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潮巨浪

　　2004年的圣誕節(jié)，美國人薩拉忽然發(fā)現(xiàn)，39件圣誕禮物中，“中國制造”的有25件。與此同時，家里的鞋、襪子、玩具、臺燈也統(tǒng)統(tǒng)來自中國。面對此情此景，她不禁想到：如果沒有中國產(chǎn)品，美國人還能否生存下去？全球化時代真的已經(jīng)悄悄進入我們的生活了嗎？于是薩拉突發(fā)奇想，決定從2005年1月1日起，帶領全家開始嘗試一年不買中國產(chǎn)品的日子。全書按實踐順序講述了這場有趣卻又充滿挫折的真實歷險，最終在2006年的元旦，薩拉全家很高興地與“中國制造”重修舊好。
　　
　　 在煙酒店里，當一個小伙子拍了拍他的手臂，提醒他腳上的拖鞋不是一雙時他說：“這是勢頭，好讓你也養(yǎng)眼。”
　　 在動物園里，他對一位中年婦女解釋說，他買不到成雙的拖鞋是因為我們今年在抵制中國貨，所以他也無可奈何。
　　 他對人家說：“這是我妻子的主意，我懷疑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br/>　　 是主人丟棄了這只桶，就是說這只中國桶——我已經(jīng)很快看過了底部——是件中國廢品，而中國廢品，就像中國禮物和中國遺傳一樣，不在抵制之列?！芏噙€在水邊，漲潮的海浪一沖就翻滾著到了沙灘上，如果我們不清理這些東西，估計它們就成了海鳥或鯨的腹中物了。
　　 “想拿什么就拿吧”，我說。
　　 半小時后，我們離開海灘的停車場時，車的后備廂里裝滿了中國的鐵鍬、水桶、鏟子和小木桶。
　　
　　題注：本題英文原文為red tide，漢譯為赤潮或紅潮， 國際上也稱其為“有害藻類”， 漁民稱之為“鐵銹水”“臭水”“牛糞水”等，被喻為“紅色幽靈”，是海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一種異常現(xiàn)象，指海洋中一些微藻、原生動物或細菌在一定環(huán)境條件下爆發(fā)性增殖或聚集達到某一水平，引起水體變色或對海洋中其他生物產(chǎn)生危害的一種生態(tài)異?，F(xiàn)象。根據(jù)引發(fā)赤潮的生物種類和數(shù)量的不同，海水有時也呈現(xiàn)黃、綠、褐等不同顏色。恰如燦爛的罌粟花，赤潮帶給人類的也是災難。（譯者注）
　　
　　 “我覺得凱文會喜歡這個的”，媽媽說。她拿著一雙年深日久的拖鞋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八コ胁痪褪菫榱藳鐾厦?？”
　　 這雙拖鞋就不配對，大小各異，一只是深藍色，另一只是褪色了的橙色，內底上還有帆板的圖案。媽媽是在打掃車庫時發(fā)現(xiàn)這雙拖鞋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中國制造，標簽大概在卡特執(zhí)政時就被磨掉了。看著那只橙色的鞋，我不禁想：到底我們家誰對沙灘鞋的品味這么差，但愿不是我。
　　 我媽媽很了解凱文的鞋子狀況，因為他一直在她面前抱怨抵制計劃的麻煩，包括他不得不穿著跑鞋去海灘的委屈，“就像個傻子”——他是這樣說的。晚上，飯后她（他）們邊喝東西邊嘀咕，我一過去就立即沒人吭聲了。我懷疑媽媽和以往一樣是站在凱文一邊的，可現(xiàn)在看到她用涼拖來慫恿我，我才明白這次她是個和事佬。
　　 “這鞋看來他會穿的”，她說。
　　 這鞋看來也像她給他的東西。過了一會兒，當媽媽把鞋子扔在光腳站在廚房里的凱文腳下時凱文咧嘴笑了。他穿上鞋，表示很滿意。
　　 “這鞋真不賴”，他說?！坝幸恢贿€剛好合腳呢”。
