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下著淡淡細雨的清晨。
出早操時,腳下有點泥,月眉用力地把腳一甩,誰知,不偏不斜的,鞋子就掛在了操場邊的梧桐樹上。月眉走出隊伍,來到梧桐樹下站定,望著樹上的鞋子嘆息。
一個女孩兒走了過來,明眸,長發(fā),寬大的衣衫,眼角帶著詭異的笑:這是你的杰作?
月眉不好意思地點頭,又低下頭去。
來到月眉身邊的女孩兒,脫掉自己的鞋子,三下兩下地躥到樹上,把月眉的鞋子取了下來:看起來挺像個假小子。
月眉不言語,低頭穿上鞋子:請問怎么稱呼?我是月眉,謝謝你。
我知道你是月眉,你要不是月眉,我還不會過來!你該知道的,我是攝影系的林影,詩歌要比攝影出色。
月眉與林影就這樣相識了。如林影所說,月眉知道林影,只知道是位美麗較有個性的美女詩人,不知道是哪個系,不曾謀面而已。
2
月眉初入這所學校的時候,是一個人揣著幾千元學費來報到的,軍訓沒結(jié)束的時候,又在報刊上連發(fā)兩篇文章,引得全校轟動,大會小會鼓動著要向月眉學習。
月眉一直堅持給電臺寫稿,午夜的文學節(jié)目里,每天都有月眉的文字出現(xiàn),后來,林影也加入了。兩人的名字輪番輝映,成為校園里最美的傳奇。
軍訓剛一結(jié)束,學校文學社社長季三洋便找到了月眉:加入文學社好嗎?季三洋是個挺帥氣的小伙子,有著一雙卡夫卡一樣陰郁的眸子,有著極好的聲音,寫著煽情味很重的散文。文學社每天黃昏都把學生的文章在校園播出,這季三洋還擔著主播,是文學社里的第一嗓。
季三洋來見月眉是個黃昏,夕陽染紅了校園的大半邊臉。那一刻,月眉挺心動的,文學社的社長啊,學校有幾千人,可是,這帥哥單單親自來喊月眉,這意味著什么呢?那一刻的月眉,內(nèi)心極其復雜,她的處境,容不得把時間耗在那里,月眉的腸胃需要自己來填補,別的學生回家問父母要錢的時候,月眉只能自己找錢,月眉的家里,只有臥床的外婆,沒人可以給她錢。
于是,月眉矜持地微笑:季社長,月眉謝謝你的美意,月眉怕不能勝任。說完這句話,月眉轉(zhuǎn)身走了。
3
軍訓結(jié)束以后,月眉收到了一百元的稿費,這個月的肚子,不用愁了。
肚子不愁的時候,月眉就把自己丟在圖書室里,啃名著,啃時尚雜志,月眉要讓自己時時有新鮮的空氣。在和林影認識之后,便有了兩個人靜坐對讀的身影,散文,詩歌,小說,都在她們的閱讀和論爭之中。林影在去圖書室的時候,總是帶一些小吃,瓜子了,口香糖了,潤喉片了,林影用的時候,總隨手給月眉也剝開,本意不吃的月眉,只有接受了。
月眉寡言少語,沒事的時候,唇角有著淡淡的微笑,總是不說話,身上也總是舊衣服。而林影,性格豪爽大氣,到處大大咧咧的,身上的衣服不說天天換,至少是每周一件新衣服買來穿在身上。
這樣兩個女子走在校園里,總?cè)莵硪魂囎h論,月眉較為孤僻,除了林影,沒見過別的同學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林影呢,除了月眉之外,身邊還有一大群靚麗的女子跟隨著,這些女子都不明白林影會和月眉膩在一起是為什么。
很多人相處一生不知為何因,也有些人只需一眼,便已明了是不是自己的需要。
4
暮色中,月眉和林影一起從餐廳里出來,季三洋便站在了面前:月眉,季三洋再次邀你加入文學社!
突兀而來的聲音,令月眉怔住了。抬眼,看到季三洋一雙焦灼的眸子,那份誠摯,那份懇切,令月眉動容。月眉是個有理性的女子,知道自己的處境和心境,她必須為自己負責任。月眉在心里嘆息,無奈地回頭:林影,幫我。眸光里的無奈投向了林影,林影漲紅著臉,沒有言語。
月眉轉(zhuǎn)身走,心里納悶著林影的臉為何那么紅。
也許是月眉的沉默和冷僻大大刺傷了季三洋,從那以后,季三洋便沒有再找月眉了。可是,在黃昏的廣播里,月眉卻聽到自己的小說被季三洋播出了。那小說是月眉寫給電臺的,季三洋怎么會有?
是林影,只能是林影!
每周的一三五,都是林影幫月眉往外郵寄稿子,肯定是林影在背后做了什么?
