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豬的死和一部經(jīng)典童書的誕生

　　厄休拉·諾德斯特龍(1910-1988)1936年進哈珀-羅公司工作不到四年，即于1940年被提升為“少男少女書籍部”的主編，到1960年競成為該公司第一位女性副總裁。厄休拉完全是憑自己卓越的業(yè)績，才贏得這些職位的：經(jīng)她之手編出的童書，如懷特的《小司徒》(1945)和《夏洛的網(wǎng)》(1952)，瑪格麗特·懷斯·布朗的《晚安，月亮》(1947)，克羅克特·約翰遜的《哈羅德與紫色蠟筆》(1955)，西德·霍夫的《丹尼與恐龍》(1958)，莫里斯·森達克的《荒野之地》(1963)和謝爾·希爾弗斯坦的《人行道的終點》(1974)，一部部都成為兒童文學(xué)的里程碑作品，顯示她的敏銳的眼光。
　　《斯圖爾特·利特爾》和《夏洛的網(wǎng)》的作者，美國的埃爾溫·布魯克斯·懷特(1899-1985)是鋼琴生產(chǎn)商的兒子，1921年從康奈爾大學(xué)文科畢業(yè)后，任《康奈爾太陽報》的編輯，同時沿用康奈爾男學(xué)生們都用筆名的傳統(tǒng)，以“安迪”之名給《西雅圖時報》等寫稿。1924年回到他的出生地紐約，1925年在著名的《紐約客》上發(fā)表了第一篇文章之后，于1927年成為該刊的編輯。在這里，他遇到了他未來的妻子，當(dāng)時任一家雜志文學(xué)編輯的凱瑟琳·薩金特·安吉爾。之后，他寫出了大量的散文、詩歌和其他類型的文章。但是直到他和詹姆斯·瑟伯合寫的諷喻弗洛伊德主義的《性是必須的嗎?》，才引起文壇的注意，此后又陸續(xù)發(fā)表和出版了大量作品，其中《冷面夫人》(1929)、《每天都是星期日》(1934)、《我們往何處去?》(1939)、《斯圖爾特·利特爾》(1945)、《此地是紐約》(1949)、《夏洛的網(wǎng)》(1952)、《我的圓規(guī)點》(1962)、《吹小號的天鵝》(1970)都產(chǎn)生過很大的影響。他的隨筆和批評曾三次獲獎，包括1978年的普利策特別獎。但為他留下巨大名聲的卻是三冊童書：《斯圖爾特·利特爾》、《夏洛的網(wǎng)》和《天鵝的小號》，特別是《夏洛的網(wǎng)》。
　　懷特把興趣轉(zhuǎn)向童書創(chuàng)作是在他1943年出現(xiàn)神經(jīng)衰弱之后，此病一步步發(fā)展，直至他最后成為一名阿爾茨海默氏病患者。但疾病也讓懷特獲得許多健康時感受不到的體驗。
　　生于荷蘭的美國生命倫理學(xué)家S·凱·圖姆斯基于她自己罹患多發(fā)性硬化癥的體驗和現(xiàn)象學(xué)的哲學(xué)思考，在她的名著《病患的意義醫(yī)生和病人不同觀點的現(xiàn)象學(xué)探討》中寫道：“生病時，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的意義可能以其他方式發(fā)生改變?！比魏尉貌≈丝隙ㄒ苍惺苓^，生病之時往往會體驗到一個平時體會不到的世界。病后的懷特便有不同于此前的特別體驗。他曾經(jīng)這樣說到他患病時的感覺：“好像是老鷹在啄我的手和腳”；“我的意識深處有許多老鼠在爬動”……懷特的這種感覺并非空穴來風(fēng)，是有它現(xiàn)實根基的。平日里，懷特就喜歡動物，十四歲那年他就因為寫了一首有關(guān)動物的詩而得過學(xué)校的獎；成年后，他常喜歡去他在緬因州海濱的養(yǎng)殖場與動物為伴。病后的這種感覺和對動物的愛使懷特認為自己適合創(chuàng)作童書，尤其是寫動物生活的童話，寫出來也正好可以給他的侄女賈妮絲·哈特·懷特(1918-2002)讀。他的三部童話，不論是地點、事件和人物全都來自于他自己的生活。
