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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當代中國官場小說中的男權中心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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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20世紀80年代以來,敘寫官場人事、描繪官員日常生活、揭露批判官場不良風氣的官場小說大量涌現,這一現象顯示出人們對中國現代化進程中政治改革問題的嚴肅思考和深切關注。但新時期官場小說在張揚正義和民主、鞭撻官場丑惡的同時,也對男權中心意識表現出或隱或顯的迎合傾向。這主要跡見于小說文本中對女性形象“妖魔化”的塑造方面。官場小說中的女性抑或是男性魅力的反襯,抑或是更高權力的象征,抑或是喪失女性特征的“異類”,乃至是男性墮落的主因。這種對女性形象的否定性描寫,可謂是殘留著或抱有男權中心封建觀念的曲折寫照,理應引起警覺及認真思考。
當代小說;官場小說;女性形象;男權中心
20世紀80年代以來描寫官場生態(tài)的新“類型小說”如雨后春筍般大量涌現,并獲得了讀者的廣泛歡迎和普遍認可。這反映了當代中國在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時代里,廣大人民對決定著民族事業(yè)成敗的政治和政權如何與時俱進之重大問題的嚴重關切和思考。一種文學樣式的繁榮或流行,其直接的基礎正是普列漢諾夫所說的“社會心理”。新時期的官場小說有著可以大體揆離出的敘事模式,其在題材上側重描寫官場的人事沉浮,官員的生活情狀;在主題上伸張社會正義和民心向背,結局則不外是正氣和正義的力量戰(zhàn)勝了腐化墮落分子,取得了大快人心的勝利。不過,在這種敘事模式的深層次上,我們還能發(fā)現另一種隱在的“敘事話語”,一種來自于傳統(tǒng)觀念或“集體無意識”的聲音,即對男權中心意識或男權中心話語的宣揚與固守。
這種表層“缺席”而實際“在場”的敘事表達,雖然可以說是對現實官場狀況的真實寫照,但其不做批判而近于自然主義創(chuàng)作的寫實態(tài)度,反映了創(chuàng)作者思想觀念深處對男權中心以及男尊女卑之傳統(tǒng)文化的自覺或不自覺地認同?!瓣柟庀碌淖飷骸迸c黑暗處的殺人越貨,同樣要受到譴責和懲罰。因此,如果說新時期的官場小說在顯意識層面具有積極的教育意義,那么其在無意識層面宣揚的東西,則特別需要人們警惕和分析批判之,以使其能夠走向更為健康和完善的發(fā)展坦途。
新時期的官場小說除了對權力角逐中的善與惡做出了符合民心向背的有力刻寫以外,還對官員不尋常的情愛生活給予了特別的著色描繪,從而使女性形象成為了其總體畫面構成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我們不難看出,那些在沒有硝煙卻充滿刀光劍影之畫面中穿行游走的女性形象,大多是受男性話語所支配的玩偶,既不具有獨立主體的地位,亦往往缺少正當合法的身份,或者是一個正常女性的性格。她們被男性帶有明顯貶義的想象性話語所裝束,仿佛如妖孽、白骨精一樣令人不齒和痛恨。這種對女性“妖魔化”的描寫和塑造,可謂是在訴求民主和正義的同時,潑灑出男權中心的封建意識形態(tài)臟水。做一仔細地解讀,其應予重視和追究的表達主要有如下四個方面:
1.為男性魅力所折服而心甘情愿獻其身的“小三”式女性
官場小說中諸多女性形象的塑造可以說是為了表現男性魅力而設置的,她們的存在和生命的全部意義似乎僅在于鐘情或癡迷于男性,即使因此身敗名裂也在所不惜。這種為突顯男性魅力而展開的女性描寫,在官場小說中即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情人模式”。其中較為典型的如小說《追日》中對布風與葉凡、朵玉之間關系的描寫。
葉凡和朵玉這兩個女人雖然明明知道彼此都鐘情于布風,但卻能毫無嫉妒之心和不求尊嚴地成為知己。對于這樣不顧一切而獻身于男性的女人,小說從葉凡角度做出了如下的描寫:
我葉凡是崇拜男子漢的不管這個男人是平民還是官商,我崇拜我就心甘情愿地付出,這和在“白玉蘭”做小姐時的付出完全是兩碼事,那種付出是為了錢,而后一種付出卻是為了情,我情有所歸我就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要求于你,倘使有,那么我惟一的要求或強求是你要待朵玉好,因為朵玉的靈魂和肉體的每一個部位每一個細胞全都滲透了你“布風”兩個字……[1]
