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娟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江蘇南京 210093)
“社會質量”的多維解讀及政策啟示
趙懷娟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江蘇南京 210093)
作為理論,社會質量強調“社會”取向,辯證地看待個體與社會的關系,關注社會發(fā)展的整體品質,并旨在推動政策變革;作為愿景,社會質量體現(xiàn)了新的發(fā)展理念,為建構“社會歐洲”提供了理論基礎,為社會發(fā)展指出了路向;作為工具,社會質量又體現(xiàn)為分析模型、構成要素和指標體系。從“社會質量”看我國社會政策實踐,要著力為民眾提供社會經濟保障、提升社會政策的包容性、增進社會團結、促進人的能力發(fā)展。
社會質量;社會發(fā)展;社會政策
“社會質量”(social quality)一詞誕生于 1997年的阿姆斯特丹歐盟會議。會議期間,70余名來自社會政策、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等領域的專家學者共同簽署了《歐洲社會質量阿姆斯特丹宣言》,宣稱:“我們希望歐洲是一個經濟上獲得成功的社會,同時也希望通過提升社會公正和社會參與,使歐洲成為具有較高社會質量的社會?!保?]社會質量的提出回應了近來理論界對于發(fā)展問題的相關討論,傳遞了歐洲學界推動經濟與社會協(xié)調發(fā)展的強烈愿望。會后,一些學者發(fā)起成立了歐洲社會質量研究基金會(EFSQ),發(fā)展并推介社會質量,使之在西方社會產生了較大影響。(1)
2006年以來,通過日本千葉會議、臺灣會議、南京會議等國際學術活動,社會質量開始進入東亞社會,并為一些研究者所觸及。但總的看來,目前社會質量在國內的傳播尚處于初期,其研究成果十分有限,引起的學術關注不多??梢哉f,面對這一歐洲學者力推的社會政策研究的新范式,國內學界對社會質量的理論導向、價值規(guī)范、操作體系等還缺乏足夠了解。而從“理論旅行”的角度看,“闡釋”往往是理論傳播和學術研究的起點。為此,本文將從三個維度解讀“社會質量”,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其對于我國政策實踐的啟示。
“社會質量”,即社會的質量,EFSQ將之定義為“公民在那些能夠提升他們的福利狀況和個人潛能的環(huán)境中參與社會、經濟和文化生活的程度”[2]6。 社會質量將人置于“社會”中,認為可以通過公民的參與度與自主性對一國的社會質量做出評估。在它看來,社會福利狀況的改善和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即意味著社會質量的提升。換言之,民眾能夠獲得一定的社會經濟保障,能夠融入社會、信任他人和制度,能夠發(fā)展其潛能的社會,就是一個具有較高質量的社會。當然,社會質量并不停留在概念層面,作為一種研究范式,其理論特質還表現(xiàn)為:
在社會科學研究中,關注于“社會”抑或著眼于“個體”,代表了兩種不同的理論取向。就此觀之,社會質量的理論出發(fā)點在于“社會”。在其倡導者看來,戰(zhàn)后社會研究對個體投入了過多的關注,以至于“社會”的豐富內涵已被有意無意地遮蔽了。正如EFSQ主席艾倫·沃克所言,“推動社會質量誕生的一個強大的動力在于,我們已經意識到‘社會’從社會科學中的消失”[3]。 為此,他們提出,應重返對“社會”和“社會性”的考查,強調“人本質上是社會性生物”[4],認為人們在一定環(huán)境條件下參與社會、經濟和文化生活,進而改善福祉、增進潛能。因此,沒有社會關系就沒有個人的福利和發(fā)展。他們呼吁人們關注發(fā)展的社會維度,認為社會質量既是社會關系的產物,又為個體發(fā)展提供了背景和條件。同時,社會質量理論主張從廣義上理解“社會”,反對將“經濟”凌駕于“社會”之上。為此,社會質量不僅關注經濟增長,也關注環(huán)境、文化、制度等與社會發(fā)展密切相關的因素??梢?,社會質量的理論欲圖在于:調整社會研究的理論導向,將“社會”重新帶回科學研究的舞臺。
