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罪“情節(jié)較輕的”司法認定

　　本文案例啟示：《刑法修正案(七)》增加了綁架罪“情節(jié)較輕的”規(guī)定，雖然解決了綁架罪起刑點過高的問題，但又引起了新的爭議，檢法分歧較大。應以認定“情節(jié)較輕”所依據(jù)的事實要素為基礎，避免解釋的隨意擴大，防止綁架犯罪的輕刑化和量刑的不均衡問題。
　　
　　[案例一]2009年3月27日凌晨2時許，被告人趙某伙同郭某(在逃)將在一網(wǎng)吧上網(wǎng)的藺某叫出，開車將其挾持至某鎮(zhèn)清水塘浴園。并控制在305房間內(nèi)，二人對藺某進行恐嚇、打罵后，藺某被迫答應拿錢了事。當日晚7時許，二人逼迫藺某向家里人要錢。并與藺某一起，編造藺某偷走同事的項鏈需進行賠償?shù)闹e言，藺某以此為由給其姐姐藺學某打電話索要人民幣1萬元，在藺某和其姐姐通話中，被告人趙某搶過電話直接與藺學某通話，謊稱自己是那個被偷的同事，威脅如果得不到賠償就向公安機關報警，并揚言如果拿不到錢就把藺某弄到唐山去，藺學某被迫答應給錢。8時許，由被告人趙某駕車帶藺某到縣醫(yī)院住院部門前。從藺學某手中取得郵政儲蓄卡一張，被告人趙某挾持藺某到鎮(zhèn)商業(yè)道郵政儲蓄銀行支取10100元現(xiàn)金后，藺某把錢放在車上駕駛座旁的手摳內(nèi)，后在縣醫(yī)院附近將藺某釋放。
　　2009年5月10日21時許，被告人趙某伙同郭某、趙玉某(均在逃)到某鎮(zhèn)斯文網(wǎng)吧，將在該網(wǎng)吧上網(wǎng)的許某叫出后，乘出租車挾持至鎮(zhèn)天寶洗浴中心，將許某控制在3019號房間內(nèi)。以許某父親欠郭某等人錢為由進行恐嚇、打罵，向許某要錢，許某答應出錢后，趙玉某看守著許某在房間內(nèi)休息。次日4時許，郭某、趙某等又編造許某玩六合彩欠黑莊錢。勒令許某以此為由向其家里人索要人民幣7000元。郭某還直接打電話給許某的母親索要，揚言如果不給錢就把許某拉到唐山去。其間多次打電話給王某要錢。王某報警并關閉手機。當日10時許，因害怕事情敗露，當車行至鎮(zhèn)天寶大酒店附近時，被告人趙某等將許某釋放。
　　一審法院認定趙某的行為構成綁架罪，因其在參與綁架過程中，未使用極端暴力手段限制被害人的人身自由，僅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采用恐嚇、打罵等脅迫手段控制被害人，且多是采取編造謊言等方式向被害人的親屬施壓索要財物，尤其在第二起綁架中還主動釋放被害人，認定其行為屬于“情節(jié)較輕”，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后檢察機關以本案不屬于“情節(jié)較輕”，量刑畸輕為由提起抗訴，二審法院最終維持了原判決。二審法院的判決理由基本與一審法院相同，只是增加了家屬主動賠償被害人損失的表述。
　　[案例二]2007年11月至12月期間，曹某與施某、賈某、郝某等分別預謀綁架王某勒索錢財，并準備了作案工具。2007年12月25日16時許，施某伙同韓某等人在市內(nèi)一浴池附近將王某綁架，其間，由韓某駕車，施某等對被害人進行捆綁、蒙頭，在本市濱海國際學校附近將被害人交給了曹某、賈某、都某。三人將被害人帶到了郊區(qū)一事先租好的房子內(nèi)。向被害人勒索2000萬元，其間，對被害人進行威脅和毆打，并讓被害人給親屬打電話要錢遭到拒絕。2007年12月27日23時許，在王某答應付100萬贖金后，將其釋放，并限期5日內(nèi)交出贖金。2007年12月27日至2008年1月3日間，被告人等多次打電話要錢，并最終約定交付30萬，其間，被害人家屬已經(jīng)報警。2008年1月8日，公安機關將前來取錢的施某當場抓獲，曹某、賈某逃脫，后主動投案。
