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靜
(重慶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重慶 430031)
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界限:從歷史到現(xiàn)實
田 靜
(重慶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重慶 430031)
歷史上,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經(jīng)歷了一體、分化、融合的過程,網(wǎng)絡媒體的興起,復活了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理想話語,而當下的現(xiàn)實是私人領域在網(wǎng)絡空間的公共化導致私人問題在媒介空間的凸顯和公共領域功能的式微。私人領域的公共化是處于國家、市場和社會夾縫之中的大眾媒介的一種路徑選擇;私人領域的公共化也是大眾傳媒去政治化實踐下,以消費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審美化為外衣之下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實踐。
私人領域;網(wǎng)絡空間;公共化;日常生活審美;消費文化
不少學者對網(wǎng)絡媒體促進民主政治的發(fā)展寄予厚望,他們認為,網(wǎng)絡媒體使哈貝馬斯筆下的公共領域具有實現(xiàn)的可能,可以推進中國的民主化進程。然而,網(wǎng)絡媒體在中國十多年的發(fā)展并未如大家所愿出現(xiàn)一個理性的公共討論空間,相反,隨著商業(yè)化、娛樂化浪潮的席卷,網(wǎng)絡空間更多呈現(xiàn)的是眾聲喧嘩的虛假繁榮。各種存在于私密空間里討論的話題不僅大量出現(xiàn)在大眾媒體上,而且似有無限繁殖的趨勢。由“艷照門”事件引發(fā)的各種所謂“門”事件層出不窮,“芙蓉姐姐”一類的媚俗現(xiàn)象目不暇接,大小明星的八卦丑聞鋪天蓋地,這些偽“媒介事件”經(jīng)由網(wǎng)絡媒體的快速傳播,加上傳統(tǒng)媒體的推波助瀾,占據(jù)了大量的公共空間,而公眾是非難辨的意氣式發(fā)泄使相應的理性討論難以為繼。就網(wǎng)絡空間當前的紛亂而言很難說已經(jīng)形成了理想的公共領域,但是,私人領域的日益公共化,公共理性的日益缺失卻是不爭的事實。網(wǎng)絡媒體兼有公共媒體與自媒體的雙重屬性使私人領域的問題更容易進入公共領域,加上國家和市場對網(wǎng)絡空間的積極介入,使私人領域迅速成為商業(yè)邏輯的犧牲品,公共領域也因此而喪失了理性討論的空間。
討論私人領域的公共化無可避免要回答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界限問題,只有厘清它們之間的關系和歷史沿革才能有效探討私人領域的公共化。按照哈貝馬斯的界定,所謂公共領域“首先意指我們的社會生活的一個領域,在這個領域中,像公共意見這樣的事物能夠形成”[1]。哈貝馬斯認為,公共領域是公共意見形成的領域,這個領域是存在于國家政治權力與私人領域之間的一個中間地帶。哈貝馬斯進而指出,“資產(chǎn)階級公共領域首先可以理解為一個由私人集合而成的公眾的領域;但私人隨即就要求這一受上層控制的公共領域反對公共權力自身,以便就基本上已經(jīng)屬于私人,但仍然具有公共性質(zhì)的商品交換和社會勞動領域中的一般交換規(guī)則同公共權力展開討論。”[2]哈貝馬斯筆下的公共領域是政治的公共領域,這一領域介于市民社會與國家之間,是個人與國家權力博弈的中間地帶,在這里經(jīng)過公眾的自由討論可以形成公共意見,以對國家權力施加壓力。理想的公共領域是公共輿論的平臺,這個平臺是向市民社會開放的,是市民社會民主參與國家事務的一個契機,因此,公共領域的突出特點就表現(xiàn)為它的公共性。“而私人領域包括狹義上的市民社會,亦即商品交換和社會勞動領域;家庭以及其中的私生活也包括在其中。政治公共領域是從文學公共領域中產(chǎn)生出來的;它以公眾輿論為媒介對國家和社會需求加以調(diào)節(jié)”[2]。從哈貝馬斯的定義可以看出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之間似乎有著清晰的分界,公共領域是公共意見的領域,私人領域則限于市民社會的領域。然而,實際上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并沒有如此嚴格的限定。