這里被葉凡奉為生命最高意義和價值的“情”,顯然就是男性的內心化存在,小說將其塑造成一個純粹的“情種”,以至與另一個女人朵玉“和平相處”而不爭風吃醋地同伺一男,可以說就是為了張揚男性的魅力及對女性的主宰地位,表明了在作者的意識深處,有著對舊時代妻妾成群、女人圍著男人轉的生活的認同和向往。這種脫離時代生活真實或非“典型化”的藝術虛構,出現于訴求民主和正義的官場小說中,無疑暴露出了男權中心主義的陰魂不散!又如《國畫》中對朱懷鏡與情人梅玉琴之間關系的描寫。小說設計二人在一次酒席上意外相逢,接著說明了是梅玉琴對于作為官員而有家室的朱懷鏡一見傾心,很快陷入不可自拔的瘋狂追逐,結果誘惑朱懷鏡與之開始了見不得陽光的“婚外戀”、“地下情”。為此作者特別讓梅玉琴發(fā)出這樣的感嘆:“我發(fā)現我隱隱約約在做著一個夢了。我知道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可我管不了自己了?!边@種對女性作無名分的“小三”化刻畫,且只是因為其迷于男人的魅力而甘愿奉獻一切不求回報,即便在現實生活中可以找到根據,也顯然只能是“偶然”和“個別性”的。作者在這里不是“通過個別來表現一般”,相反卻對“個別”做自然主義的乃至丑于生活實際的描寫,不能不說是潛意識中的男權崇拜在作祟;丑化女性即在于抬高男性,神化其魅力,以使其在女性無有尊嚴的贊賞中獲得可鄙的自我滿足。
2.完成男性成就感而作為權力相爭之替代品的女性
官場小說中還有一些女性形象是作為權力的象征物而塑成。男性對她們的喜愛,或是來自對權力追求的快感延伸,或是出于現實權力爭奪中敗北的替代性滿足。簡言之,女性在這類作品中充其量是個玩物,命運即在于等待被拋棄。如《欲望之路》中對鄧一群和肖如玉關系的描寫。肖如玉是高干女兒,但在男性面前卻無任何優(yōu)越地位,其“高貴出身”被展示為增強男性快感的助推劑,也就是男性謀求權力的象征物。因而官場失意的鄧一群對她的征服,不是因于“情”,而是來自對權力的渴望:
肖如玉在他眼里遠不是一個女人,她更是一種象征。
如果肖如玉只是一種象征,一種階級間身份不同的象征,那么他現在就已經完成了這種跨
越。是的,他完成了。因為他現在居然有勇氣做非分之想,潛意識里想追求談琴。[2]
小說沒有將肖如玉描寫為“如花似玉”且對男性充滿魅力的女人,更沒有將其作為一個與男人具有平等地位的女性推出,而是將之符號化為權力的象征。這雖然是從虛構的鄧一群形象的角度展開的,但可以說她實際上是作者心目中的一種女性。作者在批判性地刻畫鄧一群時,卻沒有對肖如玉這種成為了權力象征物的女性表露出應有的同情。鄧一群通過肖如玉完成了對現實的報復,肖如玉卻在被征服中不見可憐的反抗和對女性自身主體性的訴求。由此我們不難看出其中如暗河一般涌動的男權中心意識。
3.反襯男人高潔而近乎缺失人性的“女強人”
如果說官場小說中還有對女性非“弱勢群體”的塑造的話,那就是將她們塑造成爭權奪利的“女強人”。這類女性形象可謂是“貶低性”描寫的另一個極端。在她們身上,現實中女性的好強爭勝被歪曲性地夸張放大,以可惡的“缺陷”進入作者的視野和呈現于文本中。由此我們看到,女性的堅強被展示為“女霸的陰威”,而女性愛妒忌的缺點也變成了“女權的根源?!保?]女性被“妖魔化”了。如《人氣》中事業(yè)上頗有成就的于敏真被塑造成任性、霸道而又狹隘的可鄙女人。作為日資企業(yè)的總代理,她可謂創(chuàng)造了“商場神話”,然而在家庭生活上她卻那么弱智而低能:動不動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大發(fā)雷霆;懷疑丈夫的忠誠而緊緊盯梢兒;為了不和公公一起居住滿地撒潑;……。在作者筆下,事業(yè)上的“女強人”,在家庭生活中幾乎就等于“潑婦”或“壞女人”。這種女性描寫不能不讓人懷疑作者的真實用心。又如在《絕對權力》中出現的女副市長趙芬芳,小說將她刻畫為一個對權力瘋狂癡迷而不見七情六欲的“母老虎”般的女人,從這樣一種“否定性定位”出發(fā)來展開對她的敘事,并讓她在與齊全盛、劉重天之間進行權力角逐中,最終被揭露而走向毀滅自我的結局。不僅如此,小說還特別設計了讓兩位本來對立的男主人公在趙芬芳自我毀滅后“一笑泯恩仇”,更是明顯表達了作者意識或無意識中贊美男權對女性的勝利,讓讀者感到,置身官場糾葛中的“女強人”簡直就是男主人公權力游戲里反襯男性高潔的“小丑”,男性的重歸于好,就在于掃除了女性設置的障礙,從而讓人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tǒng)觀念。
4.導致男性墮落腐敗之主因的“紅顏禍水”式女性
