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達邦本是抗日女英雄趙一曼的丈夫。趙一曼的英雄事跡,早在20世紀50年代初,隨著電影《趙一曼》的放映,就已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特別是趙一曼英勇就義前給她的兒子寧兒留下的遺囑,更讓人耳熟能詳,記憶猶新;但是對趙一曼的丈夫陳達邦的人生業(yè)績,卻鮮為人知。
寧兒名叫陳掖賢,一直由伯父陳岳云撫養(yǎng),在陪都重慶度過了他的童年,12歲時,才和親身父親陳達邦相認。陳掖賢的女兒陳紅80年代初移居成都,這是趙一曼和陳達邦尚在國內的唯一后人。陳紅在接受筆者訪問時說:爺爺和奶奶在莫斯科結婚后不久,奶奶因工作需要一個人回國,爺爺繼續(xù)留在莫斯科,后來到法國和吳老(即吳玉章——筆者注)一起辦報,抗戰(zhàn)期間回到重慶,新中國成立后在北京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工作,人民幣上有他寫的字。
我們根據陳紅提供的線索,經過多方調查了解,陳達邦的傳奇人生終于躍然紙上。
莫斯科的“二十八個半”成員
陳達邦于1900年出身于湖南長沙縣的一家書香門第,在陳氏大家族中,排行老八。陳家與任弼時一家是姑表親,陳達邦小時候曾和任弼時一起在長沙求學。陳達邦有一個妹妹,名叫陳琮英,(圖一)是長沙一家紡織廠的女工,由雙方父母包辦,與任弼時定下兒女婚姻。任弼時參加革命后,于1921年被派往蘇聯東方大學學習,回國后,在上海中共中央機關工作。為了照顧任弼時的工作,經黨組織安排,調陳琮英到上海與任弼時結為夫妻,從此共同為革命事業(yè)出生入死。
第一次國共合作形成后,廣州黃埔軍校成立。任弼時和陳琮英都覺得這是一個培養(yǎng)革命干部的好機會,便聯名寫信到長沙老家,動員陳達邦投身革命,報考黃埔軍校。陳達邦接信后,按照妹弟任弼時指引的途徑,在湖南黨組織的幫助下,于1926年考進黃埔軍校,成為第六期學員,并于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四一二”政變后,經黨組織決定,陳達邦被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當時選派黨員去蘇聯學習,既是為了保存革命力量,也是為了培養(yǎng)革命干部。和陳達邦一同出發(fā)的共有幾十人,學員們每10人編為一組,陳達邦被指定為組長。在陳達邦的小組里有一位四川姑娘,名叫李淑寧。她是四川宜賓人,1927年初,經四川黨組織推選,考入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女兵隊,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汪精衛(wèi)“七一五”反革命政變后,疏散到上海,經上海黨組織選派,送往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李淑寧本是大家閨秀,投身革命后,在武漢軍校學得了一身武藝,身體也算強健。但是,前往莫斯科,初次乘坐海輪,怎經得起那種顛簸?李淑寧因為暈船而嘔吐得一塌糊涂,幸虧有組長陳達邦的精心照料,因而對其產生了感激之情。進入中山大學之后,李淑寧的中文名字改為李一超,俄文名字叫科斯瑪秋娃。李一超在國內沒有學過外語,初進中山大學學俄語,方法不對,進步較慢;也是在陳達邦的啟發(fā)下,改變了學習方法,提高很快。陳達邦天資聰慧,俄語、法語、英語成績都很好,并且能夠應用。蘇聯老師講俄語,很多同學聽不懂,他就主動當翻譯。同學們佩服他,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陳院士”。
GwebW7WMBHRM02DGDrtzWw==據曾在中山大學學習的柳溥慶老人回憶,陳達邦還是中山大學名噪一時的“二十八個半”(即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中的成員之一。
