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畈
1 我的蘇別
我問蘇別,如果你的愛人移情別戀,你會怎么做?
彼時蘇別正與我躺在流蘇帳內(nèi),他聽到我的問題,坐起身來,將我摟在懷里,眉目間是溫存的笑意,他說:“你不會移情別戀的,我不會給你機會,我那么愛你。”
我嗔怪地白了蘇別一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p>
蘇別想了一想,嘆氣道:“如果你真的喜歡上了別人,我也沒有什么辦法,只能是放你走的?!闭f話的同時握住我的雙手不自覺地緊了一緊,像是真怕我跑了一般,說完頓住一剎蘇別又補了一句,“不對,不是放你走,是我離開,這家是你的?!?/p>
我笑了:“怎么這么一副怨婦的口氣,我不過是隨便問問,你怎么搞得真像有那么一回事似的?!?/p>
蘇別也隨著笑了,低頭親在我嘴上,輕聲道:“我是真喜歡你……”
其實不是移情別戀,確切講來,是舊情復(fù)燃。又或者,其實根本他就沒愛過我。
遇到蘇別的那一年,也是十三死的年份,十三——我的第一任丈夫,死了不到半年我就看上了別人。怨不得周遭鄰里要在背地里說我為人涼薄不知廉恥,但我不在乎,喜歡就是喜歡,他們不懂,他們享不了這份快樂。
那天是北平來的名角在大上海登臺演出的第一場,自十三死后,我又恢復(fù)了每個禮拜去看戲的習(xí)慣,同十三的相遇一樣,我都是在舞臺上看中了他們,不同的只是十三是名角,而蘇別是一個跑龍?zhí)椎男〗巧?/p>
“蘇別?!蔽夷钪拿?,微笑。
蘇別,十三,不同的人卻給了我一樣心動的感覺,他和十三長得并不相似,但眼底的神韻,還有那份內(nèi)斂沉靜的氣質(zhì),一樣吸引了我。
眼前人已經(jīng)卸了妝,露出一張年輕帥氣的臉。他的頭發(fā)有些長,很軟,劉海兒順著全部梳向后方,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這造型,不算很好,但我卻沒來由地喜歡。
當(dāng)初跟十三也是這樣相見的,我派人將人請到了包廂里。彼此站著打量對方,十三面無表情,蘇別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溫潤的笑意。
十三是我用武力加金錢威逼利誘下?lián)寔淼?,恒風(fēng)百貨的長女,青幫老大杜也笙的義妹,我想不到有什么是我想要而不能的東西,十三也不會例外,即便他有個青梅竹馬也不會例外。
只是,終究是搶來的,不到六個春秋十三就郁郁而終,他臨死那天透過窗戶望著遠(yuǎn)方,自始至終都不看我一眼。他恨我,恨我巧取豪奪破壞了他的愛情,恨我到死都不讓他見她一面。
與蘇別在包廂見面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次我不需要再用手段,心里篤定行動便越發(fā)慢條斯理,我喝一口茶,抬眼與他對視,四目相對,他依舊微笑,溫柔謙和。
這樣子良善的笑,斯文有禮的大家公子做派,幾乎讓人忘記他不過是個戲子。
我覺得面前這個人有意思,很有意思,演技高超偽裝得好到甚至能騙過他自己。
可是他騙不了我,第二天我便已經(jīng)知道他的所有底細(xì),他的過去比他本人沒意思許多,不知道之前我已經(jīng)猜中了個七七八八。窮人家的孩子,坑、蒙、拐、騙、偷,干了不少,入行晚,十五歲進(jìn)戲班只為了混口飯吃,遇到我時十九歲,已經(jīng)混吃混喝四年。忘了說,他和十三一樣,有個青梅竹馬。
我因為有事在忙,過了三天才又去找蘇別。
這次我開門見山地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點頭。