月眉面對林影的時候,林影笑嘻嘻地:月眉,我也沒辦法了,只好把你的生活狀況如實告訴了季三洋,是他想出來要幫你的,播你的文章給你付稿酬。
月眉愕然!
季三洋實在是很優(yōu)秀的男孩,那么在乎你,那么肯幫你,我都感動了啊。那天我走到郵局的時候,季三洋從后面冒了出來,要去了你的稿子,到復印社復印出來,然后貼足郵票發(fā)走?;仡^又把復印的費用翻加一倍,要我給你,說是足夠你買郵票和信封用了。
月眉無語,只有沉默。
出于生活的困頓和無奈,為了讀書,月眉和一家小公司簽下合同,畢業(yè)后無償服務三年,才有得數(shù)目有限的學費到位。這些月眉只埋在心里,誰也沒有告訴過,這是月眉高傲的性情驅(qū)使,即使貧窮,仍要獨立,不想虧欠任何人的情分。季三洋的行為,除了給月眉增加壓力和無奈的心結(jié)之外,一點作用都不起。
可這些,月眉不會告訴林影,一個人的成長中,歡笑是可以分享的,陰暗與潮濕只能是自己的。
林影,你就這樣幫我?你難道不會拒絕嗎?
月眉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林影嘆息:月眉,月眉,你可知,林影拒絕不了季三洋,不管是一句話,還是一種行為。
5
十一月的時候,月眉的生日來了。
早操回來,月眉的桌子里放了一沓子稿紙和貼了郵票的信封。這上面還有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月眉,你的生日到了,我們只能這樣幫你,只能這樣祝福你。
紙條上的字是打印出來的,月眉無法判斷是誰的行為,問遍了班里的同學,都笑嘻嘻的不肯承認。在那一刻,月眉落了淚。月眉自小是個要強的孩子,輕易沒有眼淚,即便是最親的人也很少見到。此刻,十七歲的這個生日里,在一幫同窗面前,月眉落了淚。
月眉問到林影的時候,林影想也沒想,就開了口:除了季三洋,還會有誰?月眉的心里一愣一愣,季三洋?季三洋?會是他嗎?月眉不去印證了,這些事,季三洋怎么都不會承認的了。月眉能做的,就是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寫作中。
春節(jié)剛過,林影過生日,邀了一幫子朋友出去慶祝。這是林影在學校過的最后一個生日了,林影的情緒頗為激動,還掛著月眉的名號,把季三洋也喊去了,同時還有其他幾個熱愛文學的同學。
那次慶祝時,可能發(fā)生了些什么,但月眉喝多了,是什么都不清楚了,只是在第二天才醒來,才發(fā)覺幾個人在外面的小旅館里待了一夜。
后來,萬字小說《那一刻的眼淚》獲得校園小說獎。月眉參加完頒獎會帶著三百元獎金回來,聽說林影要棄學,震驚極了:林影,再有三個月就畢業(yè)的林影,究竟要做什么?!
6
月眉見到林影,林影已經(jīng)辦好所有的手續(xù),推著自己的物品要離開。陪著走出校門,一句話也不說,等著林影給她一個交代,一個解釋,這樣的舉止來得太突然了。
林影無奈,盯著月眉看了很久,悠長地嘆息一聲:月眉,你真的要知道為什么?
說完這句話的林影,拉開了自己的衣衫。
時值三月,外衣掀開后,月眉看到了林影隆起的腹部:你懷孕了?什么時候的事情?月眉心痛莫名。
因為愛。
他知道嗎?
不知道。
他不愛你?那你還要為他生孩子?
我為自己生孩子,不是為他。月眉,愛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我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再回頭。目前的情況,我不能回家,只能帶著我的孩子,浪跡天涯。
二十歲的林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月眉想說點什么,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林影從包里掏出一部手機,遞在了月眉面前:月眉,這個時候,我和我的孩子,只能由你來幫忙了。產(chǎn)期到來的時候,學校放十一長假,你還得來照顧我。月眉,無論我在哪里,你必須要來!別試圖再說服我,你該明白林影,是不?說完這些的林影,伸出手臂擁抱月眉,在月眉的耳邊夢一樣的低語:月眉,我愛他一生一世,我也愛你一生一世。你們,是我生命里最不設防的門檻,一旦打開,別無選擇,只有進來。
然后,林影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開,決絕,也凜然。
月眉手里拿著手機,站在原地,淚如雨下。
暮色越來越濃了,身邊有同學的身影陸續(xù)地走向教室,沒有了林影,那份感覺是一種疼,茫然的,空洞的。
不知何時,季三洋來到月眉身邊:月眉,月眉,你怎么了?
回過神來的月眉,眸光專注地去看季三洋。季三洋的風采依舊,只是臉色更加蒼白了,像缺血一樣:季社長,你的神色看起來很不好,去檢查一下身體吧?
