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華
(長沙學院 法學與公共管理系,湖南 長沙 410003)
農民合作的條件:岳陽井塘灌區(qū)個案
鐘云華
(長沙學院 法學與公共管理系,湖南 長沙 410003)
基于湖南岳陽井塘灌區(qū)個案的考察表明:國家介入是農民合作的外部條件。人民公社時期,國家通過強制性力量直接主導農民合作,改革開放之后國家仍通過誘致性力量引導農民合作;農村精英參與和組織載體是農民合作的內部條件。農村精英具有較好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能贏得農民的尊重與信任,是農民合作的發(fā)起者、凝結點和推動力。組織載體能夠為農民合作提供交流平臺、規(guī)章制度與懲罰機制。為了促進農民合作,政府應該加強推動農民合作的力度、鼓勵農村精英參與農民合作以及大力發(fā)展農民合作組織。
合作條件;農民合作;國家介入;農村精英;組織載體;井塘灌區(qū);岳陽
農民合作指的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農民或農民群體為了達到共同目標或共同利益而在行動上相互配合的過程。農民的合作可以使合作雙方受益,并最終促進農業(yè)經濟增長與農村發(fā)展,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我國農民間的相互合作難以實現(xiàn),即使合作,也是曇花一現(xiàn),不能持久。針對農民合作難的現(xiàn)象,學術界尤其是農業(yè)經濟學界進行了較多的研究,產生了一些具有理論意義與實踐意義的成果。概而言之,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論證中國農民合作難是一個真命題。孫中山就曾提及我國農民是一盤散沙;梁漱溟也認為農民很散漫,他們必須從分散走向合作;[1]曹錦清在河南調查后得出“農民善分不善合”的結論;[2]賀雪峰在湖北調查后發(fā)現(xiàn):“市場經濟導致農民合作能力下降,農民不善合或不能合的狀況,已經到了歷史上最嚴重的地步”。[3]二是關于農民合作難的原因。賀雪峰認為,農民合作難主要在于農村是一個熟人社會,與公眾社會不同,農民有著特殊的公正觀,那就是他們的行動的出發(fā)點不在于自己能得到多少及失去多少,而在于別人不能白白從我的行動中得到額外的好處。[3]吳理財指出,農民缺乏合作并不是因為他們不是“理性人”,恰恰相反,他認為農民是過于精明的。[4]宋圭武則認為農民不合作的原因有:小農經濟的生產方式天然缺乏社會化的大分工,社會化分工的缺乏必然導致相應社會化合作的缺乏;儒家倫理文化所體現(xiàn)的現(xiàn)世主義風格使人的精神趨向一種短期情結,從而也不利于合作的長期化和陌生人之間的合作。[5]三是解決農民合作難的對策研究。董磊明認為,為了促進農民合作,應該對農村地區(qū)尚存留的一些合作資源加以挖掘和保護,避免外在力量的破壞。[6]宋圭武則指出,促進農民合作有自組織與他組織兩種方式,在我國,政府應成為推動農民合作的主要力量。[5]而絕大多數(shù)的研究者如羅必良、徐勇、賀雪峰等認為,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促進農民合作的正途是大力發(fā)展農村合作組織。[7-9]
