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zhèn)元代高足杯分期研究

余金保

（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江西景德鎮(zhèn)333403）

0 引言

宋代及其以前，高足杯不見于景德鎮(zhèn)窯。元以降，景德鎮(zhèn)各窯場紛紛開始燒造該種器型。關于元代高足杯的由來，據(jù)有關考證[1]，高足杯藏語稱為“噶予域仁”，主要用來盛裝酒或水果或大米做成的食品，是喇嘛教中具有極高地位的供器。使用時將高足杯插入金屬器座中，一般置于寺廟的主佛前，平常則收藏于特制的套杯中。地位極高的佛教徒才能享用這種特殊器具，其他人則禁止使用，與宗教文化具有特殊聯(lián)系。由于元代統(tǒng)治者信仰藏傳佛教（喇嘛教），藏傳佛教影響全國的同時，其祭祀過程中供奉的禮器得到進一步繼承與推廣，甚至走向日常生活化（如圖1）。據(jù)《元史百官志》記載：“浮梁磁局，秩從正九品，至元十五年（1278年）立，掌燒造磁器，并漆造馬尾棕藤笠帽等事，大使、副使各一員?！笨芍?，在元代尚未完全統(tǒng)一之前，統(tǒng)治者即選擇景德鎮(zhèn)一隅設置官方瓷業(yè)管理機構——浮梁磁局，其主要是為元代宮廷、官方或貴族置辦各類用瓷。從上世紀至今，全國各地窖藏、墓葬、城址、沉船等遺跡中多有出土元代景德鎮(zhèn)窯瓷器，其中不乏高足杯的身影。

1984年1月，樂安縣城北門寨上基建工地發(fā)現(xiàn)元代瓷器窖藏一處。窖藏位于寨上丘陵坡地上，為圓形土坑豎穴，頂部距離地表僅1.5米左右。出土各類瓷器111件，其中就有景德鎮(zhèn)窯卵白釉瓷高足杯[2]。

1980年11月，高安縣城郊江西第二電機廠在錦江南岸斜坡上擴建工程中發(fā)現(xiàn)一處元代瓷器窖藏。其形狀呈圓形，直徑約1.3米，深0.8米左右，窖藏穴頂端距離地表1.6米左右。出土各類瓷器共238件，其中就包括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多件[3]。

1984年安徽省歙縣醫(yī)藥公司建筑工地發(fā)現(xiàn)一處元代窖藏，伴隨出土一百多件帶有“樞府”款樞府釉瓷，其中也有不少樞府釉和青花類高足杯數(shù)件[4]。

1978年4月，赤峰市大營子公社哈金溝村發(fā)現(xiàn)了一處元代窖藏，出土各類器物93件，瓷器占86件，其中就有景德鎮(zhèn)窯元青花高足杯[5]。

上述四處遺跡僅是全國歷年來考古發(fā)現(xiàn)和發(fā)掘中的一小部分，不難看出皆有元代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出土。觀察各地出土元代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資料，絕大多數(shù)沒有紀年參考，僅部分墓葬有紀年可尋。與此同時，由于元代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研究欠深入，因而無法對其年代進行判定。面對上述情況，揭示元代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生產發(fā)展與演變規(guī)律顯然十分必要。為此，本文通過收集以往具有確切紀年元代墓葬出土的高足杯資料，對其進行分期研究，從而將元代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發(fā)展脈絡予以厘清，且為那些沒有確切紀年的遺跡中出土該種器型進行很好斷代提供依據(jù)，并達到進一步研究元代景德鎮(zhèn)制瓷業(yè)的目的。

1 具有確切紀年元代墓葬出土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資料

據(jù)現(xiàn)有考古發(fā)現(xiàn)和發(fā)掘，具有確切紀年元代墓葬出土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資料為數(shù)不多。1998年于北京頤和園內發(fā)掘了耶律鑄夫婦合葬墓[6]，墓中出土兩件非常精美的樞府釉瓷高足杯，據(jù)墓志銘記載，該墓下葬于1285年，這是迄今為止所發(fā)現(xiàn)最早元代高足杯的資料，對于研究元代早期高足杯的風格和工藝特征具有重要意義。其次，1989年5月江蘇徐州市大山頭發(fā)掘一座延祐七年（1320年）元代墓葬[7],墓中出土一件樞府釉瓷高足杯殘件。元代劉逵墓出土4件青白釉瓷高足杯[8]，根據(jù)墓志記載，其下限為1337年。再者，2002年河北省涿州市元至元五年（器物下限為1339年）壁畫墓出土一件釉里紅高足杯[9]。此外，上海青浦縣任氏家族墓出土的數(shù)件元代晚期樞府釉瓷高足杯[10]。以及近幾年發(fā)現(xiàn)的甘肅省元代晚期汪氏家族墓葬群，墓中亦有出土精美絕倫的釉里紅高足杯[11]。

