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大學理念的實踐性＊

陳 章 順

(湘南學院 公共課部,湖南 郴州 423000)

論大學理念的實踐性＊

陳 章 順

(湘南學院 公共課部,湖南 郴州 423000)

近年來,大學理念的研究已成為我國高等教育研究中最熱門的話題之一,無論從出版的專著還是發(fā)表的研究論文來看都是如此。筆者于2010年12月9日通過中國期刊網用“大學理念”作為文章標題關鍵詞在限定2000年到2010年間搜索,用模糊匹配方式檢索到有關文章7 264篇,精確匹配檢索到有關文章有1 387篇。然而,筆者通過查閱一些有代表性的文獻后發(fā)現(xiàn),雖然許多研究者對于大學理念的概念、本質、內容、特點、研究視角、存在的問題、世界著名大學校長大學理念的介紹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的探討,取得了值得稱道的成果,“大學自治”、“學術自由”、“教學與科研相結合”等大學理念也讓人耳熟能詳,在某種程度上為當前我國大學的改革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理論依據。然而,正如有研究者所言:“我國以‘大學的理念’作為研究命題的文本不勝枚舉,但時至今日,大學究竟需要怎樣的理念,答案似乎依然是如此的模糊和隱晦?！盵1]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現(xiàn)有的有關大學理念研究的文本只單方面注重了對大學理念內涵的分析和評述,而缺乏對經典大學理念滋生和發(fā)育的背景、適切性、制度實踐等的研究。因此,大學理念從根本上說不只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如果沒有符合大學理念和精神的辦學實踐,沒有相應的制度實踐與保障,我們很難在現(xiàn)有體制內培植出既能繼承經典大學理念的大學精神又具有中國特色的當代大學理念。

一、大學理念來源于大學改革與辦學實踐的需要

回顧西方大學發(fā)展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每一次新大學理念問世的背后其實都是有針對性地解決大學發(fā)展中的一些實際問題的結果。中世紀的大學,最初的基本功能就是通過教學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在特殊的文化社會背景下逐步形成了大學自治、教授治校等理念和傳統(tǒng)。經過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思想啟蒙運動的洗禮,歐洲開始了工業(yè)革命,繼而建立了資本主義制度。理性主義的盛行和機器生產的客觀需要,在復興德國的背景下,洪堡、費希特等人提出了學術自由、教學自由、教學與研究相結合的大學新理念。這些大學理念后來被具有實用主義精神的美國人吸收、改造并發(fā)揚光大,洪堡模式也為現(xiàn)代研究生教育奠定了基礎。紐曼的《大學的理想》可以說是針對當時大學面對科學技術興起時,大學重視科研而忽視教學,為固守大學基本功能而提出的有力辯護;弗萊克斯納的《現(xiàn)代大學論——美德英大學研究》則是對美國高等教育大眾化興起時大學應如何堅守大學本質的倡導;科爾的“巨型大學”理念,又成為美國高等教育大眾化和普及化情況下大學理念的新的闡釋……這一切無不說明西方大學理念的提出一方面是大學教育實踐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是面對大學教育實踐出現(xiàn)的新問題所作出的理論回應。因此,任何大學理念的提出,完全是一個實踐需要的問題,而不僅僅是理論研究的結果。

在我國,大學理念問題的研究是我國當前大學改革與辦學實踐的需要。眾所周知,新中國成立后,由于學習蘇聯(lián)和“極左”路線的干擾,我國徹底廢除了民國時期建立的與歐美相通的現(xiàn)代大學制度,蔡元培等大學校長構建的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大學理念不僅失去了制度依托,沒有生存的土壤,而且大學理念一詞也在我國詞典中消失了,國人基本上可以說不知大學理念為何物。從建國到二十世紀末,由于一直受到政治適應論哲學的引導,我國大學不僅成為政府的附屬機構,而且基本上沒有大學自治、學術自由的制度保障。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我國大學也日益受到市場經濟的負面影響,導致不斷受到經濟利益誘導的沖擊,加上高校教師職稱評定標準和程序方面的制度缺陷,從事學術職業(yè)的多數大學年輕教師在不知學術職業(yè)的真諦、國家也沒有建立學術職業(yè)固有的道德規(guī)范和學術標準的情況下,部分人失去了所應有的鉆研高深學問的耐心和志趣,轉而為了單純的科研成果不惜制造泡沫學術,把學術當成了獲取名利的工具。再加上中國特有的官本位文化心理,行政權力主導學術權力,大學作為學術組織的特殊地位至今沒有解決,我國大學有不斷偏離大學之為大學的傾向,喪失了大學應有的精神和學術文化基礎?！?85工程”的實施伴隨著爭創(chuàng)世界一流大學的呼聲,中國大學在21世紀該向何處去?如何遏制當前出現(xiàn)的學術腐敗?一系列問題的出現(xiàn),在世紀之交的我國,逐漸引發(fā)了學者們對大學理念的進一步探討。2003年北大改革方案的出臺,促使這一問題的討論達到了高潮。這充分說明,我國大學理念的探討是針對我國大學教育實踐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而提出來的,同時也說明我國體制改革的滯后使得大學理念的討論仍然停留在理論構想和初步的嘗試階段。