以上研究使社會各屆充分了解了農民合作難的現(xiàn)狀及實現(xiàn)農民合作的意義,也提出了一些具有參考價值的建議,成為后續(xù)研究的基礎,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但這些研究至少存在以下三個問題:一是大多在一個時點靜態(tài)地研究農民合作難問題。然而眾所周知,中國近代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農民合作難有不同的類型、表現(xiàn)及原因,在一個靜態(tài)的時點研究農民合作難所得研究結論缺乏普適性。二是缺乏對農民合作條件的研究。農民合作的條件是農民合作得以實現(xiàn)的前提條件,只有深刻揭示農民合作的條件,研究所提的促進農民合作的一系列政策建議才能行之有效、真正促進農民合作。農民合作的條件理應成為該研究領域的一個主題。三是大多數(shù)研究中,農民合作是一種抽象的農民合作,沒有落實到一個微觀的具體行為,這使得研究成果盡管理論“深奧”,但有晦澀之嫌。
從上可以看出,我國農民合作問題因依托數(shù)千年農業(yè)文明連續(xù)不間斷的演進而具有深邃的歷史感,同時也因其牽涉范圍廣袤和延綿時間久遠而深刻復雜,把握其精要、窺探其奧秘的關鍵在于選擇一個科學而又切實可行的視角。水是農業(yè)的命脈,給農田放水是農民在農業(yè)生產活動中最普遍的微觀行為,因而從放水這一農民最平常的微觀行為出發(fā),考察不同歷史時期農民合作狀況及其內、外部條件,對研究農民合作能夠起到小中見大、探微見著的效果。筆者擬從這一視角出發(fā),采用質的研究方法,以湖南岳陽井塘灌區(qū)為個案,探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不同歷史階段農民合作的狀況及其內、外部條件,以期為促進農民合作、發(fā)展新型農村合作經濟提供借鑒。
湖南岳陽筻口鎮(zhèn)井塘灌區(qū)位于岳陽鐵山水庫以南,包括4個行政村,37個村民小組,972戶農戶,人口3632人,水田320公頃,旱地43.3公頃,主要種植雙季水稻及少量豆、棉、油料等經濟作物。一般年份(既無旱災,也無水災)井塘灌區(qū)水田灌溉用水360萬立方米,灌區(qū)內小型水利設施每年可供水180萬立方米,每年用水年缺口約180萬立方米。為滿足灌溉用水需要, 井塘灌區(qū)每年須從鐵山水庫購水。井塘灌區(qū)距離鐵山水庫20公里,單個農民無法獨自完成從水庫引水至自己水田的任務,原因有二:一是水庫不對單個農民售水,二是水路過于遙遠,單個農民及其家庭不可能看護這么長的水路,因為水總是會被上游的農民偷走。為了給農田灌溉,維持農業(yè)生產,井塘灌區(qū)的農民放水時需要通力合作才能完成。1949年至今,井塘灌區(qū)的農民在水庫修建、引水、蓄水、放水等環(huán)節(jié)的合作程度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差異較大。
人民公社時期,農民“被合作”且合作狀況良好。1958年“大躍進”的浪潮中,全國開始人民公社運動。據(jù)中華全國總工會統(tǒng)計,到1960年7月,全國建成人民公社31064個,公社人口達到35500多萬。[10]人民公社實行“政社合一”的制度,即把基層政權機構(鄉(xiāng)人民委員會)和集體經濟組織的領導機構(社管理委員會)合為一體,統(tǒng)一管理全鄉(xiāng)、全社的各種事務。[11]自此,國家全面介入農村,鄉(xiāng)村處于國家直接控制之中,具體由公社主導人們的生產與生活,農民之間的合作也同樣被行政力量所主導與推動,農民合作進入了一個“被合作”時期。調查中一位 68歲的老農回憶了當初參加修建井塘灌區(qū)小型水庫的一些情況:“1959年我們修建大水庫,四個村的村民不論男女老少一起上工地,場面非常壯觀,唯一的機械就是一臺紅旗牌拖拉機,但我們也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把水庫修好了。”