2 元代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分期及其樣式

關于元代高足杯的分期問題。據(jù)《元史世祖五》記載：“丙戌（至元十二年十一月），大軍次江州，宋江西安撫使、知江州錢真孫及淮西路六安軍曹明以城降?！痹娬碱I江西饒州地區(qū)的時間是1275年11月，說明至少1276年以前景德鎮(zhèn)地區(qū)窯場仍為宋代環(huán)境下主導瓷器生產，高足杯并不是景德鎮(zhèn)窯傳統(tǒng)器型，其生產和制作環(huán)境尚未充分。瓷器的定制必須建立在江西域內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上，根據(jù)《饒州府志》記載，至元十四年七月江西地區(qū)才真正得以安定，因此，元統(tǒng)治者和蒙古人對于瓷器高足杯的需求更可能是1278以后。取1368年作為樞府釉瓷高足杯的下限，盡管1352年至1368年之間，此時期景德鎮(zhèn)已歸屬明代勢力范圍，但明統(tǒng)治者并沒有控制窯場生產的格局，窯場繼續(xù)元代的制瓷模式。參校馮先銘先生對元代分期方法，其認為：“元代歷時九十年，以三十年為一期，分為早、中、晚。[12]”據(jù)此，筆者將元代劃分為三期：“第一期1278年——1308年；第二期1309年——1338年；第三期1339年——1368年?！?/p>

分期后墓葬 一期高足杯樣式元代早期墓葬發(fā)現(xiàn)較少，具有確切紀年的墓葬資料更是少見。然而，耶律鑄夫婦合葬墓中出土兩件樞府釉瓷高足杯，使得我們可以部分窺得元代早期高足杯的制作工藝和特征。1998年于北京頤和園內發(fā)掘的耶律鑄夫婦合葬墓，墓中出土兩件非常精美的樞府釉瓷高足杯（如圖2），其器物高9.5厘米、口徑12.5厘米、足徑4.5厘米，侈口，曲腹，高足。高足杯內壁口沿部位模印一周回紋，其下模印“荷塘三游魚”紋。花紋間對稱印有“王”、“白”二字，字體工整。胎色潔白，胎質堅硬，胎體輕巧。釉色白中閃青，瑩潤透徹。紋飾布局規(guī)整對稱。另一件樞府釉瓷高足杯形制和尺寸皆與“白王”款樞府釉瓷高足杯類似，僅是沒有銘文。時期僅見有江蘇徐州市大頭山延祐七年墓和劉逵墓。1989年5月江蘇徐州大山頭發(fā)掘一座延祐七年（1320年）的元代墓葬，墓中出土一件樞府釉瓷高足杯殘件（如圖3），敞口，深腹，高圈足向下呈喇叭口狀。胎白質薄，內外滿釉，高足杯體下部及把柄部分有少量棕眼。圈足為砂底，粘有砂粒，其內側下部有刀削痕跡，切削處無釉。釉色卵白，色調淡雅，光潔細膩，器體輕盈秀麗。杯體口徑7.8，深5，把高4.5厘米，底足底徑3.3厘米，通高9.5厘米。元劉逵墓中出土高足杯4件（如圖4），高9.6厘米，口徑9.7厘米。敞口外撇，弧形腹，高足外侈。腹部均有印花，僅裝飾紋樣異。一件外腹部上下各有一至兩道弦紋，弦紋之間模印串枝花，盛開的花為牡丹與菊花。另外兩件外腹部弦紋之間飾以串枝花，盛開的花有梅花與蓮花。