陳達邦為人穩(wěn)健,政治上比較成熟。李一超因為有他的幫助,兩人都沒有卷入中山大學的派性漩渦。二人長期相處,情投意合,經校方批準,于1928年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期間結為伉儷。李一超懷孕后,經組織安排,離蘇回國,先后在江西、湖北、上海從事黨的秘密工作。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李一超主動請纓,經黨組織安排,和另一名黨員干部假扮夫妻,前往東北參加抗日斗爭。李一超到達東北之后,為適應抗日斗爭的需要,改名為趙一曼。
中共巴黎《救國時報》印刷部主任
李一超回國后,陳達邦繼續(xù)留在中山大學學習。1929年,陳達邦任莫斯科外國出版社中國印刷部主任,專門負責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印刷業(yè)務,同蘇聯印刷界有廣泛交往。1931年,陳達邦在莫斯科收到李一超從國內寄給他的親筆信,信中還有一張兒子的照片。看到妻子和兒子的照片,(圖二)陳達邦興奮不已。兒子的名字叫“寧兒”,是夫妻倆在莫斯科分別時就起好的,代表著夫妻二人永遠忠于列寧,忠于共產主義誓愿。
1935年,吳玉章受中共委派,在法國巴黎創(chuàng)辦《救國時報》,宣傳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吳老通過中共代表團調陳達邦去巴黎主持印刷業(yè)務,任《救國時報》印刷部主任,兼印刷廠廠長。陳達邦熟悉印刷業(yè)務,又懂法語,很快結識了不少巴黎印刷界的朋友,在他們的幫助下,克服重重困難,保證了《救國時報》的印刷質量。因此,吳老對陳達邦的印刷業(yè)務能力非??春?。
《救國時報》在巴黎共出版發(fā)行了152期,每一期、每一篇文稿,都浸透著陳達邦的心血。當他親手排印出《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即《八一宣言》)之后,讀了一遍又一遍,預感到國內抗戰(zhàn)形勢必將發(fā)生重大變化,從而感到無比欣慰;當他看到東北義勇軍、東北抗日聯軍與日本侵略軍浴血奮戰(zhàn)的英勇事跡出現在自己印刷的《救國時報》上時,受到極大的鼓舞。
但是,他卻無法知道自己的妻子李一超改名為趙一曼,也是東北抗日聯軍的指揮員,成為著名的抗日英雄,壯烈犧牲在日本侵略者的刑場上。
1938年2月,共產國際中國部為進一步擴大抗日宣傳,決定將《救國時報》遷往美國印刷出版,命吳老先行回國,進行必要的準備。陳達邦繼續(xù)留在巴黎,等待接受新的任務。這一等就是4年。在美國出版報紙的計劃一直沒有消息,陳達邦只好靠自己的手藝,以經營印刷業(yè)務謀生。后來知道在美國出版報紙已經不可能,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成員也陸續(xù)撤離,陳達邦才于1942年從巴黎動身回國。
陪都重慶的“印刷大王”
陳達邦的五哥陳岳云,早年在湖南長沙開辦紙印公司,北伐戰(zhàn)爭開始后,紙印公司遷到武漢。陳岳云的紙印公司是陳、任兩家的一個聯絡點。兩大家族的幾十口人分散在全國各地,有的還在國外,主要通過這個紙印公司進行聯絡,實際上這也成了中共秘密交通站。李一超回國后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在去東北參加抗日之前,和陳琮英一起,把寧兒送到武漢,托陳岳云夫婦撫養(yǎng)。在離開陳家之前,李一超抱著寧兒去照相館照了相,給陳達邦寫了一封信,表達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告知將寧兒放在五哥家中寄養(yǎng)的事,信封內裝著她和寧兒的合影照片,一起寄往莫斯科中山大學??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武漢淪陷,陳岳云的紙印公司隨著淪陷區(qū)大舉內遷的浪潮,遷到了戰(zhàn)時首都重慶。這時,紙印公司已改名為“中國印刷廠”,廠址設在重慶中華路官井巷3號,注冊資本為100萬元法幣。由于陳岳云的精心經營,中國印刷廠以其雄厚的經濟實力和技術實力,在重慶印刷界頗有影響。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慶印刷《新華日報》、《群眾》雜志和其它出版物,也曾得到中國印刷廠的幫助和支持。
