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媚
(河南理工大學 文法學院,河南 焦作 454000)
金代兩種諸宮調(diào)中外來語成分考察
張海媚
(河南理工大學 文法學院,河南 焦作 454000)
《劉知遠諸宮調(diào)》和《西廂記諸宮調(diào)》是金代文學的雙璧。金朝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的朝代,因此兩種諸宮調(diào)中有多少外來語成分值得關注。經(jīng)考察,兩種諸宮調(diào)受外來語的影響并不是很明顯,這和金朝的主流話語及諸宮調(diào)的文體有關。
《劉知遠諸宮調(diào)》;《西廂記諸宮調(diào)》;外來語;語法
金代是一個女真族統(tǒng)治北方的時代,與南宋長期處于對峙狀態(tài)。而女真族在北方的長期統(tǒng)治促進了兩種語言的融合,陸游有一首詩描述韓元吉出使金國時在汴京 (今開封)的所見:“上源驛中槌畫鼓,漢使做客胡做主。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盡能女真語?!?“連‘廬兒’ (奴仆)都能說女真語,可見女真語在這個地區(qū)是一般漢人所熟知的。”[1]但是,女真語在金代對漢語的影響有多大?我們以金代的《劉知遠諸宮調(diào)》 (簡稱《劉知遠》)和《西廂記諸宮調(diào)》 (簡稱《董西廂》)兩種諸宮調(diào)為代表,考察里面有多少受阿爾泰語 (女真語、蒙古語、突厥語)影響而產(chǎn)生的詞匯、語法成分。然而,未曾發(fā)現(xiàn)外來語詞。這里僅就語法方面所受外來語的影響談一下自己的看法。
從先秦到唐宋時期,比擬式基本是充當句子的謂語,也偶有作狀語的。但是,到了金元時期,又出現(xiàn)了“似”、“也似”、“般”等新的比擬助詞,同時比擬式功能也擴展了,除繼續(xù)一貫的謂語、狀語功能外,還可作定語。是什么原因造成這類比擬助詞的出現(xiàn)?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回答。
兩種諸宮調(diào)里,使用最多的比擬助詞為“似”和“也似”,兩者共計20例,其中,“似”18例,“也似”2例,主要作定語和狀語。這里列出4列如下:
(1)熟睡鼻氣似雷作。去了俺眼中釘,從今后好快活(《劉知遠》卷二【般涉調(diào)·麻婆子】)。
(2)把山海似深恩掉在腦后(《劉知遠》卷三【黃鐘宮·侍香金童·尾】)。
(3)正熟睡,傾盆也似雨降(《劉知遠》卷二【正宮·錦纏道】)。
(4)回頭來覷著白馬將軍,喝一聲爆雷也似喏(《董西廂》卷三【般涉調(diào)·墻頭花·尾】)。
除 (2)例外,“X+似”或者“X+也似”都是修飾名詞或名詞性詞組作定語,按照江藍生的看法,(2)例可作兩解:把“深恩”看作一個詞,則“X+似”是定語;把“深恩”看作短語,則“X+似”是狀語[2]。剩下的16例也是以作定語為主??梢姡诮鸫?,“X+似”和“X+也似”作狀語的用例還比較少見。金代以后,“也似”的用例逐漸增多,“似”的用例則漸趨減少。據(jù)李思明統(tǒng)計:《元曲選》中,“相似”9例,全式 (帶像義動詞的)作謂語,簡式 (省略像義動詞的)作補語;“也似”60例,全式和簡式均作狀語;“也似的”6例,用全式,作謂語;“似”13例,用簡式,作狀語和定語[3]?!耙菜啤痹龆嗟脑颍缃{生所說: “在助詞‘似’前加上‘也’作‘也似’,就能在形式上把它跟動詞‘似’區(qū)別開來,一目了然,這恐怕是單用‘似’遠不如‘也似’通行的原因所在?!保?]
