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萬古不變的高山大海相比,其實都是這個世界上的匆匆過客。在祖國的山水間留一堆影子,且還有幾十張跑到了我的所謂著作里,并有一張人模狗樣地走進了中國作家大辭典中。憑著這些照片,后人知道我來過走過,我也該知足了。
——題記
層層大山遮擋住了山外的鏡頭,讓少年的我失去了應(yīng)有的照相權(quán)利;自幼到大就逢人三分羞的我,又錯過了幾次照相的機會。一次是借母親的光.身為支書的母親帶著下鄉(xiāng)干部在村頭照相,母親招呼我也去照一張,可我怕見人,背著采藥的簍子,狍子一般竄到山上去了。若是那次不逃跑,十歲之前也不至于連個影子也沒留下。又一次是借姥爺?shù)墓?,上邊來人采訪我姥爺,讓我姥爺拿著他當(dāng)年得的抗日爆破英雄的獎旗,給他照相。姥爺把我也攬了過去,于是我們爺兒倆就各抻著獎旗的一角,在一位叔叔的擺布下,一連照了好幾張“紅色”的黑白照片??蛇@相片姥爺盼了十幾年,直到他咽氣,也沒見有人把照片給他寄回來。后來他的事跡連同那面獎旗一同上了《北京日報》,我才知道當(dāng)年那個照相的人是誰,趕緊寫信索要照片,回答說是早就不知落在何處了。我13歲那年,姥爺帶著我第一次進北京城,一路上姥爺總說要帶我照張相??蛇M京后,舅舅們都說沒心情,相就沒照成。18歲那年,照相館的同志下鄉(xiāng)為工農(nóng)兵服務(wù),姐姐舍出了七角錢,于是就把我青春的影子永遠(yuǎn)地留在了那一瞬間。后來有個人說我這張照片,像是從長征途中走過來的人。但如今再看看那眉眼,卻分明是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有志青年。
直到21歲,我才借出差的機會,偷偷鉆進縣城的正兒八經(jīng)的照相館里,照了一站一坐兩張照片。后來其中的一張放到了一本自己寫的書里,被一個打字員看見了,她看看我又看看照片,笑個不停,直說我當(dāng)年可是帥呆了,美男子啊。
高山出俊鳥.山上的俊鳥卻難得被收進鏡頭一回。那時候人們都很難照張相,因而人們都格外珍惜也愛惜照片。下鄉(xiāng)干部或是知青若是回城去了,寄什么也不如寄回一張照片來,那照片是會讓人們爭著傳著看個沒夠的。那時的人們串門,先奔那白墻黑釘子掛著的鏡框而去。那稀稀拉拉的幾張照片,是讓人百看不厭的。姐姐的一大愛好,就是隔三岔五,將我們家的鏡框摘下來,把那幾張照片從新擺列一番,再掛到墻上去。
如今的人們管那叫老照片。時下我的一大憾事,就是感嘆那老照片太少了,那個歲月怎么就沒留下幾張我的照片哪。最遺憾的是,高中畢業(yè)時,同學(xué)們盼了小半年,說是畢業(yè)時要去天安門前留個影,但最終未能成行,所以后來無論怎么想哪個同學(xué),也難以復(fù)原真正的模樣。說來那山外來客,或是教師什么的,也免不了帶個照相機,給照那么一兩張小照??蓺獾氖?,有一位老師還欺騙不少鄉(xiāng)親,他喀喀直給照相,卻沒放膠卷,浪費了人們的感情不說,同時也傷害了人們的感情。
其實照不照相,人都是要向前走的;正因為向前走,似乎才有必要留張影,讓后來的我或是別人,知道當(dāng)年是個什么模樣??烧f了歸齊,那時照幾張相是有數(shù)的。說起照相是與旅游聯(lián)系在一起的.當(dāng)初不叫旅游,叫逛北京,或叫逛公園。那時似乎也沒有游歷祖國山水的想法,以為走遍大江南北是領(lǐng)袖的使命,是詩人李白的事情,我等之輩只能在京門臉子邊兒徘徊。