陳達邦回國后,輾轉來到重慶。在陳岳云家中,親人久別重逢。五哥五嫂先把寧兒叫到陳達邦面前讓他叫爸爸。這時寧兒已經十二三歲,高高的個子和他爸爸已不相上下。陳達邦把寧兒拉到自己身邊,左看右看,搜索著那張照片的記憶??吹綄巸航】党砷L,陳邦達對兄嫂的精心教養(yǎng),充滿了感激之情。他撫摸著寧兒的頭,輕聲問道:“媽媽有信來嗎?”孩子低頭不語,五嫂長嘆一聲,沒有言語。五哥示意五嫂把寧兒帶開,自己和八弟進入內室,促膝談心。
陳達邦已經預感到不測。二人坐定,五哥慢吞吞地說:“一超和妹妹把寧兒送來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彼A送?,看了弟弟一眼,接著說,“在武漢的時候,聽說她去了東北,以后一直沒有消息。她和你通過信沒有?”陳達邦說:“寄了一張寧兒兩歲時照片以后,也一直沒有通信。”陳達邦收到李一超寄去的照片之后,本來一直帶在身邊,撫慰著悠悠情思,直到去巴黎之前,擔心遺失或被敵人搜查,才連同李一超寫的那封信,一并存進了共產國際的檔案館。
五哥接著說:“后來聽說她被日本人殺害了。既然這么多年沒和你通信,那肯定已不在人世了,好在寧兒有這么大了?!标愡_邦聽著,眼睛濕潤了。五哥寬慰他說:“現在你回來了,就不要走了,有合適的,就準備續(xù)房吧!”陳達邦兩眼慢慢地掉下淚珠,最后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五嫂和寧兒聞聲進來。五嫂掏出手絹擦拭著眼淚。寧兒依偎在爸爸身邊,也大哭起來。
五哥盡力排解陳達邦的悲痛,并問起他在國外的情況。陳達邦談得最多的是印刷上的事,特別提到他在蘇聯和法國掌握的最新印刷技術。五哥聽了高興地說:“我看你回來別的都不要干了,干脆和我一起搞印刷吧!”
陳岳云在經營理念上,不以牟利為重,而把支持抗日放在第一位,很受客戶歡迎。陳達邦在現有條件下,采用在蘇聯和法國學到的新技術,提高了印刷速度和印刷質量,使中國印刷廠的客戶迅速增多,業(yè)務不斷擴大。陳氏兩兄弟聲名遠播,被譽為“印刷大王”。
中國人民銀行印刷局科長
1950年10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任弼時因勞累過度,突發(fā)腦溢血,在北京逝世。陳達邦作為任弼時的親屬趕往北京悼唁。其間,他見到了曾在巴黎辦報的老領導吳老,還見到了曾長期在重慶南方局工作過的董(必武)老。董老是中國人民銀行的開山祖師,曾為提高人民幣的印刷質量而煞費苦心。兩位老人都對陳達邦的印刷業(yè)務十分了解,將他推薦給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南漢宸。當時,南漢宸正在籌備貨幣改革,正是用人之際,于是批準調陳達邦到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印刷局任綜合科科長,具體負責人民幣的印刷工作。
陳達邦調入中國人民銀行之后不久,貨幣改革工作已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貨幣改革是抑制通貨膨脹的重要手段之一。新中國成立不久,政務院召開第六次政務會議,聽取財經委員會主任陳云關于物價問題的報告。周恩來總理在會上指出,最近的通貨膨脹,是因為我們所解放的地區(qū)擴大了,票子發(fā)得很多,物價當然會上漲。會議決定成立專門小組,研究解決通貨膨脹問題。
新中國的金融貨幣是在戰(zhàn)爭年代逐步形成的。中國人民銀行在解放戰(zhàn)爭的硝煙中宣告成立,并開始發(fā)行人民幣,成為全國解放戰(zhàn)爭和解放區(qū)建設的金融支柱。但是,由于第一套人民幣是在戰(zhàn)爭還沒有完全結束的條件下印制的,存在許多不足,如:券別種類繁多(共12種面額62種版別)、面額較大(最大為50000元)、紙張質量較差、票面破損較嚴重、文字說明單一、防偽技術含量低、容易造假等等。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進一步健全貨幣制度,中央人民政府作出了改革幣制的決定。