從四個村的農民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就齊心協(xié)力合作修建好一座水庫的事件可以看出,人民公社時期,國家是通過對政治、經濟、文化資源的控制,強制了農民合作。國家的強力介入,克服了幾千年來農民的組織困境,從而在短期內建造起了無以數(shù)計的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基本上實現(xiàn)了農田水利化。[12]集體經濟時代,農民灌溉農田時也不存在沖突。國家促進農民合作的手段,除了正常的行政命令以外,在政策層面也制定一系列的政策,如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通過的《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等。[10]
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后,農村集體經濟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空殼,農民的合作能力每況愈下,農民合作狀況達到歷史最低點。據(jù)訪談材料,村民普遍認為,改革開放以來,村民之間合作困難。比如給農田放水,農民是各自為戰(zhàn),很難達成協(xié)作。如村民小組用電用水協(xié)會的會議,村民開了幾次會,硬是沒辦法達成一致意見以合作提水。大旱之年,村民面對泵站的水,顯得很無奈。因為放水而吵架、打架的事件時有發(fā)生。一位村主任舉了一個典型案例:“一次,一位婦女發(fā)現(xiàn)自己放的水被上游的一名后生挖開渠道偷走了,她就把被挖開的渠道重新堵好,但上游那個年輕后生甚是蠻橫無理,當著她的面又把它挖開了,那婦女被氣得要死,沖上去就和那個后生廝打起來,并脫了褲子,用身體堵住水渠的缺口,當那后生再來拖她時,她就大聲說后生非禮她,那后生看她這樣,不敢再造次。通過這樣的方式,那位婦女勉強給自己的田里放滿了水。”更嚴重的是,這種農民不合作甚至扯皮的行為,造成水利渠道維修困難、灌區(qū)上游大水漫灌、下游惜水如金、水資源浪費過甚的后果。
由此可見,農民合作非但沒有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而加強,不合作的狀況反而嚴重。這是因為:一方面,隨著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農民被分成一個一個的實體,家庭成為農村最基本的經濟單位。集體經濟瓦解使得農民嚴重被“原子化”了,村民人數(shù)眾多的優(yōu)勢被組織程度的松散所抵消。另一方面,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和市場經濟的發(fā)展,使得地緣或宗族的狹小卻緊密的合作網絡大勢已去,風光不再。兩方面的原因合在一起,使得村民集體行動力量極為微弱,農民合作難上加難。
1998年,井塘灌區(qū)成立了井塘用水協(xié)會(以下簡稱協(xié)會)。協(xié)會有會員972人、用水組37個、協(xié)會代表49人、執(zhí)委會成員5人。協(xié)會執(zhí)委會主席一個,副主席四個,負責協(xié)會日常收費、水庫管理、財務、工程維修等工作;49名代表對執(zhí)委會5名成員的工作進行監(jiān)督;37個放水員由37個村民小組自己選舉。農民合作協(xié)會成立與發(fā)展以后,農民合作因為有了組織依托而日漸緊密。協(xié)會統(tǒng)一將水從鐵山水庫引水至井塘兩個小水庫蓄存后,如果某位農民需要放水,只要告知自己所在組的放水員,放水員就會到蓄水水庫要求管理員開閘放水,農民只要去自己田里看看水是否已經放好,并在晚稻收割后及時繳納水費就行。這樣,協(xié)會成立后,農民通過運用自己的選舉權選舉自己信得過的代表參與農村水利事務,農民間的合作發(fā)生了由大集體時期的強制生成向自發(fā)生成的質性改變。農民合作采用協(xié)會這種新形式,并且使其得到更為廣泛和深入的發(fā)展,標志著農民合作進入一個全新時期,農民合作達到了集體化時代結束以來的最高點。
總之,農民合作在不同的時期狀況各異。那么,為什么農民合作有些時期難以展開,而有些時期卻能夠成功呢?農民合作得以開展的外部條件與內部條件何在?