二、大學理念主要出自于大學校長辦學實踐經驗的總結和理論概括

正如有論者所言:“大學理念的形成需要一定的時間,不可能今天出現(xiàn)的大學教育理論、教育思想、教育思潮明天就稱之為大學理念。這種將大學理念庸俗化的做法是欠妥的,也是不具有科學態(tài)度的?！盵2]梳理中、西方高等教育史,我們發(fā)現(xiàn),流傳至今的經典大學理念都是著名大學校長提出并通過各自的辦學實踐驗證的經驗總結與思想結晶。

世界上最早研究大學理念并寫出《大學的理想》的人是紐曼,“1851年,紐曼應邀出任新創(chuàng)辦的都柏林天主教大學校長?！薄凹~曼曾在牛津生活了二十余年。牛津的精髓——學院制、寄宿制、導師制——構成了他的大學理想的重要內容”。[3]正是為了辦好柏林天主教大學,紐曼通過演講大力宣傳并總結了他的《大學的理想》,從而確立了古典大學是“傳授普遍知識的地方”。紐曼的大學理念不僅為自由人文主義教育進行了有力的辯護,而且奠定了西方大學綿延不絕的通識教育思想的基礎。

德國柏林大學理念的提出是因為具有“學術自由的第一個發(fā)祥地”[4]的哈勒大學的衰敗和哥廷根大學被法國占領,在普魯士皇帝“國家必須用腦力來補償在物質方面所遭受的損失”的指導思想下,他們希望通過興建柏林大學來實現(xiàn)上述目標,洪堡等人提出國家必須對大學提供支持,并采取措施防止各種弊病侵害大學的健全發(fā)展,而大學也有也應當履行其對社會的責任;“就總體而言,絕不能要求大學直接地和完全地為國家服務;而應該堅信,只要大學達到了自己的最終目標,它也就實現(xiàn)了、而且是在最高層次上實現(xiàn)了政府的目標,大學由此所產生的影響遠遠超過政府的范圍,遠非政府的種種舉措所能企及。”[5]通過廣泛招聘一流學者,實行講座制來提供學術自由的制度保障;通過創(chuàng)建“習明納”、研究所、圖書館、實驗室等措施使得新大學理念順利實施和推進。正是通過這些新舉措,洪堡理念不僅在實踐中得到體現(xiàn)而且被總結流傳至今,進而使19世紀的德國大學獲得了世界聲譽,成為世界科技中心,從而完成了從中世紀大學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大學的轉型,成為歐美、日本、中國創(chuàng)辦新型大學的典范,從而奠定了現(xiàn)代大學經典理念的絕對地位。

現(xiàn)代大學理念的進一步發(fā)展和完善主要是由美國大學校長們完成的,而這不僅取決于美國特有的地方分權的管理模式和制度,而且也取決于美國大學校長的富有個性和特色的辦學實踐。如現(xiàn)代大學服務功能理念的提出者和實行者是威斯康星大學校長范海斯和康奈爾大學校長懷海特,他們利用美國贈地學院發(fā)展的有利時機,通過開展廣泛的社會服務活動拓展了現(xiàn)代大學的服務社會的新理念。哈佛大學校長埃利奧特大力推行選修制、霍普金斯大學校長吉爾曼的研究生教育理念、芝加哥大學校長赫欽斯的永恒教育理念等的提出都與他們擔當大學校長及其實踐有關,都是他們辦學實踐經驗的理論總結。長期擔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校長后來擔任總校校長的科爾,通過對美國當代大學多校區(qū)辦學實踐的總結,出版了《大學的功用》,提出了當代巨型化大學的新理念。

我國現(xiàn)代大學理念的最早提出者是蔡元培。他也是利用擔任北京大學校長、通過對北大的改革開始探索和總結我國現(xiàn)代大學理念的。如果沒有擔任北大校長和改革北大的經歷,如果沒有建立評議會、教授會等組織機構與制度的實踐,蔡元培不僅失去了推崇和實踐西方大學理念的舞臺,他所提出的“教育獨立、大學自治、教授治校、學術自由、囊括大典、兼容并包”等大學理念也肯定缺乏中國特色,不足以流傳至今。

