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路
錢學森曾問: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yǎng)不出杰出人才?
回答的人很多,有的說中國的科研投入水平低,有的說中國基礎教育對創(chuàng)新能力的培養(yǎng)不夠,有的說中國青年學者浮躁且急功近利,還有的將此歸于中國的教育科研體制和結構。
這些回答都不錯。從杰出人才個人成長的角度還可以有一個新的回答。
有志“一定”不在年高
心理學家阿德勒在《自卑與超越》中寫道:“一個12歲~14歲的孩子應該大致知道他們以后所要從事的職業(yè),假使一個孩子到了這年齡還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那我真的要為他感到悲哀……”
阿德勒若活在今日之中國,他將會為一半以上的中國大學生感到悲哀——北京市教科院一項面向全國的調查顯示:“大學新生中有42.1%的人表示對所學的專業(yè)不滿意,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專業(yè)的話,65.5%的人表示將另選專業(yè)?!敝袊⒆涌即髮W的年齡大概為17~19歲,他們到了這個年紀卻依然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么或者被父母、老師強制改變了志向。上述調查還顯示,很多人“到了30多歲還沒有明確職業(yè)定位”。
而即便是不情愿地接受了4至5年的本科學習,也還有近三成的人,不會從事他們所學的專業(yè),據(jù)另一調查機構的調查,中國本科畢業(yè)生中有29%的人專業(yè)不對口。
或許有人會說,一波三折的專業(yè)選擇和職業(yè)生涯,可能更能讓一些高精尖人才脫穎而出,他們的視野可能會更廣,或許有這樣成功的例子。但我要說,更多的孩子會因此失去登頂他們職業(yè)高峰的機會,更多的例子顯示,很多高精尖的人才,他們在青少年時代就確立了人生的方向,并且堅持了一生,并未改變。
發(fā)明家愛迪生15歲學習電報業(yè)務,他發(fā)現(xiàn)了電的神奇,越琢磨越有趣,從此便走上了他一發(fā)而不可收的發(fā)明之路。
愛因斯坦12歲對歐幾里得幾何產生興趣,13歲對代數(shù)產生興趣,然后便是物理學和哲學。16歲時,他在一篇幾乎句句都有語法錯誤的法語作文《我對未來的打算》中表達了自己的人生計劃,他希望能在蘇黎士工業(yè)大學花4年時間攻讀數(shù)學和理論物理學,他覺得這對他來說是最合適的選擇。
諾貝爾物理獎得主丁肇中高中時就已經迷戀理化學科,他吃飯時、上學的路上常常都會入神地解著理化題。同學曾在中學畢業(yè)紀念冊上贈言給他:“你的理科可以說在班上無敵手,我希望你集中全力向理科進攻,發(fā)明幾個丁氏定律!”同學的話也就是他年輕時代的志向,我們相信他在高中時就已經有了人生方向。
前文所述的心理學家阿德勒,他有位學生,17歲時突然意識到心理學這門只能定性的學問,并不適合嚴謹?shù)淖约?,他便離開了他的老師,轉而專攻科學哲學和邏輯學,他最終成為20世紀頗有影響的哲學家,他便是卡爾·波普。
或許很多人會認為居里夫人在物理、化學上的志向始于她較晚才開始的大學時代(居里夫人24歲才上大學),甚至始于婚后夫婦倆的共同研究階段。事實上,她對科學的興趣卻是始于少女時代的,父親曾經對物理學有所研究,她從小就是在父親實驗室的瓶瓶罐罐中長大的,有證據(jù)表明,在15歲時,她便有了從事科學的志向,只是迫于家庭生計,才從事了多年的家庭教師的工作。
縱觀諾貝爾獎獲獎者的隊列,多數(shù)人都是在青少年階段立志,并且堅持一生的,中途改行的很少。之所以會這樣,我們可以援引馬克思那句著名的話:“在科學的道路上是沒有平坦的道路可行的,只有那些在科學道路上不畏艱險的人,才有希望到達科學的頂點!”人生很短而學海無涯且艱險,只有少年立志并終生努力的人,才更有可能取得一點點成就。
或許對一般人來講,隨遇而安,人生的規(guī)劃跟著變化走,也是一種很好的生活哲學,但對杰出人才來講。少年立志是個非常重要的成功因素,越是明確自己未來發(fā)展方向的青少年,他取得創(chuàng)造性成就的可能性就越大。
自古英雄出少年,近現(xiàn)代很多有杰出成就的人才都是在20歲前就確立了人生方向的。愛因斯坦、丁肇中、卡爾·波普,他們?yōu)槭裁词畮讱q就能確立一生的志向,并且堅持一生?
堅定的志向源自切身的興趣
中科院外籍院士、數(shù)學家丘成桐在反思中國人與諾貝爾自然科學獎無緣的原因時說:“……坦白說,在中國很少看到年輕人日以繼夜地為了某個科研項目去努力?!彼f,他接觸的中國當代青年科研工作者多數(shù)都很急功近利,稍有成就就很自滿,不再努力了。他對本土中國人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得到諾貝爾自然科學獎表示極大的悲觀。
丘成桐談到了急功近利的表象,為什么會這樣?