根據(jù)哈貝馬斯的考察,公共領域的概念是18世紀才形成的,它肇始于人們對意見和公共意見的區(qū)分。也就說,人們?nèi)粘5拈e言碎語可以作為意見,但并不一定能夠成為公共意見,只有來自于公眾的理性討論才能產(chǎn)生公共意見。而公共領域的體制化則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遷。在中世紀并不存在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分離,公共性主要附著于封建王權,到了18世紀晚期,“君主權利出現(xiàn)了相應的兩極分化過程,它的明顯征候就是公共財政從封建君主的私人家產(chǎn)中分化出來。官僚政治和軍隊(以及司法行政的部分),也從君主法庭的私人領域獨立出來,公共權力機關成為自主的。最后,在封建等級方面,從統(tǒng)治集團分化而來的因素發(fā)展成公共權力機關和議會(部分地成為司法機關);從職業(yè)身份集團分化而來的因素——他們已經(jīng)在城市行會和土地產(chǎn)業(yè)的分化中得到確認——發(fā)展成為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領域,這個資產(chǎn)階級社會將作為一個真正的私人自主權的領域面對國家?!保?]由此可見,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在歷史上并不是一開始就相對立的,在近現(xiàn)代以前,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沒有嚴格的界限,漢娜·阿倫特也認為,“我們今天所理解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政府與權力之類的概念,以及實施這些活動的井井有條的秩序,都被認為是前政治的,屬于私人領域而非公共領域?!保?]公共領域的產(chǎn)生恰恰來自于私人領域的分裂,特別是封建王權的分化,原來屬于私人領域的事務不斷進入公共領域,“隨著社會的興起,也就是說,隨著‘家務’或經(jīng)濟活動進入公共領域,家政管理以及一切前此與私人性家庭領域相關的活動變成了一樁‘集體的’事情。在近代世界,這兩個領域就如同川流不息的生命大河里的滾滾波濤不斷地涌向對方”[3]。從私人領域分離出來的事務和職能逐漸形成了公共權力領域,私人領域由此退回到市民社會的范圍之內(nèi),國家與社會相分離,“社會成了與國家相對立的一個私人領域,一方面,它清楚地從公共權力中分化出來,另一方面,在市場經(jīng)濟的風險之中,生活的再生產(chǎn)超出了私人家政的限制,在這個意義上,社會成為一個共同關心的對象。”[1]由此可見,公共領域從私人領域分離出來,社會成為與國家相對立的一個私的領域,公私界限才逐漸清晰。
但是,哈貝馬斯認為理想的公共領域在歐洲歷史上只存在過很短暫的一段時間,隨著重商主義的興起和批判型公眾向消費型公眾的轉變,公共領域發(fā)生了結構性轉型,私人領域不能解決的問題要求助于國家,國家權力介入公共領域,“伴隨著報刊和宣傳的擴散,公共的界限超出了資產(chǎn)階級的范圍。公共群體不僅失去了它的社會排它性,此外它還失去了由資產(chǎn)階級社會體制和相應較高的教育所創(chuàng)造的協(xié)調(diào)性。過去被推入私人領域的沖突現(xiàn)在進入了公共領域。群體需求不能指望從自我調(diào)節(jié)的市場中獲得滿足,轉而傾向于國家調(diào)節(jié)?!保?]國家權力的介入,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融合導致了公共領域的重新封建化。在哈貝馬斯看來,公共領域是民主政治的核心,而這一目標的達成要依賴兩個條件,一是市民社會,二是大眾傳媒。通過哈貝馬斯和阿倫特關于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研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歷史上公私并沒有絕對的界限,公私相對并相互界定對方,那種公私分明的理想時期只是很短暫的一個時期,商業(yè)邏輯和市場化最終吞沒了公共領域。因此,在歷史上,公私問題經(jīng)歷了一體——分化——融合的過程。
網(wǎng)絡媒體以不同于傳統(tǒng)媒體的諸多特點成為公共領域較為理想的載體。首先,網(wǎng)絡媒體巨大的虛擬空間可以提供公共交流的平臺。其次,網(wǎng)絡媒體的開放性可以讓廣大公眾自由進出。第三,網(wǎng)絡媒體的匿名性可以讓公眾自由言說,各抒己見。網(wǎng)絡媒體的這些特點雖然具備了建立公共領域的可能,但是并不必然生成一個民主開放的公共領域,因為理想型公共領域形成的條件是:首先是民眾的自主參與、自由討論、理性辯論;其二是國家和市場權力的弱化,公共領域有相對的自治性;三是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之間有著較為明確的界限。這三個條件中的任何一個缺失都可能導致公共領域的覆滅或職能的弱化。而今天的網(wǎng)絡空間充斥著大量的私人話語,公共事件與私人隱私真假難辨,公共性乏善可陳,具體表現(xiàn)為:私人問題的公共化和公共問題的私人化,理性討論的缺失,國家和市場對公共領域的收編和越界。