　　 為了抵制計劃，我雖然感激媽媽的斡旋，但還是感到有些不爽。這雙拖鞋真難看，那是在人們品味極低的年代生產(chǎn)出的既難看又不匹配的橡膠制品，那年月人們還覺得衣服打肩墊、頭上插羽毛、沙灘鞋上印帆板圖案是高招。從凱文穿上這雙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會只是在去海灘時穿。我太了解凱文了，他會把這雙不配對的涼拖當作適合任何場合的理想穿著。
　　 我說的當然沒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凱文從媽媽家出去幾乎都穿的是這雙涼拖。他穿著這雙鞋去百貨店、上雜貨店、逛公園、動物園和商場，當然也去海灘。在圣迭戈不論到哪兒他都穿著這雙鞋，不論我們到那兒他也都會吸引好奇的目光和不明所以的陌生人的評頭論足。
　　 凱文倒是樂在其中。
　　 在煙酒店里，當一個小伙子拍了拍他的手臂，提醒他腳上的拖鞋不是一雙時他說：“這是勢頭，好讓你也養(yǎng)眼?！?br/>　　 在動物園里，他對一位中年婦女解釋說，他買不到成雙的拖鞋是因為我們今年在抵制中國貨，所以他也無可奈何。
　　 他對人家說：“這是我妻子的主意，我懷疑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br/>　　 我半信半疑的認為，凱文鐘愛這雙拖鞋是因為我的不屑一顧。事實上我憎恨這雙鞋，從各個層面來講，這鞋就是對我的侮辱。最讓我難以下咽的是我再也不能驕傲地走在凱文身邊一起逛街了。我失去了身邊的最佳配置：一位善交際，兩眼炯炯有神的大帥哥。我不是說凱文不帥了，兩眼無神了，或者是散步時離我遠了。但如果他穿著一雙一橙一藍不配對的涼拖自毀形象，我為什么還要嫁給這個很帥，眉頭還頗像史蒂夫·麥克奎恩的男人呢？也許這樣大家就不會注意到他的鷹鉤鼻或者是方下巴了，大家只顧看他的腳、并且在想他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在商店里或海灘的人行道上，我都匆匆忙忙走在他前面，盡量讓我和他的涼拖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愿他沒看穿我的心思。
　　 “你就不能穿上正常的鞋嗎？”一天晚上我們出門要去一個聚會的時候我沒好氣地說。
　　 我敢說他一直就等著我反對呢。
　　 “成雙的鞋子是為缺乏想象力的人準備的，”他說。
　　 “你這樣做是為了折磨我嗎？”我問，“為了報復？你和媽媽串通好了用這雙鞋讓我蒙羞是嗎？”
　　凱文的聲調理智地讓人抓狂。
　　 “一點兒也不是”，他假心假意地微笑著，“你似乎不知道，現(xiàn)在是夏天，而這就是我今年夏天的鞋子”。
　　 他沒有說，因為你的抵制計劃使得我和商場里配對的一流中國涼鞋無緣。這話就不用說了。
　　
　　 我已經(jīng)被涼拖和在公共場合在凱文前面競走煎熬了一周了，對那雙討人嫌的涼拖我看的淡了，剛開始我都沒有注意到，凱文自從穿上這雙拖鞋后人就變了。我有些日子沒有聽到凱文抱怨抵制計劃了。我被他沒品味的雙腳搞得太遲鈍了，都沒意識到他態(tài)度的改觀。我懷疑這不僅僅是表面的開心。一年來，凱文第一次似乎很享受抵制，大概是他找到了一個折磨我的方法吧。我努力讓自己在這件事上表現(xiàn)得大度一些，至少我盡量在這樣做。如果把他拉到我的陣營里需要犧牲一些尊嚴，那就只能如此了。每次我仔細打量他的鞋時就這樣對自己說。
　　
　　 凱文的抵制行為花樣很多。在當?shù)匾患矣缮狭四昙o的嬉皮士們經(jīng)營的食品店里，凱文叫人家店員給他查松仁是不是中國的。
　　 “明天我打電話給你，看看結果怎樣”，他對店員說。
　　 第二天他打過去時，店員說的不是很肯定，于是凱文打電話給洛杉磯的公司總部，人家給他上了一節(jié)判斷食品標簽的速成課。如果食物是國內生長的那它就不需要原產(chǎn)國的標簽，公司總部的一個人告訴他。凱文返回商店買了三包美國松仁。
　　 他鼓勵孩子們參與進來。一次去百貨店買水槍和水球回來之后，他把小孩往我這邊推，讓她告訴我他們在貨架上看到的。
　　 “水球”，蘇菲邊說邊皺眉，“中國”。