社會質量理論雖強調“社會”取向,但反對將“社會”定義為“一個外在于人們的實體”。它認為,人們在團體、社區(qū)和社會中是彼此依存的,個人與社會既彼此對立,又相互建構?;谶@種認識,社會質量的倡導者指出:“社會的”,意味著作為行動者的個體處于集體身份與自我實現(xiàn)這兩方面的辯證關系之中[4]。社會質量是人與社會雙向互動的產物,“社會性”正是這一互動關系的結果。可見,社會質量理論并沒有忽視“個體”這一維度。相反,它試圖將個體重新嵌入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之中,以削弱兩者之間固有的張力。為此,社會質量批判社會科學研究中將 “個體”與“社會”割裂開來的理論傾向,強調 “人在社會中”,并將理論基石設定為人類的社會本質。同時,它反對撇開個體去討論社會發(fā)展,主張將社會性的個體作為研究的對象,將日常生活作為研究的起點。作為一種研究范式,社會質量理論試圖超越個體與社會的對立(見圖1),打通微觀分析到宏觀分析的道路,從而將個體發(fā)展與社會進步有機聯(lián)系起來。
將“社會的”(social)作為定語,將 “質量”(quality)作為研究對象,說明“社會質量”旨在從宏觀層面評估社會發(fā)展狀況。通過對歐洲社會的深入研究,EFSQ建構了“社會質量”分析框架。這一分析框架包括四個條件性因素:一是社會-經濟保障,即社會為公民提供的物質生活條件和社會福利,其可以通過收入保障、工作機會、居住條件、教育獲得等予以測度。二是社會團結,即人們基于身份、價值觀、道德等建立的社會聯(lián)系,其實質是社會的凝聚力,可通過社會信任、社會規(guī)范、社會網絡等反映出來。三是社會包容,即人們被整合到不同的制度和社會關系的范圍,其關注于社會融入與制度公平,可通過公民權保障、公共服務獲得情況等予以反映。四是社會賦權,其關注于人的潛能發(fā)展,可通過社會經濟體制的開放性、文化的豐富性、社會資本情況等予以測度。社會質量的倡導者認為,四個因素具有內在聯(lián)系,可以根據它們的相互關系從整體上評估社會發(fā)展狀況[5]532。可見,社會質量力圖反映的是一種整體性的社會品格,而不是社會機體中單項要素的具體情況。
歐洲學者提出社會質量并不僅僅在于啟迪學術思維,其也“欲圖將理論運用于經驗世界”[6]10。因為,在他們看來,新自由主義興起以后的社會政策已經失敗,“需要通過一種新的辦法,建立經濟增長和社會發(fā)展之間的平衡關系”[4]。他們認為,社會質量可以給政策制定者和歐洲民眾提供一種新的視角,促使人們思考如何通過政策變革推動社會進步??梢?,社會質量理論并不認同經濟發(fā)展的“垂滴效應”(trickling down effect),其所關注的是:社會是否隨著經濟的增長而更加文明和開放,人們能否隨著經濟的增長而更加自主和幸福。同時,他們也強調,校正經濟增長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失衡關系是當前各國所面臨的共同課題。因此,盡管社會質量是基于歐洲社會提出來的,但四個因素體現(xiàn)了社會政策的核心理念,具有較強的普適性。他們宣稱,“社會質量是一條開放的地平線”[6]14,只要根據具體情況對指標體系進行適應性修正,社會質量就可以為非歐洲國家或地區(qū)所用??梢姡鐣|量理論具有鮮明的實踐品格,其試圖通過對經濟、社會、環(huán)境、文化等狀況的評估和分析,推動政策變革與創(chuàng)新。
社會質量出現(xiàn)于20世紀90年代并不是一種偶然現(xiàn)象。正如林卡所言,社會質量的產生不僅是人為推進的結果,也是特定社會歷史條件的產物,它與歐洲社會近些年來所面臨的發(fā)展問題密切相關[7]313。 的確,從某種程度上說,社會質量是對社會建設滯后于經濟建設現(xiàn)象進行理論沉思的產物。它批判以經濟增長為主導的發(fā)展觀,追問經濟發(fā)展的終極目標,強調社會進步的根本價值。就此而言,社會質量不僅是一個理論范式,其也為社會發(fā)展提供了一種“愿景”。
