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宗廷
(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人文與法學學院,廣東廣州510642)
在《法律與宗教》中“宗教”的含義是什么?伯爾曼在導言中說,“我是在最廣泛的意義上談?wù)摲珊妥诮?,即把法律視為社會中分配?quán)利與義務(wù)的結(jié)構(gòu)和程序,把宗教視為社會關(guān)于終極意義和生活目的的直覺知識和獻身。”縱觀全書,他所說的宗教確實是以傳統(tǒng)的宗教為主體,但也并不局限于狹義的宗教,不少篇幅對法律與青年文化、法律與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探討,顯然是在談法律與信仰的關(guān)系了,但是是宗教還是信仰,是法律與宗教還是法律與信仰,到底“宗教”是什么,這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在《法律與宗教》中,“法律必須被信仰”所指的“法律”又是什么?伯爾曼說是“涉及社會秩序的觀念、權(quán)利與義務(wù)的觀念以及正義的觀念”!我們看到的法律規(guī)則本身是不重要的,對規(guī)則而信仰更是不好笑的玩笑。法律信仰應(yīng)該是對法律價值的一種追求,但這并不意味著法律已經(jīng)是或者正在是正義之物,法律僅僅是被要求為正義的。當法律人在談?wù)摲尚叛龅臅r候,會不自覺地以為法律當然代表正義的價值。事實上,他們在面對著法律信仰的時候,法律也正在面對著正義以及其他的法律價值。到底“法律”又該是什么,這也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伯爾曼在《法律與宗教》中不止一次提到,西方法律傳統(tǒng)的形成離不開宗教而又不完全從基督教而來。在伯爾曼眼中,法律與宗教之間并非只在少數(shù)極狹小和特定的方面有關(guān)聯(lián),具體表現(xiàn)為“法律以其穩(wěn)定性制約著未來;宗教則以其神圣觀念向所有既存社會結(jié)構(gòu)挑戰(zhàn)。法律賦予宗教以其社會性,宗教則給予法律以其精神、方向和法律獲得尊敬所需要的神圣性?!辈疇柭J為法律與宗教是存在著種種互補的聯(lián)系,要解決當前社會法律的信任危機,必須借助于宗教模式,建立法律信仰,以信仰成就信任。但是,伯爾曼過分夸大了宗教信仰在法律傳統(tǒng)形成中的決定作用,淡化了其他因素如經(jīng)濟、政治的影響,沒有把法律傳統(tǒng)的發(fā)展放進一個完整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背景下來全面研究,這是一個致命的硬傷。伯爾曼之所以有如此觀點,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我們?nèi)绻つ空瞻帷八詾槭恰钡奈鞣侥且惶?,決不能找到最符合我們國情的法治發(fā)展道路。
伯爾曼在《法律與宗教》中也談到:在西方,法律與宗教的勾連要做反思,但有一個事實無法否認,在基督教和神法的背景下,法律信仰曾是一個事實并具有意義?!妒ソ?jīng)》中“你的法度是我喜樂的”、“我的性命常在危險之中,我卻不忘記你的律法”、“我愛你的命令勝過金子”等語句就是明證。但是,我們又是否追溯過其歷史發(fā)展的根源呢?西方人相信法律不只是因為法律有信仰基礎(chǔ),而是法律能給人世間帶來秩序,能夠恢復社會的平穩(wěn)運作。只有讓公民看到這些,人們才會相信法律。一言以蔽之,今日中國法治成功的希望不能理所當然地寄托于宗教等心理因素。
伯爾曼在《法律與宗教》中將法律信仰與宗教信仰相提并論,最重要的依據(jù)可能就是他所說的法律與宗教所共享的那四種要素。乍一看,好像挺有道理,可是,用哲學辯證思維來說,事物都是普遍聯(lián)系的,四種要素有點相類似也不足為奇,又何以得出法律與宗教在所謂終極價值上的一定相通性?并且這是如何由此“順利地”過渡到法律必須被信仰之上?其實是首先期望發(fā)生和預設(shè)了這么一個結(jié)果,按宗教的某些模式來改造我們沒有很好體現(xiàn)“人類情感”的法律,然后才將法律與宗教四種要素相類比,必須得出所謂的“信仰”共識。這就是有的學者討論這個問題的重要目的和邏輯。當下的中國,把法律和宗教相提并論并無意義。法律很平凡,也很普通,解決的就是世俗社會的事。讓法律的歸法律,宗教的歸宗教吧!