　　 “水槍那邊也沒什么好運氣”，凱文愉快地說。我想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些嘲諷的氣息，但我沒有聽出來?！拔覀儠^續(xù)找”。
　　 給維斯買太陽鏡時他撞見了好運。一天他逛進一家海灘超市，拿起第一幅太陽鏡看，“臺灣制造”，標簽上寫著。
　　
　　 這一特別的勝利也很短命——幾天后蘇菲把眼鏡腿弄折了，不過凱文只是聳了聳肩。
　　 “反正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歡戴”，他說，“沒事兒”。
　　
　　 今天蘇菲做了一件全美國，或許全世界的小孩都沒做過的事。在超市的玩具專區(qū)她跟在我后面，她拿起一個盒子，瞄了一下底部，嘀咕道“中國”，接著就把盒子又放了回去。我早就應該預見到事情會這樣——畢竟，山中猴，一個干啥都干啥嘛——可我還是被她驚呆了。我的第一反應是：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的第二反應是：能不能不這樣？有媽媽教小孩怕中國玩具的嗎？如果她害怕中國玩具，那接下來呢？害怕中國人？
　　 維斯已經(jīng)夠我受的了，他認為中國的客服太糟所以其人民就該忍饑挨餓。現(xiàn)在又是蘇菲，天哪，一個懼外癥小孩，我意識到這都是我的錯。如果說這還不夠我受的，我手頭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出門時我非常不明智地對孩子們承諾我會從雜貨店帶件玩具回去，在我知道雜貨店里的玩具來自哪里時，我的這一魯莽的許諾就顯得多少不可原諒。我拉起蘇菲的手向玩具專區(qū)走去，強烈的不詳預感都讓我胸悶。
　　 就是在那兒，我知道了有關芭比娃娃的出乎意料的事。芭比不全是中國的，還有些是印度尼西亞的。我一直對芭比娃娃很著迷，不僅因為小時候父母在教育我時沒能管住我不讓我玩，我喜歡芭比是因為沒有別的玩具娃娃像她那樣有那么多的輔助玩物。小小的高跟鞋，游泳衣和手提包，這些都令我父母不開心，對我卻是擋不住的誘惑。所以不消說今年我查看了很多芭比娃娃，發(fā)現(xiàn)芭比總是中國的，同樣來自中國的還有高跟鞋、沙丘嬰兒車和其它輔助玩具。
　　 眼下，在幾十個中國芭比娃娃的包圍中，我找到了一個孤獨的印度尼西亞娃娃，她穿著舞蹈裙和粉色緊身衣。她的出現(xiàn)把我都搞糊涂了。在中國批量生產(chǎn)芭比的時候，美泰公司怎么值得在印度尼西亞也制造芭比？我想到了別的事。如果我把這個買回家給蘇菲玩媽媽會說什么？也許她壓根什么都不說，那就意味著我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印度尼西亞的芭比很有誘惑力，因為才六美元，而且這將是一種回擊媽媽給凱文那雙拖鞋的妙招，但我有點不忍心這樣做。不是因為那雙拖鞋是凱文情緒好轉的功臣，讓我很容易就原諒媽媽了，也不是因為我對女孩子該玩什么有自己崇高的理念——我認為玩具娃娃不論胖瘦都不是良好的形象。甚至不是因為蘇菲還不到玩芭比的年齡，盡管事實的確如此。我沒買印度尼西亞芭比娃娃的原因很簡單，我更喜歡別的芭比，那就是中國曬得黑黑的披著沙灘浴巾的芭比。
　　 我的克制在后面有了回報，再往前走我發(fā)現(xiàn)了五美元的墨西哥水壓套圈游戲機和一瓶美國的肥皂泡?；氐郊視r我擔心的只有一件事：在我們與中國擁有兄弟般情誼的孩子面前，挺住。加油，必需的。
　　
　　 結婚17周年紀念日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了黃昏時分海灘的慷慨和別人的中國垃圾的誘惑。
　　 我們在圣迭戈的海邊，在漸漸消退的日光中跟著孩子們沿著濕潤的沙灘走，維斯手里拿著一只透明的塑料桶跑了回來，桶里還帶著一個查看捕獲的海洋生物的放大鏡。
　　 “我可以留著它嗎？”他問，“這是中國的嗎？”