江藍生考察元代比擬助詞的發(fā)展情況時,選用《新校元刊雜劇三十種》和《元典章》為代表語料,結(jié)論是:“金代及以后的比擬結(jié)構(gòu)‘X+似’是個修飾成分,它的后面一定要有中心語,當中心語為NP時,‘X+似’充當定語,當中心語是VP時,‘X+似’充當狀語, ‘X+似’不能獨立使用,因而它不能充當謂語。”李思明的研究則選用《元曲選》作為代表語料,得到6例“也似的”作謂語的情況。臧懋循 (晉叔)的《元曲選》共選了100種作品 (其中元人作品94種,明初人作品6種),不但賓白寫作的時代可能較晚,而且曲文也多有改動[5]。從所選語料的可靠程度來看,我們覺得江藍生的研究結(jié)論更可信。這樣,金元時期就出現(xiàn)了與前代差別很大的比擬式。產(chǎn)生這種差別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思明的文章從“相似”和“似”的關系入手,認為“似”是由“相似”中的“相”意義虛化而成,避而不談金元以來出現(xiàn)新興比擬式的原因。江藍生談到了造成這種變化的原因,源于阿爾泰語語法的影響,同時舉蒙古語比擬式的例子為證,比較有說服力。如:
李崇興等持相同觀點:“我們認為李文不足以顛覆江說[6]。第一,江藍生 (1999)對漢語比擬結(jié)構(gòu)的發(fā)展歷史進行了梳理。第二, ‘似’、 ‘也似’與‘相似’的句法表現(xiàn)很不相同。第三,就我們調(diào)查的元代文獻看,‘喻體+似’、‘喻體+也似’只在《元雜》、《元典章》、《老》三種文獻中出現(xiàn),別的文獻都沒有出現(xiàn)。根據(jù)以上三條,我們認為‘喻體+似’、‘喻體+也似’這樣的比擬結(jié)構(gòu)的形成極有可能是受了阿爾泰語的影響?!保?]張美蘭從認知角度探討了金元時期新興比擬式產(chǎn)生的原因:像義動詞的詞匯興替與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相互作用;作狀語比擬結(jié)構(gòu)式的歷時發(fā)展諸因素的相互作用;句式結(jié)構(gòu)變化的時間要求;阿爾泰語同類句式推波助瀾的作用[7]。她認為,金元時期新的比擬結(jié)構(gòu)的產(chǎn)生和使用是漢語比擬句自身發(fā)展的結(jié)果,但也承認蒙古語比擬結(jié)構(gòu)的表達方式對漢語有影響。
筆者認為,新興比擬助詞“似”、“也似”在金元時期出現(xiàn),即使是漢語自身發(fā)展的產(chǎn)物,也多少受阿爾泰語的影響。因為,二者的表達方式在語序上有驚人的一致性,即都是在名詞或代詞后面加上后置詞,然后再接中心語。
王力首先指出近代漢語階段特殊“被”字句的存在,同時揭示了它的結(jié)構(gòu)形式和表達意義,“這種表示不幸的脫離正常軌道的句子可以大致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施事者在動詞前,受事者在動詞后,和一般‘主動賓’的結(jié)構(gòu)相似,但是,‘被’字放在主語的前面。除非詞序變換,否則不能成為被動式。……第二種情況,在結(jié)構(gòu)上和第一種相同,只是沒有被動的意味,‘被’字僅僅用來表示一種不幸的遭遇,而且詞序不能變換成為被動式”[8]。第一種情況我們稱為“零被”句,第二種情況我們稱為原因“被”字句。
(一)“零被”句
一般被字句的受動者在“被”字之前充當句子的主語,即使在一定條件下,這個主語被省略了,但在意念上仍然存在,如有必要,可以補出主語來,然而“零被”句卻是無法補出主語的。如:
(1)恰才撞到牛欄圈,待朵閃應難朵閃。被一人抱住劉知遠(《劉知遠》卷二【仙呂調(diào)·勝葫蘆·尾】)。