1950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總行上報了第一套人民幣改版方案。但是,這個方案遲遲沒有得到批準。是年5月,陳云對中國人民銀行總行上報的改版方案作了這樣的批示:“此事應該準備,但僅僅是準備,不能草率。必須講究紙質之統一,圖案之適當,顏色之配備,秘密符號之擬制,票面尺寸、票額大小,均須慎重研究才能決定?!?br/> 人民幣改版方案沒有啟動的原因是,毛澤東、周恩來率代表團訪蘇之后,正醞釀請?zhí)K聯“老大哥”代印人民幣。貨幣決定國家經濟命脈。貨幣的印制,屬于國家高級機密,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一般不會讓別國來插手。但是,新中國成立之初,受各種條件限制,印鈔技術難以過關;再加上美、蔣常以偽鈔輸入搗亂,因而提高人民幣的質量,特別是提升防偽反假技術,便迫在眉睫。為此,中國代表團和蘇聯進行接觸時,提出了請?zhí)K聯代印人民幣的要求,得到蘇方應允。于是,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增設國外業(yè)務局印刷處,陳達邦由印刷局綜合科科長升任國外業(yè)務局印刷處處長,并作為中國人民銀行國外業(yè)務局專門委員(全權代表)秘密赴蘇處理印鈔事務。
派往蘇聯印刷人民幣的秘密使者
1952年4月初,中國政務院財經委員會副主任葉季壯、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南漢宸、中國人民銀行印制局副局長賀曉初、國外業(yè)務局專門委員陳達邦一行作為秘密使者前往莫斯科,會同我駐蘇大使張聞天、代辦戈寶權、溫寧等,與蘇聯財政部長茲維列夫為首的蘇方人員洽談人民幣印制事宜。4月6日,在蘇聯財政部長的辦公室里,中蘇雙方就代印人民幣一事進行專項談判。我國政府請求蘇方代印總金額為40億元的人民幣,印制票面額包括100元、50元、10元、5元四種。蘇方口頭承諾,有關代印人民幣的原則問題,俱由蘇方財政部長茲維列夫解決;有關技術性的事項,俱由蘇方對外貿易部木材出口公司解決。中方則由賀曉初和陳達邦留在莫斯科,與蘇方接洽具體印幣技術問題。陳達邦留在莫斯科,多次和蘇聯對外貿易部木材出口公司技術人員洽談,在技術問題上達成共識,為正式簽訂印鈔協議打下了基礎。
1952年8月15日,周恩來率中國代表團前往莫斯科,就蘇聯援助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經濟建設項目進行雙邊談判,其中也包括請?zhí)K聯印刷人民幣。周恩來等回國時,留下李富春、葉季壯、陳達邦等人就有關問題繼續(xù)磋商。9月22日,張聞天、李富春等再次和茲維列夫進行會談,陳達邦和蘇方技術人員在座。這次會談,雙方對各種票面的數量、印制要求、交貨期限等問題,很快取得共識,并達成了委托蘇方代印人民幣的正式協議,協議以1954年底為交貨期限。
為了緊緊把握住新中國的經濟命脈,保證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順利實施,中央領導對人民幣的改版給予高度重視。毛澤東主席親自審閱了中國人民銀行總行上報的人民幣票版設計和印刷方案,提出了兩條重要修改意見:一是“中國人民銀行”行名漢字排列順序,應把從右至左改為從左到右;二是票面上不要印自己的像。周恩來傳達毛主席的兩點指示時,強調一定要按毛主席的指示辦,并逐一審查每個票版的畫稿,提出了許多重要修改意見,包括:券面主景畫農婦年紀太蒼老,要畫得健康一些;戰(zhàn)士的形象不夠英勇,手中拿的還是美式卡賓槍,不恰當;汽車圖樣是我國裝配的美式汽車,要改一下,免得外國人誤會。如此細致周密的周總理,卻對票面上的文字沒有作任何指示。行長南漢宸難以定奪,急急忙忙帶著印刷局局長王文煥直接向總理請示。周總理強調說:“鈔票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形象,馬虎不得?!蹦蠞h宸當即提出,現在還沒有更為合適的字體,最好還是在第一版的基礎上進行調整。南漢宸的意見,得到周總理應允。