一般而言,人類主要面臨兩種發(fā)展,即“物”的發(fā)展(經濟發(fā)展)與“人”的發(fā)展(社會發(fā)展)。按照阿瑪?shù)賮啞ど挠^點,后一種發(fā)展是根本,而前一種發(fā)展只是工具。然而,20世紀中葉以來,人類社會發(fā)展卻一度陷入片面追求經濟增長的誤區(qū),并導致了 “有增長無發(fā)展”、“以對人和自然的剝奪為代價的發(fā)展”等后果。特別是進入80年代以后,隨著“福利國家危機”的加深,形成于戰(zhàn)后的“福利共識”逐漸破裂,自由主義思潮得以復興。在這一背景下,西方福利國家紛紛調整政策思維,力圖推行福利供給市場化、私營化。不僅如此,發(fā)達國家還利用自身的經濟和技術優(yōu)勢將“華盛頓共識”推向發(fā)展中國家。
從實踐結果看,新自由主義政策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經濟增長,但也導致了貧富差距急劇擴大、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惡化、社會團結精神被削弱等嚴重后果。在發(fā)展的挫折面前,人們逐漸認識到,“發(fā)展”不能化約為工業(yè)化和經濟增長,它應該有更為豐富的內涵。隨著“可持續(xù)發(fā)展”、“人文發(fā)展”等新理念的提出,20世紀后期發(fā)展觀在縱向、橫向上均有所拓展。社會質量也出現(xiàn)于這一時期,其認為“發(fā)展”應關注社會進步和人的成長,應追求經濟、社會和環(huán)境相協(xié)調。如果一味追求經濟增長,忽視社會建設和公民權保障,就很難應對全球化、民主化等新問題的挑戰(zhàn)。為此,他們呼吁重塑經濟發(fā)展與社會保護、經濟政策與社會政策之間的平衡關系。
自1992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簽署以來,歐洲一體化進程不斷加快。這一進程不僅表現(xiàn)為共同體成員在經濟、政治方面日益增多的交往與合作,也表現(xiàn)為歐盟在設立社會標準方面所做的諸多努力。為了確立共同體層面的政策制度,在過去的十余年間,歐盟提出了許多指導性意見和政策目標,并敦促各國制定相關法律或采取專項行動,以推進對公民的社會保護。因此,從某種角度上說,歐洲一體化進程實際上就是社會政策不斷“去邊界化”、“歐洲化”的過程。而從理論上說,建設“社會歐洲”必須回答要“歐洲一體化為了什么、為了誰”、“如何保障歐洲民眾的社會權利”、“如何建構歐洲社會模式”等問題。
社會質量的提出回應了這一需求。EFSQ宣稱,歐洲是所有人的歐洲,歐盟應在大力建設經濟體的同時,將提升社會質量作為建設“社會歐洲”的重要目標。為此,要研究西歐社會的獨特性,探索把經濟發(fā)展與社會公正、社會平等和社會團結等結合起來的發(fā)展道路。他們強調,歐洲社會模式應當以公民權和社會公正為核心,它關注于 “誰從發(fā)展中受益”、“受益者有多少”等問題,因而與美國模式(強調個體奮斗、注重經濟增長)迥然不同。他們提出社會質量,認為其可以為決策者提供思想給養(yǎng),為民眾提供理解和改變社會的分析工具,并有助于歐盟整合碎片化的政策。歐盟委員會前主席R.Prodi曾評價說,社會質量意味著民主,因為其立基于歐洲議會、各成員國、地方當局和市民社會之間的伙伴關系,體現(xiàn)了歐洲社會模式的卓越之處[8]1。
社會質量學者認為,新自由主義的盛行造就了歐洲日益增多的脆弱人群,并直接導致了社會政策危機的出現(xiàn)。在工具理性的驅使下,歐洲社會所珍視的社會公正、社會團結等價值觀念近來已受到嚴重削弱,因而需要重新思考經濟增長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關系。他們力主將“經濟”重新嵌入“社會”,以達致經濟與社會的平衡。為此,他們提出要超越經濟指標,將綜合性的“社會質量”作為一種尺度,去測量社會發(fā)展所達到的水平。在他們看來,分析社會指標,可以發(fā)現(xiàn)歐洲各國的社會差異,進而在歐盟層面強化公平、正義、團結等價值導向。而且,社會質量著眼于未來,其能夠為社會建設指明方向,那就是“人們的生活可能會是怎樣,以及應當如何改進”[6]9。
社會質量強調民主、平等、團結、公正等價值理念,其政策目標旨在保障公民權,“促進為所有人的政策的發(fā)展”[9]18。 由此,社會質量力圖通過對“人們所擁有的資源狀況”(社會經濟保障)、“人們被整合進社會制度的程度”(社會包容)、“具有共同價值規(guī)范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社會團結)、“人們在社會關系中發(fā)展能力的情況”(社會賦權)的操作化,對社會發(fā)展狀況進行評估和比較,以推動政策改革。此外,社會質量也對福利國家危機做出了回應。它批評90年代流行的以“私有化”為導向的改革措施,認為應當維護福利國家的倫理基礎,提出以“可持續(xù)的福利社會”代替“福利國家”的改革思路,進而為社會福利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愿景。