伯爾曼在《法律與宗教》中談到的法律信仰本質(zhì)上就是上帝信仰,我國的法律信仰論者無意識中以人僭越了上帝之位,這是很危險的。法律在由人而不再是上帝所制定后,也就總存在缺陷,因此無法也不應(yīng)為人們所信仰。有人質(zhì)疑了,難道正義的法律不應(yīng)該成為我們的信仰嗎?一方面,法律如果具有了正義的品質(zhì),它因正義而獲得了神圣性,因此可以被人所信仰;另一方面,對于宗教信仰者來說,由于理想法律最終體現(xiàn)了上帝或其他神靈的旨意,它不僅可以而且應(yīng)當被信仰。聽來有理,可實際分析可以看出,他們是根據(jù)一大套似是而非的事實,作判斷的沒有從具體上分析原因、本質(zhì)上尋找關(guān)聯(lián),專門從表面現(xiàn)象上找聯(lián)系,因此,法律至上并不代表法律信仰!
可是,國內(nèi)有的學者堅持認為,中國法治不健全問題就是根源于我們?nèi)狈Ψ傻男叛?,要想達到法律被信仰的程度,就必須把一種神圣性引入到法律中去,而這種神圣性不能在西方宗教意義上去建立,必須要構(gòu)建我們中華民族的神圣性因素,在我們的民族精神之中尋找途徑。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看起來很美好實際卻是一廂情愿的想法,勢必遭遇實踐對理論的批判。其實,法律信仰論作為一種神圣論述,與中國源遠流長的缺乏神圣性的思想文化不相協(xié)調(diào),也與當今世界文化已進人“祛魅的時代”的現(xiàn)實不相一致,當代的我們只能回到現(xiàn)世的生活世界,以理性的方式來論證法律的正當性?!胺杀仨毐恍叛觯駝t它將形同虛設(shè)”的觀點之所以被提出來,是學者看到了法律信仰的必要性,但絕非正確性和絕對性。
為什么要提“法律不能承受之重”的命題?皆為批判“法律信仰”這一偽命題。說法律不能承受之重,其實更是希望“讓上帝的歸上帝,讓愷撒的歸愷撒”。且不說法律信仰論如今在中國表述混亂,法律似乎既是神圣的,又是理性的,還是情感的,仿佛什么都是,集中了一切美好的東西。再說法律與宗教,一為治國安邦之器,一為人立于世的精神需要,在各自的范疇內(nèi)遵循著不同的規(guī)則,難道就不能“讓宗教的歸宗教,法律的歸法律”!
強調(diào)法律的不能承受之重,是針對現(xiàn)下所謂法律信仰的喧囂討論做的一個澄清。法律是一個世俗的事物,法律不能解決精神和心靈方面的問題,把法律拔高到信仰高度,將會傷害國家的法律制度和我們的內(nèi)在信仰。我們的法律是要求遵守,不要求獻身,只有宗教才要求獻身。法律就是經(jīng)世致用的顯學。老百姓關(guān)心的是法律以及法律的運行是否能滿足自己的需求,能為他們帶來一種切實的利益。再說以一種工具性體現(xiàn)的法律有什么不好呢?須知道,從出現(xiàn)國家和公民契約開始,我們需要的就不是法律本身,而是期待法律背后一種穩(wěn)定的和可預測的秩序。
[1]連增.《讀伯爾曼<法律與宗教>——兼評魏敦友教授的一篇文章》,http://www.law-walker.net/detail.a(chǎn)sp?id=4567 .
[2]魏敦友.再評“法律信仰”——向許章潤先生漢語法學的進言[J].福建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