　　懷特第一本童書《斯圖爾特·利特爾》的同名主人公斯圖爾特是利特爾家的第二個孩子，他生下來只有二英寸高，像一只小老鼠。事實上是一只“羞怯的、模樣讓人喜愛的”真正的老鼠。小說表現(xiàn)的是這只老鼠和他在人類家庭中相處的故事。1999年，哥倫比亞公司根據(jù)此書改編的電影，獲得兒童和成人的普遍喜愛。這部影片在中國以《精靈鼠小弟》的譯名放映，同樣深受影院和銀幕前的兒童喜愛。
　　在《吹小號的天鵝》里，天鵝家的所有成員都是小號手，但路易斯不像他的四個兄弟姐妹，因為他喪失了嗓音，不能快快樂樂地吹小號，更不能用小號來表達他的情感。因此，美麗的雌天鵝塞雷納絕對不會注意到他。路易斯努力做了他認為能夠贏得塞雷納感情的事，他甚至進學(xué)校去學(xué)習(xí)讀寫，但都不成功。后來一個不平常的男孩薩姆幫助了他，使他學(xué)會了讀和寫，贏得了塞雷納的愛。
　　1948年，懷特在《大西洋月刊》的1月號上發(fā)表一篇散文《一頭豬的死》，說的是他自己的一段感情經(jīng)歷：“9月中，我有好幾個白天和晚上都是與一只病豬在一起度過的，我感到我要努力把這段時間記錄下來，特別是最后，這只豬死了，而我活著。情況會如此輕易地發(fā)生逆轉(zhuǎn)，卻沒有人想到要去記錄。就是如今，我仍對那段時間感到親切，不愿清晰地去回想那幾個小時的情形，也不準(zhǔn)備去說，死亡是午夜三時還是四時到來的。這不定因素使我深感人性的退化，萬分的痛苦……”
　　懷特以如此傷感的字句來開始這篇散文之后，接著寫道：計劃在春日時分買一頭豬，喂養(yǎng)一個夏天和一個秋天，到寒冬宰殺，是他所熟悉的從古以來就有的禮數(shù)；多數(shù)農(nóng)舍都在上演著這樣的悲劇，完全符合劇本的原創(chuàng)。這種事先就策劃好的一級謀殺，進行得快速又熟練；到節(jié)日末尾提供健壯的熏肉和火腿，一般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但哪怕有一個演員上臺有一忽兒出錯，整個的演出就無法進行，只能停止下來。如今，“只因我的豬不能成為食物，人們的憂心就擴散開來了。經(jīng)典的悲劇梗概已經(jīng)喪失。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扮演豬的朋友和醫(yī)生”這么一個“荒唐角色”。午后，懷特說，他產(chǎn)生一種預(yù)感，這戲再也不會回復(fù)平衡了，因為“現(xiàn)在我的同情完全站在了豬的一邊”。他覺得，他已經(jīng)很珍惜和這頭豬的關(guān)系了，并不是因為他失去了“他可以作為我饑餓時的營養(yǎng)品，而是因為他在一個苦難的世界中經(jīng)受了痛苦的折磨”。
　　“動物權(quán)利”、“動物保護主義”等概念，還只是近幾十年來的事。在六十多年前，懷特大概還不會有“動物保護主義”的濃厚理念，但他對這頭豬的同情，是完全可以明顯感受到的，在文中他甚至用“他”而不是“它”來指代這頭動物——“我的豬”，并為自己未能救活這頭豬而深感內(nèi)疚。這種內(nèi)疚的情感很快就成為他創(chuàng)作另一部童書的動力。
　　作家沒有行政權(quán)力，也沒有經(jīng)濟財力，他唯一的手段就只有一支筆，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用他的這支筆，讓他這位死去的朋友死而復(fù)生，并為他帶上一頂桂冠。他在心里承諾，要為此做他作為一個作家所能做的一切。這就是他的創(chuàng)作。
　　懷特創(chuàng)作了一部多么溫馨的童話啊!