社會質量的倡導者一再強調,要通過對社會質量的研究和實踐,“為決策者和民眾提供一種視角”。為此,他們在理論建設的基礎上將“社會質量”操作化,以使之成為有價值的分析工具。就此而言,社會質量不僅是一個理論范式,是一種發(fā)展理念,同時也是一種研究理路。作為分析工具,社會質量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
圖1是社會質量分析模型。在這一由兩條坐標建構的四方圖中,橫坐標的兩端分別代表了社會行動者(社區(qū)、群體等)、行動者所處的環(huán)境條件(體制、機構等)??v坐標的兩端分別代表了個體的發(fā)展、社會的發(fā)展。從圖可見:如果著眼于環(huán)境因素,那么社會質量既可以通過社會提供給人們的社會經濟資源反映出來,也可以通過人們參與社會的程度、被整合進社會關系的程度反映出來。由此,“社會-經濟保障”與“社會包容”就成為觀測社會質量的兩個維度。如果著眼于行動主體,那么社會質量既可以通過人們所共享的價值規(guī)范、社會信任等予以反映,也可以通過人們的參與能力、自主程度等予以測量。由此,“社會團結”與“社會賦權”就成為測量社會質量的另外兩個維度。
社會質量學者認為,行動者與環(huán)境條件之間、社會發(fā)展與個體發(fā)展之間雖然存在著沖突和對立,但這種結構性的張力可以通過“社會質量”得到緩解[10]45。這是因為,社會質量在強調社會進步的同時,也關注個體的增能和發(fā)展;在強調改善環(huán)境條件的同時,也關注于行動者的能動性。為此,他們將“社會質量”置于模型的中心,認為其可以充當“居間調和者”角色。
進一步分析上述模型可見,社會質量的生成實際上涉及到三類因素(見表1)。一是條件性因素,即社會-經濟保障、社會包容、社會團結和社會賦權,它們是提升社會質量的條件,也是觀測社會質量的四個維度。二是建構性因素,包括社會認知、人的能力等,這類因素具有能動性,可以決定社會質量的機會和產出。三是規(guī)范性要素,如社會公正、平等觀念、人的尊嚴等,它們體現(xiàn)了社會的價值觀,因而具有很強的意識形態(tài)意義。當然,上述三類因素并不是彼此孤立的,它們可以互相反映。例如,從行動主體角度說,社會賦權是對其參與權利的保障;從人力資源角度說,社會賦權又與個體的可行能力有關;而從道德角度看,社會賦權又涉及到對人的尊嚴的認識。
為了將社會質量應用于實踐,從1999年開始,EFSQ在歐盟和荷蘭政府的支持下,大力推進社會質量指標體系建設。EFSQ確立指標體系的邏輯順序是:1、深入研究“social”的本質,確定測量維度;2、界定4個維度的內涵;3、明確4個維度所指涉的主、次領域;4、發(fā)展測量指標。通過努力,該基金會在2003年就指標體系達成共識。EFSQ構建的指標體系包括了18個主領域和45個次領域,測量指標達95個(表2)。EFSQ運用這一指標體系對十多個歐盟成員國的社會發(fā)展狀況進行了實證研究,推動了人們對相關政策議題的討論。
社會質量研究者認為,社會-經濟保障的關鍵在于人們擁有資源的情況,因此可以在經濟資源、住房與環(huán)境、健康與照顧、就業(yè)、教育等領域設置指標,如家庭的支出結構、人均居住面積、犯罪率、健康保障覆蓋率等。社會包容的實質是社會參與程度,其可以通過擁有公民身份的人口比例、女性收入占男性的比重、長期失業(yè)率、社會住房的等候時間等指標予以反映。社會團結的實質是社會的凝聚力,因而可在社會信任、利他精神、社會身份等領域設置指標,如制度信任、獻血率、志愿服務時數(shù)、民族自豪感等。社會賦權的核心是人的發(fā)展,可在知識應用、體制開放性、社會空間、人際關系等方面設立測量指標,如識字率、互聯(lián)網的使用率等??偟目磥?,社會質量指標建構力圖從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個方面反映社會發(fā)展狀況。不僅如此,它還力圖兼顧客觀測評與主觀感受,以保障指標體系的整體性和科學性。