我盯著他笑:“知道的話就好辦許多了?!?/p>
他臉上沒了笑意,只是盯著我,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我靠近他,他不由得退后兩步,我將人逼在墻上靠著,我盯著他,欣賞他眼底的故作鎮(zhèn)定,我伸手探進(jìn)他的衣服里,撫摩他腰側(cè)的肌膚,欣賞他鼻翼沁出的細(xì)密的汗水。
我盯著他的嘴唇許久,他垂下睫毛也在看我,不妨我猛地抬頭撞上他的視線,他愣住了,我笑,他裝純沒用,他分明早就跟女人好過,也分明看出我的下一步動作。不過,總歸我還是喜歡他裝純。
“抱我?!蔽巧先サ臅r候我說,不是請求,是命令。
他乖乖地伸手抱住了我。
那天我們就喝了交杯酒,不過是第二次見面而已。
原以為蘇別不同于十三,這故事的結(jié)局也會不同。只是,我可以把握開始,卻永遠(yuǎn)掌控不了結(jié)局。
我自然是一直想要一個完美結(jié)局的,同十三在一起的時候,除了和那女人相關(guān)的一切我不應(yīng)他以外,對他幾乎是百依百順的。他想演戲,我便依他,他不想要孩子,不小心懷上的兩個我都打掉了,到第三個,還沒到我發(fā)覺就已流產(chǎn),自此醫(yī)生說我可能沒辦法生兒育女了。我哭了一夜,卻也只怪自己,沒敢埋怨十三一絲一毫。
蘇別跟十三不一樣,蘇別很喜歡小孩,我把這件事告訴蘇別的時候,蘇別愣了愣,卻沒表現(xiàn)出難過的神色,反而來安慰我,說反正他也是入贅,家里的香火他管不著,又說他更喜歡兩個人溫存,說等年紀(jì)大了我們可以領(lǐng)養(yǎng)孩子。
那時我只以為他是愛我不想我難過所以才為了安慰我沒表現(xiàn)出半分不高興來,卻不知道,他騙了我。
東窗事發(fā)是在我跟他結(jié)婚后的第三年,緣于王老板獻(xiàn)寶似的把新近收來的一件好貨拿來送我,那是唐寅的《洞庭黃茅渚圖》,這原是藏于我家的,怎么會去了他那里?
我叫十四去查,十四告訴我,在尚賢坊二十三號住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蘇別每個禮拜都會過去,這樣已經(jīng)兩年了。已經(jīng)兩年了,也就是婚后一年就有了那個女人。
那女人便是蘇別的青梅竹馬,十四一言一語冷冷地說著和他哥哥相似的戀愛故事,只是蘇別比十三聰明,他識得左擁右抱。我叫十四別說了,十四卻沒理我,他第一次不聽我的,繼續(xù)說著那對狗男女的事情,大概是為他哥哥不值,想看我的笑話。
蘇別說如果我愛上了別人,他會放我走,他說只能。“只能”是因為他沒權(quán)沒勢,他沒辦法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和尊嚴(yán)??墒俏矣校晕铱梢詾樗麨?。
我問過自己,如果當(dāng)初蘇別跟十三一樣拒絕我,我是否還會巧取豪奪,答案是否,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段沒有意義的生活,“以為通過感動可以獲得愛情”這個觀念已經(jīng)證明了我的自以為是。更重要的是,蘇別不是十三,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十三。
遺憾的是,蘇別當(dāng)初沒有拒絕,他選擇欺騙,選擇背叛。雖然沒有獲得十三的愛情,但是直到如今我對十三都充滿了尊敬,他對另一個女人至死不渝的愛足以讓我對他銘記一生??商K別是世俗的,像很多人會做的選擇那樣,因為不能得罪權(quán)勢只有順從,而又因為放不開那個女人,所以左擁右抱?