三期高足杯樣式元代晚期帶有明確紀年的墓葬資料較多，墓葬中多有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身影，器型較為豐富，為研究此階段高足杯的整體風格和面貌提供了較為詳實可靠的資料。以河北省涿州市元李儀墓、上海青浦元任氏墓、甘肅元代汪氏墓為代表。河北省涿州市元代李氏墓中出土一件釉里紅殘件（如圖5），高8.4，口徑9.2，足徑3.3厘米，尖唇，侈口，曲腹，上腹近直，下腹圓折，圓柱形足，足較高，底部外撇。胎白，細致堅硬。器表施青白釉，瑩潤光亮，足內壁部分施釉。上海青浦縣任氏墓出土的高足杯，其口徑13.8厘米，底徑5.6厘米，高13.3厘米，敞口，高圈足。釉質瑩潤，呈卵白色。高足杯內壁模印五爪龍紋兩條，其內底模印花朵及變形蓮瓣紋。甘肅省元代汪氏墓葬群中出土一件精美絕倫的釉里紅高足杯，高8.7，口徑8.9，足徑3.6厘米，侈口，深腹，高圈足。胎質細膩，施青白釉，腹部一側飾釉里紅斑，色澤鮮艷明亮，釉質光潤。

3 元代各時期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特點

（一）高足杯杯身和把柄的銜接工藝

如前所述，高足杯并不是景德鎮(zhèn)傳統(tǒng)器型。一期高足杯的制作處于初創(chuàng)期，對此高足杯的各項工藝尚處于摸索階段。觀察元代耶律鑄夫婦合葬墓中出土兩件高足杯的制作工藝，可以發(fā)現(xiàn)一期高足杯杯身和把柄采用內外接法（圖6、圖7），即高足杯的上下部分采用混接法。先是對高足杯杯身和把柄接觸的外表面進行銜接處理（即將高足杯上下部分相互靠攏，再使用事先準備好的泥料貼敷在外表面的縫隙處，最后采用輔助工具將銜接作用的泥料鋪展開，待泥料表面展平達到外觀和諧）。需要指出的是，銜接泥料鋪張開來的表面仍高出于器物的坯體，可以明顯辨別出外接痕跡。完成外接法后，再進行內接，即采用相關泥料將高足杯把柄內部頂端與杯身底部相銜接，足內往往呈現(xiàn)出乳突狀。關于采用混接法的意圖，可能是一種制作工藝初步嘗試的體現(xiàn)，制作者為了使杯身與把柄粘結更牢固，故而采用此法。對于外接法產生的痕跡，因而可作為鑒別高足杯的時代依據(jù)。

然而，仔細觀察二、三期高足杯中的外接法痕跡儼然已不復存在。存在兩種情況：一是二期少數(shù)高足杯杯身與把柄仍然進行外接法，制瓷工匠能夠很好將外接法過程中產生的不和諧的部分予以處理得當使其不易觀察到，是得益于修坯工藝的進步；二是杯身與把柄的外接法已經放棄，僅是對其進行內接處理。其中二期仍有少部分高足杯杯身與把柄外接法的存在，可能是過度階段的表現(xiàn)，且此時期外接法痕跡亦沒有一期那么明顯。

（二）元代各時期高足杯把柄的差異及其規(guī)律

通過對上述不同階段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的介紹，發(fā)現(xiàn)其把柄非常有特點，并呈現(xiàn)出較強規(guī)律性和時代性。因此，下面針對高足杯把柄的制作工藝和特點進行分述和總結。

一期耶律鑄夫婦合葬墓中出土的高足杯把柄帶有明顯同時期金銀器高足杯把柄的特點，這一點可以通過對比內蒙古博物館藏一件元代純金荷花紋高足杯[13]（如圖8），發(fā)現(xiàn)元代早期景德鎮(zhèn)窯高足杯把柄完全繼承金器高足杯把柄的形制，很有可能樞府釉瓷高足杯的把柄制作的標準乃仿制金銀高足杯的把柄制作工藝的結果。此時期高足杯的把柄呈現(xiàn)出喇叭狀，把柄的頂端部位最為細小，其口徑與足端口徑相差懸殊。把柄的頂端至足端，呈現(xiàn)出弧形（即把柄的彎曲弧度較大），接近把柄高度二分之一處出現(xiàn)轉折，轉而外撇，其形狀（如圖9）。把柄的高度處于4～5厘米左右，約占全高度的一半左右。把柄一般不予以任何裝飾。

二期江蘇徐州市大頭山元延祐七年墓出土樞府釉瓷高足杯和元代劉逵墓出土4件青白瓷高足杯的特點。較之一期樞府釉瓷高足杯有較大變化，高足杯的把柄頂端至足端，早期出現(xiàn)的高足杯把柄的弧形現(xiàn)象逐步消失，把柄柄身呈現(xiàn)出豎直的傾向，即弧度趨于緩和，形狀（如圖10）。同樣，高足杯的足端處仍然保持相應的轉折外撇。需要指出的是，把柄柄身變直的趨勢，使得把柄頂端至足端的之間垂直部分增長，轉折外撇的拐點下移接近足端。把柄的高度沒有太多變化，和早期高足杯的情況類似。此階段晚期部分高足杯把柄開始進行簡單的裝飾，主要是模印簡單紋飾。