(2)你道是可憎么?被你直羞落庭前無數(shù)花(《董西廂》卷一【中呂調(diào)·香風合纏令·尾】)。
(二)原因“被”字句
“由于句子語義組合關系的制約,‘被’字具有表示原因的色彩?!保?]如:
(3)抬腳不知深共淺,只被夫妻恩重,跳離陌案,腳一似線兒牽。(《劉知遠》卷二【仙呂調(diào)·勝葫蘆】)
(4)是歲渾太師薨,被丁文雅不善御軍,其將孫飛虎半萬兵叛,劫掠蒲中(《董西廂》卷二【仙呂調(diào)·剔銀燈·尾】)。
這兩種“被”字句與常規(guī)的“N(受)被N(施)V”的被動句有所不同,始見于近代。 “零被句”晚唐已見,后代繼之,如:
(5)彼被趁急,遂失腳走,被舍利弗化火遮之,不能去(《敦煌變文校注·祗園因由記》)。
(6)被小夫人引了我魂靈 (元刊雜劇《詐妮子調(diào)風月》第三折【越調(diào)·天凈沙】)。
原因“被”字句北宋已有,后代繼之,如:
(7)坐井觀天,非天小,只被自家入井中,被井筒拘束了(《河南程氏遺書》卷七)。
(8)只被這知府受了張都監(jiān)賄賂囑托,不肯從輕(《水滸傳》第30回)。
單就“諸宮調(diào)”的用例來看,“零被”句可能和曲文押韻的需要有關,如“被一人抱住劉知遠”中的“遠”和“圈”押韻,同為“廉纖”韻,所以將“被”字前的受事者放到了賓語的位置上。但是,同時期非韻文文體的文獻也有用例,是押韻的需要還是其他原因?原因“被”字句又該作何解釋?這兩種非常規(guī)的“被”字句均始見于近代,是漢語固有的?還是受外來語的影響產(chǎn)生的?
對此,學術界有不同的看法,一是以俞光中等為代表,認為是民族語言自身的產(chǎn)物[10];二是以袁賓為代表,認為是受外來語的影響[11]。袁先生主要考察了特殊被字句在元代漢語的地域分布情況,由考察的結(jié)果“元代使用特殊被字句的區(qū)域,是以大都為中心,連及河北、山東、山西、河南形成一塊輻射區(qū)”來看,主要分布在北方地區(qū),元代南方口語里不使用特殊被字句,再聯(lián)系金元時期的特殊社會背景,便得出金元時期的特殊被字句是受外族語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結(jié)論。但是,我們覺得袁先生的結(jié)論有兩點不能令人信服:第一,兩種特殊的“被”字句,均產(chǎn)生于金元之前,并不僅限于北方的文獻,這一點俞光中等已經(jīng)有所闡述,并統(tǒng)計了六朝至明十二部口語性比較強的文獻里特殊被字句的使用比例,宋代已經(jīng)占到全部被字句的29%。而且崔宰榮的統(tǒng)計表明,帶有南方方言色彩的《朱子語類》里特殊被字句的使用比例為11.2%[12],從這一點來看,袁先生的結(jié)論值得再商榷。第二,袁先生認為,女真語和蒙古語均屬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這里以蒙古語中的被動態(tài)為例,看看是不是與文中討論的特殊被字句相似。蒙古語表達被動語態(tài)是在及物動詞詞干后面接被動態(tài)附加成分,表示這個動作為主語所承受。被動態(tài)附加成分是-gd。如:
由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蒙古語的被動態(tài)也是受事者在前,從形式上來看,與漢語的零被句不同;從表達語義上來看,與漢語中的原因被字句相差很大。蒙古語表達被動態(tài)的基本形式本身就與漢語很不相同:漢語中“被”字和動詞之間可以插入其他成分,如“每被老元偷格律”(白居易《編集拙詩成一十五卷因題卷末戲贈元九、李二十》),而且“被”字比較靈活,既可以位于句中,也可以位于句首。蒙古語的被動態(tài)標志是以語尾的形式附著于及物動詞后,女真語也是如此,“在女真語里動詞與助動詞是分不開的,因為除了命令詞只用詞干之外,其他舉凡:自動、它動、被動、同動、可能、否定助動詞以及時間的現(xiàn)在、過去等形式全以助動詞表達出來。動詞必須借助動詞以補充意思之不足,助動詞則根本不能獨立使用,必須附著于動詞之后以見意,助動詞實際上就是動詞的語尾變化”[14]??梢姡晒耪Z和女真語被動態(tài)的表達與漢語差別很大。所以,近代漢語中的兩種特殊被字句,受外來語影響而產(chǎn)生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我們認為,近代漢語中的特殊被字句是漢語自身的產(chǎn)物。關于這一點,文獻[10][15][16][17]都有詳論,此不贅述。而且,袁賓在《漢語史研究中的語言接觸問題》中也修訂了先前的看法:“但是我們并不認為漢語里的零主句是由外族語直接移植來的外來句型。在語言接觸過程中,某些詞語的互相滲透或借用現(xiàn)象屢見不鮮,然而不同語種之間,句型的移植并存活卻是比較困難的?!覀冏屑毜乜疾霢型零主句的產(chǎn)生過程,旨在說明漢語中即使像零主句這樣變化較大的新生句型,其實也是漢語句型系統(tǒng)本身逐步演變的結(jié)果?!保?8]
漢語的基本語序是SVO,但兩種諸宮調(diào)里出現(xiàn)了一些非常規(guī)的特殊語序,即SOV。宋代洪邁《夷堅丙志》卷十八《契丹誦詩》云:“契丹小兒初讀書,先以俗語顛倒其文句而習之,至有一字用兩三字者。頃奉使金國時,接伴副使秘書少監(jiān)王補每為余言以為笑。如‘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兩句,其讀詩則曰:‘月明里和尚門子打,水底里樹上老鴉坐’,大率如此。補,錦州人,亦一契丹人也。”其中“和尚門子打”即是SOV句型的反映。江藍生說:“‘樹上老鴉坐’是說老鴉蹲宿于樹上,《劉知遠諸宮調(diào)》‘清涼傘兒打’‘布衣下官家濳隱’結(jié)構(gòu)與此相仿。聯(lián)系宋金時代的歷史背景,《劉知遠諸宮調(diào)》中的一些特殊語序很可能是漢語與阿爾泰語接觸的反映。”[19]我們考察了兩種諸宮調(diào)的特殊語序SOV,大部分符合漢語的表述習慣,個別是出于曲文押韻的需要,如果有外族語的影響,也是不明顯的。下面略舉一二:
(1)自從離亂士馬舉,都不似梁晉交兵多戰(zhàn)賭(《劉知遠》卷一【正宮·應天長纏令】)。
“士馬舉”的正常語序是“舉士馬”。藍本注:“士馬舉,發(fā)動戰(zhàn)事。士馬,兵馬,代指戰(zhàn)爭。”本套曲押魚模韻 (舉、賭、富、輔、路、母……)。“舉”字入韻。
(2)莫想清涼傘兒打,休指望坐騎著鞍馬(《劉知遠》卷一【黃鐘宮·出隊子·尾】)。
正常的語序為“莫想打清涼傘兒”。本套曲押家麻韻 (罰、華、娃、答、罵、呷、發(fā)、他、打、馬、殺)?!按颉弊秩腠?。
(3)莫區(qū)區(qū),好天良夜且追逰,清風明月休辜負!(《董西廂》卷一【般涉調(diào)·太平賺】)
正常語序為“休辜負清風明月”。本套曲押魚模韻 (谷、縷、渚、婦、雛、主、土、住、…度、古、露、負、古、遇……)。“負”字入韻。
(4)側(cè)著耳朵兒窗外聽,千古清風指下生。(《董西廂》卷一【中呂調(diào)·粉蝶兒·尾】)
正常語序為“指下生千古清風”。本套曲押庚青韻 (醒、靜、影、聽、徑、庭、定、聽、生)?!吧弊秩腠崱?/p>