如果我們有機會回顧一下中國當代青年學者的立志階段,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他們中的很多人從高中時代的立志階段就已經非常功利了,他們很可能就是為了高考、為將來生活的舒適才選擇自己的專業(yè)的。
人往往是“趨利避害”的,這種人生選擇無可厚非,但從科技發(fā)展的角度上講,并不歡迎這樣的人??萍嫉陌l(fā)展青睞另一批人,他們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去,長年不懈,生活都以這種研究為中心,不怕默默無聞,不太計較個人得失,他們熱愛的是研究工作本身,著迷的是每一點點進步和發(fā)現(xiàn),而不是這些進步和發(fā)現(xiàn)可能帶來的財富與榮譽,吸引他的不是任何外在的東西。
這種要求是不是有點高了?但很多有成就的知名科學家都能自覺地做到這點。我們能夠看到愛因斯坦會把巨額支票當書簽隨意亂放,他還會不假思索地拒絕做總統(tǒng)候選人的機會;我們還能看到居里夫人不去申請鐳的制取專利,并且把兩次諾貝爾獎的獎金基本上都“散”給了周圍有需要的人。他們熱愛的是研究工作本身,不是背后的功利目標。他們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無暇顧及其他。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區(qū)別?興趣!有興趣,就能著迷,著迷就會熱愛;相反,沒有興趣便只有功利。這正如愛因斯坦所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倍喗芤舱f過:“興趣的加入便啟動了儲存在人內心的力量?!比毡窘逃夷敬寰靡桓苯亓水?shù)囟x了天才:“天才就是強烈的興趣和頑強的入迷?!?/p>
興趣就是天才和功利投機者的分野點,認識到了這一點,才會有諾貝爾獎獲得者韋爾特曼的極端言論,他說,中學階段只要教給學生“那些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就可以了)。韋爾特曼是物理學家,他的言論或許有悖于教育規(guī)律,但從中也能體會到他對興趣的重視。
然而,今天我們的學校做得跟韋爾特曼的設想正相反,我們太不重視對興趣的培養(yǎng)和保護了。試想,經過高中3年“填鴨式”的教學以及“夯土式”的復習,有誰還會對哪一門課懷有興趣?或許有個別優(yōu)
秀學生會對學習感興趣,我相信,那也是對獲得好分數(shù)的興趣,是外在的,是功利的,如果不能適時轉換成對學科內在的興趣,哪門學問也無法成為讓他心醉的事業(yè)。不僅如此,更可怕的是,我們的孩子經過了中學階段的教育,其中很多人連任何興趣都沒有了,他們沒有時間和空間、沒有任何機會發(fā)展出一項屬于自己的興趣。或許有人會說,越來越多的孩子正在加入到網絡游戲的大軍中,游戲是不是一種興趣呢?其實,這種作用于感官、充滿非現(xiàn)實感的活動,更像是某種讓人產生幻覺的毒品,正好反襯出這些孩子的空虛,他們的現(xiàn)實興趣點已經被破壞殆盡。
最近,國內出版了諾貝爾獎獲得者朝永振一郎的《樂園——我的諾貝爾獎之路》一書,書中朝永振一郎分析了自己成功的原因,他非常強調好奇心的力量。中學時,老師提到京都東山中有花崗巖,而花崗巖中含有鈾,只是這么提了一句,就勾起了朝永振一郎和伙伴們的興趣,他們商量著去山中弄點鈾回來。雖然成年后回想,朝永振一郎覺得很幼稚,鈾是一種很難得到的礦物,但他也認為這些行為都在培養(yǎng)著自己的科學興趣和好奇心。朝永振一郎和伙伴們的行為,在今天我們的中學生中有可能嗎?時間、精力上不允許,每天都在為提高幾分而奮斗;即使有時間,也沒興趣,因為老師會把鈾是什么講得很透徹,你不會有疑問,更沒興趣一見其真容;即使有興趣,父母或老師也不會允許你貿然人山……
興趣的誕生要在自由、寬松的狀態(tài)下,每個人的興趣都有可能不同,學校要有一個寬容、豐富的環(huán)境,讓孩子們自由地找到自己的興趣點;興趣點的維護則需要學校給學生一定的空間、時間以及基本條件,讓興趣在孩子們的心中生根發(fā)芽。這些條件我們的中學教育都沒有充分提供,這也就難怪我們的孩子在面對人生的第一次選擇時,顯得那樣迷茫了:他們會很難回答一些基本的問題:“我到底喜歡什么”、“我到底想做什么”,因為他們沒有興趣點。
中學階段,尤其是高中階段,是人生重要的抉擇期,即使對一般的孩子而言,也要開始謀劃自己的人生了。我們欣喜地看到,有專家正在呼吁在高中階段開設職業(yè)規(guī)劃課,并且一些學校也已經悄然開始了這個實踐。而對一些在高中階段就興趣點明確且十分專注的孩子,那很可能就是杰出人才的苗子,十分珍貴,我們要多給他們一些自由的時間和空間,鼓勵他們自主探索,給予他們發(fā)展興趣的基本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