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的無腳鳥:《蒂凡尼的早餐》中郝莉·戈萊特利形象解析

⊙徐曉飛［牡丹江師范學院大學外語教學部，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杜魯門·卡波特 （Truman Capote）是美國著名的南方作家，曾兩次獲得歐·亨利短篇小說獎。《蒂凡尼的早餐》 （Breakfast at Tiffany’s）篇幅短小，內(nèi)容精致，堪稱完美，為他奠定了大師的地位。同名電影《蒂凡尼的早餐》的成功助推了原著小說的轟動。小說運用流水般的線性寫作手法，敘述了青春女孩郝莉·戈萊特利在浮華社會中，在強烈的行為動機和精神走向的牽引下，猶如空中的無腳鳥，不停地追求理想生活的經(jīng)歷，由此揭開了戈萊特利形象的兩種表現(xiàn):行為的放蕩不羈和心靈的純凈。

一、行為的放蕩不羈

小說中的主人公郝莉·戈萊特利是一個生活在紐約的交際花，她美貌出眾，氣質(zhì)高貴，引來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的圍繞。在她的房間里整日聚集著紐約各界名流，而她卻巧妙地周旋在這樣的聚焦之中，游刃有余。美麗，雖然不是女人的唯一資本，但它確實對于女人占有很重的分量。年輕美麗的女孩，理所應(yīng)當?shù)厝プ非笮闹?。戈萊特利心中想“吃”的，不是什么早餐，而是晉身蒂凡尼所影射的上流社會。蒂凡尼沒有早餐，那只是一種比喻，只是一個女孩向往的夢，生活的狀態(tài)折射出了戈萊特利美麗的浮華夢，而主人公戈萊特利的名字本身就附帶有輕率、隨便之意。盡管自身放蕩的生活，惹來了謾罵和嘲諷，但她對此不屑一顧，依舊我行我素。因此，以世俗的眼光來判斷，她就是一個放蕩的交際花。

作為鄰居的一次無意幫忙，讓作家和丟掉大門鑰匙的戈萊特利認識了。故事的敘述者是作家，也就是男主人公“我”。讀完整本小說之后，讀者們會發(fā)現(xiàn)作者卡波特在小說的開頭，描寫了作家以前和戈萊特利一起住過的褐石樓房時提到了一條防火梯。防火梯的描寫看似不經(jīng)意，實則是作者為作家和戈萊特利兩人埋下的伏筆。一天半夜，晚回家的戈萊特利小姐為了擺脫男人的糾纏，她爬上了防火梯，來到作家窗前，兩人傾心交談，戈萊特利告訴他自己十四歲就已離家。通過作家的回憶，讀者知道了戈萊特利有一個哥哥弗雷德，在小說中從未出現(xiàn)過，卻對戈萊特利，對小說來講都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戈萊特利覺得作家像自己的哥哥弗雷德，從小說整體描寫來看，戈萊特利自始至終對作家都沒有明確表現(xiàn)出男女之愛的情誼，說明了她對作家的情誼存在著一種兄妹之情。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兩人是通過防火梯才得以交談，而作家也是利用防火梯的存在進入戈萊特利的房間，甚至是最后幫助戈萊特利出逃去整理物品，一條很重要的工具在此隱藏，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卡波特精細雕琢的用心。作家還注意到了在公寓信箱的名片格中戈萊特利的名片是“郝莉·戈萊特利小姐在旅行中”，這張名片揭示了戈萊特利的生活實質(zhì)狀態(tài):她一直沒有停駐過，一直在飄蕩。