社會質量雖產生于發(fā)達的西歐社會,但其回應的卻是諸如 “發(fā)展的目的何在”、“人類社會向何處去”等深層次的、具有根本性的理論問題。而這些問題正是當前我國社會轉型需要認真思考和應對的。正如我們所看到的,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建設雖然取得了輝煌成就,但也出現(xiàn)了突出的“重經濟、輕社會”,“經濟指標硬、社會指標軟”等情況[11]。社會問題大量涌現(xiàn),社會沖突不斷加劇,使經濟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面臨著嚴峻挑戰(zhàn)。對此,有學者援引波蘭尼的觀點進行闡釋,認為 “脫嵌”(disembedding)的市場是一種野蠻之力,必然引致社會的反向運動,主張將“經濟”重新嵌入“社會”,以實現(xiàn)二者之間的平衡[12]。
如何重構經濟與社會的關系?歐洲學者提出了“社會質量”,主張扭轉以經濟增長為核心的發(fā)展導向。我國政府提出了“和諧社會”建設構想,倡導經濟社會均衡發(fā)展。雖然“社會質量”與“和諧社會”在價值觀念、理論基礎等方面存在差異,但在推動社會公正、完善社會管理方面是相通的。因此,引入、運用社會質量可以對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進行整體評估,可以引起人們對社會團結、公民權利等問題的深入思考,可以為社會建設研究提供新的理論視角。當前,我國已進入小康社會建設的關鍵時期,實現(xiàn)“包容性增長”(2)將成為社會發(fā)展趨勢。在此階段,要充分利用政策工具化解社會矛盾,提供社會保護,促進人的價值實現(xiàn),將生活質量、經濟增長、社會進步與人的發(fā)展等有機結合起來。而這正是社會質量所關注和強調的。在此,若以社會質量的條件性因素觀之,我國當前及今后一個時期的政策實踐須著力解決如下問題:
社會經濟資源是人們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也是衡量一國社會質量的重要維度。但由于種種原因,我國目前為民眾提供的經濟社會保障尚有較大提升空間。為此,1.在收入保障領域:規(guī)范勞務用工制度,嚴格執(zhí)行最低工資標準;改革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為經濟困難群體創(chuàng)造可持續(xù)生計;不斷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擴大社會福利的受益面;調整社會財富分配結構,使人們共享經濟發(fā)展成果。2.在住房領域:運用綜合性的管理制度打擊住房投機,抑制房價增長過快;大力推進保障性住房建設,規(guī)范房屋租賃市場,滿足中低收入者的居住需求。3.在醫(yī)療衛(wèi)生和照顧服務領域:推進醫(yī)療體制改革,降低醫(yī)療服務成本及個人付費比例;合理配置衛(wèi)生資源,提高醫(yī)療服務的可及性與公平性;完善基本醫(yī)療保險和醫(yī)療救助工作,并發(fā)展面向不同群體的社會照顧服務。4.在就業(yè)領域:積極開拓就業(yè)市場,緩解勞動力供求矛盾;完善制度設計,保障勞動者的薪資收入、職業(yè)健康和流動自由;注重職業(yè)技能培訓,增加就業(yè)幾率。5.在教育領域:切實提高基礎教育水平;加快發(fā)展職業(yè)教育、特殊教育和繼續(xù)教育;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質量,促進人的發(fā)展和人力資本的積累。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綜合國力雖不斷上升,民眾的生活水平明顯提高,但由于制度不健全、監(jiān)管缺位等原因,一些群體受到社會排斥,不斷被邊緣化。這些由失業(yè)者、農民工、農民等群體構成的底層社會,甚至與主流社會發(fā)生了“斷裂”,成為社會沖突的源頭。為此,政策實踐要在促進社會融合方面展開工作,力求把邊緣群體整合到社會體制之中。具體說來:1.