私人問題的公共化是指私人生活領域的、屬于個人或私密的話題進入公共空間,成為公眾討論的話題。公共問題的私人化是指與公眾利益休戚相關的重大公共議題從公共空間中疏遠或脫離出來,進入私人生活領域,僅僅成為個人關注的問題。私人領域的公共化與公共領域的私人化是一個并行不悖的過程,私人領域進入公共空間擠占公共空間,必然導致公共空間的萎縮,公共話題溢出公共領域,進入私人領域,導致公共性的缺失。
網(wǎng)絡空間在我國的發(fā)展始終是與各種丑聞、性、星、腥一類的東西相伴隨的,近年來私密話題、個人隱私頻繁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空間,引起大眾的眾聲喧嘩,形成了獨特的“網(wǎng)絡事件”。不可否認其中的不少“網(wǎng)絡事件”就是一些公共事件,而且經(jīng)過網(wǎng)絡的熱論和推動,也有效地促進了政府對“網(wǎng)絡事件”的解決,“孫志剛事件”、“鄧玉嬌案”就是其中的典型。但如果就僅此而歡呼網(wǎng)絡公共領域已經(jīng)來臨顯然是有失客觀的。事實上,充斥網(wǎng)絡空間里的是大量的丑聞、聳人聽聞的小道消息以及充滿誘惑的情色報道等,理性討論往往演變成宣泄式的漫罵,“人肉搜索”將個人的所有隱私暴露無遺。網(wǎng)絡空間的這種無拘無束的自由很快就演變成了對個人隱私的窺視,網(wǎng)絡不但沒有達到保護公眾利益,反而成為??鹿P下的“全景敞式監(jiān)獄”式的監(jiān)視,人人都害怕自己哪天被販賣到了網(wǎng)絡空間里。因此,網(wǎng)絡空間的自由和無序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私人話語的膨脹和凸顯,私人話題也因此獲得了公眾的注目,并往往成為大眾的談資和道德審判的對象。
私人領域在網(wǎng)絡空間的公共化還表現(xiàn)為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融合。一方面,私人問題與公共問題的界限日益模糊,公私問題呈融合之勢;另一方面,私人領域不斷擠壓公共領域,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界限趨于消失。按照漢娜·阿倫特的說法,“近代意義上的私人性,就其最實質(zhì)的功能——即保護個人的東西——而言,不是作為政治領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社會領域的對立面而被發(fā)現(xiàn)的,因此它與社會領域之間的關系最密切也最真實?!保?]私人領域的公共化使私人性完全喪失,私人性和社會性交織在一起,私人性不再是社會的對立面,而是成為社會的主要領域。
私人領域公共化的直接原因是私人領域受到傳媒的越界與威脅,其后果不僅是個人隱私權得不到保護,而且導致公共領域的偽公共化,傳媒公共性的缺失。私人領域的凸顯是在媒介市場化、消費主義文化興起、媒介去政治化以及國家意識形態(tài)等多維權力塑造下,媒介一種主動的路徑選擇,傳媒對私人領域的選擇與放大不僅規(guī)避了政治風險,而且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私人領域的公共化也是大眾傳媒去政治化實踐下,以消費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審美化為外衣之下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實踐。雖然私人領域的公共化并不必然導致公共領域的“再封建化”,但是,國家和市場對網(wǎng)絡空間的積極介入,國家和市場的相互建構,加上網(wǎng)絡媒體的主動合謀,使私人領域迅速成為商業(yè)邏輯的犧牲品。
我國媒體獨特的雙重體制,即“事業(yè)編制,企業(yè)經(jīng)營”,使媒體肩負雙重使命,一方面宣傳輿論,保證完成黨的喉舌功能,另一方面,媒體必須在市場的浪潮中和其他企業(yè)一樣競爭以求生存[4]。在政治正確的前提下,媒體選擇大量的軟新聞規(guī)避了政治風險,從這些大量的軟新聞中獲利的媒體又反過來加重對軟新聞的依賴,這些軟新聞大多與私人領域的話題有關。因此,媒體的體制結構首先決定了媒體對公共性的政治問題的冷漠,對私人領域的話題形成一種路徑依賴。
盡管網(wǎng)絡空間具有較大的自由,但是國家和市場權力對網(wǎng)絡空間的規(guī)訓也是無所不在的,網(wǎng)絡的嚴格審查和過濾機制,讓在國家機器權力面前的媒體投鼠忌器,引入市場的邏輯也可以成為一種控制的手段,市場并不必然作為國家的對立面而出現(xiàn),如趙月枝所言,“作為權力的不同矢量,市場與國家相互建構,它們彼此并不隔膜和相互排斥。一方面,國家可以通過引入市場關系重構自己;作為同一枚硬幣的另一面,市場不可能脫離國家權力而孤立存在,它是政府和政治的產(chǎn)物?!保?]因此,在市場的誘導和國家權力夾擊下的媒體,選擇去政治化的話題作為自己的重心,推行消費主義邏輯,成為一種新的意識形態(tài)控制[6]。