漢語的正常語序多為SVO語序,而阿爾泰語序則以SOV為主。以女真語為例,“在女真語里,主語與謂語的排列次序與漢語沒有不同,也是主語在前,謂語在后。只是謂語之中的述語、賓語、補語的次序與漢語卻不相同。女真語是賓語在前,述語在后”[20]。如:
諸宮調(diào)的SOV語序雖與阿爾泰語相同,但是諸宮調(diào)的SOV語序大多符合漢語的表述習慣,如《劉知遠》卷二【仙呂調(diào)·勝葫蘆】:“只為牛驢尋不見,擔驚忍怕,捻足潛蹤,迤邐過桃園。” “牛驢尋不見 (OV)”和“尋不見牛驢 (VO)”兩種表達方式漢語都有;《董西廂》卷八【大石調(diào)·還京樂·尾】:“虎符金牌腰間掛?!薄皰煅g”也可說成“腰間掛”。其他均能從押韻的角度來解釋。所以,我們寧可相信是漢語固有的,而非受外來語的影響而生。
據(jù)劉一之的研究,《劉知遠》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用“咱”11例,排除式用“俺”18例;《董西廂》包括式用“咱”13例,排除式用“俺”3 例[21]。例如:
(1) 咱家不惡,到底是親故(《劉知遠》卷十一【仙呂調(diào)·相思會】)(包括式)
(2) 賊軍廝見,道: “咱性命合休也!”(《董西廂》卷三【般涉調(diào)·墻頭花】)(包括式)
(3) 妻父妻母在生時,凡百事做人且較容易,自從他化去,欺負殺俺夫妻(《劉知遠》卷二【道宮·解紅】)(排除式)
(4) 你把筆尚猶力弱,伊言欲退干戈,有的計對俺先道破。(《董西廂》卷二【黃鐘宮·快活爾纏令·尾】)(排除式)兩種諸宮調(diào)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對立非常明顯。劉一之考察了從唐至明16種文獻材料,對北方方言中排除式和包括式對立的產(chǎn)生過程作了詳細的論證,得出“北方方言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對立產(chǎn)生于十二世紀”的結(jié)論?;谶@個結(jié)論,梅祖麟討論了造成這種對立的來源,認為是受了女真語或契丹語的影響[22]。因為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對立,大多出現(xiàn)在代表北方方言的文獻里,如金代的兩種諸宮調(diào)、 《蒙古秘史》、元雜劇等;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對立也只存在于北方系官話中。呂叔湘說:“包容排除二式之分,疑非漢語所固有?!薄邦H疑緣于北方外族語言之影響?!保?3]張清常對“咱們”的起源也進行了推測:“宋元明清以來,蒙語、滿語對漢語的影響如此之久,蒙古族建立的元朝和滿族建立的清朝都具有強大的政治影響。因此漢語從蒙語、滿語吸收包括式第一人稱代詞的說法是可能的,這種說法在漢語中長期使用下來也是可能的?!保?4]但是這種借鑒他族用法的觀點卻無法解釋現(xiàn)代閩語和部分吳語方言中的排除式和包括式的對立,梅祖麟認為這是某個東南亞民族語言的遺跡,但仍存在一些無法回答的問題,需進一步研究。蔣紹愚等說:“雖然排除式和包括式這對語法范疇來源于外族語,但表達這對語法范疇的語詞‘俺、咱’本身卻完全是漢語自身的,這一影響是通過舊瓶裝新酒的方式進行的……根據(jù)我們的觀察,漢語語法演變中真正屬于句法借用的情形極少,目前發(fā)現(xiàn)的唯一的實例是漢語第一人稱代詞包括式(inclusive)和排除式 (exclusive)的區(qū)分,這個二分范疇明顯是借自阿爾泰語言,而以往報道的漢語語法受阿爾泰語言滲透和影響的實例絕大部分是句法影響而非句法借用?!