在當代中國官場小說里,更有一種普遍存在的創(chuàng)作傾向:原本正直廉潔的官員腐敗墮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他們的背后有一個目光短淺或貪婪的妻子,正是她們向其男人吹的“枕邊風”,才導致官員們一步步下滑而不可自拔。如《滄浪之水》中對池大為由廉而貪之變質的描寫。池大為由一個清高的知識分子變?yōu)橐簧磴~臭氣的官員,其妻子董柳的一次次勸說或開導是強大的催化劑。特別是在他們的兒子被燙傷之后,本來已開始反省自身處境的池大為,由于妻子的一段“教誨”而開始了真正的墮落:
如今是什么時代,兌現的時代,到了手就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別人好房子住了,錢到手了,一家過得滋潤滋潤的,兒子也沒燙著,你去笑他吧!現在的人只要能把東西抓到手,他還怕別人怎么看他,怕別人心里笑他罵他看輕了他?根本不在乎!聰明人的聰明就在這些地方體現出來,不然還在哪里?在云里霧里?那不是聰明,那是傻,是缺氧,是摔壞了腦袋。我們要是有一套帶廚房的房子,我一波也不落到這一步。宋娜她兒子會燙著?現在這個年代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管它怎么走路怎么笑呢!
上述話語雖可謂是對世俗“生存法則”的真切描述,并且池大為作為官場中人對此理應比董柳更有切身體會,但小說讓董柳來“道破天機”,顯然是對男性官員墮落的荒謬開脫,對女性的有意貶低。這一類的女性形象實際上涂抹了封建社會一貫加于女性身上的罪孽色彩,繼續(xù)著“紅顏禍水”的傳統(tǒng)敘事立場和表達視角,同樣是男權中心意識的一種體現。
從以上四個方面可以看出,官場小說的作者在進行現實的正義批判時,內心仍保留著一種男權中心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與此相對,誕生于西方20世紀60、70年代的女權主義批評要求關注女性受壓抑的狀況,并致力于在語言文學領域尋求突破,這為我們觀照和解讀中國當代文學包括官場小說,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我們據此透視官場小說中所蘊含的男權中心意識,挖掘文本深藏的性別歧視,揭露由于這些形象所體現的男性意識而對真實的社會歷史存在的女性形象加以歪曲的真相,[4]應當說是具有積極的意義的。在小說中對女性的“妖魔化”處理,有悖于當今現實和未來社會發(fā)展潮流,亦有害于小說的繁榮健康發(fā)展。
官場小說在揭露和批判權力場的陰暗面的同時,以種種或隱或顯的方式迎合男權中心意識,應當說與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男權文化始終處于中心地位,“女人難養(yǎng)”、“紅顏禍水”似乎成為了不用言說的歷史事實或鐵的經驗教訓。這一根深蒂固的觀念意識,潛移默化中成為了人們的一種“集體無意識”。此外,儒家思想對中國文化有著深刻的影響,它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中國人的官場情結。其提倡的“學而優(yōu)則仕”更是成為世人普遍追求的人生價值,同時卻也將“女子無才便是德”強加于女性的身上,使得前者的主角只能由男性來承擔,女性則不過是男性飛黃騰達、功成名就的裝點、陪襯,或者就是絆腳石。當代官場小說的創(chuàng)作也沒能超越這一傳統(tǒng)觀念。其對女性的表現依舊是從男性對女性的期待和標準出發(fā),由此在文本中建構了一個又一個實質上是妖魔化的女性形象,如《國畫》中的梅玉琴、《梅次故事》中的舒暢、《羊的門》中的秀丫、吳廣文和謝麗娟、《欲望之路》中的肖如玉、《抉擇》中的吳愛珍以及《絕對權力》中的趙芬芳、《中國制造》中的劉意如、金華等等,這樣一種對女性進行否定性的塑造,實質上昭示了兩性之間關系的不平等和不正當。凱特·米利特在《性的政治》中將此描述為“性的政治”的策略,即男性試圖在對女性變形了的塑造之中明確兩性之間的權力關系[5]。在普遍宣揚男女平等的今天,如斯創(chuàng)作正是男性為了保持曾經的中心地位而做的虛妄想象和間接的心理自慰。對女性的貶低,是男性主體地位衰落的曲折表征。
官場小說將女性形象塑造為“妖魔”或對其進行荒謬的“紅顏禍水”式的歸罪,以彰顯男性的魅力和強大,這在人性主義的立場上也是不足取的。馬克思曾精辟說道:男女之間的關系是人與人之間最自然的關系。官場小說中兩性之間的情愛世界也本應與官場的黑暗形成一種內在張力,但實際上卻是無形中認同或維護著男權中心話語。
可以說官場小說中對女性的否定性描寫,本質上只能說明男權的日漸沒落和他們不甘如此而做出的掙扎與努力。盡管我們不能像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們那樣要求男女兩性之間的絕對對立,但我們也應看到在當代中國官場小說中對男權中心的潛在宣揚和對女性的不自覺貶低,并在閱讀的過程中留有一份警惕,保持一種批判的態(tài)度。
