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光祖
張藝謀的電影,越來越低俗,越來越胡來。他在1980年代的有些片子,還是可看的。1990年代以來,江河日下,墮落的速度之快讓人吃驚?!队⑿邸?、《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一蟹不如一蟹。從主題思想、作品所蘊含的情感,以及價值觀、人生觀,都是稍有文化修養(yǎng)的人所無法接受的。
這次張藝謀搞了一個大的,題材是南京大屠殺,而且還是“著名”海外女作家的大手筆。嚴歌苓女士我是見過的,人不錯,氣質(zhì)好,品格也很好,那次會議上,她把自己剛獲得的獎金現(xiàn)場贈送了某雜志。我當時很有一點意外。但是,對她的小說,我卻不看好。她的作品我看得不多,就一部《第九個寡婦》。
記得我是從亞馬遜購買的,買來就讀,讀完了,就后悔。首先的感覺,作者似乎不懂得長篇小說的結(jié)構(gòu),整個《第九個寡婦》完全沒有“結(jié)構(gòu)”,充其量也就是一部電視劇的腳本而已。其次,情節(jié)閉門造車,荒唐離奇,完全不著邊際。在毛澤東時代,一個地主可以在地窖里藏幾十年,只在晚上月亮下才可以爬出來。這可能嗎?不說她對毛澤東時代專政能力的低估,也是對人的生命能力的巨大高估。讀了這一部,我就不讀嚴歌苓了。
這次張藝謀、嚴歌苓聯(lián)袂制造這樣一個“名聲赫赫”的大片,未開拍之前,宣傳就如海嘯一樣國內(nèi)外鋪開了。我一直抱著冷靜的懷疑,并沒有抱太大的期望。因此,電影出來了,我也沒有去看。前天上街,在地攤上看到了《金陵十三釵》的碟片,價格五元,于是就買回一張??墒?,看了一個開頭,就發(fā)覺不對,有一種讓人惡心的厭惡感。越往下看,越覺得荒唐。但我還是硬著頭皮下去,看完了,一時竟無話可說。這個“無話可說”不是深刻得讓我失語,而是讓我對現(xiàn)今的某些作家、藝術(shù)家,又一次感到了失望。
我很多年前寫過一篇文章:《我們?yōu)槭裁礇]有偉大的戰(zhàn)爭小說》,刊發(fā)在《山西文學》上。我說,我們的文學里無法產(chǎn)生蘇聯(lián)巴別爾的《騎兵軍》、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美國約瑟夫·凱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德國君特·格拉斯的《鐵皮鼓》那樣的戰(zhàn)爭小說。閱讀中國小說史,會發(fā)現(xiàn)我們有的是對暴力文化的簡單張揚,而缺乏對暴力的深度思考。中國社會一直有一種“水滸氣”,不守規(guī)則,該出手時就出手,把兇殘當英雄,視流氓為成功,這種文化流毒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清除。
在那篇文章里,我主要反思了我們民族對暴力的熱愛。我們?yōu)槭裁礇]有優(yōu)秀的戰(zhàn)爭文學?我認為:中國作家缺乏偉大的人類情懷。二元對立思維嚴重阻礙了小說的思想深度。雨果說:關(guān)懷人比關(guān)懷什么人更重要。這是多好的思想。他早在十九世紀就提出“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在”。
現(xiàn)在看來,這段話還是說得輕了。我當時反思我們對“暴力”的“熱愛”,但我沒有想到我們的作家、藝術(shù)家,對“等級”、“社會身份”也如此“熱愛”。面對日本的殘酷入侵,我們的士兵為保衛(wèi)女學生而死,死得其所,因為她們是“處女”。但當中國的十二位妓女出來的時候,嚴歌苓和張藝謀就不愿意“保衛(wèi)”她們,電影一開始,就把她們描繪得很惡心,極盡妖魔之手段,甚至處處把她們與女學生進行對比,處處提醒觀眾,女學生是必須保護的,因為她們“干凈”,妓女根本沒有“保護”的必要,因為她們已經(jīng)“不干凈”。最后,當日本軍人要女學生去“唱歌”的時候,那當然是妓女代替女學生去。
看完了整部電影,我們且不說情節(jié)的胡編亂造,細節(jié)也根本經(jīng)不起推敲,我還憤慨的是,電影宣揚的這種“價值觀”的可憐、可恥。我甚至覺得,電影創(chuàng)作者這種“思想”(如果算“思想”的話),其惡心、可恥,甚至還在日本軍人之上。雨果說,關(guān)懷人比關(guān)懷什么人更重要。這種思想,我們的藝術(shù)家為什么不具備?如果,妓女可以不“關(guān)懷”,那再往下推,當知識分子與農(nóng)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就必須保護知識分子?當知識分子與領(lǐng)導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就必須先保護領(lǐng)導?我記得某次大火災的時候,有人就喊出來了“讓領(lǐng)導先走”。再往下推一步,當再次遇到外敵入侵的時候,是不是先保護文憑高的,而拋棄文憑低的?先保護職務高的,拋棄職務低的?先保護城市人,拋棄農(nóng)民?唐代詩人白居易面對一個歌妓,寫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nèi)缃竦乃囆g(shù)家、作家,為什么如此敵視淪落社會下層的人?甚至國難當頭,也必須她們挺身而出,就因為她們“不干凈”。
在2005年9月的《徐光耀文集》出版暨徐光耀文學創(chuàng)作六十年座談會上,徐光耀先生說:“過去我常說,作為一個作家,應該有深厚的文化修養(yǎng)作基礎(chǔ)。自己由于環(huán)境與時代的局限,從小只受到了很短時間的學校教育,文化基礎(chǔ)很不好……讀書的理解、領(lǐng)悟能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文學創(chuàng)作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這是我作為一個作家,至今仍然不能釋懷的遺憾。再有就是,我一直認為,作家應該首先是個思想家、至少應該是半個思想家。在我作為作家的人生道路上,始終覺得自己這個作家不能算是貨真價實的大作家。因為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一直缺位著深刻的思想。……所以我不能成為大作家?!边@段話講得太好了,作為一個老作家,能有如此見識,我們作為后學只有佩服的份??赐炅恕督鹆晔谩罚矣X得當今的作家、藝術(shù)家,更需要反思,反思自己內(nèi)心的毒素,自己的不堪。因為我們?nèi)鄙俚牟粌H僅是“思想”,那還談不上,我們現(xiàn)在最缺少的是:人性。孟子說,人有四端,其中之一是惻隱之心,他認為這是“良知”,是先天就具備的。那么,我們的藝術(shù)家怎么就缺乏這種“良知”了?從公開歌頌“暴力”“暴君”,到現(xiàn)在公開地反人性,我不知道是良心被誰吃了,還是金錢迷了他“睿智”的“慧眼”?在日本已經(jīng)侵入南京,燒殺淫奸的時候,他還有心情在中國人里面分出來一個“高”“低”來,并不惜用各種手段“丑化”“色情”侮辱”同胞女性,就因為她們曾經(jīng)是“妓女”!
當海外“著名”女作家,與“世界級導演”合作拍出金陵十三衩》的時候,我們應該有表達憤怒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