保?5]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金代諸宮調(diào)受外來語的影響不是太明顯。在語法方面,只有比擬助詞“似”、“也似”,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對立,在一定程度上受了阿爾泰語的影響,其他幾點都可以從漢語本身找到答案,不能看作是受外來語的影響。詞匯方面的影響更小,不曾發(fā)現(xiàn)外來語詞。金朝的語言是以漢語為主還是以女真語為主?徐亢宗出使金國的《行程錄》里記載了當時黃龍府 (今吉林農(nóng)安縣)的民族用語情況,可以基本回答這一問題:
第三十三程,自黃龍府六十里至托撒孛董寨。府為契丹東寨,當契丹強盛時,擒獲異國人,則遷徙散處于此。南有渤海,北有鐵離、土渾,東南有高麗、靺鞨,東有女真、室韋,東北有烏舍,西北有契丹、回紇、黨項,西南有奚,故此地雜諸國俗。凡聚會處,諸國人言語不通,則各為漢語以證,方能辨之[26]。
契丹人生活在漢人的汪洋大海之中,故漢人言語得以成為各民族的通用語,直到金代,情況還是如此。宋德金說:“金朝除了使用契丹字、女真字之外,還用漢字。金初,俘獲大批漢人,傳進了漢字。后來漢字的命運與契丹字不同,它沒有因為女真字的創(chuàng)制而廢止流行。在女真人中,使用女真語言者日趨減少,通曉女真字者,也很少見。到世宗大定年間,甚至在女真族的故鄉(xiāng)都很難聽到有能唱女真歌曲的了。”[27]何九盈云:“契丹、女真乃至第一次南北朝時期的鮮卑等族,基本上都是游牧民族。通過戰(zhàn)爭改變了他們自己的社會結(jié)構(gòu),也改變了北中國的版圖,還改變了他們的語言,兩個南北朝的歷史都證明,戰(zhàn)爭也是漢語普通話傳播的重要方式。北中國漢語內(nèi)部的高度一致,主要是戰(zhàn)爭造成的。契丹、女真等少數(shù)民族,在戰(zhàn)爭中奪取了漢族統(tǒng)治者把持的政權(quán),掠奪搶劫了漢人的財富,改變了北方城市的政治文化地位,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社會結(jié)構(gòu)、生產(chǎn)方式,而且毫無例外地失去了自己的語言。語言的喪失也帶來了思想、觀念、價值取向的喪失。因此,毫無例外地以‘漢化’而告終。”[28]可見,金朝仍是以說漢語為主,而且金朝的藝術文化幾乎都是靠“進口”和“攫取”而獲得的?!敖鹪戳痢缚抵儭嗄觊g,無論是官職禮儀、典章制度、生產(chǎn)方式,還是文化藝術,都是向北宋學習。女真族雖有自己的音樂歌舞,但與北宋相比,顯得十分寒磣?!保?9]諸宮調(diào)作為北宋的文化藝術,也被金朝借用過去,這樣,《劉知遠》和《董西廂》雖產(chǎn)于金朝,但其“根”緣于北宋,加之金朝仍以說漢語為主,況且兩種諸宮調(diào)的作者要么是熟悉河東 (今山西)文化的人、要么是河東人。龍建國云:“《劉知遠》的作者的姓名已無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應是一位熟悉河東 (今山西省)地理與人文環(huán)境的人,或者就是河東人——一位才識淵博的河東民間藝術家。否則,無法創(chuàng)作出結(jié)構(gòu)宏麗的《劉知遠》來?!睋?jù)李正民考證,董解元也為河東絳州人[30]。作者本身不是女真等其他少數(shù)民族人,加之諸宮調(diào)屬于說唱文學,服務于下層百姓,用大家都明白易曉的漢語創(chuàng)作便毋庸置疑了。
[1]袁賓.近代漢語特殊被字句探索[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6):90.