由于毛澤東主席的重視,周恩來總理親自指揮,國內印鈔準備工作進展順利。陳達邦和國內印刷局密切配合,緊張地進行著各項印鈔技術準備?,F存檔案里留存的中方向蘇方提交的物品清單顯示,國內制作的人民幣樣版,包括國徽、行長圖章和深淺花紋鋼版,套花畫樣,各民族大團結、石雕和敦煌照片,全套裝飾及文字鉛版、票樣本、規(guī)格尺寸等等,樣樣俱全。但是,蘇方技術人員收到國內的人民幣樣版之后,經過檢驗,卻認為中國國內的設計不合技術要求,只有重新制版才能印刷。當陳達邦與蘇方交涉人民幣的樣版技術時,國內正醞釀改變印鈔計劃。
人民幣改版題字人
1952年11月中旬,周恩來親筆簽發(fā)的一份電報提出:取消原定100元、50元票額,“采用不超過三元和五元的票面”,總金額由40億元增加到45億元,要求于1953年底交貨。這樣一來,印鈔工作量相當于原計劃的3倍,交貨時間反而縮短1年,按要求時間完成很困難。11月21日晚,蘇聯外貿部部長庫梅金和財政部部長茲維列夫緊急約見中國政務院財經委員會副主任葉季壯面談,陳達邦一同前往。
這次談話的焦點,在于票面的改版。中國提出改換人民幣的面值,蘇方認為中國國內制作的票版不符合印鈔技術要求,應由蘇方人員重新制版。為此,葉季壯經過中國駐蘇大使館向國內請示,得到周恩來總理親自簽發(fā)的電報指示,同意在中國技術人員協助下,由蘇方人員重新制版。在蘇方人員重新設計制版過程中,因為新版人民幣采用的漢字題字,沒有墨稿,無法制版。經請示國內,得到的答復是:在盡可能保持原有風格的前提下,可由技術人員作靈活處理。于是,具有魏、隸書法功底的陳達邦,親筆題寫了新版人民幣上包括“中國人民銀行”行名在內的所有需要更換的漢字書法字體。(圖三)
陳達邦經手在蘇聯印刷的人民幣,以十元面額券最為勞神費力。1954年10月,張聞天大使就新增十元券20億元人民幣一事,正式照會蘇聯外交部部長莫洛托夫:
一、新印十元券20億元,計2億張,近因此項設計稿樣經審查后尚須重新設計,因而該設計稿樣,需延至今年12月間始可轉交蘇方,交貨期限是否因此亦須相應順延,亦請考慮。
二、增加五元券的印數20億元,計4億張。
事實上,十元券版樣圖案,“中經數次修改”,審批、繪制到正式定稿,蘇方幾次催促,直到1955年2月1日才交付蘇方。由于交付版樣圖案拉長了時間,為制版、印刷并按期交貨增加了難度。經過中蘇雙方技術人員的共同努力,保質保量按期完成了制版和印刷任務。因為有前幾個票種要在蘇聯重新制版的教訓,新增十元券人民幣,國內只提供版樣圖案,交蘇方后由中蘇技術人員共同作技術處理直接制版,版樣上的文字也照前例,由陳達邦參照已印出鈔樣,在保證原有風格不變的前提下作了靈活處理。
陳達邦和蘇聯技術人員一道,互相配合,除了負責人民幣票版的技術處理外,還參加了印鈔數量的清點和裝箱運輸等工作。整個印鈔和運鈔工作,都是在絕對保密狀態(tài)下進行的。蘇聯印幣廠對外從不公開,而是以木材公司名義執(zhí)行印鈔任務。中蘇雙方的交接在滿洲里火車站的列車上進行,白天交貨,以免意外。交接時,10人同時開啟10個車廂,上午10個,下午10個,一天完成。陳達邦按照南行長的指示,和蘇方人員進行交涉,并認真檢查落實。
1953年9月底,首次裝有成箱人民幣的列車從莫斯科開出,到1957年最后一批十元券運抵滿洲里,蘇聯代印人民幣的工作持續(xù)了5年時間,中蘇雙方共在滿洲里交接人民幣9批次,總金額85億元。其中3元券人民幣比原定計劃多印了95萬張,金額達285萬元。
1955年3月1日,蘇聯印制的人民幣三元、五元券和國內印制的二元、一元及角、分幣共10種開始發(fā)行流通。1957年12月1日又發(fā)行了十元券。第二套人民幣的印刷和發(fā)行,對于抑制通貨膨脹,保證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勝利實現及其后國民經濟的發(fā)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陳達邦在制版過程中調整題寫的漢字書法藝術一直沿用到第三、四、五套人民幣,至今仍清晰可見。