凱恩斯的國家干預學說認為,為了彌補市場機制的不足,國家應對經濟進行干預,干預的范圍,不僅包括宏觀領域,而且包括微觀領域。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民經營規(guī)模較小,面臨大市場的巨大風險,這種風險不能由市場機制來解決,也不能為單個農民所承受更不用說化解。根據(jù)凱恩斯的國家干預學說,只有通過國家介入促進農民合作,使農民形成一個團體,才能抵抗市場的巨大風險。哈耶克也把社會秩序分為“自生自發(fā)的秩序”和建構性的“人造的秩序”兩種,“人造的秩序”主要由國家行政力量推動生成。根據(jù)哈耶克的理論,只有存在一種比較持久的秩序時,農民合作才能開展并得到較長時間保持,而這種持久的“人造的秩序”無疑需要國家介入來提供。就農民合作而言,國家介入也是其重要的外部條件。
中國封建社會時期歷代皇朝都是通過對大型水利的治理,達成了“東方專制主義”,同時,也構成為小農生存的前提。廣泛存在于中國基層的地方性權威,對接了這種“東方專制主義”,從而形成“士紳社會”,實現(xiàn)了國家與社會的互動。新中國成立后,人民公社成員眾多,且存在某些自私自利的成員,按照常理來說他們之間合作應是難上加難,實際情況卻是他們的合作成為常態(tài)。主要原因是在這段時期,國家全面介入農村,自上而下建立了一套嚴密的控制體系,將鄉(xiāng)村處于直接控制之中,使得那些想“搭便車”的自私自利分子,因為懼怕行政力量的嚴厲懲罰而不得不合作。同時,國家依托于意識形態(tài)上的強制力和經濟活動控制權將農民組織起來。在農民合作關系形成中,國家外生力量逐漸獲得主導地位,農民合作行動全部處于國家外生力量的控制之下。盡管這段時期農民之間的合作是由集權的國家機器強制生成,扭曲了農民自己的意愿,但不可否認的是,農民被國家機器的有形或無形力量捆綁在人民公社周邊,結束了之前“一盤散沙”的局面,合作形成了極大的生產力。岳陽筻口鎮(zhèn)四個村村民幾個月的時間修好一座水庫的案例就是很好的例證。國家的強力介入,克服了幾千年來農民的組織困境,在農田水利建設方面取得顯著的成就,基本實現(xiàn)農田水利化。[12]當然,這個時期的國家介入是高度介入,其實質是一種控制,國家通過各種有形和無形的制度,控制了農民合作所需要的資源,而且使得農民也缺乏自己的意志與利益訴求,成為國家機器的附屬品。
農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之后,農民的組織化程度有所降低。同時,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分戶單干的農民越來越以貨幣化的方式衡量自己與周圍人之間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日趨功利化,農民原子化的程度越來越高,且以各種形式散布于社會的各個角落,成為弱勢群體,難以合作。在這段時期,政府不再按照計劃經濟時代的方式去強制農民合作,而在發(fā)達國家促進農民合作的常見組織(農民合作協(xié)會)在中國的土壤中還沒生長出來,農民合作缺乏外部力量的有效引導,農民的自私自利行為也缺乏國家力量的嚴厲懲罰與有效約束。這種情況下,對于任何一個農民來說,其最大的收益產生于其他農民合作而自己不合作,其最小的收益產生于對方不合作而自己合作,每個“自私自利”的農民總會認為自己不合作是有利的,因為他相信即使自己合作,其他“自私自利”的農民也不會合作,最終的結果導致所有的農民都不合作,農民合作在形式與實質上都不成功。簡而言之,國家力量沒有介入農民合作領域,農民合作不能通過外部力量主導實現(xiàn);同時農民又高度原子化,農民合作的內生力量也沒有生成,兩個因素致使這一時期的農民合作異常艱難。
在農民合作協(xié)會已取得一定發(fā)展的當代中國農村,國家介入仍是農民合作的重要條件。[13]這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國家介入促進農民合作組織得以成立。農民合作協(xié)會是具有法人資格的社團組織,不具備政府職能,它的建立和發(fā)展需要政府的大力支持。政府的扶持與引導是協(xié)會穩(wěn)定發(fā)展的重要保證。案例中井塘農民用水協(xié)會成立時,鐵山灌區(qū)管委會、鎮(zhèn)政府、村委為協(xié)會的成立做了很多必不可少的組織、公關、宣傳工作,并幫助協(xié)會制定章程與制度,對協(xié)會的成立起到非常重要的關鍵作用。第二,國家予以農民合作資金支持。為了發(fā)揮農民合作協(xié)會促進農民合作的職能,通常需要國家介入賦予其與特定經濟社會條件相兼容的組織性質,并給予一定的資金支持,使其能夠低成本和高效率運行。井塘用水協(xié)會成立十余年以來,協(xié)會在水利工程建設一共投入資金200.3萬元,其中國家農業(yè)綜合開發(fā)辦公室90萬,鐵山水管局63萬,湖南省水利廳10萬,筻口鎮(zhèn)人民政府15萬,群眾自籌13.5萬,協(xié)會水費和經營收入8.8萬元。由此可見,國家農業(yè)綜合開發(fā)辦公室等政府機構是農民合作硬件建設所需資金的重要提供者。第三,提供行政支持,處理農民合作時不能解決的一些問題。