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墨寧
曾經的“天堂”正在墮向“人間”,西方也有無法豁免的生老病死。這是自歐洲各國相繼發(fā)生主權債務危機、美國政府信用的金字招牌倒下之后,帶給人們的最直接感受。2008年,金融危機初現(xiàn)時,自由市場就已開始遭受質疑,其中包括西方人自己,他們開始羨慕所謂的“中國模式”,認為正是政府的強力管控創(chuàng)造了其他經濟體難以企及的發(fā)展效率,而與中國模式有相類性的國家如德國和瑞士等,則都能夠在危機中屹立不倒,向“北京共識”看齊似乎成了一種新的共識。經濟危局面前,政府的邊界在哪里?
自由市場過時了?
市場經濟發(fā)展至今,西方世界主要經濟體已經大體類型化,美英模式被視為自由市場的代表,反對國家對市場經濟的過度干預;日本模式為政府主導型;德國模式為社會市場經濟,以自由競爭為基礎、國家進行適當調節(jié),并以社會安全為保障;此外就是北歐的福利國家模式。
繼次貸危機發(fā)生后,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市場失靈論就開始進入公眾視野,政府對金融產品疏于監(jiān)管成了主要的罪責。“金融危機的發(fā)生是因為市場規(guī)則被扭曲,政府放縱2萬億美元的貸款,本身的監(jiān)管沒有到位。冷戰(zhàn)之后,新自由主義興起,主張放松政府監(jiān)管,經濟越少政府干預發(fā)展越好,這被稱之為‘華盛頓共識。還有一種是‘北京共識,政府的力量比較強大,也能發(fā)揮市場的作用,我接觸的很多外國人反而很羨慕中國模式,危機中政府可以迅速干預?!敝袊暧^經濟學會秘書長王建稱。
市場已經無法自我調整,政府應該如何補上缺位?
美國的去監(jiān)管化模式便開始了修復的道路,政府出臺了不少刺激經濟復蘇的舉措,把部分金融機構收歸國有,為困難的銀行和企業(yè)注入資金,對新能源、醫(yī)療保障、教育等增加財政資金投入,對接受財政援助的企業(yè)高管的薪酬實行限制,強化政府的經濟管理職能。
然而,危機并未解決。上海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鐘祥財即認為,如果決策者的思想方法不調整,置市場經濟的基本法則于不顧,企圖通過政府干預駕馭經濟運行,缺乏約束,風險積聚的態(tài)勢將難以根本扭轉。
美債危機即是風險積聚的結果。8月2日,奧巴馬簽署法案上調美國債務上限。到明年年初,美債上限將最低提高2.1萬億美元,最高提高2.4萬億美元;政府開支少至削減2.2萬億美元,多至削減2.5萬億美元。不過,最終國際評級機構標準普爾還是下調了美國的信用等級。雖然美債風險并不足以導致一場根本性的債務危機,但對其產生的根源,則開始有更多反思。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韋森就曾表示,債務危機正是“大政府”經濟政策導致的后果。
2008年9月,美國金融危機火勢正烈,布什政府提出了7000億美元的救市方案,卻被眾議院駁回;同時,美國的160余名經濟學家聯(lián)名反對,認為救市計劃缺乏公平性,為了使短期的崩潰中止,而弱化創(chuàng)新性個人資本市場是非常短視的;而民眾也以抗議的方式回應對美國自由市場“史無前例的干預”。不過,這些都沒有能夠減緩政府向市場出手的速度。很快,新的大規(guī)模金融救市方案被通過,總額增至8500億美元,自羅斯福新政以來,美國政府最大規(guī)模的市場干預行動開啟。
奧巴馬上臺之后,則表現(xiàn)出更加積極的姿態(tài),第一期為刺激經濟的7870億美元。奧巴馬政府希望通過大規(guī)模投資和退稅為美國創(chuàng)造300萬至400萬個就業(yè)機會,并通過減稅以及政府支出幫助美國經濟走出衰退。今年5月,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則宣布,2009年國會通過的經濟刺激計劃預算成本達到8300億美元,超過最初計劃的7870億美元。3年當中,美國實施了總規(guī)模超過2萬億美元的兩輪量化寬松貨幣政策,但至今仍未徹底擺脫衰退陰影,反而是財政赤字的加劇。根據(jù)美國白宮管理和預算局9月1日發(fā)布的報告,2011年聯(lián)邦財政赤字預計為1.3萬億美元。而在2009年時,這一數(shù)字為1.45萬億美元,是2008年的3.1倍。雖然政府承諾未來減赤,但是美國債務總額已經達到了14.34萬億美元,已接近其國內生產總值。