我躺在床上,就躺在蘇別身邊,默默地想蘇別的罪,那些足以讓我心安理得殺了他的借口,我翻了個身笑了笑,其實如果想殺人,根本不必找理由。這個世道人命賤如草。
我依然把這件事交給十四去辦,十四聽聞有些錯愕:“你不——”
就說了兩個字而已,沒有下文。
作出決定的這一刻我是怯弱的,我想了一下蘇別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沒有呼吸的樣子,那畫面有些殘忍,心忍不住痛了起來。
我想我得立刻出門,去南京,遠(yuǎn)遠(yuǎn)地逃開,我想我沒有三五個月我不要回來。
我說:“別讓他痛苦?;蛘?,讓他自己選吧?!边x什么樣的死法。
臨走前鬼使神差地又去了一趟臥室,我坐在床邊靜看蘇別。蘇別,蘇別,你可知道今天會是你的祭日。
“蘇別——”我不由得輕喚了一聲,下意識的,其實并不想吵醒他,可他被我那么一聲就喚醒了,他緩慢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外面泛著一絲光亮的天,問:“幾點了?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你再睡會兒吧,我要去南京?!蔽颐哪槨?/p>
“要去多久?”他坐了起來,握住我的手。
“一兩天吧?!蔽胰鲋e,如果去的時間太長,難免要應(yīng)付他的“甜言蜜語”,以往那些動聽的話讓人格外歡喜,如今卻極端刺耳。他已經(jīng)要去了,我不想讓自己更恨他。
一時無話,彼此靜默對望了三秒,被他深邃的眼神看得我心頭急跳,我怕自己藏不住心事,忙道別:“蘇別,我要走了?!?/p>
他要下床:“我送你到門口?!?/p>
我搖了搖頭,阻止他:“不用了,你再睡會兒,還很早。”
“瑩瑩——”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想大概是我的神色泄露了什么,我真的得走了,我害怕撕破臉皮鬧得不可收拾。
上車前我再三對十四交代,能夠滿足他的都滿足他,不要讓他有遺憾。
十四點頭。
車子呼嘯而去,我坐在車上思潮起伏,一會兒想到剛認(rèn)識蘇別時的甜蜜畫面,一會兒又想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愛著一個女人的同時又來親吻我,怎么吻得下去?
昨晚我不由得感慨:“蘇別,你這名字不好?!?/p>
“不好嗎?師傅取的。”
是啊,不好,很不好,太不吉利了。
心里痛得天翻地覆,他,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
晚上十四來了電話。
只有短短幾個字。
“都辦妥了?!?/p>
聽完這句我便掛斷了,我不想再多聽什么。
2 我的瑩瑩
是我先遇見她的,是我先喜歡上她的。
為什么她會喜歡上哥哥?
是梅雨季節(jié),剛下了一夜的雨,好不容易晴了,我立即去了滬北,那繁華的十里洋場。
兜里沒錢,隨意地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到處閑逛,看琳瑯滿目的奢侈品,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冷不丁車子就那么沖出來了,我閃避不及,如同她走進(jìn)我心里一般,我無力抗拒。
“小赤佬儂找死??!”司機罵罵咧咧。
我卻只能愣愣地看著后面那張絕美的容顏。
她開了車窗,問我:“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
她給我錢:“拿著去買身衣服,也去醫(yī)院看看哪里不好。”
她這么一說我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是濕的,身上全是稀泥。
過后幾日便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渾身別扭,像夏日雨前的煩悶,我想著她想見她,心里一時甜一時澀一時又焦躁抑郁。她是誰?我要怎么才能再見她?她那么美那么好,我、我真可恥,居然妄想吃天鵝肉??墒蔷褪窍?,控制不住地想。燈在屋頂搖曳,隔壁那大娘罵他家老公罵個喋喋不休,很煩很煩很煩,能不能消停?