　　 我問他這是哪兒來的，他指了指一個被廢棄了的用柔沙堆成的城堡。我看了看凱文，他聳聳肩攤開手。我四顧海灘想找到桶的主人，但是這會兒海灘上幾乎沒人了。是主人丟棄了這只桶，就是說這只中國桶——我已經(jīng)很快看過了底部——是件中國廢品，而中國廢品，就像中國禮物和中國遺傳一樣，不在抵制之列。
　　 “你可以留著這只桶”，我對維斯說。
　　 “那些東西呢？”他問道。他轉過身指著海灘，那里到處扔的是被人忘了的玩具，很多還在水邊，漲潮的海浪一沖就翻滾著到了沙灘上，如果我們不清理這些東西，估計它們就成了海鳥或鯨的腹中物了。
　　 “想拿什么就拿吧”，我說。
　　 半小時后，我們離開海灘的停車場時，車的后備廂里裝滿了中國的鐵鍬、水桶、鏟子和小木桶。當我們開上主車道的時候，我估計了一下抵制計劃對我們假期的影響。是的，我們沒有找到非中國的水槍或者水球，直到假期的最后幾天孩子的手里才有了海灘玩具，但是到頭來我們做得很好，比很好還要好。今天晚上我們清理了海灘上的垃圾，如果我們通過傳統(tǒng)的方式——買沙灘玩具的話——這些事根本就不會發(fā)生。我已經(jīng)能夠忍受陌生人盯著凱文雙腳看的事了，不管怎樣，我?guī)缀蹩梢匀淌芰?。抵制中國制造并沒有掠走我們的沖浪、沙灘和陽光。當然，最后的結果是我們得到了兩個中國冷卻器作為留念，不過一切本來可能更糟。
　　 與此同時，我已看到了將來的麻煩。幾天后，我們的假期就會結束，我就要回家，沒有隨時可用的打印機，更別說還沒有釘書針。度假前我辭掉了商業(yè)雜志的工作，成了一個全職自由專欄作者，就是說我再也不能在辦公室打印東西了。從理論上說，我可以叫凱文再次幫我在他們學校的辦公室打印，可是我懷疑凱文對抵制計劃的支持薄脆如紙，雖然他最近心情還不錯。事情的底線是我沒得選擇，真的，資源全用完了。我真的無路可走了，而打印在我這個行當可并非無足輕重啊。
　　 看著窗外黯淡的滾滾車流，想起我和中國墨粉戰(zhàn)爭中的秘密武器時我很遺憾。簡直不能想象我怎么就忘了看家本領呢。出門度假前的最后一刻我想到了這個撒手锏。這使我在假期里幾乎不再憂慮；每次一旦有點不安的情緒滋生，我就會想到這個“救火”方案，并為自己如此聰明而沾沾自喜。
　　 明天——面對這個似乎總是早來一步的日子——我決定使用我的秘密武器。
　　
　　 “沒門”，那個年輕人告訴我，“別的墨盒都行，就你的不行”。
　　 他還描述了一下我的墨盒的形狀，也許還講到了里面的化學成分，可是我已經(jīng)被他剛才所說的噩耗擊暈了，所以啥也沒聽清。我大老遠把墨盒塞進手提包帶到加州來，就是希望能加粉，不再尋非中國造的墨盒，他卻說加不了。
　　 面對中國墨盒的挑戰(zhàn)，這個墨盒就是我的秘密武器。當我得知國內到處有零售點專門給加粉、以便重復用的時候，我感覺這簡直就是奇跡。上班時當一個朋友把這種墨盒的連鎖店單子扔在我桌子上時，我依然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昨晚當我在媽媽家的電話本上找到這個地方時，我似乎好運連連。它就在媽媽家?guī)桌镏獾囊患遗f商場，從小我就去過。
　　 現(xiàn)在幸運之墻正在慢慢坍塌。
　　 “那別的店可以加嗎？”我問那個年輕人。
　　 他搖搖頭。
　　 “型號不對”，他說，“加不成，這里不行，其他地方也不行”。
　　 我轉身離開時又想起一件事。出于好奇，我問他們公司加的墨粉是哪里制造的，他笑了。
　　 “加拿大”，他說。
　　 我把自己連同舊墨盒一起拖進車里。這天早晨熱得難受。我來得太早了，許多店鋪還沒開門。我消磨了一個小時透過商店的櫥窗瀏覽里面的商品，并且琢磨有多少是中國貨。我通過自動售貨機買了些糖果，盡量對商場中播放的繆扎克背景音樂以及混雜著讓人受不了的說唱和搖滾聽而不聞，店里的工人正在為一天的開工做準備。眼下又是一劑苦藥。非中國制造的墨粉——加拿大墨粉——近在咫尺，我卻不得不空手而歸真令人沮喪 。