　　一審法院認定五人的行為構成了綁架罪，由于被告人在綁架被害人后，未對被害人進行較熏程度人身傷害。在被害人表示交付贖金后釋放了被害人，其行為屬于“情節(jié)較輕”，并依據(jù)自首、立功、累犯等情節(jié)，分別判處五被告人有期徒刑六年、四年、四年、三年六個月、三年六個月。此案，檢察機關雖然有不同意見，但最終沒有再提起抗訴。二審法院維持了原審判決。
　　
　　一、問題的提出
　　
　　2009年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了《刑法修正案(七)》，其中第6條對《刑法》第239條的規(guī)定作了相應的修改，增加了一檔刑罰，對“‘情節(jié)較輕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該規(guī)定實施后，以“情節(jié)較輕”為由在十年有期徒刑以下處刑的司法判例屢見不鮮，但具體如何理解“情節(jié)較輕”則多有爭議，作為認定“情節(jié)較輕”依據(jù)的各種事實情節(jié)也多有不同，已經(jīng)影響到了罪刑的均衡和司法的統(tǒng)一。成為司法實踐中一個新的理論爭議點，此問題亟需解決。
　　本文兩個案例中，被告人的行為是否屬于“情節(jié)較輕”成為了檢法爭議的焦點。從案例來看，不同的法院判處“情節(jié)較輕”的理由也不相同。那么該案中面對眾多事實如何認定“情節(jié)較輕”呢?
　　
　　二、綁架罪“情節(jié)較輕的”理論分析
　　
　　在具體界定“情節(jié)較輕的”之前，我們再來看兩個判例。這兩個判例刊載在最高人民法院主編的《刑事審判參考》中，都發(fā)生在《刑法修正案(七)》之前，都是最后層報最高人民法院在法定刑之下進行量刑的個案，應該說依據(jù)當時綁架罪的規(guī)定都是應該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件，但是最后都突破了法定刑。依據(jù)最高人民法院的最后量刑來看，這兩個案例應該都屬于綁架罪“情節(jié)較輕的”規(guī)定。但是關于對此的理解。各級法院之間也存在著較大的分歧，量刑差異可謂天壤之別，尤其是第二個案例，從十一年到五年最后到適用緩刑，差別不可謂不大。
　　[案例三]2007年3月的一天，被告人俞某駕駛面包車途徑某市內(nèi)一十字路口時，看到被害人魏某(女，8歲)背著書包獨自站在路邊，因其無力償還所欠他人債務頓生綁架勒索財物之念。于是俞某以送其上學為由，將魏某誘騙上車。后駕車途徑該市下屬鄉(xiāng)鎮(zhèn)及相鄰的某市。期問俞某通過電話，以魏某在其處相要挾，向魏某的父親以“借”為名索要人民幣5萬元，并要求將錢匯至自己用假身份證開設的銀行卡內(nèi)。當日10時許，俞某出于害怕，主動放棄繼續(xù)犯罪，駕車將魏某送回梧桐街道，并出資雇三輪車將魏某安全送回所在學校。
　　俞某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并處罰金三萬元，該判決最后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最高人民法院經(jīng)審查認為，鑒于俞某綁架犯罪屬臨時起意，綁架人質采用誘騙方式，控制被害人時間較短，在控制期內(nèi)未實施暴力、威脅，且能及時醒悟，主動將被害人送回，未對受害人造成心里、身體上的傷害，犯罪手段、情節(jié)、危害后果輕，對其可以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法，核準了該判決。