應(yīng)名是北京人,但因身處京西的大山里,所以真正進北京城的機會卻有數(shù)。我本人還好些,城里有親戚,又在村里當(dāng)著出納,上北京也就多些。
想來1979年五一節(jié),也許是我此生中難得充實和輕松的一天了。剛過20歲的我,心血來潮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借著買發(fā)票的機會,我提著那一大包小說稿,就給出版社送去了。送過稿子,還有六個小時才能乘火車,于是我就有點漫無目的地奔了北京的不少景點,或叫公園,打算痛痛快快逛一回北京。我先去了頤和園,站在萬壽山上寫了一首詩,下山后又在昆明湖畔買了一本《詩刊》,坐在長椅上翻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名字。一個面包加一瓶汽水,一天的饑渴都解決了。我穿著一雙大回力鞋,在昆明湖畔照了一張相后,就呱嗒呱嗒徒步跑到了北京大學(xué)門口,望著那我神往過的門樓,想著里面的一個女同學(xué),心中的滋味就不大好說了。但那個時候我依然覺得心情放松,身心自由。那才叫逛北京啊,一個人,不存在跟隊、掉隊的問題,似乎也不存在失蹤的危險。很隨意,想走就走,想逛就逛。登上一輛電車才五分錢,即使坐錯了車也沒什么,反正都是在北京地面上,到哪里都可以逛公園。好在那時的公園門票實在便宜,在故宮里轉(zhuǎn)上半天,才一毛錢;大多的公園,不過五分錢。照相也便宜,塊兒八毛錢,就把兩張黑白照片寄到家里去了……盡管如此,我逛了幾個公園,卻只照了三張相,那也許是因為囊中羞澀吧,所以給后來留下不少遺憾。
那公園是美麗的。
那青春是美好的。
但,那美麗的公園里卻沒能留下我想留下的小照,更別說是彩照了。
記得去天壇公園,是小舅陪我去的.他拿了個照相機,到處給我照相。我還裝模作樣拿著一本書和一把扇子,照出相來后,表妹就戲稱像個才子。但因那相片小而模糊,又是黑白的,也就不顯得怎么提氣,后來往書里擱,美編都說不適合。想想那公園如此的萬紫千紅,詩情畫意,再看那照片,就實在覺得那照相機的功能太笨拙了。
把逛公園換成旅游兩個字,應(yīng)該是80年代以后的事了。我還兼著賣過《旅游》雜志哪。第一次走出北京到外面去旅游,是在1985年的初夏。那天我們一行幾十人,坐著一輛租來的大轎子車,于凌晨兩點起床,身上還帶著干糧,乘車奔了承德避暑山莊。時間過于匆忙,在山莊前照了一張相,說是快相,卻沒來得及取,車就要走了。我急得直和那照相人說,千萬把照片給我寄來呀。一周后,照片到了我手里,黑白的,2英寸,倆人同守著一只石獅子,倆人都是我。
說起來正式照彩照,是在北戴河。那時旅游可就升溫了。那天去鴿子窩看日出.我就見到了好幾個外區(qū)縣的熟人.那天的人們都想照一張手托日出的彩照,但我最終沒照成,白起大早了。可此次歸來后,卻收獲了半相冊的彩照。第一次過足了彩照的癮,從此那彩照就與我相看、相伴兩不厭了。應(yīng)該是從那個時候起,彩照才在城鄉(xiāng)大普及大流行大放光彩。彩照成為一種新時尚以后,中國老百姓到底拍了多少張彩照啊!