除了大量私密話題之外,網(wǎng)絡空間也會出現(xiàn)大量的公共性討論,以及一些對主流的抵抗文化,但是這些討論很快就銷聲匿跡或者成為了無休止的爭吵,網(wǎng)絡亞文化也難逃被收編的命運,“作為權力的不同矢量,國家和市場力量都有既能限制也能賦予社會表達的雙重功效。這兩個力量有其對抗的可能,也有其相互迭加從而形成合力的可能?!保?]國家和市場合謀使網(wǎng)絡空間成為權力監(jiān)視的場域,在利益的驅使下,私人領域則淪為賺取利益的犧牲品。
當前,在市場化邏輯下,國家和市場權力介入網(wǎng)絡空間,加上網(wǎng)絡的開放和自由使得網(wǎng)絡空間關于私人的題材和話語日益膨脹,私人領域越來越公共化,這種虛假繁榮看似個人權利得到充分的張揚,而其背后則是以另一部分人和更大的公共性原則喪失為代價,私人領域公共化使網(wǎng)絡監(jiān)管和公共空間的個人隱私保護面臨嚴峻挑戰(zhàn)。歷史地看,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徹底分隔是不可能的,在當前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嚴格劃分私與公的界限也是難以實現(xiàn)的,但是理性的討論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實現(xiàn)。“人是有理性的動物”如果能夠在網(wǎng)絡空間里實現(xiàn),私人領域的公共化可以在理性討論的前提下展開,那么公共領域里的交往理性則是可能實現(xiàn)的。
[1]尤根·哈貝馬斯.公共領域[C]//汪暉,陳燕谷.文化與公共性.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125,128,128,131.
[2]尤根·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社會結構[C]//汪暉,陳燕谷.文化與公共性.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134,137.
[3]漢娜·阿倫特.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C]//汪暉,陳燕谷.文化與公共性.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65,66.
[4]云國強,鄭寅淑.建構新聞共同體:當代中國新聞專業(yè)主義的發(fā)展與影響[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0(5).
[5]趙月枝.國家·市場·社會[J].傳播與社會學刊,2007(5).
[6]任永梅.運用權威對話法正確引導網(wǎng)絡輿情[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4).
The Boundary between Public Sphere and Private Sphere:from History to Reality
TIAN J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ongqing 400054,China)
Historically,the relation between public sphere and private sphere experienced the period of integration,segregation and assimilation.The rise of web media revives the ideal of public sphere,while the present situation is the discourse of private sphere enters the public sphere and has been exaggerated,leading to the functional decline of public sphere.It is an approach for mass media which was sandwiched within nation,market and society,and furthermore,it is also a ideological practice with the name of consumer culture and aesthetical practice of daily life when mass media is apolitical.
private sphere;web space;publication;aesthetical practice of daily life;consumer culture
C91
A
1674-8425(2011)07-0077-04
2010-10-19
田靜(1978—),女,山東人,講師,研究方向:文化研究、英美文學。
(責任編輯 王烈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