天天去滬北,轉(zhuǎn)到東、轉(zhuǎn)到西,再不見她,她大概是妖精,憑空消失了。
哥哥被挖角到了大上海,哥哥成名已經(jīng)有大半年,大上海為了挖他,給了不少違約金。大上海替哥哥做足了場面,在大上海的第一次登臺,不僅來了好多記者還來了很多很多達(dá)官貴人。
我忽然想,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會不會來?
上海女人都愛聽?wèi)颉?/p>
上海女人都愛聽?wèi)?,他們追逐名角,背地里卻嗤笑一聲——不過是個戲子。
她來了,真的來了。她比我想象中還要——有錢有名有權(quán)勢?她一來記者都包圍了她,問她一些我聽不懂的問題:聽說二奶奶要跟你打官司爭遺產(chǎn);聽說大部分股東都不同意你接手恒風(fēng)百貨;有傳聞?wù)f是你害死了你父親。
她一概不回應(yīng),由保鏢擋住記者,自己獨自往二樓包廂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追上去,傻傻地對她說了一句話:“你還記得我嗎?”
她愣了一下,皺眉,似乎在回想。
我提示她,盡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傻。我說:“那天,在南京路上……”
“哦,是你,”她微笑,“你沒事了吧?”
我沒回答,為了不結(jié)束談話,我開啟了另一個話題,我說:“你也來看我哥哥演出?”
“你哥哥是?”
“云十三。今天的主演。”
“他是你哥哥?”
“不像嗎?”
她笑了笑:“要跟我一起看戲嗎?”
哥哥發(fā)揮得很好,她看得很投入,我卻心不在焉,我不敢一直看著她,可我又渴望能夠不浪費一分一秒,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問。
“云十四?!蹦且豢涛液瞄_心,只為她問了我的名字,我大著膽子反問,“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秒,隨即笑了:“我叫杜美瑩。”她又說,“十三不是藝名嗎?我以為這是你哥哥的藝名?!?/p>
我笑:“是我父親取的,他沒文化,按老慣例,想要多子多孫,就取了十三、十四?!蔽矣迷~“父親”,文縐縐的,刻意的,想要拉近與她的距離。
“十三,十三——”杜美瑩輕輕地用上海話念了兩遍,忽地笑了,“這名字可真是,十三在上海話里可是罵人的詞?!?/p>
我愣了一下:“我們是福建的?!?/p>
第二個周末杜美瑩單獨請哥哥去包廂喝了會兒茶,我覺得莫名煩躁,有不好的想法在腦子里冒出來。
看哥哥并沒有什么反常的行為,我本來想按捺下心里的疑問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但,還是沒忍住。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哥哥似乎也沒睡著。
我問哥哥:“你們聊了什么?”
他似乎也剛好在想她,所以很自然地知道我在問什么,不假思索就答:“沒什么,隨便聊了一會兒?!?/p>
他說得輕描淡寫,天知道我有多忌妒他的“隨便聊了一會兒”。
我將這件事告訴了寧姐。
寧姐居然只是笑了笑,說:“沒事的,別擔(dān)心,我對你哥哥有信心。”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我暗自慚愧,我沒為寧姐擔(dān)心,我私心作怪罷了。
我想杜美瑩是真喜歡上哥哥了。我在一樓角落里抽煙,一邊抽煙一邊看向二樓包廂里的她,她目光專注,神情溫柔,像墜入愛河的女人。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墜入愛河的女人是什么樣,但她面對哥哥時的樣子像另一個寧姐。
杜美瑩約哥哥去看電影,下午三點上演,但快兩點的時候哥哥還沒開始準(zhǔn)備,比如應(yīng)該換身衣服,洗洗臉什么的,我認(rèn)為。
我有些生氣,盯著桌上那張票:“你還不出門?要遲到了?!?/p>
哥哥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也看向桌上的電影票。
“我不打算去?!?/p>
“為什么?”他把自己當(dāng)什么人,居然還擺譜。我恨。
“不想去,我不樂意應(yīng)付闊太太、富小姐?!?/p>
說完話哥哥就下樓去了,大概是去找寧姐了。
我盯著電影票糾結(jié)了半個鐘頭,最終還是拿上票去了電影院,到的時候是兩點四十,她的車已經(jīng)等在門口,她居然來得那么早。