如 2000年井塘灌區(qū)大旱,協(xié)會從鐵山水庫購水并組織130多人日夜看護,但仍被上游一個村的村民挖渠搶水,該村人多勢眾,協(xié)會成員也不敢與之對抗。后來由協(xié)會會長打電話給鎮(zhèn)政府、派出所和司法所,派出所和司法所派去多名工作人員,將該村為首挖渠搶水的村民以破壞水利設施為由帶到派出所行政拘留了幾天,這樣,其他村民都不敢偷水了。協(xié)會后續(xù)的放水非常順利。如此看來,農民合作組織是社團組織,不具備政府職能,它在運行過程中經常會碰到一些超出其能力范圍之內的困難,自然會寄希望于政府的幫助。此時國家的介入就非常必要并且有效。當然,國家的介入僅僅是一種中低程度的介入,其實質是一種支持。國家通過立法、政策、資金等多種途徑支持農民合作內生力量的生長與發(fā)展,使農民合作通過農民自組織自發(fā)產生。
國家介入是農民合作的外部條件,是農民合作的外因,沒有這個外部條件,農民合作不能成功,但如果只有這個外部條件,農民合作不一定成功。不管人民公社時期政府強制的農民合作,還是新時期農民自發(fā)生成的農民合作,國家的介入都只起到從外部推動農民合作的作用。如果農民合作的內部條件不成熟,僅僅依靠強制性國家外生力量的干預,國家外生力量就不僅不是農民合作的建構力量,反而成為破壞力量。內因才是事物發(fā)展的根本原因,農民的合作真正實現(xiàn)還須具備農村精英參與和組織載體兩個內部條件。
農民能否實現(xiàn)合作,在相當大程度上取決于有沒有農村精英參與。農村精英是指在經濟資源、政治地位、文化水平、社會關系、社區(qū)威信、辦事能力等方面具有相對優(yōu)勢,具有較強的自我意識與參與意識,并對當?shù)氐陌l(fā)展具有較大影響或推動作用的農民。農村精英可分為政治精英、文化精英與經濟精英等多種類型,本文所言的農村精英僅指政治精英與經濟精英。自古以來,農村精英就是我國鄉(xiāng)村經濟社會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傳統(tǒng)社會時期,國家力量很少介入農村,士紳等農村精英控制農村經濟社會秩序,農民在農村精英的率領下緊密合作,完成農村公共事務。新中國建國后,人民公社至改革開放初期,士紳作為一個階層被消滅,農村經濟精英的數(shù)量與影響力被國家力量大肆削減,但當時的農村政治精英仍然對農村政治經濟生活影響巨大,在政治上主導了農民的意識形態(tài),在經濟上掌握了分配農村經濟資源的權力,借助國家力量促進農民合作并進而完成上級政府分配的政治任務與經濟任務。
在農民的原子化時期,盡管中國已開始實施開革開放,但這一時期的經濟體制仍帶有濃厚的計劃經濟體制色彩,農村的經濟精英為數(shù)甚少,在整個農村社會中所起的影響甚微,他們的力量仍不足以推動農民合作。農村的政治精英數(shù)量盡管減少,但仍然存在。由于人民公社以及文化大革命的慣性,他們在農村地區(qū)仍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他們關心的重點,是如何完成國家農業(yè)稅以及各種雜費,做好國家自上而下下達的各項任務,而國家沒有規(guī)定的促進農民合作的事宜自然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同時,農民這個時期的原子化程度大大提高,即使有個別的政治精英憑借自身的影響來促進農民的合作,但這種影響力與農民原子化的力量相比,顯得弱小無力。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鄉(xiāng)村社會的轉型及村民自治的發(fā)展,農村各種類型的精英得以重生,他們對于促進農民合作的積極作用也愈益凸顯。[14]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農村精英閱歷豐富,視野開闊,市場意識、競爭意識、科技意識相對較濃,具有較強的經濟實力和較多的社會資本,能夠為農村農民合作提供一些外部經驗與可資借鑒的模式。比如在井塘灌區(qū),井塘村主任這位農村精英在浙江考察的時候,發(fā)現(xiàn)當?shù)氐霓r民專業(yè)合作協(xié)會非常發(fā)達,受此啟發(fā),他帶領當?shù)剞r民依樣畫葫蘆成立了農民合作協(xié)會。第二,農村精英是農民合作的聚合者。農村精英大多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能贏得村民更多的尊重、關注與信任,他們的行為模式、價值觀念以及與村民的互動等等都會影響到村民的行動,對村民具有較強的示范號召效應,能夠成為農民合作的發(fā)起者、凝結點和推動力。第三, 農村精英是農村傳統(tǒng)社會資本的維護者和傳承者,能夠培養(yǎng)促進農民合作的社會資本。農村精英是社區(qū)公眾人物,是大家共同的熟人。他們是社區(qū)的領袖,良好的人際關系、較強的道德約束、和睦的家庭關系的維護和傳承需要他們發(fā)揮模范作用。出于對自身利益的保護和聲譽的追求,他們必然要積極倡導社會規(guī)范,培育促進農民合作的社會資本。[15]