季三洋爽朗地笑:我沒事,真的,我本來就是白皮膚啊。月眉,一年來,你第一次用心地看我,謝謝你。
月眉轉(zhuǎn)身走向教室,季三洋在身邊追問:月眉,林影棄學,是真的嗎?
月眉頭也沒抬,隨口回答:是的,林影棄學,她為愛背負一座墳塋。
季三洋停了腳步,不再追了,他在思索著什么。月眉已經(jīng)無暇去關心了,月眉的心里,一篇小說正在形成,要趕去教室,開始動筆了。
7
暑假到來的時候,月眉接到了林影的電話。林影已在蘭州的一家影樓上班,負責外景拍攝。林影說孩子發(fā)育良好,已經(jīng)會踢她了,這樣的動作時時會讓她感到生命的美妙和做母親的快樂。
站在夕陽下的月眉,聽著電波里林影的敘說,淚流滿面。本應在陽光下奔跑的生命啊,卻過早地背負了另一個生命的來臨,生命與生命的接力,殘酷著美麗非凡。月眉含著淚,一再地叮囑林影小心,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孩子。
接完電話回到教室,電臺的一封來信躺在桌上。那個午夜的文學欄目取消了,感謝月眉一年來的供稿,同時,還告訴月眉說,有個叫默塵的人,常常通過電臺匯款,不多,一月就五十元左右,欄目結(jié)束了,就告訴你一聲。
默塵?看完這封信,對這個名作默塵的人有了一絲冷冷的感激。這一年來,電臺的稿費,從剛開始的十多元,到后來的三十多元,月眉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文章寫得越來越好了,去沒想到是這樣!
這個默塵會是誰?
在這所學校,只有林影和季三洋知道月眉的經(jīng)濟困頓。林影懷著日漸長大的孩子,已經(jīng)不可能這樣做,那么,只有季三洋了。
在暑假離校的前一天,月眉找到了季三洋,手里還帶著那封來信:你,是默塵吧?
季三洋看完那封信,臉色一點變化也沒有,感覺比上次月眉見到的還要蒼白些??纱丝痰脑旅紵o心在意這些,只是關心她要肯定的事情:別告訴我你不是!
季三洋和以前一樣的爽朗:月眉,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告訴你。說這話的季三洋,有點痞子和無賴勁兒。
好,季三洋。你告訴我,你是默塵,對嗎?
月眉,三洋的名字父母所賜,為什么要叫默塵?緘默的塵土?我是嗎?月眉,你以為你是誰?值得三洋用這樣的方式去付出?
季三洋說完這些話,轉(zhuǎn)身走了。第一次,季三洋在月眉面前,有了這樣高傲的姿態(tài)。以前的碰面和接觸,總是月眉揚長而去,這一次,倒換作季三洋棄月眉而去了。
月眉手里握著那封信,呆立在漸空起來的校園,目送著季三洋從身邊離開,越來越遠。
8
暑假里,月眉極其安靜,因為相伴的外婆到了彌留之際。整一月,月眉旋轉(zhuǎn)在外婆的床前,唱歌跳舞講故事,讓外婆最后的眉眼燦爛到極致??炀旁碌臅r候,外婆去了,從墳前離開的月眉,揣著數(shù)萬字的小說手稿返回校園。
林影的照片擺放在面前。已近九個月了,再有一個月就要生了。林影在肚皮上化妝,做了許多造型,拍出來給月眉看,只是想告訴月眉,她是個開心的母親。
捧著林影的照片,月眉行走在寬闊的操場。操場邊的那棵梧桐靜靜地站立著,似乎,還有月眉的鞋子懸掛在那里,有個叫林影的女子,猴子一樣地爬上去……有淚,涌出了,淡淡地牽系。
月眉撥了林影的電話:月眉想你。
林影在那邊格格直笑:月眉,月眉,手機在你手里,握了近半年,終于記起了?林影也在想你。
月眉說了默塵的事情。那肯定是季三洋,肯定是他!他那么地欣賞你,盡管他否認,但我相信一定是他,包括你生日那次的稿紙和信封,都是他的行為。月眉,有點耐心,他終究會告訴你的。
林影,到現(xiàn)在,你一點不后悔嗎?真的決定一個人帶孩子?
月眉,有一天,你也會有這樣體驗,孕育一個生命,是件極其快樂的事情。對了,產(chǎn)期到了,記得要來??!
