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學(xué)視域下的《魯濱孫飄流記》

孔鐳

(臨滄師范高等?？茖W(xué)校 中文系，云南 臨滄 677000)

《魯濱孫飄流記》稱得上是世界經(jīng)典，中國對這部經(jīng)典的譯介也一直在進(jìn)行中，雖然已經(jīng)有了30多個版本，但是依然沒有終止的跡象，似乎也沒有終止的必要。那么，在不同的版本之間，究竟有哪些是值得關(guān)注的呢?本文試圖從譯介學(xué)的角度入手，通過對三個典型版本的比照，來分析對這部經(jīng)典的誤譯與誤讀，并著重指出，這種誤譯與誤讀其實(shí)正是文學(xué)作品的生命力所在。

一、《魯濱孫飄流記》的三個譯本

1898年，清德宗光緒二十四年，一位跛足青年開始翻譯《魯濱孫飄流記》，從此拉開了這部作品在中國長達(dá)百年的譯介與接受的歷史。跛足青年名叫沈祖芬，或許是與其獨(dú)特的身世有關(guān)，他立志將這本書譯介給中國讀者，并希望借小說冒險(xiǎn)進(jìn)取的精神“以藥吾國人”。這部名為《絕島飄流記》的節(jié)譯本于1902年始得刊布，為有案可查的《魯濱孫飄流記》的最早譯本。［1］(P119～120)

1905年12月，林紓、曾宗鞏合譯的《魯濱孫飄流記》(以下簡稱林譯)由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出版，次年4月，兩人合譯的《魯濱孫飄流續(xù)記》又由該館推出，從而成為中國第一部完整的《魯濱孫飄流記》譯本。［2］(P898～899)林紓以降，譯者輩 出，譯作頗豐?，F(xiàn)僅列兩部影響較大的譯作:徐霞村譯《魯濱孫飄流記》(以下簡稱徐譯)及黃杲炘譯《魯濱孫歷險(xiǎn)記》(以下簡稱黃譯)。徐譯最早于1937年3月由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出版。［2］(P784)與林譯的文言相左，徐譯使用白話，且譯文暢達(dá)，從而影響極大?！遏敒I孫飄流記》入選教育部《全日制義務(wù)教育語文課程標(biāo)準(zhǔn)》推薦書目，采用的就是徐霞村的譯本。

1996年，黃杲炘完成了他的《魯濱孫歷險(xiǎn)記》。［3］(譯本序P7)黃譯與徐譯的最大區(qū)別就是黃譯是全譯本，即包括《魯濱孫飄流記》與《魯濱孫飄流續(xù)記》。林紓與曾宗鞏接連翻譯了這兩本書，使其成為一個整體。以后的譯者基本上是對《魯濱孫飄流記》的翻譯，黃杲炘將兩書合一，定其名為《魯濱孫歷險(xiǎn)記》。但是，目前市面上出售的只是它的第一卷，其內(nèi)容與徐譯一致。

為了統(tǒng)一，本文在對作品進(jìn)行分析時，一律以《魯濱孫飄流記》來稱呼，其內(nèi)容不包括《續(xù)記》。

二、對《魯濱孫飄流記》的誤譯與誤讀

(一)對幾個概念的誤譯誤讀

1．神與天

歐洲文學(xué)有兩個源頭——以荷馬史詩為代表的古希臘文化與以《圣經(jīng)》為代表的古希伯來文化。［4］(P313)《圣經(jīng)》對西方文學(xué)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魯濱孫飄流記》當(dāng)然不會例外。據(jù)筆者統(tǒng)計(jì)，原文中的God一詞出現(xiàn)了139次。［5］然而，由于中西相異的文化背景，對這一詞的翻譯可謂是五花八門。

