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地中海南岸的突尼斯。有個小鎮(zhèn)叫西第不撒一,聚居著藝術家,所有的建筑都為白色,所有的門窗都是藍色。這個建在山坡上的臨海小鎮(zhèn),人們叫它藍白小鎮(zhèn)。因為去過那樣的小鎮(zhèn),當我來到希臘的圣多里尼島時,便不像其他游人對這里的藍白色系那么震撼了。那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還讓我被它深深地感動了呢?
我想是純凈吧。那不染纖塵、遺世獨立的純凈。藍天碧海,藍頂白墻,藍白交織的光中,連影子、呼吸都是藍色的。潔凈幽深的石板路,不見人影的彎曲小巷,東正教寧靜質樸的白色教堂,伊阿小鎮(zhèn)全世界最美麗的落日,罕見的擁著深藍碧海的黑沙灘……那是不需任何解說就直奔你胸懷的純凈之美。天堂也不過如此吧?
之所以為圣多里尼感動,也是因為幻想的羽翼在飛。希臘人都說,柏拉圖筆下那神秘消失的亞特蘭蒂斯就在這里。我遙想那燦爛輝煌而又謎一般失落的古代文明,也遙想柏拉圖,遙想這哲學家心目中最純凈美好的愛情。
柏拉圖式愛情,是年少時的我特別憧憬的。那個默默注視我的人,那個被我默默注視的人,那終于沒有說出口的愛,終于還是遠去了呀。
什么都會過去的,盛宴后,我是心若止水的女子。在圣多里尼的藍天下,在圣多里尼寧靜的氣息中,我望著眼前的海天一色。
天空布滿陰云的時候,這里仍是天堂。那深沉的灰色,更有哲學意味。那灰色陰云邊的淡彩,是灰暗生活中的一抹紅霞,還是絢爛生活中的一絲陰影?
我將在這里居留,直至春天的到來,寫我的書——《馬德里美人幫》。
無人的海邊
由深藍色過渡到碧綠色的大海。白浪一層層翻滾而來。圣多里尼有兩片黑色的沙灘,卡馬利和佩里薩。
從小在內陸生活的我,想象的海,作文中描寫的海,都鑲著金色的沙灘。長大后,覺得這好俗,于是去找銀灘。眼下這黑沙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世界,如此豐富而神奇,遠在我的意料之外。
旅游淡季,海邊游客稀少。懸崖絕壁,黑沙灘,半小時內見不到一人。這和我以往的所見太不相同了?;秀敝袝?,我還在地球上嗎?但我也得以傾聽大海說話。大海會有這么多語言,這也是我從前絕對想不到的。澎湃的,嗚咽的,輕聲嬉笑的,夢幻般低語的。沉默的。
聽著這不同的語言,我心中也流淌出長長短短的思念。
兩個人在海邊,是浪漫。一個人在海邊,則可以面對自己,面對內心。眼前這片風景,拓展了我的視野。心靈便開始新的旅行。
一個人的大海,應該屬于精神世界。然而,面對大海,我卻很“物質”地開始吃帶來的菠菜派。在沙灘上,邊走邊吃。
一條漂亮的大白狗一直尾隨。
“你也想吃?”我問,拿菠菜派喂它。
它不動口。
“那么,我給你照張相?”
令我驚駭?shù)氖牵坪趼牰宋业脑?,蹲下,昂頭,擺出漂亮的pose。
我想著也許神跡將至,比如一個魔鬼瓶子隨海浪漂來??墒?,什么都沒出現(xiàn)。大白狗也跑開了。
失落的文明
有時我會去連旺季時也幾乎沒有游人的阿克羅提。
地質學家說,圣多里尼原本是一個近乎于圓形的島嶼,3500年前,島上的火山噴發(fā),猛烈的爆炸使火山口破裂,海水大量涌入,島嶼的中央陷落海底,成了今天新月形狀。
1967年,希臘考古學家Spyridon教授從厚厚的火山灰下挖掘出了一座城的遺址——阿克羅提。那是在古希臘文明之前,古代愛琴海地區(qū)高度發(fā)達的邁諾斯文明。它的繁華興盛在公元前15世紀戛然而止。人們推測,正是那次異常強烈的火山噴發(fā),不僅陷落了圣多里尼島,毀滅了阿克羅提城,還引發(fā)了強烈的地震和海嘯,連帶著將邁諾斯文明的中心克里特島也一舉摧毀,將先人創(chuàng)造的一段輝煌從地球上抹去。
這便是柏拉圖所講的“失落的文明”——亞特蘭蒂斯的故事嗎?以它名字命名的航天飛機,飛過太空。亞特蘭蒂斯,它的光輝,它神秘的消失,令我心旌搖曳。
據(jù)說遺址已出土的部分連古城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那里完整地留存著雅致的樓房、精美的壁畫、先人們使用過的器具……卻沒有找到任何人類的遺骸。他們是逃走了嗎?去哪里了?是這秘密不能言說嗎?1974年,Spyridon教授在一次挖掘中墜落身亡,他和他迷戀的土地永遠在一起了。
自然界也有它自己想講的。1707年,也因為火山噴發(fā),一座小島浮出海面。它叫Nea Kamini,現(xiàn)在它靜靜地躺在月牙海灣的中心。
突然想起此時腳下的火山,在1956年還噴發(fā)過一次。不知下次噴發(fā)會在何時。
陽光下的葡萄新葉
在圣多里尼島逗留的三個月里,我有時會在夜晚出去散步。遙望冬夜的星辰,在它們的閃爍和靜默中,體會神秘與美。
想一起看流星雨的你們。想故鄉(xiāng)的親朋。想自己匆促或過于閑適的旅行。
陽光將在這里開始熱烈地舞蹈。山谷中,百里香應季開放。
我有時清晨出門。晶瑩的露水緊貼著花朵,那是它們的清晨之夢。
露水也是葡萄的生命之泉。島上缺乏淡水,葡萄是放在葡萄藤編的籃子里,等著露水澆灌。晨曦之下,鳥兒啁啾。
我任露水打濕褲腳,內心那么快樂。清新的喜悅。
有時也會去Exo Gonia小鎮(zhèn)的藝術空間畫廊,看那里又來了什么新畫作。畫廊是在釀酒屋的基礎上開的。這里有獨特的、以主人的名字命名的安托尼斯酒。
慢慢往回走。在路上,看小店里的伙計怎么串相思豆。買套印著圣多里尼明媚藍白圖案的陶瓷酒具。在水果攤買個Zuchinni。這帶黃色花紋、看似西葫蘆的東西,吃起來卻有哈密瓜的味道。
“我們這里的西紅柿好,和火山有關。”Chelidonia旅店的伙計說,“去年夏天,國際西紅柿研討會就在我們這里開的。”西紅柿研討會?還國際?哈。
有時,吃完橄欖油炒白茄子的午后,不做任何事情。不是沒有事做,是不做。我陪著時光一起行走。它在花間停留,在墻上慢移,在老貓的眼里小憩。
陽光下的葡萄新葉。淅瀝小雨。
希臘曼陀林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曼陀林也叫布祖基琴,是希臘用于現(xiàn)代音樂的一種弦樂。雖然沒什么關聯(lián),但會忽而憶起班德瑞的音樂。林間的精靈之音。
喝著咖啡,強打精神看書。一邊喝一邊犯困。喝完最后一口,書本終于從手中滑落,我睡了過去。
我夢到有匹兩千年前的俊逸戰(zhàn)馬,穿越時空而來。輪回轉世,它是今天盛放的這朵花,綻開在春天,我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