一天，一個古怪神秘的男人在樓下尾隨作家，他是戈萊特利鄉(xiāng)下的丈夫，馬醫(yī)戈萊特利大夫。大夫講述了戈萊特利的故事。小時候，她和哥哥弗雷德四處流浪，被大夫收留，十四歲，戈萊特利嫁給了喪妻的大夫。由于戈萊特利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她離家出走。弗雷德參軍之后得知戈萊特利的消息，大夫才找到這里。戈萊特利有她向往的生活，為了能夠過那樣的生活，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背叛而決絕地逃跑，她拋棄了大夫所賜予的幸福，勇敢地選擇夢想，這表現(xiàn)了她骨子里的堅定與果敢。而她背叛丈夫的行為卻是有違世俗道德的。她送走大夫后的醉言“千萬別愛上野東西”，野，代表了一種無規(guī)則的行為。而這個“野”字指出了戈萊特利行為的放蕩不羈，間接中承認了自己的生活屬于“野”。

在整本小說中，值得讀者關(guān)注的并不是只有那些會說話的人，還應(yīng)該注意到那只沒有名字的紅貓。紅貓的存在其實影射了戈萊特利的形象，那只貓令人感到行為不端，深沉莫測，這和人們眼中放蕩不羈的戈萊特利的形象是一致的，美麗，放蕩，帶有海盜般小邪惡和神秘感的女人。她不肯取一個名字給貓，因為這只貓和她一樣，兩個生命體都是獨立的，兩者之間是不存在占有的，彼此不肯屬于誰，不眷戀現(xiàn)有，這只貓在本質(zhì)上和她有著一樣的漂泊氣質(zhì)和冒險之心。最后，在西班牙的貧民區(qū)街道上，戈萊特利拋棄了她的貓。可是當車開過一個街口的時候，她后悔了，回去尋找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不知道那只貓又走向何方，這印證了她的那張“在旅行中”的名片，出走，不停地走，像永不停歇的無腳鳥。她失去了這只貓，也預示了她日后的不知蹤影，是一種不安分的行為預告。

二、出淤泥而不染的純凈心靈

作家應(yīng)邀參加戈萊特利家中的聚會，見識了她周圍的各色人等。好萊塢的演員代理人愿意把戈萊特利包裝成為明星，可她放棄了成為明星的機會，甘愿做一名交際花。戈萊特利房間的布局設(shè)置，永遠有種像搭夜班飛機旅行的氣氛，僅有的家具便是手提箱和沒有打開的木板箱，這里折射出了戈萊特利一種居無定所的漂泊感，目的地只有一個地方，卻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或者什么時候可以抵達，此結(jié)果的可能性原因是基于她的童年的飄泊和流浪而產(chǎn)生的一種不安定感，所以，最后就像她的名片那樣，她永遠在旅行中。她不為聚會里的誰而真正停留，她像頸上絲滑的綢緞掠過每個人，卻不屬于任何人。而她最終放棄了當明星的機會，因為她不想失去真實的自我。正如她自己所說:“既要做明星，又要有強烈的自尊心，這本來是可以同時做到的，但是實際上你必須放棄自尊心，放棄得一點也不剩?！彼非蟮氖窃谶@個活色生香的世界里依然保持著一份自尊心，即使在蒂凡尼吃早飯時，也仍舊是自己。即使是在浮華虛偽的上流社會中，她依舊沒有遺失人性最根本的純潔和善良。在此，我們得知了她內(nèi)心的純凈，盡管她會因此丟掉成名的機會。人們都不愿放棄內(nèi)心所謂的矜持，這就是為什么得不到，為什么會失去。正因為她功利性的不純粹，內(nèi)心的堅持使得與夢想保持了距離，一直迫近卻沒辦法融合。因此，她一直是處在夢想生活的邊緣，而不是深入其中。因此，正是她這份內(nèi)心的純凈才會讓她的生活充滿著希望，從而使她不停地去追求。