9
月眉走在去圖書室的路上,季三洋從后面追上來,手里握著一張匯款單:月眉,真有你的,駐扎省電臺了!祝賀祝賀!九月一號開始,省電臺的午夜文學檔,將連載播你的的中篇小說。
接過匯款單,月眉道了謝,便不再言語了。倒是季三洋又開口了:月眉,林影不讀書了,在做什么?現(xiàn)在好嗎?你上次說,她為愛背著墳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眉抬眼看季三洋,還是那一份微笑的面孔,青春的活力呈現(xiàn)在臉上,只是那份活力過于蒼白。這份蒼白直抵了月眉的內(nèi)心深處,在警示著月眉,那不是活力,那不是青春,那是一股死亡的氣息。
季三洋,再提醒你去檢查身體!林影在做攝影,她很快樂,要做媽媽了。
做媽媽了?結(jié)婚了嗎?這么快!
非得要結(jié)婚才可以做媽媽嗎?林影愛一個人愛得徹底,瘋狂而固執(zhí),執(zhí)意要做未婚媽媽,對方還不知道。
林影對愛這么投入?現(xiàn)今這社會可真的不多見啊,讓人難以理解。
月眉注視著季三洋,那份蒼白再次直入月眉的心里,令月眉顫栗不堪:季三洋,你要馬上去做檢查,馬上去做!還有,如果你沒有與女子有過肌膚之親的話,最好去嘗試一下。
季三洋撫摸自己的臉:臉色真的很差嗎?為什么我自己沒知覺呢?月眉,你別咒我啊,你還沒有愛上我,我怎么可以有問題呢?
季三洋,我沒有咒你,你的臉色很不樂觀,你的血液里肯定有場戰(zhàn)爭,白細胞增多,紅細胞減少。你必須馬上做檢查去!
說完這些話,月眉不言語了,不知道這關于血液有病的話語,有沒有嚇到這個開朗樂觀有著白皙皮膚的大男孩呢?
九月結(jié)束了,省電臺的連載也結(jié)束了。月眉向?qū)W校請了假,去了林影身邊。
10
林影順利產(chǎn)下一女嬰,八斤重,很可愛。
半年沒見林影,林影開始酗酒,并且抽煙,常常自虐,樂此不疲。好在這些行為沒有影響到孩子。林影在校園的時候,有著寫詩的天賦,出去之后,為了生存,放下了詩歌,專攻攝影。林影也有攝影的天分,總能捕捉到畫面以外的東西,對每個拍攝的對象,只需一眼,便已明了對方的所需。在拍攝中,對方心靈深處的東西,能在林影的一瞥中通過那聲咔嚓呈現(xiàn)出來,這一點,深得影樓老板的賞識,盡管林影挺著肚子,仍是付給林影不菲的薪水。
孩子生下來后,林影拒絕了給孩子喂奶水,說自己的這具身體在煙和酒中浸泡了半年,毒素太大,孩子不能用了。林影說,月眉,原諒我不能再愛這具身體了,感覺著她離我越來越遠了,我只忠于自己的心靈。
看著林影剛下產(chǎn)床就吞云吐霧,月眉的心里一陣疼痛。面前的林影,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披著長發(fā)為月眉爬樹取鞋的那個林影了。
你還寫詩嗎?
我只忠于自己的心靈。為什么不?
是啊,為什么不?對她們來說,文字就是對自我的救贖。
林影的煙圈吐得極為優(yōu)雅,一圈一圈盤旋在林影的面前,逐漸上升,然后消失。
月眉,除了文字,你還有什么?
你現(xiàn)在如此尖銳?
半年的江湖,真的改變了林影,校園里的清純可人早沒影蹤了。
月眉和林影一起,把孩子起名叫安和,平安祥和之意。安和極為乖巧,吃飽喝足的時候,就在小床上酣睡,拉了尿了也只是扭動一下身體,從來不哭。沒有睡意的時候,眼珠子轉(zhuǎn)著打量這個世界,偶爾微笑一下。
一個月轉(zhuǎn)瞬即逝,十月結(jié)束的時候,月眉回到學校,繼續(xù)她讀書寫作的生活。
11
十一月,月眉的生日又到了,仍有人買了稿紙和信封郵票,放在月眉的桌子里。紙條上仍舊打印著那句話留給月眉,也仍就是沒有誰承認這件事。
月眉無從知曉到底是誰做的,只能把感激和謝意留在心里。在一個人的生命里,許多事情發(fā)生了,第一次會感動,第二次會激動,第三次就只剩下感知和接受了。這是林影的話,月眉想起來,心內(nèi)不覺凄然,連帶著孤單,去年此時,感動出一篇小說來,而今年,就只剩下接受的份了。
校慶征文比賽,班主任找到月眉:為班級出份力吧。這位有著微胖身材的女人,極近勢利,因為月眉不肯加入文學社,一直冷眼以對,而今,為了班級,屈尊下身,彎下腰來找月眉。月眉對這樣的活動向來是消極應對的,這種場景,要的是明朗向上,前進昂揚,而月眉的文字還有心情,俱是黑灰色的調(diào)子,無法匹配的。
讓所有人都參與,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吧。
月眉把自己免了,班主任扭動身軀,憤恨地離開了,臨走的那一眼,帶給月眉極大的刺激。什么時候,人,具有自主個性的人,才可以為自己的喜好活著?