我敲了車窗,她看到是我,臉上的喜悅神色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似乎已經(jīng)料想到接下去我會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等。
我尷尬地說:“我哥他叫我來還你電影票,他有事不能來。”
“你陪我進(jìn)去看吧?!?/p>
我內(nèi)心竊喜,總算如愿以償。
等著電影開演的這一段空當(dāng),我和杜美瑩隨意聊著,我撒謊,我說:“寧姐不太舒服,我哥留在家里照顧她,所以沒辦法過來?!?/p>
我刻意提起:“寧姐是我哥的女朋友,他們感情很好,我媽早就當(dāng)她是自家媳婦。”
想她知難而退,卻不料起了反效果。
我看錯了杜美瑩。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杜美瑩,只覺得她美,特別是她身上的那份溫柔恬靜的氣質(zhì)深深地吸引著我。可那不是她,她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我真是以為,她知道哥哥有喜歡的人以后會放手的,她該不屑一顧地去和別的女人搶男人,她該看不起戲子,她該覺得遺憾卻能處之泰然。
而事實是,她威脅哥哥,她用寧姐的生命,我的生命,哥哥的事業(yè)……所有能拿來要挾哥哥的她都利用上了。
杜美瑩很有耐性地追求了哥哥兩個月,兩個月后像極惱羞成怒,她把哥哥從此綁在了她身邊。
哥哥掙扎不過月余。杜美瑩成了我的嫂嫂,我成了杜美瑩的私人助理。杜美瑩將我引薦給杜也笙,沒事的時候我在杜老大手下做事,有事的時候我回到杜美瑩身邊。
哥哥死后我去了一趟北平,再回來杜美瑩居然已經(jīng)有了第二任丈夫,并且又是個戲子。有一晚我喝醉了,小弟說我哭鬧,罵罵咧咧地問他:“我是不是該去學(xué)唱戲,我長得像不像云十三,她該愛我。”我醉倒在地,下結(jié)論,她該愛我。
為什么這次她選擇的還是別人?
這次我逃開了,我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想看見她與別的男人耳鬢廝磨你儂我儂。我害怕,害怕再多看一眼,我就會忍不住又毀掉她的第二次幸福。
這樣又過三年。
有一天她找我喝酒,纖纖玉手執(zhí)杯敬酒,不管我喝不喝,她一杯復(fù)一杯,喝到爛醉如泥。
我摟她入懷,親吻她。真想要了她,但最終沒有,我不愿這樣不清不楚。等了九年,從二十等到二十九,我早已磨平了性子,早已練就了一身耐性。我也有了我的驕傲。
我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破壞她的幸福。
蘇別有個青梅竹馬,沒錯。但蘇別認(rèn)識杜美瑩的時候已經(jīng)和那女人分開。蘇別不如哥哥,那女人更比不上寧姐。他們的戀情在我眼里像垃圾。
蘇別的青梅竹馬拋棄蘇別嫁了個有錢人當(dāng)小姨子,在外面偷人被老公掃地出門,奸夫更是不負(fù)責(zé)任,見沒油水,吃干抹盡跑了。女人這回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只好找蘇別借錢打胎。
蘇別因為杜美瑩的事情,反對打胎,又喜歡小孩,就當(dāng)成自己的小孩來養(yǎng)。不敢讓杜美瑩知道這女人的存在,但又得接濟這女人,于是拿了家里的古畫出去賣,以為那么多古畫少一件兩件不會有事。
事實就是,蘇別沒有對不起杜美瑩,是我騙了她。
我說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卻沒說那個小孩不是蘇別的;我說那女人是蘇別的青梅竹馬,我知道她有多痛恨“青梅竹馬”這個字眼;我說蘇別每個禮拜都去看那個女人,每個月都拿家用給那個女人,卻沒說他們其實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深知杜美瑩,六年的折磨早已讓她對愛情失去信心,她沒有安全感,她的心早已在與哥哥的相處中漸漸變冷變硬,她累了。
我告訴蘇別:“她要你死?!?/p>
“為什么?”他臉色蒼白。
“因為你欺騙了她,她不能容忍一絲一毫的欺騙與背叛。”
蘇別急急解釋:“我沒有背叛她,我可以解釋?!?/p>
我搖頭,我很遺憾地笑了:“實際上,是我要你死。我不想再放手了,我累了,等太久了?!?/p>
蘇別頓時木然,看了我一眼,忽地冷笑一聲。
“你會放過我朋友吧?”