1989年開春,身為農(nóng)民身份的鄉(xiāng)文化站長,我還自掏腰包,買了一架傻瓜照相機。從此不光別人給我照彩照,我也在記錄別人的彩色生活。我還舉辦過幾次影配詩展覽哪。有觀眾居然以為我就是個攝影師了。
后來隨著旅游的升溫,我的腳步也開始向遠(yuǎn)處延伸了,不延伸似乎就跟不上形勢了。給你黃金周,放你小長假,不就是讓你出外旅游的嗎?否則你就盡不到一個公民的義務(wù)。只要長兩條腿的人,似乎都有必要走遍大江南北了;若是個官什么的,—年不走出國門,那還叫官嗎?那可能就快被淘汰了。我不是官人,也不是大款,可旅游的機會也比以前多多了。從前望著藍(lán)天上銀鷹的影子,比鴿子大不了多少,悲觀地以為,今生怕是連個飛機也坐不上了!后來忽然發(fā)現(xiàn),坐飛機也成了凡人的事,那機票要是打起折來,往往比火車出行還便宜哪。于是就飛吧,飛吧。飛到了海南,當(dāng)然要在椰風(fēng)海浪間留一大堆影;到過五指山,走過萬泉河,連天涯海角都去過了,似乎沒必要再遠(yuǎn)游了。漸漸才明白,“風(fēng)景這邊獨好’的地方多著哪。于是又飛到了云南,腳印親吻著七彩云南的紅土地,更不會放過西雙版納和石林,哪怕是與那里的花兒鳥兒,也要盡情地留一堆影的。都過不惑之年了,還在大理與五朵金花(五個滇妹子)留了兩張影。那美女簇?fù)碇母杏X,似乎就是不虛此行的感覺。
后來據(jù)說是為了支持港澳的旅游業(yè),我與單位的同事們又把近兩月的工資送到了金紫荊廣場和那個用黃金打造的廁所的那邊。漸漸地我們都明白了,我們以為開眼養(yǎng)眼的旅游業(yè),那就是給人送錢的善舉。所有的景點都是聚寶盆。不管你是看城頭、看墳頭、看人頭,都得把鈔票花在前頭;不管是看什么嶺什么溝,哪怕就是個有名的污水溝,也同樣會吸引你的眼球;而只要你到此一游,那就得用錢去鋪路。當(dāng)然了,這錢花得值,因為你游歷了名山大川了,你與祖國的山山水水同呼吸共命運,與之合影留念了。即使你什么也沒獲得,甚至感嘆,看景不如聽景,可聽景你聽不來照片吧?那看得見的收獲,那永恒的瞬間,全在那影集里了。
是的,只要翻開這影集,那就沒什么可后悔的了。若不是跑到長白山上去,你能望見那一泓天池水嗎?若不是讓纜車吊到嵩山上去,少林寺能讓你鳥瞰嗎?若不是跑到海邊上去,劉公島的相師,能和你要600元香火費嗎?就別說錢了,就說在多少年后,我的子孫們望著我的彩照,說一聲,我爺爺或是我太爺,活著時可沒少出去轉(zhuǎn)悠啊。那就中了,就OK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一年間,我去了兩趟蘇杭。去年是《北京文學(xué))雜志社邀請我去的,今年是北京作家協(xié)會讓我去的。我在那個坐落在杭州靈隱寺景區(qū)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杭州創(chuàng)作之家,度過了10天的創(chuàng)作假,同時也貪婪地照了一大摞照片。此時我的照相機也升級了,兒子給我弄了個數(shù)碼相機。在杭州期間,我一連三日,三上北高峰,想和毛主席比比上北高峰的次數(shù)似的。那“杭州一望空”的感覺,也許就是每個游人的感受了。
今年8月8日是個什么日子,地球人都知道了。一家農(nóng)民的報紙和我約了兩篇稿子,并在8月8日正反兩個版同期登了出來,那自然是與奧運有關(guān)的文字;其中的一篇文章,還配發(fā)了我的一張彩照。有個熟人看了照片,說是樣子發(fā)傻,也有人說太瘦,怎么不像一米八三的美男子啊。可這能怪我嗎?那照片是在蘇州照的,那可是紅肥綠瘦,各色鮮花都把我簇?fù)淼貌恢帐裁吹谋尘鞍?。事后報社的美術(shù)編輯卻把那花木都挖了下去,因而就缺了紅花綠葉的陪襯。也就失去了“她在叢中笑”的意境。兒子卻埋怨我說,那么多照片,怎么就不選一張理想的發(fā)過去哪。
是啊,我這照片可是海了去了,一大摞相冊里,有我數(shù)不清的照片;電腦里面,有半電腦的剪影。我走過小半個中國的人,還愁沒一張滿意的照片嗎?自然了,最滿意的照片還在后邊——誰知哪一座大山或哪一條大河,作為我下一張照片的背景啊?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