魯濱孫初登荒島，在盡力搬運(yùn)船上物品后，開始分析自己的處境。原文中有這樣一句:But God wonderfully sent the ship in near enough to the Shore．［5］(P53)在徐譯與林譯中，God皆譯為“上帝”，盡管現(xiàn)在看來，這種譯法還是不夠妥當(dāng)，但是與黃譯相比，則恰當(dāng)?shù)枚?。這一句的黃譯為:“但老天大顯神通，讓船漂到海岸附近”。［3］(P61)這里至少有兩點(diǎn)不準(zhǔn)確。一是“老天”，過于中國化，顯現(xiàn)不出西方宗教文化的背景;二是“漂到”，體現(xiàn)不出神的力量。徐譯較為準(zhǔn)確，“但上帝卻不可思議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6］(P58)這里并不是說有些譯者不懂西方文化的基督教背景，而是有意無意地將其中國化，以求適應(yīng)中國的讀者。

2．罪與罰

在對自己的處境進(jìn)行比較分析時，魯濱孫將其分列。原文中的兩列分別是E-vil/Good，對它們的翻譯，三者皆不同。徐譯為“壞處/好處”，黃譯為“不幸/幸運(yùn)”，林譯則為“悲慘/安逸”。在《魯濱孫飄流記》中，Evil一詞共出現(xiàn)了13次，作名詞時，它的含義是這樣的:

(1)［U］a force that causes bad things to happen;morally bad behaviour

邪惡;罪惡;罪行

(2)［C，usually p l．］a bad or harm fu l thing;the bad effect of sth

害處;壞處;弊端［7］(P696)

由此可以看到，Evil一詞的基本含義是指“罪惡”。在譯作中，將其譯為“壞處”、“不幸”，就會失去該詞所蘊(yùn)含的深意，而將其譯為“邪惡”、“罪惡”，又會讓中國讀者摸不著頭腦。在筆者看來，Evil是指魯濱孫由于違背父命即他所說的犯了“原罪”而受到的“懲罰”;Good則是神的恩賜。其實(shí)，在《圣經(jīng)》里面就有這樣的句子:“那人已經(jīng)與我們相似，能知道善與惡。(The man has now become like one of us，knowing good and evil．) ”［8］這似乎可以作為一個較好的佐證。

3．禮拜五

對于《魯濱孫飄流記》中的Friday，林譯與黃譯為“禮拜五”，徐譯為“星期五”。在筆者看來，還是譯為“禮拜五”為好?！靶瞧谖濉敝皇且粋€日期或天文術(shù)語，而“禮拜五”則蘊(yùn)含著宗教意味。

禮拜五是作品中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首先，文中絕少人物描寫，然而卻對禮拜五的相貌大書特書，且極為溢美之詞。在魯濱孫眼中，他是一個眉目清秀、修短合度的漢子，個子很高，處處長得都很勻稱;而且五官生得很端正，既顯英武又和藹可親;頭發(fā)、膚色、臉、鼻子、牙齒……總之是一切都那么令人賞心悅目。［6］(P182)其次，魯濱孫對禮拜五表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關(guān)心，如果把他與魯濱孫的妻子兒女進(jìn)行比較，更讓人驚訝。在《魯濱孫飄流記》中，魯濱孫對自己的婚姻及家庭的記述極為簡略:for first of all I marry’d，and that not either tomy Disadvantage or Dissatisfaction，and had three Children，two Sons and one Daughter;But my wife dying，and …［5］(P248)僅僅 28個單詞，就把從結(jié)婚到亡故的一段時光寫完了。而且自己的感覺也是“馬馬虎虎”。在《魯濱孫飄流記》中，禮拜五共出現(xiàn)了177次，他不僅是魯濱孫的幫手，還是魯濱孫對別人實(shí)行教化的試驗(yàn)品。

(二)從《魯濱孫飄流記》看魯濱孫的追求

1．原動力與神力

作為一名新教徒，又常年飄泊海外，魯濱孫的宗教信念并不是特別虔敬。他曾在島上樹過一個十字架，但卻用來刻劃日期;他曾計(jì)算時日進(jìn)行祈禱，后來卻發(fā)現(xiàn)把日期弄錯了;而且，在很長時期內(nèi)，他除非是在賭咒立誓時，才會提及神的名字，而這樣其實(shí)是對神的褻瀆。