“我并不喜歡殺人,”我說,“別把我當(dāng)成殺人狂。你放心,我會給她很多錢,足夠她養(yǎng)大孩子?!?/p>
“別告訴她真相。騙她一輩子吧?!?/p>
蘇別這樣說。
這句話讓我的心臟亂跳了一拍。杜美瑩的眼光不錯,她沒愛錯人。但我不會再心軟,我本該在三年前就讓杜美瑩愛上我,是他搶走了她,他不該出現(xiàn)的。
今晚月亮很圓,夜很美。
風(fēng)扇嗡嗡地轉(zhuǎn)著,一直在那里擾亂著光影,房間里忽明忽暗,影子滑過她的面龐。
“你怎么來了?”杜美瑩醒了過來。
“他們說你病了?!?/p>
她的目光轉(zhuǎn)到電風(fēng)扇上:“你買的?”
“嗯,他們說微云居沒準(zhǔn)備這個。”
“他們?他們是誰?”
我笑了,我喜歡這個樣子的杜美瑩。
“十四,你二十九了,你為什么還不結(jié)婚?”
杜美瑩突然問這個,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目光疑惑而深沉。
我放柔了神情看著她:“你不知道答案?”
杜美瑩沉默了。
我只微笑:“再睡一會兒吧。這才一點多。”
“你不去睡?”
“你睡著了我就過去?!?/p>
她閉上了眼睛,眉頭微微蹙起,大概是因為頭還是很疼的緣故。
我坐在床邊喝咖啡,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好像是,哥哥婚后的第四年。
也是這樣安靜的夜晚,不過不是夏天,是很冷很冷的冬天,她病了,發(fā)高燒,全身燙得嚇人,人都燒到說胡話了。哥哥很著急,又給她喂藥又給她擦身,他抱著她不斷地說著情話,可惜她一句都沒聽到。
嚴(yán)格來講也不算情話,只是對哥哥那樣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極限。
我站在門外,看著門里的兩個人,暗想他其實已經(jīng)愛上她了,他心里有她。
“這個你嘗嘗,我做的?!倍琶垃摣I(xiàn)寶似的將一塊糕點遞上去。
那是桂花糕,很甜很糯,但哥哥不愛吃,哥哥不喜歡吃糯米類的東西,他會消化不良,可是我看到哥哥慢條斯理地吃下了一整盤糕點。
他看著書,靜默地,假裝毫不在意地對一臉期待的杜美瑩說:“還不錯。”
我心里禁不住冷笑了。
不想再看這樣的畫面,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發(fā)瘋。
我開始給哥哥下藥,夾竹桃的根,磨成末,只放一點點混在茶葉里,據(jù)說會讓人意識不清,會讓人嗜睡沉默寡言,到最后心臟衰竭而死。
只有一點點,每次都只有一點點,持續(xù)兩年,他終于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一直都以為他是郁郁而終,不知道是我做了手腳。
我想現(xiàn)在都好了,我再也不用傷害她,她會是我的。
“瑩瑩,我的瑩瑩?!蔽以谛睦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