧越厚。山外遠觀，這就是山間摯厚而單純的白云，正襯“云南”這個地名。

山里呢？山里看不清。山里的人說，這霧重得像“妖氣”，四處亂飄，卻怎么都散不開。許多時候木康站的能見度不到一百米，直至行車減速至最低，站上才能勉強辨識出車燈。

木康站全稱為“木康邊境檢查站”，始建于1978年，駐守在云南德宏芒市和保山龍陵縣交界的雙坡埡口處，毗鄰“金三角”，是邊境毒品流入內(nèi)地的第一道防線。內(nèi)潛外逃、走私販私、販槍販毒，木康站都要查。

22歲半的時候，云南姑娘馮妍收到了兩個好消息，第一個是她將被分去木康站。入警培訓的半年里，她看了不少木康站的視頻，聽了不少英雄的故事，那是光榮的“云嶺雄關(guān)”。第二個好消息是在從芒市去往木康的路上知道的。馮妍被分在了一組，組長查應(yīng)鵬。

“太開心了，你說我怎么會這么幸運?！逼吣旰?，馮妍說起這段往事，依然笑瞇了眼。

為什么？

“因為我的組長是個英雄?。　辈閼?yīng)鵬是緝毒英雄。他曾身中七刀仍緊抱毒販不放。

馮妍到木康站那會兒，320國道是邊境進入內(nèi)地的必經(jīng)之路。她每天要在白天或者黑夜中，攔下過往車輛，依法對車身及乘客進行檢查。所有你能想到的地方都要查，都要拆：后備箱、油箱、引擎、窗框、出風口、方向盤等等，以及所有隨車攜帶的物品。對于那些重點檢查對象，小車最少查20分鐘，大客車得一小時。

藏毒的地方千奇百怪。比如椅子的大邊里、大號螺釘內(nèi)，還有化妝品瓶蓋、假肢、食品罐頭等;又比如塞進鴨子喉嚨，填充干辣椒或者花生;還有同《肖申克的救贖》里那樣掏空半本書，放入一塊海洛因。毒販也會在玉石毛料里藏毒，或者開著寶馬車五系運毒，心存僥幸于檢查站因為擔心摔了玉石、磕了寶馬，而放過他們。

馮妍目睹過戰(zhàn)友檢查隨車的山竹時，因為山竹重量不一而起疑，而后發(fā)現(xiàn)山竹蒂頭周圍有膠水的痕跡，掰開才看到，山竹內(nèi)被塞了一小包海洛因。

到木康的頭一年，馮妍一克毒都沒查到。她說自己那時候很“自卑”，“別人能查到毒品，為什么我查不到，很著急。是不是我確實不如別人？”在同一批戰(zhàn)友里，馮妍體能好，打槍也好，50環(huán)中49環(huán)，她還能吃苦，不哭不叫，可為什么就是查不到毒呢？

有一回，馮妍準備放行一輛查完的小客車，被班長攔下。“我已經(jīng)把整輛車都翻完了，什么都沒有，結(jié)果班長一指車頂，綁著一堆東西?！睆哪嵌褨|西中的米口袋里，查出了尚未加工的罌粟子?！疤珱]經(jīng)驗了，根本沒意識到頂上還有貨。”

兩種人能在木康站查到毒，一種是經(jīng)驗豐富的，比如鄭兆瑞。

木康站的每個人談起鄭兆瑞，都是傾慕，“他好像緝毒有天分?！?馮妍說，鄭兆瑞上客車，看一眼，心里就有譜兒了?！班嵳兹饘κ裁醇竟?jié)該走什么車，什么貨物該什么車型，該什么樣的人拉，他都明察秋毫?！?/p>

相比較同人打交道，跟貨物打交道讓寡言的鄭兆瑞感到更自在。他說自己剛來木康站那會兒，也自卑，用了半年才查到毒?！懊刻於荚谙朐趺茨芸禳c查到，我發(fā)揮我的力氣就是了。翻更多的貨物，從幾百上千的車輛中，總能檢查出一個?！编嵳兹鹫f。

鄭兆瑞擁有過人的經(jīng)驗。他能從看似稀松平常的車輛或者旅客那兒，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比如他發(fā)現(xiàn)車底盤某處的泥土顏色不一樣，拆了油箱查出11公斤海洛因;比如10年前的國慶節(jié)，他對一位自稱開飯館的車主生疑，“國慶節(jié)是餐館的高峰，為什么要放棄這個利潤？”后從車上查到14公斤的毒品。還有些時候，鄭兆瑞認為有些東西從邊境發(fā)往內(nèi)地是不合理的，比如幾百雙松糕鞋，被他發(fā)現(xiàn)鞋底內(nèi)合計藏毒17公斤。

在百度搜索引擎輸入“木康檢查站”，智能搜索建議為：“木康檢查站怎么繞過去?！?/p>

勤奮的人也能在木康站查到毒，比如年輕的馮妍。“扣更多的車，雖然絕大多數(shù)都是白扣的。但只要我稍微感覺有點可疑，我都扣下來。我?guī)煾赣袝r候可能覺得那個車沒必要查，但是師父也不會說不查，他就讓我慢慢磨練。”馮妍說。

木康站是有聲音的，穿林打葉，蟲鳴鳥叫。但這些馮妍當時都聽不到的，而今也回憶不起來，她只記得大型車尾氣管的轟鳴聲。

2013年底，馮妍在油箱里查到了11個營養(yǎng)快線瓶子，滿滿的11瓶，4公斤海洛因。這是她第一次自己查到毒品，“非常激動，簡直不敢相信?！?/p>

頭兩年，馮妍哭過，在執(zhí)勤場直接“被人罵哭”?！熬褪菚X得委屈。我們離家很遠，一年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就回家一次，很辛苦，為什么得不到理解呢。”她也無措過，當她要遣返一位非法入境的緬甸婦女，對方拽住她胳膊，長跪不起，“我那時候真的沒法那么狠心，后來是我們班長把我拉走的?！彼€曾被一個逃跑的嫌疑人激怒過，追出州門后差點要動手，幸得戰(zhàn)友拉住。

這些委屈或者震怒的情緒，最終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慢慢平靜下來。馮妍慢慢成為了木康站的緝毒骨干，但她說，自己真正稱得上老手，得到2015年以后，“老手的表現(xiàn)就是在執(zhí)行上遇到形形色色的問題、各式各樣的人，都不會驚慌失措了?！?/p>

可其他的心緒呢？填高考志愿的時候，馮妍想離家越遠越好。她從曲靖去了南京。她喜歡南京，喜歡城市的生活。而今木康站與城市隔絕，每天有幾千輛車經(jīng)過，緝毒工作周而復始，一個夜班橫跨整夜，身上架著約摸十斤的裝備，能靠著墻柱，就算是小憩了。

新鮮感總會過去，誰也不例外。

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