　　 我開車朝媽媽家駛去，決定將今天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解決我兩個月來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忙活的打印問題——一事無成。
　　
　　
　　 在加利福尼亞度假期間，我們家的臨時保姆肯定把小狗寵壞了。我們都三個禮拜沒見了，可是當我們在八月份一個悶熱的晚上踏進家門時，里克顯得挺失望的，它只是起來搖一下尾巴，就又嘆口氣臥到了廚房的地板上——它已厭煩我們了。
　　 家里比我們離開時稍微“中國”些了，也稍微好些了。保姆用一個新的中國浴簾換了我們原來快發(fā)霉的條紋浴簾；請來割草的少年在把原來的電源線割成兩段后給買了個新的——中國的。幾天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了新情況——老鼠又回來了。這次我們壓根沒提中國人道老鼠夾。凱文用了美國鼠夾，回來的第一周就捉住了兩只。
　　 這好像是鼠患的結束了，后來我才意識到這是尾聲的前奏。幾周后我們遇到一只不買鼠夾賬的老鼠時尾聲才開始。事實上，它就不上鉤——吃了鼠夾里的奶酪和花生醬，卻仍然會毫發(fā)無損地從水槽下面的無底洞逃走。我不禁懷疑這只老鼠是不是聰明絕頂，能永遠躲過我們這一劫，不過凱文認為在午夜聽到熟悉的咔嚓聲之前這只是個時間問題。
　　 “大老鼠靈”，他說，“小老鼠笨”。
　　 還有，就像媽媽和我認同的那樣，小老鼠很可愛。一天下午，當我做了件自己誤認為辦不到的事時就想起來這些：用自造的人道鼠夾——就是我自己設計的人道鼠夾活捉老鼠。我認識的人里面還沒人這樣做過。遭受鼠患的朋友和鄰居用老鼠藥和殘忍的粘鼠板，這都會使老鼠多痛苦幾小時甚至幾天，而傳統(tǒng)的鼠夾就是很快的一咔嚓。我們認識的人中還沒有誰試過我的圈套。
　　 用圈套來描述我拼湊起來捉老鼠的設備有點言過其實；叫新發(fā)明還差不多，但結果是，一只真的，活生生的老鼠被我捉住了，沒用中國或別人的東西，這才是關鍵。
　　 事情的經(jīng)過是：我又一次坐在餐桌前，瀏覽這天的郵件，又一次聽到了廚房水槽下面壁櫥中輕微的噼啪聲，聽來詭秘的耳熟，我便來了個故伎重演，沒有指望成功。我站起來，拿了條抹布，踮起腳走向壁櫥。這次，我輕輕打開壁櫥門，慢慢地把垃圾桶拖到我跟前，往里面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也有個東西在看我，是一只胖乎乎的棕色老鼠，抽著鼻子，無奈的從空垃圾桶底往外看。不知它是怎么爬進去的，可現(xiàn)在被困在了桶底，從又滑又陡的塑料桶壁上爬不上來。
　　 “別動”，我悄悄對它說。
　　 它沒動。
　　 突然我意識到抓在手里的抹布現(xiàn)在派不上用場了。我把它扔向柜臺，眼睛環(huán)顧廚房，在柜臺另一頭看到一塊大塑料切板。接著，我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挪出壁櫥，然后飛快地將切板蓋在上面，我感覺到老鼠在里面蹦跶了幾下，——可是它哪兒也去不了了，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
　　 孩子們回到家后輪流往垃圾桶里看，還給里面的獵物扔肉桂面包屑。維斯提議把老鼠當寵物養(yǎng)，凱文果斷否決了。
　　 “沒門，孩子”，他說。
　　 我抓放計劃中的放生在晚飯后舉行。孩子們上車后，我們開車去了富人居住區(qū)的湖邊。在車上，垃圾桶就放在我的膝蓋上。這讓人很不舒服，而且還擋住了我的視線，我都擔心一不小心切板就會滑落。我可不想讓老鼠穿過縫隙逃到車里。還有一個街區(qū)的時候，維斯問了個從一出發(fā)我就一直在想的問題。
　　 “要是老鼠在車上跑出來會怎么樣？”
　　 “不會的”，我向他保證，盡管這不是真話。我有一個逃生辦法：如果老鼠在豐田車上跑出來，我就砰地打開車門跳到街上，讓車里的所有人，包括孩子和老鼠好自為之。當然沒那么嚴重，我們時速才每小時12英里，并且我還把垃圾桶緊緊靠在身上，免得倒掉。