[2]江藍生.從語言滲透看漢語比擬式的發(fā)展[J].中國社會科學,1999(4):169-179.
[3]李思明.晚唐以來的比擬助詞體系[J].語言研究,1998(2):131-138.
[4]江藍生.助詞“似的”的語法意義及其來源[M]//江藍生.近代漢語探源.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174.
[5]梅祖麟.從語言史看幾本元雜劇賓白的寫作時期[M]//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論叢》編委會.語言學論叢:第13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138-139.
[6]李崇興,丁勇.元代漢語的比擬式[J].漢語學報,2008(1):2-10.
[7]張美蘭.祖堂集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120-123.
[8]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433.
[9]馮春田.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596.
[10]俞光中,植田均.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
[11]袁賓.近代漢語特殊被字句探索[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6):87-91.
[12]崔宰榮.唐宋時期的特殊“被”字句[J].語文研究,2001(4):13-20.
[13]道布.蒙古語簡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46.
[14]金光中,金啟孮.女真語言文字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215.
[15]蔡鏡浩.中古漢語的連詞“被”[J].中國語文,1995(2):154.
[16]刁晏斌.近代漢語中“被+施事+謂語”式“被”字句[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4):99-105.
[17]黃曉雪,李崇興.“被”字表原因的來源[J].漢字文化,2007(5):32-35.
[18]袁賓,何小宛.漢語史研究中的語言接觸問題[M]//薛才德.語言接觸與語言比較.上海:學林出版社,2007:198-200.
[19]江藍生.重讀《劉知遠諸宮調(diào)》[M]//《文史》編輯部.文史:第3輯.北京:中華書局,1999:275.
[20]金光平,金啟孮.女真語語言文字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255.
[21]劉一之.關于北方方言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和排除式對立的產(chǎn)生年代[M]//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論叢》編委會.語言學論叢:第15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105-106.
[22]梅祖麟.北方方言中第一人稱代詞復數(shù)包括式和排除式對立的來源[M]//北京大學中文系《語言學論叢》編委會.語言學論叢:第15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142.
[23]呂叔湘.釋您、俺、咱、喒,附論們字[M]//呂叔湘.呂叔湘全集:第2卷.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2:30.
[24]張清常.漢語“咱們”的起源[M]//南開大學中文系《語言研究論叢》編輯部.語言研究論叢:第2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94.
[25]蔣紹愚,曹廣順.近代漢語語法史研究綜述[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488.
[26]宇文懋昭.二十五別史·大金國志[M].濟南:齊魯書社,2000:297.
[27]宋德金.金代文化概述[J].歷史教學,1982(2):8.
[28]何九盈.漢語三論[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169-170.
[29]龍建國.諸宮調(diào)研究[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3:23.
[30]李正民.《西廂記》作者籍貫探討[J].晉陽學刊,1991(1):82-86.
A Survey on Foreign Language Component in Two kinds of Jin Zhu Gong Diao
ZHANG Hai-me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Law,Hen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Jiaozuo 454000,Henan,China)
Liu Zhi-yuan Zhu Gong Diao and Xi Xiang-ji Zhu Gong Diao are two stars of Jin literature.The Foreign Language Component in these Zu Gong Diao are needed to be studied because Jin is a country ruled by foreign nation.But the result of survey shows that they are not influenced so much by foreign languages,which is due to the mainstream language at that time and the style of Zhu Gong Diao.
Liu Zhi-yuan Zhu Gong Diao;Xi Xiang-ji Zhu Gong Diao;foreign language component;grammar
H043
A
1673-9779(2011)03-0326-06
2011-03-19
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資助項目 (2011-QN-261);河南理工大學博士基金資助項目 (B2011-091)。作者簡介:張海媚 (1981-),女,河南周口人,博士,講師,主要從事訓詁學和漢語詞匯史研究。
E -mail:hanxue4861935@163.com
[責任編輯 楊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