周恩來總理親自安排的國務院參事
正當陳達邦遠在國外為人民幣的印刷而緊張工作之時,國內的親人們卻在千方百計地尋找他的妻子李一超。
1950年,由于周恩來總理的直接關懷,電影《趙一曼》很快攝制完成,在全國上映。從此,抗日女英雄趙一曼的事跡傳遍大江南北。然而連編劇于敏都不知道趙一曼究竟是誰。在中共中央辦公廳工作的陳琮英和李一超是姑嫂關系,但她無法將李一超和趙一曼這兩個名字聯系到一起。寧兒已長大成人,從人民大學外交系畢業(yè)后,被分配在北京市工業(yè)學校工作。他知道自己的媽媽李一超是為革命犧牲的烈士,卻也難以想象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是電影中的趙一曼。
1953年5月,政務院總理周恩來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封來自四川宜賓的普通信件,內容是李坤杰打聽曾在上海中央機關工作過的李一超的下落。周總理看了又看,總也想不起這個李一超是誰,只好讓辦公室把這封信轉到全國婦聯代為查找。婦聯主席蔡暢和勞動部副部長劉亞雄看信后,也不知道李一超的下落。
驚喜來自四川。1955年1月2日,李一超的姐姐李坤杰寫信給陳琮英,告訴她:經過李一超的戰(zhàn)友和東北革命烈士紀念館確認,趙一曼就是陳達邦的妻子、寧兒的媽媽李一超,希望能夠了解陳達邦和寧兒的情況。陳琮英接信后十分驚奇,立即回信告訴了陳達邦和寧兒的情況。兩家親戚,相隔20多年,終又開始互通音訊。寧兒得知趙一曼是自己親生母親的消息,看到母親在英勇就義前留給自己的遺囑,一字一劃地抄了下來,并把“趙一曼”三個字刻到自己的手臂上,狠下決心,一定要遵從母親的遺教,忠于人民,報效祖國。
1957年底,陳達邦完成了印刷人民幣的任務后,悄無聲息地回到國內,回到了他所在的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國外印刷局。當他得知趙一曼就是自己的妻子李一超的消息時,更是百感交集。為了表達他對愛妻的懷念之情,應四川宜賓“趙一曼紀念館”之約,寫下了一段情深意篤的回憶。這篇回憶至今仍完好無損地陳列在展柜中,供人們參觀。陳達邦生前留下的這一書法手跡,與第二套人民幣上的漢字相比,盡管有行楷和隸書之別,但其筆鋒走勢、氣韻風格,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這是陳達邦為人民幣改版題字的重要佐證。
日理萬機的周恩來總理,對陳達邦給予了特別關照,親自安排陳達邦任國務院參事。這種安排,與其說是對趙一曼烈士親屬的一種慰藉,不如說是對陳達邦赴蘇印鈔有功的表彰。
請?zhí)K聯代印人民幣對于提高印刷質量,更加有效防偽,本是件大好事。但是,隨著蘇聯國內政治局勢的變化,中蘇關系逐漸緊張起來。蘇聯利用手中掌握的人民幣版樣,擅自印發(fā)鈔票,擾亂中國金融市場。為此,中國人民銀行發(fā)布了《關于收回三種人民幣票券的通告》,決定從1964年4月15日開始限期收回1953年版的三元、五元和十元紙幣,一個月后停止收兌,不再流通使用。與此同時,國內反修防修的政治運動一浪高過一浪,“文革”開始后達到頂峰,許多和蘇聯有一定關系的干部被打成“蘇修特務”,遭到殘酷批斗,陳達邦亦未幸免。
陳達邦所犯“滔天大罪”主要有兩條:一是“二十八個半”成員,并且長期在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工作,因而被打成王明“死黨”;二是和“蘇修”“內外勾結”“篡改”人民幣上題字,“投敵叛國”。這時印制人民幣的機密已無密可保,當時參加過批斗陳達邦的人大都知道此事。陳達邦于1966年被迫害致死。臨死之前,他對自己的孩子交了底:要相信群眾,相信黨,相信你的父親是清白的,人民幣改版題字是經過領導批準的。
寧兒對父親的死極為不服,懷揣告狀信獨闖中南海,替父伸冤,結果被“四人幫”打成“現行反革命”;后自縊身亡。
“四人幫”被粉碎以后,國務院為陳達邦平反昭雪,于1979年3月1日在八寶山公墓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