正由于蔡元培開中國大學理念之風,為后來的一大批大學校長創(chuàng)新大學理念提供了榜樣。如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通過各種辦學實踐來體現(xiàn)通才教育、培養(yǎng)“公忠堅毅,能擔當大任,主持風化,轉移國運”的人才;他不僅為學校確定了求是和犧牲的精神,而且努力保持“大學猶海上之燈塔”,“大學是社會之光,不應隨波逐流”。清華大學校長潘光旦認為大學教育的宗旨不止是教人做人、做專家,而且是要做“士”——承當社會教化和轉移風氣之責任的知識分子。交通大學校長唐文治致力于將文化傳統(tǒng)融于現(xiàn)代教育之中,通過文理溝通、兩文(中文、外文)并重以實現(xiàn)“體用兼?zhèn)洹钡慕逃繕?。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為南開制定了“允公允能”的校訓,主張德智體美四育并舉。東南大學校長郭秉文提出通才與專才的平衡、人文與科學的平衡、師資與設備的平衡、國內與國際的平衡這樣“四個平衡”的辦學方針。還有擔任過清華大學校長的梅貽琦、羅家倫以及北大校長蔣夢麟、四川大學校長任鴻雋等一大批人,他們都通過自身的辦學實踐提出過大學理念?？梢哉f,沒有這些大學校長的共同實踐、探索、豐富和完善,蔡元培等人的大學理念也不會有那么大的影響而流傳至今。由此可見,大學理念是眾多大學校長實踐經驗的概括和總結,缺乏大學校長實踐的大學理念是沒有生命力的。

三、大學理念主要應用并體現(xiàn)在大學制度的實踐中

通過對大學理念演變歷史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西方大學一直秉承了中世紀以來大學自治的傳統(tǒng),正是在大學的獨立自主和自治的前提下,通過對大學制度的構建和不斷完善,大學校長們才得以不斷充實、創(chuàng)新大學理念。如果缺乏制度保障,大學校長就難有作為,也就談不上有什么大學制度和理念的創(chuàng)新,甚至保有傳統(tǒng)大學理念也成問題。如法國在實行中央集權以后,以及1949年后中國的大學校長們,就難以提出和實踐自己的大學理念,以致于我們今天討論大學理念不得不言必稱英(國)德(國)美(國)和蔡元培時代。實踐證明,20世紀以來,美國高等教育獨領世界風騷,涌現(xiàn)出許多具有先進理念的大學校長,無不與他們享有大學自治權的大學制度有關,因為只有在大學自治的法治框架下、且有能力自治的前提下,他們才有不斷完善大學制度、實踐自己辦學理念的舞臺。

蔡元培的成功,不僅與他廣博的才學和獨特的人格魅力有關,更重要的是與他親手擬定并通過教育部頒發(fā)的《大學令》等法律法規(guī)以及在法律框架內通過建立評議會、教授會等組織機構與制度有關。長期擔任清華大學校長的梅貽琦,也正是通過制定《清華學校組織大綱》、完善評議會制度等方式來實施其大學理念的。他通過富有個性化的辦學實踐,不僅提出和實踐了他的“通才為本,專識為末”的辦學理念,而且留下了至今廣為傳誦的“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的千古名言。民國時期之所以造就了眾多有影響的大學校長,與1912年以后頒布的《大學令》、《專門學校令》、《大學規(guī)程》、《專門學校規(guī)程》、《國立大學條例》、《大學教員資格條例》、《大學組織法》、《專門學校組織法》、《大學及獨立學院各學系名稱》、《大學行政組織補充要點》、《獨立學院及?？茖W校行政組織補充要點》、《師范學院規(guī)程》、《大學法》、《專科學校法》[6]等一系列法律法規(guī)有著密切關系。正是這些大學法規(guī)制度為蔡元培、梅貽琦、張伯苓、蔣夢麟、竺可楨、羅家倫等大學校長依法辦學、免受當時政府的干擾提供了制度保障。這是我國民國時期大學快速發(fā)展、大學校長們能提出并實踐各自大學理念的關鍵所在。

綜上所述,大學改革既需要大學理念的指導,同時也證明,再好的大學理念如果沒有制度保障去付諸實踐也只能流于理論探討。這是我們今天討論大學理念決不能忽略的。

[1]趙軍.大學理念研究:問題與出路[J].河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2):85.

[2]王建華.大學之道:理念與制度[J].現(xiàn)代大學教育,2001(3):31.

[3][英]約翰·亨利·紐曼.大學的理想(譯者前言)[M].徐輝,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12.

[4]賀國慶,等.外國高等教育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134.

[5]陳洪捷.德國古典大學觀及其對中國大學的影響(修訂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201.

[6]張宗俊.現(xiàn)代大學制度——高等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時代回應[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224-232.

(責任編輯 李震聲)

2010-12-27

陳章順(1965-),男,湖南永興人,湘南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教育學和高等教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