元旦到來的時候,文藝匯演和頒獎大會同時進行。萬人雷動的會場上,月眉居然聽到一等獎的獲得者是自己!
在接下來的朗讀中,月眉明白了,這篇文章,原是寫給一家報社十年報慶的文字,卻被篡改一下,拿在這里用了!被簇擁著走上領獎臺的時候,月眉看到班主任老師眸子里如花的美意,一種靜靜的撕裂,無聲的在月眉的心里展開。
接過獲獎證書后,還有三百元的獎金。月眉怔怔的,無法開口說一個字,心里在想著自己的文字為何到了這里。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月眉,祝賀你。
季三洋!在主席臺上,為月眉頒獎的,居然是季三洋!
那一刻,月眉極其意外,還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心里認定了是季三洋所為,伸手想一巴掌打過去,可是,揚了半截,手里的東西提醒了月眉,這是萬人會場,你不能有任何的舉動,再怎么我行我素的月眉,還是會顧一顧這個大局的。
12
季三洋淡定地站在月眉面前,依然有微笑掛在唇角和眉梢,季三洋的面孔雖說蒼白,帶給人的感覺卻很陽光。
月眉把證書和獎金,端放在季三洋面前:季三洋,季大社長,沒有我的許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季三洋依然微笑:月眉,我只是要幫你,再說你的文采全校師生誰人不知?。?br/> 月眉說謝謝你肯幫我照顧我,請原諒我不能接受!還有,以后千萬別再這么做,如果,你讓我安心把書讀完的話。一字一板地說完這些話,月眉轉(zhuǎn)身離開,誰知,季三洋卻拉住了:月眉,你把我弄糊涂了,給你評個一等獎,你不樂意?
月眉冷冷地回答:我根本沒參與,你怎么給我評的獎?
月眉,這次是你誤會我了。你的稿子是你們班主任打印后送來的,有你的稿子來,我有這個權利照顧,為什么要浪費?對了,林影也寄來詩作參與,只是,我沒有給她評上等級。
季三洋提到林影,月眉跳了起來:林影給你聯(lián)系了?
她只是給我寄來了稿子。你的稿子,有可能是她寄給你們班主任的。
月眉沉默了。林影,成了她的軟肋,無論做什么,都必須照單全收。抬頭看看季三洋,眉間唇角盡是笑意,臉色的蒼白還是令月眉心悸:季三洋,你去檢查身體了嗎?
沒有,實習的日子,忙碌而亢奮,哪有心思啊。倒是有次感冒,高燒幾天不退,輸了幾天水才止住。
季三洋說得極其輕松。
13
陸續(xù)收到林影的照片和信件,林影把孩子放在蘭州托人照顧,一個人扛著相機去了青海??凑掌锨嗪:呾o立的林影,那份大而寬闊的湖藍,成了林影站立的背景。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林影的題字:
月眉,這是天空投射給大地的愛的眼睛,我們塵世間的凡人,在這里,所有的愛都微不足道。
林影,該是月眉的重塑之身,背負著月眉的夢想,天涯孤行。
凝視著照片,月眉苦笑:在校園的林影,承載著自己強加過去的意志;此刻,在校園的自己,又承載著林影強加給自己的意志。生活,在扭轉(zhuǎn)著怎么樣的人與人的輪回?
季三洋又把證書和獎金留給了月眉,除了裝個信封外,一句話也沒有。春天快到的時候,一個消息傳遍校園:季三洋患了白血病,并且是晚期。
盡管這在月眉的意料之中,月眉仍是不能接受這件事。近乎兩年的時間,一直在不冷不熱地打著交道,時常地勸他去檢查身體,可是,此刻,距畢業(y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卻有了這樣的確診!
月眉不敢去看,是不敢一個人去看季三洋。那次季三洋的話還響在耳邊:月眉,你別咒我啊,你還沒有愛上我,我怎么可以有事呢?月眉在想,如果季三洋早些去作檢查,會不會還有挽回的余地?
月眉把這事告訴了林影,沒想到的是,一周后,林影便帶著孩子回來了。
14
周末,從車站抱住了安和,七八個月的小小孩子,并不和月眉認生,伏在月眉懷里不哭不鬧,靜靜安睡。
去哪兒?
月眉,安和姓季,是季三洋的女兒,只有去季三洋那里了。說話的林影,聲音淡淡的,一股超越世事滄桑的意味。
月眉怔住,無法挪動自己的雙足。安和?季三洋的女兒?安和是季三洋的女兒?