綜上,官場小說的敘述中除了對人間正義力量的歌頌之外,也有著對以往男權中心的認同。在正氣戰(zhàn)勝邪惡,還人間“一片青天”的背后,還存在著貶低女性的“陰霾”。因此,在關注該類小說繁榮發(fā)展和市場暢銷的同時,我們也應時刻保持一種批判的眼光來看待隱藏其背后的落后消極的思想或意識,正所謂“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這也將對文學的健康發(fā)展起到良好的推動作用。
[1] 楊守松.追日[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2:293.
[2] 王大進.欲望之路[M].北京:人民文藝出版社,2001:290.
[3] 唐 欣.權力鏡像——近二十年官場小說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173.
[4] 張巖冰.女權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57-58.
[5] 馬新國.西方文論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595.
(責任編輯:倪向陽)
Patriarchy-centered Ideology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Officialdom Novels
CHANG Hui-juan
(Literature Colleg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China)
Since the 1980s,a large number of officialdom novels sprang up,with the themes that narrated the officialdom personnel,depicted the officials’daily life,exposed and criticized the bad practice of the officialdom.This phenomenon shows people’s serious thinking and deep concern about the political reform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modernization.In the new period,the officialdom novels publicize justice and democracy and castigate the ugliness of the officialdom.But in the meantime,they cater to the patriarchy-centered ideology implicitly or explicitly,and this mark is mainly seen in the shaping of females’demonization.The women in the officialdom novels serve as a foil to male charm,or the symbol of males’higher power,or the alien who has lost the feminine features,and even the main reason for male’s corruption.These negative descriptions of female images can be called the twisted portrayals of men’s despicable mentality and the vestigital or possession of feudal ideas,which should be alerted and seriously considered.
Contemporary novels;Officialdom novels;Female image;Patriarchy-centered ideology
I207.425
A
1009-2854(2011)04-0066-04
2011-03-15;
2011-03-26
常慧娟(1988—),女,河南安陽人,武漢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2010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