政府支出所占GDP的比重不斷增大,在救市當中,美國的“大政府主義”傾向已日漸明朗。
“政府對市場經濟的干預和拯救并沒有完全避免經濟發(fā)展和增長中出現(xiàn)的問題,相反有限制的市場經濟偏離了市場經濟的邏輯和運行軌跡,它消磨和扼殺了市場經濟制度所激發(fā)的人類經濟行為的那種激情和創(chuàng)造性。”加拿大華人學者鮑盛剛曾撰文稱,美國過度消費導致社會對政府的過度依賴,導致政府福利開支的激增。同時也使政府對市場干預力度的加大,進而扭曲了市場自身的恢復功能。
“這次美債危機就是美國國內政治對政府進行限制的表現(xiàn),通過約束機制讓政府不能多發(fā)債券,逼著政府能省則省,把納稅人的錢用到必要的地方?!敝袊洕w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石小敏說。
德國模式的優(yōu)越性
曾經創(chuàng)造了高效率的自由市場模式如今卻不得不依靠政府的積極介入挽救于危難,而過去被美“盎格魯-薩克遜資本主義”認為稅收太高、政府管制太嚴、勞動力市場太不靈活的德國模式卻在危機中得以屹立不倒。
盡管8月16日德國聯(lián)邦統(tǒng)計局公布,德國第二季度國內生產總值僅比第一季度增長0.1%,9月消費者信心指數(shù)從8月的修正值5.3下滑至5.2。但是德國聯(lián)邦經濟部長羅斯勒仍表示,雖然歐洲國家債務危機和國際環(huán)境中經濟景氣風險擴大打擊了消費者信心,但總體情況還是好的。德國內部經濟在發(fā)展過程中得到進一步穩(wěn)固,就業(yè)率不斷提升,私人家庭收入隨之增長。德國經濟目前遭遇阻力,但總體呈向好趨勢。
自2008年以來,所有的工業(yè)化國家都出現(xiàn)了失業(yè)率增長,美國一度高達9.8%。唯有德國的失業(yè)率出現(xiàn)下降,幾年中從8. 5%降至7%。過去一年多,德國股市的增長率也超過了其他的工業(yè)化國家,2010年德國GDP 增長3.6%,創(chuàng)東西德統(tǒng)一以來最高水平。
“我們的國家有何特別之處?”連德國總理默克爾本人也不禁要問。她認為,正是德國的社會市場經濟制度,使德國能夠在危機中得以保身。
形成于二戰(zhàn)之后的“德國模式”實行充分發(fā)揮市場競爭機制與有力的國家干預相結合,既要發(fā)揮個人自由、創(chuàng)造性和競爭性,同時又特別用高稅收和高福利的社會政策和社會保障調整市場競爭帶來的對公平的扭曲。在這種模式下,國家對資本積累的直接干預程度比較小,但政治體制嚴格地確立了一整套勞工權利和福利措施,使得有組織的勞工擁有了一個頗有影響的市場和直接參與勞資談判的能力。
而在金融危機發(fā)生之后,德國政府對美國的刺激經濟計劃也并不配合。默克爾曾表示,財政刺激很重要,但它們無法取代必要的監(jiān)管。
雖然德國也不可避免地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救市計劃和經濟刺激計劃,如將5000億歐元用于為德國銀行間貸款提供擔保、幫助銀行增加自有資本、購買銀行壞賬,投放820億歐元用于公共投資等。但是總體來說,德國政府在采取經濟刺激的時候,嚴格規(guī)定自身的投入規(guī)模、行為邊界和時間長度,避免政府對市場的過度干預。德國堅持,經濟的復蘇主要應依靠經濟自動穩(wěn)定器發(fā)揮的作用,而政府干預經濟僅僅是一種反周期的短期調節(jié),以減少經濟波動的過大破壞性,因此,政府在實施經濟刺激時必須要考慮自身行動的必要性,不必要的干涉會造成很大的破壞性,而不是促進經濟恢復。在救助德國受困銀行和企業(yè)的過程中,默克爾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國有化”的印象。默克爾表示,“在救助過程結束后,我們要盡快回歸原有的社會市場經濟軌道?!?/p>