　　[案例四]行為人程某從其舅舅家偷走一步傳呼機，因舅舅將此事告訴了村里人，程覺得無臉見人，產(chǎn)生了報復動機。一日，程租用“面的”車到其舅舅兒子聰聰上學的學校，將放學的聰聰騙上車拉走。而后程給其舅舅打電話索要6000元現(xiàn)金，限兩小時交到。程給聰聰買了一些小食品之后，開車到約定地點等侯。程舅報警，程父獲悉后與公安人員一起趕到現(xiàn)場。當時程與聰聰正在車上打撲克，程父走到“面的”車邊摟住程的脖子，程見有公安人員，就把碗片放在聰聰?shù)牟弊由险f：“你們不要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在其父奪碗片時，程劃傷聰聰?shù)牟弊?表皮傷0.05×K3.0cm)。公安人員隨即將程抓獲。
　　該案一審判處程某有期徒刑十一年，二審改判法定刑以下量刑，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上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最高人民法院經(jīng)復核，認為量刑仍然過重，鑒于本案發(fā)生于親屬之間，犯罪情節(jié)較輕，被告人有悔罪表現(xiàn)，改判程某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五年執(zhí)行。
　　從這兩個案例中，我們可以得出兩個規(guī)則：(1)綁架犯罪分子對被害人控制時間較短，沒有對被害人進行毆打、傷害、威脅的，并且主動放棄獲取贖金、放棄犯罪，將被害人安全送回沒有造成嚴重后果，可以適用“情節(jié)較輕的”規(guī)定；該項規(guī)則和理論界的主流觀點基本一致，那就是放棄犯罪。(2)綁架犯罪發(fā)生在親屬之間，為了小事報復親屬的動機，主觀惡性小，沒有造成嚴重后果的，也可以適用“情節(jié)較輕的”規(guī)定。這兩個案件確立的處理原則對本案也有很好的指導意義。
　　
　　三、綁架罪“情節(jié)較輕的”司法認定
　　
　　《刑法修正案(七)》對綁架罪的修訂保持了法律適用的足夠彈性，但這也給司法者留下了過大的自由裁量空間，直接導致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可以跨域兩個量刑檔次，從最低五年到最高無期徒刑的范圍內(nèi)自由裁量，權力太大。因此，我們有必要對“情節(jié)較輕”進行解釋，將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限制在五年到十年有期徒刑之間，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之間，縮小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判定是否屬于“情節(jié)較輕”具體應從以下幾個方面考量：
　　第一，危害行為之犯罪手段。綁架犯罪是嚴重侵害人身權利的犯罪之一，其嚴重侵害性主要體現(xiàn)在犯罪行為手段上，一定程度上說，犯罪手段決定了社會危害性。具體到綁架犯罪，犯罪手段有嚴重暴力、威脅、一般暴力、威脅、威脅但未使用暴力、既未威脅亦未使用暴力之分。在拘禁時間上有長時間拘禁、短時間拘禁和被害人不知道自己被拘禁之分。這些因素均決定了綁架犯罪的社會危害性。
　　第二，危害行為之是否主動釋放人質。不主動釋放人質即可能有以下幾種結果：殺害人質、人質逃跑或被解救。在大部分的綁架案中，犯罪分子要么殺害人質要么釋放人質，殺害人質就是死刑，如果只要主動釋放人質就認為“情節(jié)較輕”，而不考慮是否已經(jīng)取得贖金以及贖金的數(shù)額和對人質的傷害情況，那么量刑肯定會失衡。