戈萊特利在每個星期四都要去監(jiān)獄探望薩利·托馬托。他是著名的黑手黨黨魁，被捕入獄后，在律師幫助下找到戈萊特利，希望她能每周去監(jiān)獄看他一次，每次給她一百元。最初戈萊特利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律師的請求，她不是因為金錢，而是她心中的純凈使得她無法接受。最后的欣然應(yīng)允卻是因為同情心，于是她假冒他的侄女，每周去看他，然后傳達關(guān)于氣象的口信。作者提供了這樣的一個探視監(jiān)獄的過程，內(nèi)在含義是突出戈萊特利本質(zhì)的純凈。作家曾勸說過戈萊特利:“你這樣會惹來許多麻煩的。法律條文里一定有一條關(guān)于冒充身份的規(guī)定，你不是她的侄女，還有氣象報告的事情?！比欢煺娴母耆R特利卻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質(zhì)，這足以說明她真正渴求的不是金錢，涉世未深的思想驗證了她內(nèi)心的善良。然而，正如作家所言，日后的戈萊特利正是涉嫌為黑手黨黨魁傳遞消息，才被警察逮捕的，而此時的生活依舊是平靜的，直到哥哥陣亡的消息傳來，她悲痛欲絕。她想著戰(zhàn)后的生活是在墨西哥一個靠海的地方，她和哥哥可以養(yǎng)馬，過著一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從小說的敘述中，可以看出戈萊特利愛她的哥哥勝過愛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戈萊特利的行為表面上看是放蕩不羈的，追求一種奢華的生活，但內(nèi)心她其實一直在追求一種無論何時都處于安寧不驚的生活狀態(tài)。最后，在作家等人的幫助下，她獲得了保釋。而男友已經(jīng)棄她而去。浮華散盡之后，作家和酒吧老板喬·貝爾幫助她逃離了紐約，她又開始了下一個階段的旅程。

在小說《蒂凡尼的早餐》結(jié)尾，戈萊特利最終所面對的生活，作者并沒有給出結(jié)局，而是留下一個想象的空間。因為，有的時候，無論是現(xiàn)實的生活，還是虛構(gòu)的小說，重要的是存在的問題，而不是已經(jīng)告知的答案。從小說的開始部分，作家和酒吧老板喬·貝爾的談話到最后小說的結(jié)局描寫，可以看出作家對戈萊特利現(xiàn)在究竟是在何方，過著怎樣的一番生活所表現(xiàn)出的情緒態(tài)度是平淡不驚的，這看上去與當初兩人相見時的感情是相差甚遠的。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作家所表現(xiàn)出的淡然不是冷漠，他只是想堅持，堅持戈萊特利在內(nèi)心中的一份出淤泥而不染的純凈。在那個亂世浮華的歲月里，作為弱小的女子，戈萊特利要想繼續(xù)編織心中那份純潔的夢想，那么她的生活將是很嚴峻的，她想用蒂凡尼的珠光驅(qū)逐生活的煙霧，填補生命質(zhì)地的稀薄，這與現(xiàn)實的社會是相互沖撞的，因此，作家想到流年光景的變遷之后的恐懼，相見不如不見。然而，在一個冬日溫暖的洋房里，作家發(fā)現(xiàn)了這只貓，并且它已有了名字，肯定它已經(jīng)找到了歸宿。這種歸宿的書寫，流露出了作家對戈萊特利的一種希望所在。因此，小說如此結(jié)束正是作者的寓意深奧之處，卡波特在一間緊閉大門的黑暗房間中，留給了讀者一扇可以看見世間明亮風景的窗。

小說《蒂凡尼的早餐》充分顯示了作家杜魯門·卡波特運用語言的功力，故事的節(jié)奏轉(zhuǎn)動自如，簡潔洗練的文字沒有任何虛浮的矯飾，卻同時保持了小說內(nèi)容的充盈。郝莉·戈萊特利的夢想由昌盛走向破裂，青春年華連同她在西班牙街區(qū)的背影一起消失不見了。青春就是這樣:縱然萬物都褪了色，光鮮不再，也不能遮蔽雙眼終止腳步，因為這是炙熱青春唯一的見證——在廣袤的蒼穹下，找尋著自己，而人生的旅程實則也是如此，須在荒涼中走出一片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