在基本生活保障方面,要確保制度的公正性和剛性,滿足人們的生存需要(溫飽問題)、發(fā)展需要(基礎教育)和健康需要(基本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因為守住底線是社會穩(wěn)定的合理邊界[13]53。2.要強調國家在提供社會保護方面的責任,特別是要給予邊緣群體以“國民待遇”,以使其能夠有尊嚴地生活,并獲得一定的發(fā)展機會。3.在制定、出臺社會政策時,要盡可能關照更多的社會成員,以使政策的結果趨向于合理和公平。4.要探索建立面向弱勢人群(如殘疾人、孤兒等)的專門政策,以有針對性地解決社會排斥問題??傊鐣輵谷藗凅w驗到社會融入感,最大限度地減少社會排斥。
社會質量理論認為,民眾對社會的歸屬感、對社會制度的信任、對公益事業(yè)的參與情況等可以反映一國社會質量的水平。這也就是說,提升社會質量應在打造社會凝聚力、增進社會信任方面下功夫。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我國出現(xiàn)了利益當?shù)?、誠信缺失、道德滑坡等社會失范現(xiàn)象。為此,中共中央在提出和諧社會理論時也特別強調,要將“誠信友愛”作為社會建設的一個目標。就社會政策而言,增進社會團結應強調:1.在社會服務中,要切實做到 “以人為本”,加強對服務對象的人文關懷,以提高民眾對公共管理的滿意度。2.通過社會宣傳和形式多樣的創(chuàng)建活動,營造和諧友愛的社會氛圍,提升人們對于社區(qū)、組織和社會的歸屬感。3.推動志愿服務有序發(fā)展,倡導利他精神和公益理念,以融洽人際之間、人與組織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4.既要強調尊老愛幼、鄰里互助等傳統(tǒng)觀念,又要宣傳尊重差異、和諧并存等現(xiàn)代理念,以在更大范圍內形成社會共識。
社會質量理論將“人”視為建構性要素,認為個體的能力是提升社會質量的重要基礎。為此,它強調賦權,關注于“如何在微觀層面確保作為‘公民’的個體能夠發(fā)展其所有的潛能”[8]12。 可見,社會賦權的要義在于:既要保障人們參與社會的權利,又要促進人們在社會參與中獲得發(fā)展。就我國當前的社會政策建設而言,推進社會賦權要求:1.加大對教育事業(yè)的投入,尤其是基礎教育、職業(yè)教育和繼續(xù)教育,以不斷提高人們的文化和技能水平,增加其參與社會的機會。2.在制定、實施、評估社會政策時,要回應政策對象的需求和意愿,以提升其主體意識和參與熱情。3.大力培育非營利部門,使之成為表達民情民意、滿足社會需求、培養(yǎng)民主與合作精神的平臺。4.在理念塑造方面,要強調科學發(fā)展,并將人的能力培養(yǎng)和自主程度作為衡量社會進步的重要尺度??傊瑥纳鐣|量的視角出發(fā),社會政策應致力于提升人的可行能力,保障人們能夠過上體面的、有尊嚴的生活。
注釋:
(1)這種影響表現(xiàn)為:其一,有大量學者關注社會質量。截至1999年底,《宣言》的簽署者已逾八百人。其二,歐盟接受了社會質量理念,并將之引入年度報告、社會狀況分析中,提升社會質量已成為其優(yōu)先行動領域。其三,在歐盟內部,社會質量的實證研究和比較分析已取得一定成果。
(2)此概念最早由亞洲發(fā)展銀行于2007年提出,近來因胡錦濤主席的講話而受到關注。包容性增長與單純追求經濟增長相對立,其基本含義是公平合理地分享經濟增長,追求社會和經濟協(xié)調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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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焦德武)
C912.69
:A
:1001-862X(2011)01-0119-06
趙懷娟(1974-),女,安徽壽縣人,回族,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研究生,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社會政策與社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