月眉,季三洋的心里只有你,他愛的始終是你,可你一直不接受他。記得去年早春二月我的生日嗎?我們一行七八個人,湍河邊小軒月飲酒以祝,三男四女,喝了近十件啤酒,每個人都東倒西歪的,無法行走回校,就在那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夜。月眉,我是懷了私心的。季三洋入校不到一月就進了學生會,那份聰穎和智慧,執(zhí)著和多才多藝,深深打動了我。第一年,始終沒有表白的機會,想再等等,結(jié)果,第二年,你的到來俘獲了他的心。如果我不抓緊,再沒有機會和他相處了。月眉,林影愛他,比愛我自己要多一千倍。在你們都沉睡之后,我躺到了季三洋身邊……
說這些的林影,已是平常心態(tài),不動聲色的表述,酷似跨越千山萬水般的平和穩(wěn)練。
月眉,你的小說解盡風情,可你的人卻不喑塵世。你的生活斑駁陸離,你的心卻又潔祥如云,不知道你給自己規(guī)劃了怎樣的未來。用盡心思,只想有一個自己所愛的人生命延續(xù)在心里,有了安和,也以為就有了下半生心靈的歸依。卻不料,上帝有眼,使林影有了再度與他相見的契機,這奇跡是悲還是喜?
林影,這一切,季三洋都不知道?
月眉,我不說出來,這輩子你肯定都不會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人會記得自己發(fā)生的事情嗎?會清楚自己的行為嗎?覺得自己好滑稽,在你們的身邊,在你們的身體中間,我翻擺季三洋的身體,讓他在我的身體里進進出出。可是,你們都不曾知曉,包括季三洋自己。
月眉嘆息,人的生命該是何等的無知和蒼白?人的欲望又何等的充滿誘惑?!
林影的唇邊含著煙卷,煙霧繚繞著面頰,月眉感到詭異,感到寒冷。
15
到季三洋身邊的時候,暮色已經(jīng)四合。
季三洋的父母守在他的身邊,那一刻的季三洋正在安睡。因為化療,頭上已近荒蕪。看到我們,季三洋的父母眼睛亮了一下,驚喜和意外都含在那驚喜之中,季三洋只有三個月的生命。
季三洋醒來,看到我和林影的出現(xiàn),眸光里布滿喜悅??吹桨埠?,又布滿詫異,細細地打量之后,輕輕地問了一聲:這娃娃和我怎么這么相像?
林影微笑:三洋,這是你的女兒,季安和。去年我生日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到現(xiàn)在,安和已經(jīng)八個月了。
為什么我一無所知?
你?你的心眼里全是月眉啊!喝了近乎三打啤酒,你還能記住什么?咱倆做愛的時候,你嘴里喊的也都是月眉啊。林影含笑著輕輕講述著,對身邊的月眉置若罔聞。
月眉感到了自己的多余,這是一家人的團圓和重逢。如果不是這場疾病,季三洋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女兒,月眉也不會知道。季三洋是愛自己的,而林影又是這般愛著季三洋。月眉站起了身:三洋,林影,你們一家人團聚,該有千言萬語要說。我這個局外人,該告別了,祝福你們,祝福安和。
走出醫(yī)院的大門,已經(jīng)華燈閃亮,月眉覺得臉上熱熱的,手一摸,是淚。
長嘆一聲,甩開臂膀,流著淚的月眉,跑步回校園。
16
想起自己和林影的初次結(jié)識,想起季三洋的初次造訪,月眉無法遏制自己。暑期到來了,知道自己將會孤單,孤單的人,往往會抱緊自己的臂膀。七月,月眉去南方參加了一次筆會,又去川蜀之地看了一圈,八月底回來,就聽到季三洋離世的消息。
去了季三洋的家。季三洋的父母抱著安和苦不堪言。而林影,酗酒抽煙,以淚洗面。已經(jīng)三天沒吃任何事物了,一味地抽煙喝水,人瘦了一大圈,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看到月眉的出現(xiàn),林影眸光閃亮,輕輕地呼喚:帶我回家。在月眉握住林影的雙手時,林影倒了下去。掛水,林影安睡。月眉看到林影的胸間、臂上,全是刀痕、煙蒂痕。這樣的林影,心里懸著愛情,沒有天光的愛情,只有在自己的身體上留下愛的痕跡。一個愛到深處愛到極致的女子。
月眉不能為林影再現(xiàn)一個季三洋,一個有著鮮活的飛揚生命活力的季三洋,唯有嘆息。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林影拔掉了手腕上的針頭:月眉,帶我回趟老家,兩年了,我得有個交代的。
17
林影的家在伏牛山區(qū),車子蜿蜒了大半天,才得以在那個名叫林寨的莊子邊停了下來。
看到熟悉的村莊,衣著光鮮的林影,在臉頰上涂色,嘴唇上打彩,服飾上噴香水,使自己看來更有精神氣和好神色,又挑選一些照片,準備留給父母。
林影的父母看到林影的時候,開懷溢于言表,邊嘮叨著,邊收拾林影的房間,想著林影是要長住在家里的。林影攔住了父母,拉他們坐下,拿出了那一些照片。林影的父母看著流眼淚,嘴里還絮叨著說林影到了一些大地方了,見了大世面了。母親眼巴巴地看著林影:回來住嗎?林影有個弟弟,以林影為榜樣,在學校自謀生計,假期也沒回來。林影留下了一張萬元的存折,還有兩千元的現(xiàn)金,前后不足一個小時,就要離開。
臨行前,林影的母親拉住月眉:姑娘,林影在外面做什么?怎么會有那么多錢?月眉笑笑,指了指那些照片,做了個攝影的動作:就做這個的,照相,一家大影樓的攝影師。
待上車時,林影的母親又慌慌張張地跑了來,遞了一袋子魚干,說是林影以前最愛吃的。在那一刻,月眉又感動了,這就是親情,即使數(shù)年不歸,仍是親人最永久的牽掛。
18
為什么不多待些日子?