　　一只叫威爾伯的小豬和一只叫夏洛的蜘蛛成了朋友?？墒?，等到天冷了，威爾伯就要被殺，成為圣誕節(jié)餐桌上的食物。朋友未來的命運使夏洛感到萬分的悲涼，夏洛憤憤地說：“這是我聽到過的最骯臟的勾當(dāng)。有什么事人想不出來啊!”但他的友情不只是停留在口頭上，他要有行動。他認真地對威爾伯承諾：“讓我來幫你。”為了實踐自己的承諾，夏洛絞盡腦汁，最后在豬圈上方的網(wǎng)上織出“王牌豬”、“名豬”等字樣，讓農(nóng)場的人都認為是出現(xiàn)了奇跡。終于，威爾伯的命運發(fā)生了逆轉(zhuǎn)，獲得了名豬比賽的特別獎，使主人決定“很好地照顧威爾伯的一生”。但此時夏洛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不過夏洛仍是樂觀的，他平靜地告訴威爾伯：“一只蜘蛛，一生只忙著捕捉和吃蒼蠅是毫無意義的，通過幫助你，也許可以提升一點我生命的價值。誰都知道人活著該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焙螞r他已經(jīng)知道它的五百四十個未來的子女“都平安無事了”(任溶溶的譯文)。
　　這是一篇友誼和承諾的頌歌，歌頌了友誼和承諾的偉大甚至?xí)嵘说纳鼉r值。因此，這雖然是一部為兒童而創(chuàng)作的童話，但他的普世價值，會計各個民族的兒童和成人都感興趣，
　　懷特除了對小豬有這么一段經(jīng)歷，對蜘蛛和它的織網(wǎng)也見得很多，并做過細心的觀察一次，他見到一只屬于圓蛛科的蜘蛛，就是這只蜘蛛給了他靈感，讓他把它寫進書里，并賦予它一個正式的名字“夏洛·阿·卡瓦蒂卡，為彌補自己昆蟲學(xué)知識的不足，懷特又研讀了一些有關(guān)蜘蛛的書籍，如美國昆蟲學(xué)家威利斯·格什的《美國昆蟲》和約翰·康斯托克的《昆蟲讀本》這使他對蜘蛛的解剖能夠?qū)懗?，它的每條腿都有七個節(jié)：基節(jié)、轉(zhuǎn)節(jié)、腿節(jié)、吸跗節(jié)、脛竹、跖節(jié)和跗節(jié)，還能詳細地描寫它如何不但會吐出粗細不同的好幾種絲，且會如何地運用它的八只腳來織網(wǎng)，還有一個個小蜘蛛如何用頭倒立吐出氣球飛走……。
　　于是，“1952年初春的一天，我坐在哈珀公司的辦公室里”，厄休拉·諾德斯特龍在一篇回憶文張里說。接待員來告訴她，說埃·布·懷特等在那里。厄休拉立刻離座，乘上電梯去迎接他。懷特告訴厄休拉，他給她帶來一部新作。厄休拉說，她沒有想到他的第二本書這么快就完成了，感到自己被他的才華征服了她馬上覺得要讓此前給《斯圖爾特·利特爾》配過畫的畫家加思·威廉姆斯為他創(chuàng)作插圖出版，不然就趕不上秋季的書目了。
　　“你有復(fù)本嗎?”厄休拉說，“我可以把它交給加思”。
　　“不，這是唯一的本子”，懷特說，“我沒有抄復(fù)本，”把他《夏洛的網(wǎng)》這唯一的一個本子交給厄休拉，就乘上電梯走了。
　　“一個編輯在辦公室里是很少有充裕時間來閱讀手稿的”，厄休拉接著寫道。當(dāng)時還沒有復(fù)印機。著名的施樂牌靜電復(fù)印機要等十年之后，才于1960年第一批上市。厄休拉擔(dān)心在回家的車上會把手稿弄丟，或者出什么別的錯，使手稿遭受損失。于是，她說，“我決定在那天午后讓自已有這種奢侈的享受”。
　　讀了手稿后，厄休拉的心靈受到深深的震動：
　　我無法相信它寫得這么出色!我想到有一章，小豬威爾伯在豬圈里很孤單，正憂心忡忡的時候，聽到“一個威爾伯從沒聽到過的細小的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很細，但是很好聽。你要一個朋友嗎，威爾伯?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觀察你一整天了。我喜歡你”隨后的一章是在第二天早晨，威爾伯“用堅定的口氣大聲說：‘昨天夜里對我說話的那位先生或女士，能夠好心地給我點什么指示或者信號，讓我知道他或者她是誰嗎?’”我知道，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我就去給《紐約客》的懷特先生打電話。
　　通常情況下，書籍推銷員都不想聽書中的詳細故事情節(jié)的，但是在1952年6月的那次推銷員的會上，與會者們是真誠地想聽《夏洛的網(wǎng)》的故事，希望厄休拉說得越詳細越好。他們傳閱插圖，表達出極大的熱情，像是真的被感動。
　　《夏洛的網(wǎng)》就在1952年按期出版了。著名女作家尤多拉·b爾蒂在《紐約時報》上的書評稱它“可以說是一部完美得近乎奇妙的作品”；英國插圖畫家亨利·科爾爵上還稱贊威廉姆斯的插圖，不論是人物還是故事，都具有濃厚的童趣，洋溢著“體貼、熱情、幽默和智慧”。此書立即于第二年獲兒童文學(xué)的最高獎“紐伯利榮譽獎”(Newbery Honol Book)。
　　《夏洛的網(wǎng)》至今已有二十多種譯文，發(fā)行近千萬冊，其精裝本在有史以來暢銷書的排名中列第七十八位故事還不止一次被改編為電影，深受兒童的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