　　 我們一路無事到達湖邊，停在泥濘的湖堤上，從車里爬了出來。我四下里看了看，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看我們，我倒希望來個陌生人反對我們，就是想聽聽凱文怎樣應付人家?？沙宋覀円粋€人影都沒有。
　　 凱文一邊拉一個小孩，我把垃圾桶放在他們面前。
　　 “看好了哦”，我對孩子們說，“這一下子就沒了”。
　　 的確一下子就沒了。我掀開切板，把垃圾桶踢倒，老鼠飛快地跑掉了，我們看著它跳進了湖邊的水草里。整個事情不過三秒鐘。老鼠都沒有回頭，這未免有點讓人掃興。老鼠短暫的現(xiàn)身時維斯緊緊盯著它，可蘇菲望著遠處的鴨4450d3a8b598eb9ccafb3144b611b64f9274f6ebabcc9058c5354970b036dcc3子，錯過了一切。
　　 放生儀式有點假，可是開車回家的時候我還是一路飄飄然。在人道鼠夾上我打敗了中國，至少這次是。今天，我智勝了既成的秩序，這一秩序要求如果在消滅老鼠時不想買中國制造、不想投老鼠藥、不想用粘鼠板就得放棄，要不就是和老鼠共存。這一殊榮非我莫屬。
　　 幾天后，凱文用放在水槽下面以防萬一的美國鼠夾捉住了又一只說不定是我們家今年的最后一只老鼠。我肯定那絕對不是我們在湖邊放走的那只老鼠，會是那只老鼠嗎？但這還是奪走了我抵制成功的光環(huán)。
　　
　　 鄰居在商店里碰見凱文，問他裝東西的塑料袋是不是中國制造的。我的第一反應認為不是。我覺得，塑料袋不可能是進口的，因為國內批量生產(chǎn)這種又輕又薄的塑料袋很便宜。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這方面的規(guī)則。
　　 她的問題折磨了我一兩天，直到我決定去查看洗衣房里的舊袋子，可是找不到哪里制造的字跡。為了保險，在商店我開始要求紙袋子，雖然紙袋子也沒標明是哪里制造的。我相信直覺：紙袋子給人感覺是美國的。
　　 最薄弱環(huán)節(jié)的限度是不看塑料袋上的小字或要求用紙袋子。
　　 “這太過分了，”凱文說，“我可不干”。
　　 我不敢堅持一意孤行。
　　 我提前三個月給維斯的生日蛋糕買了史酷比的裝飾品。這樣做有點偏執(zhí)，可是我不敢打包票做這些裝飾品的法國公司不會在未來幾個月里遷到中國。
　　 世界變化太快，我們必須時刻準備著。
　　
　　 我打電話、上網(wǎng)查詢花了六個小時，不過最終解決了打印機的墨盒問題。我找到菲尼克斯（又譯鳳凰城，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州府及最大城市——譯者注）一個地方，賣的好像是伊利諾伊制造的沒有牌子的墨盒，里面裝的是日本的墨粉。
　　 我說好像是因為我不確定它們是哪里制造的。電話里那個男人說是在伊利諾伊組裝的，可是當我問這是不是說就是伊利諾伊制造的時他沒吭聲。我不是在挑刺兒——也從來沒有過——我盡量給人家解釋。
　　 “我只是想知道塑料部件是不是別的地方造的，比如說中國，只是在伊利諾伊組裝一下”，我跟他說，“組裝這個詞讓我感到疑惑”。
　　 他那邊沉默了一陣，然后他說，“我想應該是伊利諾伊制造的吧”。
　　 他只是想擺脫我，可是能怪他嗎？
　　 我真希望這些墨盒不是中國造的，因為即使最小的量也能打印8000張呢。這些墨粉能讓我用好些年。倒不是說菲尼克斯城的那家商店有規(guī)定，即使發(fā)現(xiàn)是中國造的也不能退貨，而是凱文，他的政策是即使最后發(fā)現(xiàn)墨盒是中國的也不能退回去。一想到如果我告訴他，退回能在家打印的中國墨盒，我就得為了打印每天奔波于家和公共圖書館之間，我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用信用卡買了墨盒，掛上電話，但愿一切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