不敢啊,我的傷口太多,怕他們。工作啊,愛情啊,家庭啊,都是盤查的對象,太累。月眉,你的傷口只在文字里,你的身體不要有傷口。不看文字的人,看不到你的傷口,那樣隱蔽著,是極好的方式。傷口,在親人眼里,是無從遁形的。親情是一把可以穿透一切的刀子,所有的傷口,都逃不過這把刀子的審視和修護,所以,很多時候,沒有親情倒是一種解脫。
月眉不語。
很小的時候,一場意外,月眉的父母全沒了。年邁的外婆也去了。對月眉來說,就是沒有親情了。沒有親情的月眉,感受到林影話里的辛辣和尖銳。
在路邊的小攤上,他們要了一碗米線,兩雙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那情景似乎是學校里相處的時光,有時候口袋里拮據(jù),只夠買一碗米線,兩個人就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
月眉,我該走了。安和,就先放季家吧!待明年你畢業(yè)的時候,我們再去接她。
臨上車前,林影把一張紙條放在月眉手里:這是季三洋留給你的。
火車把林影拉向遠方。
借著路燈,月眉在展讀季三洋留下的話:
月眉,我本想親自告訴你的,可你不在,也就沒有機會了。謝謝你,把林影與安和帶到我身邊?;盍硕?,沒想到還會有女人和孩子,這都拜你所賜。一個人,生命里的事情,誰能說的清?愛過,被愛過,有個孩子,即便短暫的生命歷程,我已全部具備了,來世一遭,再無憾了。
另外,你的生日禮物是我送的。你們班級里所有人都知道,那個默塵也是我。因為你太孤傲,太自主,我只有曲道走近你,才不至于被你堵在千里之外??晌宜鶓c幸的,是你沒有愛過我,要不,此刻,你將多么的凄苦?月眉,你太冷僻,你太固執(zhí),你太自愛,可在這些里面,有你一顆高貴的靈魂。三洋慶幸,愛過這樣一種高貴,所以今生無憾。
還有,承望你還要多擔待林影,她是深深愛著我的女子。希望我走之后,她能像你一樣堅強地活著。
季三洋拜別。
月眉把視線投向遠方,想著季三洋的遺言,心里默然劃過林影的句子:愛是一種負擔,甜蜜的負擔,擔多久都不會疲憊。
19
季三洋走了,林影也不在身邊。月眉在這所學校里,形單影只。再沒有明朗如月的笑容出現(xiàn),一日三餐,數(shù)著鐘點,圍就了月眉的生活。宿舍,餐廳,圖書室,收發(fā)室,郵局,成了月眉的生活范圍。
安和一周歲的時候,月眉收到林影的信。信上寥寥幾句:月眉,你對季三洋說過——林影棄學,為愛背負一座墳塋。是嗎?我要告訴你,月眉,你太敏銳了,無形中,把生活當做小說,設計了別人的生活情節(jié)。你將為這句話,背負兩座墳塋。
月眉去季家看安和。一歲的安和,已經(jīng)邁開步子走路了,如花的臉盤上,有著季三洋的輪廓,有著林影的眉眼,標準的小小美人。老人問及林影近況,月眉據(jù)實以告,說明年八月,就會來接走安和。
從季家出來,想著林影的話,心中凄然。月眉的無心絮語,卻成了林影的心結(jié)。將為此背負兩座墳塋,一座是季三洋的,另一座會是誰呢?林影還是安和?
月眉為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安和?季三洋的疾病會遺傳至安和?天,安和,才只有一歲的孩子啊,要接受這樣的命運的安排么?