不同的歷史時期,組織載體都是農民合作的重要內部條件之一。傳統(tǒng)社會時期,基于姻緣、血緣與地緣的農民合作比較成功,是因為這種合作以家庭為組織載體;家族之內的合作,則存在家族或祠堂這個組織載體。新中國成立后的人民公社時期,人民公社這個組織載體通過“隊為基礎,三級所有”的政社合一的強制性制度,通過對政治、經濟、文化資源的全面控制,發(fā)揮行政上強有力的動員和支配能力,強制農民進行合作,才使分散小農成為緊密合作的集體。人民公社之后的相當長一段時期,不僅農民合作賴以發(fā)生的誠信社會制度逐漸廢棄,而且值得信賴的農村精英也日漸減少,同時缺少農民合作的組織載體。僅有的一些組織載體供給都來自于政府,如遍布全國的村委會、信用聯(lián)社、農業(yè)科技組織等。這些組織在新的形勢下都已經無法適應農村發(fā)展的需要,也難以承擔促進農民合作的重任。這從某種程度上說明組織載體之于農民合作的重要性。改革開放后,在農村家庭承包經營基礎上,從事同類農產品生產或經營的農戶自愿聯(lián)合、民主管理的農民專業(yè)合作組織,是適應市場經濟發(fā)展而誕生的新生事物,被政府定位為架構農民、市場以及政府三者之間的橋梁,是新時期農民實現(xiàn)有效合作的組織載體。
組織載體之所以是農民合作的重要內部條件之一,原因有三:一是組織載體為農民合作提供了互動平臺。農民合作需要互相提供信息,加強彼此互動。當農民相互之間不了解或信息不對稱時,容易產生誤解并導致不合作行為發(fā)生。原子化的農民有了組織載體后,他們可以通過該組織載體彼此分享信息,交流彼此的看法,在組織載體內互動合作。二是提供一種促進農民合作的規(guī)章制度。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農民的合作也必須在一定的規(guī)章制度的指導下進行,通過這些規(guī)章制度告訴農民什么時候應該合作,應該怎么合作。如若缺少組織載體,盡管某些規(guī)章制度對促進農民之間的合作也能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但規(guī)章制度往往會變得軟弱無力。三是對個別破壞農民合作的“搭便車”者提供一種懲罰的機制。農民中總是存在一些自私自利之人,他們以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為終極目標,這種人始終想搭其他農民合作的“便車”,而最終的結果是“一粒老鼠屎,搞壞一鍋湯”,一個農民的不合作極有可能導致全部農民的不合作。為了懲罰“搭便車”的農民,需要組織載體提供一種適切的懲罰機制。
本文基于個案,通過理論分析與個案考察,得到三個基本結論:一是新中國建國以來我國農民合作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著較大的差異。在人民公社時期,鄉(xiāng)村處于國家的直接控制之中,農民合作被行政力量所主導;在農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制后,農村集體經濟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空殼,農民的合作能力每況愈下,農民合作狀況達到歷史最低點;20世紀 90年代以來,農民合作協(xié)會發(fā)展迅速,農民合作有了組織依托,開展大規(guī)模的合作成為可能。二是國家介入是農民合作的外部條件。人民公社時期,國家的介入使得農民合作有了組織依托,直接主導了農民的合作;人民公社之后到農民合作組織成立之前,由于國家力量的缺位,農民的自私自利行為缺乏有效約束與嚴厲的懲罰,農民合作困難重重;農民合作協(xié)會成立以后,國家介入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農民的合作。三是農村精英群體參與和組織載體建設是農民合作的內部條件。農村精英具有較好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能贏得村民更多的尊重、關注與信任,能成為農民合作的發(fā)起者、凝結點和推動力;組織載體能夠為農民合作提供交流平臺、規(guī)章制度與懲罰機制。
農民的合作是解決農民分散的根本手段,所以,合作能改變中國農民的弱勢,并最終使社會結構向更加均衡的方向發(fā)展。如何促進農民合作,基于研究結論,以下三點可供參考:
第一,加強國家介入農民合作的力度。國家介入對促進農民合作有著重要的意義,故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應以誘導性的行政手段或者政策促進農民合作。具體而言:一是強化縣鄉(xiāng)村基層體制建設,不能因政策趨向中“國退民進”的影響而大大削弱基層政府在農民合作中的主導作用。二是對農民合作組織開展的農村公共品建設給予財政傾斜,使國家成為該項建設的主要買單者。三是各級政府可以安排專項資金用于農民合作能力建設的培訓,動員各基層單位的專門人才培訓農民經營管理、組織制度、財務會計等方面的能力,培養(yǎng)能夠適應形勢發(fā)展需要的新型農民。
