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玉生(江蘇省泰興市實(shí)驗(yàn)初中)
下文試用關(guān)鍵詞分析法來賞析季羨林先生的優(yōu)美散文《幽徑悲劇》。
毫無疑問,藤蘿的悲劇在于它的毀滅。然而先生并未直接寫藤蘿,而是先寫其生長環(huán)境——幽徑的一切景致在大師的筆下?lián)碛辛送⑴畈纳?。春天聽群鳥啾啾,呼朋引伴;夏天看紅荷映日,綠波瀲滟,秋天賞蒼松翠柏,遍山楓葉;冬天觀白雪皚皚,松柏抖擻。但要說最美的,還是一株古藤蘿??醇鞠壬拿鑼?“它既無棚,也無架,而是讓自己的枝條攀附在鄰近的幾棵大樹的干和枝上,盤曲而上,大有直上青云之概。因此,從下面看,除了一段蒼黑古勁像蒼龍般的粗干外,根本看不出是一株藤蘿……然而一股幽香驀地闖入鼻官,嗡嗡的蜜蜂聲也襲入耳內(nèi),抬頭一看,在一團(tuán)團(tuán)的綠葉中——根本分不清哪是藤蘿葉,哪是其他樹的葉子——隱約看到一朵朵紫紅色的花,頗有萬綠叢中一點(diǎn)紅的意味。”
瞧,它隱匿于樹叢中,給人們馥郁芬芳而不炫目;色、香、味俱全,寂寞地開著花、長著葉,用心裝點(diǎn)著這個世界。但大師來不及高興就開始悲痛了,這株古藤被莫名地虐殺了,“成了吊死鬼”,而尚未知道“自己賴以生存的根干已經(jīng)被砍斷”的花朵“還在綠葉叢中微笑”。這是一種怎樣的痛啊!花朵的微笑如刀割般在剜著大師的心!
魯迅先生說過:“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鼻∈浅醮?,藤蘿初綻紫色小花,剛開始用微笑迎接陽光,就這樣匆匆地被砍了,再也不會有新的花開出來。藤蘿死了,悲劇發(fā)生了,張牙舞爪地露出了猙獰的面孔。那藤蘿成了枯干的死枝,垂在半空,微風(fēng)緩緩吹過,幽幽地?fù)u晃著,搖晃著,好像隨時能伸出手來扼住路人的喉嚨,似怨恨又似悲鳴地控訴它的冤死!
大師是孤獨(dú)的,面對美的毀滅,孤獨(dú)無助,唯有哀愁;面對美的呵護(hù),落寞無友,唯有堅守!
目睹藤蘿被毀卻無計可施,捶胸頓足后只剩下悲苦。這條給大師帶來無窮快樂的幽徑竟變成了一條令他無法釋懷、毛骨悚然的地方,從“人生還不完全是荊棘叢”到“人生畢竟還是一個荊棘叢”的轉(zhuǎn)變,僅是一剎那的工夫。每次經(jīng)過幽徑,他都仿佛聽到古藤的哀怨和哭泣,經(jīng)受著心靈的拷問、良知的折磨。藤蘿早已不是一棵古樹,而是大師情感的寄托,心靈的慰藉。
想起了《清塘荷韻》中的“季荷”,在荒蕪的湖面下,在陰暗的泥沼中,生命的嫩芽鉆出了堅硬的外殼,平臥在水面上的一些荷葉竟躍出了水面,鋪滿了半個池塘。放眼望去,滿目的綠荷紅蕖,撩云逗雨,映日迷霞。在這里,大師已經(jīng)將荷葉幻化成生命意象,和藤蘿一樣,被視作生活的摯友,在藤蘿和荷葉面前,先生可以托付心靈、顫抖靈魂、舔舐傷口。只是兩者命運(yùn)不同,一個被毀,一個唯美。
現(xiàn)在,藤蘿毀了,面對慘狀,先生所能做的只有孤獨(dú)地流淚,然后閉上眼睛,疾步而過,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先生的孤獨(dú)還在于世人都醉了,他卻獨(dú)自醒著。
在先生眼中,藤蘿已不僅是一棵古樹,它成了歷史和文化的負(fù)載和見證,它的最終被斫如同人們最終摒棄了自然,摒棄了歷史與遙遠(yuǎn)的精神回望。從這個意義上說,毀美的愚氓與被毀的藤蘿又有何異?整天戚戚于貧賤,汲汲于富貴,卻忘了最根本的東西,這可是人們的精神之魂和生存之根啊!
整個燕園目睹此樹的只有大師一人,只有他一人在為這棵古樹悲傷哀嘆。是啊,人們要關(guān)注的事太多太多,誰又會在意一棵樹的生與死呢?大師發(fā)出了“奈何,奈何!”的慨嘆,“但是,我愿意把這個十字架背下去,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背下去”,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幕:蒼涼的天宇下,一個老人寂寞地行走在追美護(hù)美的路上,踽踽獨(dú)行的背影和深深淺淺的腳印正越來越小、越來越遠(yuǎn),最后成為一個點(diǎn)……
別忘了,悲劇發(fā)生在燕園,發(fā)生在北大!
那是怎樣的所在?那是近代中國思想運(yùn)動的發(fā)祥地,多種思潮的傳播地,社會文明和進(jìn)步的推動地,是莘莘學(xué)子朝思暮想的精神樂土!藤蘿被毀的悲劇居然發(fā)生在這樣的圣地,叫人怎能不扼腕嘆息?人們以那愚昧的、丑陋的心靈和眼睛,無視美的存在,毀滅著這“無罪”的美麗。北大尚且如此,何況別處?在茫茫人世中,人們爭名于朝、爭利于市。庸常的忙碌中,哪里有什么閑情逸致來關(guān)注身邊的真、善、美?
藤蘿之悲發(fā)生在九十年代初,但二十年后的今天,情況依然沒有得到改變:彌漫的毒氣、刺耳的噪聲、濃厚的灰塵,讓人不堪忍受;無休止的過度開發(fā),使原本茂密的森林變成濯濯童山;鋼鐵森林噴吐出來的滾滾濃煙,遮天蔽日,使原本蔚藍(lán)的天空混沌不清;川流不息、日夜排放的污水,使原本清澈的江河湖泊游魚不生。這一幕幕,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幽徑悲劇”的再演!愚昧的人們啊,究竟要將世界變成什么模樣?
季老一生埋首躬耕于古文字這片堅硬的土地,他偶爾到散文這片田地里散散步,便留下不少雋永的文字。幽徑悲劇,道出了大師對古藤命運(yùn)不幸的傷感,對人們熱衷于自己的名利卻缺少悲憫情懷的遺憾,以及對美的追求和對生命的憐惜。三重悲劇的鋪陳,為我們塑造了一個立志愛美、矢志護(hù)美的高尚靈魂。讀過美文,唇齒留香、思緒飛揚(yáng),似乎聽到了大師發(fā)自心靈的吶喊:行走的人們啊,請放緩前行的腳步,關(guān)注身邊的美,帶上它,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