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彬萱
在我從事新聞攝影50多年生涯的回顧中,有兩次采訪的經(jīng)歷很難忘懷:一次是在新疆的吐魯番盆地,氣溫高達攝氏42度;另一次是在阿勒泰山區(qū),氣溫低達零下40度。我曾將這兩次采訪的境遇,概括為“冰火兩重天”。采訪過程中所見所聞所感,著實帶有一點傳奇色彩。
先說“火”吧。那是1961年盛夏季節(jié),我去吐魯番縣采訪。正午,招待所的氣溫表上紅柱直線上升至40度以上,我一看有點吃驚,工作人員告訴我:“這不算什么,你要是去吐魯番最低的艾丁湖,那里最熱可以到四五十度哩!”此時此刻,我的身體感到酷熱難耐,如入火盆一般。火焰山下吐魯番被人稱為“火洲”,果真名不虛傳。心想,天氣再熱,任務總得完成,我一個年輕小伙子,就接受一次“火洲”高溫的考驗罷!
坎兒井
第二天一早,我便和縣委的一位維吾爾族翻譯一起去葡萄溝,途經(jīng)大片農(nóng)田和頗有特色的民居,還有蜂窩般的晾制葡萄干的陰房,大片大片的葡萄田和哈密瓜田,一路上拍攝了不少新聞照片。盡管天氣火熱,我拍攝新聞照片的愿望更是熱切。接連采訪了幾天,拍攝了10多個膠卷。有一個夜晚,我和翻譯沒有回縣城,找了一戶農(nóng)家住宿。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通電,我取出一支隨身帶去的白蠟燭以充照明。誰知蠟燭剛點火不久,就一點一點地彎下腰來。翻譯笑了,說大熱天用蠟燭是不行的,隨后向農(nóng)家主人要了一盞煤油燈,取代了那支“點頭彎腰”的蠟燭。入夜,翻譯給我講了許多“火洲”的故事,其中最有趣的是古時縣太爺辦公的故事:傳說有位縣太爺難以適應當?shù)氐目崾?,令手下為他做了一個半人多高的木桶,桶內(nèi)置一個木凳,灌滿在坎兒井取來的涼水,然后每天都蹲坐在水桶里辦理公務和接待來訪。翻譯說著說著哈哈大笑起來??h太爺在水桶里辦公的故事,遠近聞名,流傳至今。
故事里講到的坎兒井,引起我極大興致。有一天在采訪途中,我非常留意觀察這地下渠的形式和它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巨大作用。在離地面不太深的幾個出水口,我選擇了好幾個拍攝角度,始終沒有找到理想的拍攝點,后來我干脆跳到地下水渠中,從地下觀察水渠,真可謂別有洞天。在水中我泡了近半個小時,不僅釋解了一身暑氣,還拍攝到一幅最新角度作品——坎兒井,日后曾多次發(fā)表和展出。
“火”字說完再說“冰”。同樣是1961年,才過了幾個月,我卻進入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冰天雪地的阿勒泰山區(qū)。臨出發(fā)前,新華分社將庫存的一套御寒裝備,全部交我使用:有狐貍皮帽子、羊皮褲、羊皮大衣、高筒氈靴、羊皮手套和一付防雪盲墨鏡。全副武裝后,我的體重一下重了10多公斤,顯得十分笨重。大約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航程,即到達目的地——新疆最北部的阿勒泰縣城。一下飛機就得知當?shù)貧鉁厥橇阆?0度。進入縣城,映入眼簾的是白雪皚皚,一片銀裝素裹的北國風光。街上的行人個個都裹得嚴嚴實實,婦女的發(fā)梢、老人的須眉、帶帽人帽子的邊沿皮毛上,無不包上了一層潔白的冰霜,只有那些天生不怕寒冷的孩子們,拉著一個個自制的土爬犁滿大街地跑著玩。而最令人注目的,是哈薩克牧民騎著駿馬在街頭奔馳,馬身上出的汗水都凝結成無數(shù)顆冰粒。一路跑來,冰粒相互碰撞,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捻懧?,真是其妙無比。面對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唐代詩人岑參的著名詩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這是何等貼切的真實寫照??!
按照計劃,在阿勒泰山區(qū)要采攝冬季牧場、高山林區(qū)、哈族牧民定居生活,以及冰上捕魚等內(nèi)容。在當?shù)乜h委的大力支持下,總算順利完成了任務。這里重點記述一次比較艱苦的采訪過程:夜奔森塔斯林場。一天下午,由當?shù)亓謽I(yè)局職工小李的陪同,我倆各騎一匹馬趕到去林場的山腳下,因山上積雪太厚不能騎馬上山,只得步行爬上山去。此時天色已暗,我問小李晚上上山能行嗎?小李說:“沒問題,最多兩個小時就到啦!”拖著一身笨重裝備,我隨陪同的小李開始了雪夜上的征程。
剛走出沒多久,我發(fā)現(xiàn)路上的積雪越來越深,幾乎已經(jīng)沒過了膝蓋,山路漆黑,跨出每一步都覺得很費力。一個多小時后,我因乏力,走幾步就摔跤于深雪中,我要求休息片刻,小李就在路旁折了一根樹枝給我當拐棍。我問:“還有多遠?”回答是:“快了?!苯又覀兝^續(xù)前進。大概又走了半個小時,我身上的皮衣皮褲里已浸透了汗水,雙腿疲軟不堪,眼睛直冒金星,似乎有點頭暈目眩,不得已我向小李提出:“我感到不行了,咱倆就在這里裹著皮大衣過夜吧,等天亮了再走。”誰料小李厲聲答道:“那怎么行,在這半山腰過夜,要被熊吃掉的,還有十幾分鐘,堅持一下?!甭犃诉@話,無奈只好跟著他一步一步地拖著走,行速極慢,在精疲力竭的狀態(tài)下,我忽然發(fā)現(xiàn)了希望——前方一片星星點點的亮光,那就是林場工人宿營地。走到宿營地門口,小李攙我進屋。屋里坐著許多林業(yè)工人,正中處爐火燒得很旺,一股熱氣騰騰的暖流迎面撲來,就在此時,我突然暈厥倒在地上,幾位工人把我抬到木板鋪上,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冰上捕魚
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醒來我感到神志已清,心想昨夜發(fā)生的事,可能因體力嚴重透支所致,純屬偶然,不去管它,一路艱辛立刻煙消云散。吃完早餐,我背上相機包出門,極目望去,一幅壯麗雄偉的林海雪原圖景呈現(xiàn)眼前,激發(fā)了我極大的創(chuàng)作欲望。工人雪地伐木、原木雪路運輸、豐富的森林資源等,均一一被我收入鏡箱。可這都是用祿來弗來120相機拍攝的,一架簾布快門的萊卡135相機因零件凍結失靈。阿勒泰山區(qū)的采訪雖然艱苦,但收獲頗豐,諸多稿件被新華總社采用發(fā)稿,報刊紛紛刊載,這使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
發(fā)生在半個世紀以前的“冰”與“火”這兩段故事,每每回想起來,總是倍感親切。如今我雖年逾古稀,仍不時懷念著祖國邊疆的山山水水,和少數(shù)民族弟兄們勤勞淳樸的優(yōu)秀品格。我的青春年華是在占國家總面積六分之一的土地上度過的,我愛新疆,我愛新疆各族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