實習開始了,別的同學都奔赴廠礦企業(yè)里,月眉放棄了,蝸居在自己的房間里,開始寫作一部長篇。暗無天日,晨昏無序,每天十多個小時的書寫,月眉沉浸在小說人物悲歡里,欲罷不能。
冬季結(jié)束,春天到來,蟬聲高唱的時候,十五萬字的手稿誕生了。
20
領了畢業(yè)證出來,林影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身側(cè)。
無聲地擁抱。
月眉不敢開口,只怕哪句無心的話語,又設計了林影或者安和的命運。
林影帶著月眉去了酒吧。
喧鬧的環(huán)境里,音樂飛舞,人影攢動處,呈現(xiàn)一片靈魂的狼藉,生命的蒼涼。寂寞沒有寫在誰的臉上,那一雙雙涂了各色眼影的眸子,帶給月眉的,是靈魂深處的極大躁動和腐爛氣息,這些人沒有自己的心靈,也沒有自己的信仰存在。
林影端起一杯酒:月眉,醉一次?
月眉不語,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不理會林影,一杯接一杯自己喝起來,一氣喝了數(shù)瓶,喝得辨不得眼前的人影和燈光,醉了。人醉了,就找不到自己的心了,沒有心了,就再不會設計了。月眉端起了杯子:林影,我們,干杯!
月眉又奪下林影手里的煙,放在唇邊,猛吸一口,大咳起來,接著眼淚飛濺。
林影大驚,接著又大笑:月眉,你開始給自己制造傷口嗎?
說過話,拿起月眉手里的杯子摔了:月眉,你不能讓自己有傷口,你得為一場愛情負責。從你簽了那個協(xié)議以后,你就逃不脫了,你不能推卸責任,你得擔負安和一生的成長。
林影拖著月眉出了酒吧。一杯涼水潑在月眉臉上,月眉一個激靈,酒勁沒了。林影搖晃著月眉的肩膀,大聲地吼叫:說話,月眉!說話,月眉,我要你開口說話!
要我說什么?說我這一年的寂寞和無聊?說我這一年的自閉和壓抑?還是說我要對季三洋的死對安和的生命和成長負責任?寂寂的星光下,月眉的聲音嘶啞,像一匹饑餓的狼,張開了吞吃食物的大口一樣。一年來,這是月眉開口說的第一次話。
林影撲上來,抱著月眉慟哭。月眉也哭起來。季三洋生命的結(jié)束,似乎是一剎那的事情。
那晚,星星格外的亮和多,從父母離世,月眉第一次哭出聲音來。
21
林影帶著月眉,去了季三洋的墓地。
林影掏出了兩本書,一本詩集,一本攝影集。
月眉接過,兩本集子一樣的封面,深藍色的夜空下,幾株淡淡的樹影投落在地上,旁邊一行豎字:季節(jié)深處的疏影。
冷寂,蕭條,懷念,告慰,全在其間。
回頭,林影正在焚燒這兩本書,面容平靜,經(jīng)過昨晚的慟哭之后,她眼中似乎已經(jīng)無淚了?;叵胫救蟮姆N種行為,對自己切切地幫助和照顧,那明朗地笑,誠摯的目光,都成了一種無形的拉力,月眉感傷得不能自抑。
去到季家。一年的時間,安和和林影疏遠不少,不到林影身邊來。月眉抱起安和,林影又一次留下不菲的費用,以感謝老人的照應。
在月眉的小居里,林影一遍一遍地整理自己的東西,從安和、自己,再到季三洋,林影做得小心而細致,看起來安靜而乖巧。安和已經(jīng)與她親近,媽媽媽媽地喊著,日子溫馨舒暢。
九月,月眉的小說出版,書名《如影不能隨行》,拿到樣書的時候,已到十月初了。林影翻看著,從封面到序言再到后記,然后神情索然。版稅到來的時候,月眉換了大房子,待往新居搬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林影不見了。
找了一天,在季三洋的墓地看到了。林影安靜地沉睡,嶄新的服飾,格外漂亮。林影把月眉的新書帶給了季三洋,在胸口衣服里,還插著這樣一張紙條,上面有一段話:
月眉,你用一年的時間,又設計了我的歸宿,本想和你以及安和在一起生活下去的,可是,這本書的出現(xiàn),卻使我無法成行了。不能隨行,我只有離開了。三洋和我都愛著你,就請你照顧安和。她是我們生命的延續(xù),或者,是我們對你的愛的延續(xù)。
月眉欲哭無淚,只能又一次嘆息,懷抱安和,默然不語。
葬了林影,月眉帶著安和離開這里。為了安和的安全,月眉不再寫任何文字,手中幾十萬的版稅,足夠維持生存,以度余下的時光了。
22
十八年后,安和去北方讀大學,月眉用一瓶安定,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本《如影不能隨行》一版再版,再也找不到名叫月眉的女子,再也看不到月眉寫的黑色的令人斷腸的情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