或許正是因?yàn)檫@一點(diǎn)，魯濱孫特別重視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神秘的力量。That whenever I found those secret Hints，or pressings of my Mind，to doing，or not doing and Thing that presented;or to going this Way，or that Way，I never fail’d to obey the secret Dictate，though I knew no other Rea-son for it，than that such a Pressure;or such a Hint hung upon my Mind．［5］(P142)

魯濱孫并沒有把一切都?xì)w諸于神力，他認(rèn)為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但是這力量來自于自身——There are some secret moving Springs in the Affections．對于 secret moving Springs，徐譯為“原動力”，黃譯為“潛流”，而林譯為“暗潮”。神的力量模糊了，魯濱孫正是靠自己的堅(jiān)定信念和積極的努力，才終于把荒島建設(shè)成了樂園。

2．絕島與社會

魯濱孫總是在急匆匆地告別陸地，告別社會。在《魯濱孫飄流記》中，人類文明社會成了魯濱孫避之不及的所在;狂躁無度的大海、渺無人煙的絕島，反而成了他的圣地。自從19歲時出海，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就在大海與荒島上度過了。

盡管在荒島上的生活極為艱辛，但是魯濱孫憑借自己艱苦卓絕的奮斗，把荒島建成了樂園。他對自己在島上的生活極為滿意，neither could I be said to want any thing but Society，and of that in some time after this，I was like to have too much．［5］(P119－120)其實(shí)，魯濱孫對 Society 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按黃譯的說法，魯濱孫需要的是“同我一樣的人”，［3］(P142)但是他見到一個腳印就嚇得半死;徐譯認(rèn)為是“人與人的交往”，［6］p132可是我們看到魯濱孫并不喜歡與人打交道的生活，他不愿按照父親的意志去做律師，而是毅然出海。筆者認(rèn)為，魯濱孫想要的是一個人，一個像禮拜五那樣的英俊淳樸、遠(yuǎn)離文明社會且忠于自己的人。林紓將其譯為“社會之樂”，［9］(P107)還是比較恰當(dāng)?shù)摹?/p>

在文明日益“發(fā)達(dá)”的人類社會中，人的欲望也在不斷膨脹。只有在遠(yuǎn)離人類文明的絕島，人們才能明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魯濱孫對破船中金錢的既無所謂又終不舍的態(tài)度，凸顯了他徘徊與文明與荒野之間“交叉地帶”的矛盾心情。我們常常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魯濱孫是一位積極進(jìn)取、甘于冒險(xiǎn)的拓荒者，現(xiàn)在，讀一讀下面的話，再來想一想。A ll our Discontents about what we want，appear’d to me，to spring from the W ant of Thankfulness for what we have．［5］(P105)《魯濱孫飄流記》向人們展示了一個異樣的世界。在這里，與世隔絕的荒島暗示了人類最后的樂園。而守望一方凈土，守護(hù)一處心靈的憩所，就成了現(xiàn)代人永恒而又艱難的追求，或許，《魯濱孫飄流記》的魅力即在于此。

［1］葛桂錄．中英文學(xué)關(guān)系編年史［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4．

［2］賈植芳，俞元桂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總書目［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

［3］(英)笛福(Defoe，D．)著，黃杲炘譯．魯濱孫歷險(xiǎn)記［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4］徐行言．中西文化比較［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

［5］(英)笛福(Defoe，D．)著，王曉紅注釋．魯賓孫漂流記［M］．西安:世界圖書出版西安公司，2005．

［6］(英)笛福著，徐霞村譯．魯濱孫飄流記［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

［7］(英)霍恩比著，王玉章等譯．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七版)［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

［8］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3:22(Genesis3:22)．

［9］(英)達(dá)孚著，林紓，曾宗鞏譯．魯濱孫飄流記［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