　　第三。危害結果之人身傷害。除去造成被害人死亡，確定判處死刑外。造成被害人的傷害結果有致人重傷且造成嚴重殘疾、一般重傷、輕傷、輕微傷和沒有造成傷害的程度之分。當然也存在造成被害人嚴重的精神傷害的情況。這種傷害結果是評判社會危害性的重要方面。
　　第四，危害結果之財產(chǎn)損失。綁架犯罪侵犯的是復雜客體，不僅侵犯了人身權利，還侵犯了財產(chǎn)權利。因此，取得贖金的數(shù)額也是考慮其社會危害性的因素之一。取得贖金數(shù)額可以分為數(shù)額特別巨大、數(shù)額巨大、數(shù)額較大和沒有取得贖金之分。沒有取得贖金又分為放棄勒索贖金、勒索贖金后放棄取得贖金和客觀上沒有取得贖金之分。
　　第五，人身危險性之是否主動放棄犯罪。上述提到了主動釋放人質，釋放人質并不一定放棄犯罪，有可能是取得贖金后的釋放人質，主觀惡性仍然較大。因為綁架犯罪控制了人質即構成了既遂，而此時放棄犯罪也不構成犯罪中止，不能減輕處罰，因此這種主動放棄犯罪的行為應認定為“情節(jié)較輕”。主動放棄犯罪是指綁架人質后積極采取補救措施放棄犯罪，如放棄繼續(xù)勒索贖金，或者在獲取贖金之前，自動放棄對被害人的人身控制，并將被害人安全送回。此時，犯罪分子主動放棄犯罪，其人身危險性已經(jīng)很低，社會危害性也已經(jīng)消除。
　　綜上，我們認為應將“情節(jié)較輕的”認定為主動放棄綁架意圖，恢復被綁架人人身自由，并且未造成他人人身傷害后果和財產(chǎn)損失的情形。
　　認定“情節(jié)較輕”是一項綜合的工程，應該從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兩方面綜合考量，而不能抓住其中一點不放。具體到案例一，法院的判決理由不能成立，被告人的行為不屬于“情節(jié)較輕”。(1)“沒有使用極端暴力手段控制被害人，主要使用打罵、威脅等脅迫手段”。怎樣算極端暴力手段?拳打腳踢算不算?況且葉r已經(jīng)屬于暴力手段。而且脅迫并不必然情節(jié)輕。本案中被告人威脅其家屬“如不付錢就將被害人拉到唐山去”。在本地人看來，“拉到唐山去”就是扔到礦洞里，屬于死亡威脅。(2)“控制被害人時間較短”不成立，兩起犯罪拘禁人質分別長達18小時和13個小時，18小時都算“較短”，那么多長時間算“長”?(3)二審法院認定“家屬主動賠償被害人損失”，該條屬于單純的量刑情節(jié)，不是認定“情節(jié)較輕的”依據(jù)。(4)第一起犯罪取得了贖金1萬元，僅有取得贖金1萬元這一點就不能認定“情節(jié)較輕”。理論上，三位專家的觀點都認為不應取得贖金，或者取得較小數(shù)額贖金，l萬元顯然屬于數(shù)額巨大。(5)雖然趙某認罪態(tài)度較好，但是趙某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nèi)實施了兩起綁架犯罪，主觀惡性較大。(6)主動釋放被害人不是認定“情節(jié)較輕的”依據(jù)，只有主動釋放被害人并放棄犯罪才可以。
　　具體到案例二，被告人的行為亦不屬于“情節(jié)較輕”。法院的判決理由同樣不能成立。(1)“被告人在綁架被害人后，未對被害人進行較重程度人身傷害”，雖然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但是拘禁被害人長達55小時，期間對其進行毆打和威脅。(2)“在被害人表示交付贖金后釋放了被害人”，主動釋放被害人但是并未主動放棄犯罪，被告人勒索贖金達2000萬之巨，后降到100萬元、30萬元亦是非常巨大。釋放人質后，仍威脅被害人并約定地點交付贖金。在現(xiàn)場被抓獲。社會危害性大。(3)被告人對綁架被害人進行了多次預謀，并積極進行了分工，準備了工具，主觀惡性較大。綜上，我們認為案例一、二的情形均不屬于“情節(jié)較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