三期從元李儀墓到上海青浦縣任氏家族墓，再到甘肅省元代汪氏墓，可以清晰看出高足杯相比早期和中期均發(fā)生較大變化。首先，把柄的足端轉折外撇部位逐漸趨于緩和至轉折跡象不明顯，甚至出現(xiàn)把柄整體垂直現(xiàn)象，宛若一個圓柱體。另外，存在部分高足杯把柄演變呈現(xiàn)出斜直。其次，元代晚期內，高足杯把柄的高度呈現(xiàn)出逐步增高的趨勢，1339年后把柄高度平均達到6～7厘米左右，增高部分為把柄柄身的趨直部位。最后，高足杯把柄的出現(xiàn)竹節(jié)形，以及各種裝飾風格，形式更加豐富（如圖11）。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高足杯把柄的變化規(guī)律：（1）高足杯把柄柄身由早期弧形轉變?yōu)橹衅谮呏?，再到晚期派生出純粹的圓柱體管狀和斜直的把柄；（2）早期和中期高足杯把柄高度沒有發(fā)生太大變化，弧形把柄趨于緩和現(xiàn)象導致高足杯把柄變得粗壯、敦實，接近晚期把柄柄身的高度增加顯著；（3）高足杯把柄的足端轉折外撇的拐點逐漸下移，直至拐點不明顯或消失。

（三）元代高足杯把柄的制作

元代琢器皆采用模印制法，有關高足杯把柄的制作方法，黃云鵬先生在《黃窯說瓷》一文中介紹到“高足碗，碗和下部的高足（即把柄）分別是陽模和陰模印的[14]。”仔細觀察元代高足杯把柄的特點，可以發(fā)現(xiàn)高足杯把柄并不是周正圓滑，欠規(guī)整。倘若是人工拉坯的結果亦不大可能，把柄的內置容量尚只能容納一至兩根手指，且高度有限。高足杯把柄的內露胎表面相關痕跡亦說明如此，內表面手指指紋明顯，系上下涂抹，痕跡混亂，非拉坯時所產生有序的痕跡?！饵S窯說瓷》提到湖田窯發(fā)掘中，采集到元代高足杯把柄印模一塊，證明高足杯把柄制作屬于模印的事實。

4 結論

上文以具有明確紀年的元代墓葬為依據(jù)，初步對各時期的高足杯的特點作相關分析，并簡單總結了元代高足杯的發(fā)展和演變規(guī)律。應當予以指出，元代早期和中期墓葬出土高足杯的資料相對較少，尤其是元代早期后半段高足杯把柄如何過渡到中期的，并沒有更多的墓葬出土資料予以勾畫出其演變輪廓，致使上述結論難免片面，均有待日后考古發(fā)掘資料的整理和進一步完善。

1詹嘉.佛教與中國陶瓷文化相互影響.中國陶瓷,2004(5)

2余家棟,梅紹裘.江西樂安發(fā)現(xiàn)元代瓷器窖藏.文物,1989(1)

3劉裕黑,熊琳.江西高安縣發(fā)現(xiàn)元青花、釉里紅等窖藏瓷器.文物,1982(4)

4歙縣博物館.歙縣出土兩批窖藏元瓷珍品.文物,1988(5)

5唐漢山等.內蒙古赤峰大營子元代瓷器窖藏.文物,984(5)

6北京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耶律鑄夫婦合葬墓出土珍貴文物,中國文物報,1999年1月

7邱永生等.江蘇徐州市大山頭元代紀年畫像石墓.考古,1993 (12) 8孫武等.元代劉逵墓出土的幾件瓷器.收藏界,2002年1月

9張柏主編.中國出土陶瓷全集·河北卷.科學出版社,2008,203

10上海博物館.上海市青浦縣元代任氏墓葬記述.文物,1982年7月

11張柏主編.中國出土陶瓷全集·甘肅卷.科學出版社,2008,77

12馮先銘.我國陶瓷發(fā)展中的幾個問題—從中國出土文物展覽陶瓷展品談起.文物,1973(7)

13張景明.中國北方草原古代金銀器.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 239

14黃云鵬.黃窯說瓷.江西美術出版社,2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