第二,鼓勵農村精英參與農民合作。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廣大農民群眾在農村精英的帶動下,更容易實現(xiàn)合作,因而要從制度層面深度強化各方力量參與新農村建設的激勵機制,有意識地培養(yǎng)一批能夠扎根農村的農民精英,留住一批從城市回來的青年精英,對那些自愿留在基層工作的農村精英,有關部門要為他們提供相應的保障,盡可能為農民精英在農村創(chuàng)業(yè)搭建更好的平臺,使他們想干事、敢干事、能干事、干成事,努力使這幾方面的能人,變成積極的、建設性的力量,成為農民合作的帶頭人。
第三,大力發(fā)展農民合作組織。農民的合作需要組織載體,在當今市場經濟大環(huán)境中這個載體只能是農民合作組織。國家應該對農民合作組織開展的生產經營活動給予財政轉移、稅收減免的支持,給予農民合作保險的權利。在目前《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頒布生效的基礎上,政府有必要下定決心打破部門壟斷和行業(yè)壟斷,從政策上給予農民信用、保險、流通等領域,尤其是金融領域合作的權利,使農民合作經濟組織能夠實現(xiàn)良性的健康發(fā)展。[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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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ditions of farmers’cooperation: A Case of Jingtang irration area in Yueyang City
ZHONG Yun-hua
(Law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Department, Changsha College, Changsha 410003, China)
The case study of Jingtang irrigation area in Yueyang City shows that nation intervention is the external condition of farmers’cooperation.In the time of people's commune, the government directly led the farmers’cooperation through compulsory strength, after reform and open policy, the government still guides farmers to cooperate through non-compulsory strength.The participation of rural elite is one internal condition of conditions of farmers’cooperation.Rural elites who have good economic conditions and social status can win respect and confidence of most farmers and thus become the cosponsors, condensation point and driving force of farmers’cooperation.Organizations carrier can supply exchange platform, regulation and punishment mechanism for farmers’cooperation, so it is another internal condition of farmers’cooperation.In order to promote farmer to cooperate, the government should strengthen the cooperative efforts to encourage rural elites to participate farmer cooperative and vigorously develop farmer cooperative organizations.
conditions of cooperation; farmers’cooperation; nation intervention; rural elite; organization carrier; Jingtang irrigation area; Yueyang
C912.82
A
1009-2013(2011)02-0028-07
2011-03-12
湖南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010YBB024)
鐘云華(1980—),男,湖南武岡人,講師,管理學博士。研究方向:農村社會學。
陳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