而與德國經濟有相似之處的中國為應對金融危機采取了一系列的對策。推出了4萬億元的經濟刺激計劃、大幅降息、增加銀行流動性。相比之下,德國在分配財政資金時,只將較小的一部分用于公共投資,并且盡量使救援政策的實施符合市場經濟的原則。
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yè)經濟研究所所長金碚曾指出,德國政府救市時,十分注意堅持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往往通過設計出一種能夠引導市場主體行為的制度,然后由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市場個體進行微觀決策,從而實現(xiàn)政策目標,而不是直接參與市場活動,破壞市場機制。盡量實現(xiàn)“政府搭私人便車”,而不是“私人搭政府便車”。
政府的邊界
在世界經濟普遍出現(xiàn)衰退之際,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再次被討論。那些政府在經濟發(fā)展中起主導作用的經濟體開始受到重視,他們沒有遵循自由主義的發(fā)展模式,而是采用不同的“國家資本主義”等模式,反而在傳統(tǒng)的西方世界遭遇危機時,能夠持續(xù)獲益。中國、韓國、新加坡無一例外以政府威權作為經濟管理的主導力。在金融危機面前,西方國家尚且需要強化政府功能,這對新興國家是否構成一種誤導,從而更加傾向于擴大政府控制的范圍呢?挽救經濟的出發(fā)點是不是該取代“市場”這一普世通則?在市場面前,政府該在何種恰當?shù)臅r間和邊界止步?
如果沒有政府的強勢作用,就沒有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的高速成長。然而“東亞模式”實行的終歸是市場經濟體制,政府始終是在與市場機制的互動中起作用。上海交通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陳憲稱,如果說在經濟高速成長的初期,政府的強勢作用有著邊際遞增的效應,那么,在市場機制逐步成熟的后續(xù)時期,政府作用就將呈現(xiàn)邊際遞減的效應。與市場主體的決策機制相比,政府決策的信息不對稱更加嚴重,決策失誤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且,公共權力、公共資源進入競爭性的經濟活動,將不可避免地產生對私權的擠出或侵犯,以及尋租等問題。因此,對于“東亞模式”來說,進一步的成功就與政府作用在競爭性領域的適時退出有關。這一點同樣適用于轉型中的中國。
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會長高尚全日前表示,在這次國際金融危機中,各國政府紛紛出手對金融市場進行干預。這是自凱恩斯主義誕生以來現(xiàn)代市場經濟國家應對嚴重經濟衰退的通常做法,并非是對市場經濟體制的否定。
盡管在1970年代發(fā)生“滯脹”后,凱恩斯主義遭遇了來自新自由主義的強烈挑戰(zhàn),但是,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已成為各國政府公共政策的一部分,成為常態(tài)的政府干預。金融和經濟危機后,即便長期恪守市場自由的國家,如美國,也采取了重組企業(yè)債務和產權的干預措施,即所謂“國有化”的措施,哪怕這些措施是短期的?!跋鄬τ诔B(tài)的政府干預,這些措施就是非常態(tài)的政府干預。常態(tài)的政府干預和非常態(tài)的政府干預是政府干預的一次新綜合?!标悜椪f。
而石小敏亦表示:“德國和美國一樣,在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上原則相近,只不過德國創(chuàng)造的模式是社會市場經濟,行業(yè)自治、企業(yè)自治。但是在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上,它們是相同的,還是一個自由的市場?!彼f,這對中國是一個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