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神是人還是鬼

●文 唐德亮

近十年來，曾國藩忽地走了鴻運，一下子從“鬼”變成了“神”。

過去，曾大帥一直是以“賣國賊”、“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劊子手”、“曾剃頭”的形象出現(xiàn)在書報刊和人們的記憶中的。上世紀90年代后，漸漸有了翻案文章，有人試圖將他“還原”成一個有“輝煌成就的政治家”。1994年，湖南一位作家出版了一部三卷本長篇歷史小說《曾國藩》，在讀書界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曾國藩熱”。同時，曾國藩日記、詩詞、書信、選集、全集紛紛出籠。不久前，央視“百家講壇”某教授把曾國藩吹成古今做人的楷模、學習的榜樣,煞是熱鬧。一書商上門來推銷《曾國藩全集》與《冰鑒》，那印制精美的廣告辭把我嚇了一跳。請讀：

道德文章。冠冕一代立德立功立言修身齊家治國。

曾國藩是近世影響深遠的大政治家、大軍事家、大外交家，又是教育家、思想家、文學家，是官場楷模、人格典范，是朝廷良臣，又是做官高手，是最好的父親，最好的兒子，最好的兄長……

嗚呼！簡直成了無與倫比、古今天下第一“完人”和“最、最、最”的頂峰了！不僅超過了“孔圣人”，也超過了“20世紀三偉人”（孫中山、毛澤東、鄧小平）以及周恩來，豈不應在神州大地上建廟堂、立金像，讓億萬中國人頂禮膜拜？

曾國藩到底是神、是人，還是鬼？我們還是從事實出發(fā)，看他“三立”、“最”、“完”在何處。

先說立功。曾氏確有功。他為腐朽的清王朝提出一些解決國內(nèi)國外矛盾的政策，創(chuàng)辦“洋務(wù)”；但他又是鎮(zhèn)壓太平天國起義的劊子手。對起義軍俘虜，他主張“一意殘忍”，“痛加誅戮”，“重則處以斬梟（把頭掛在長竿上示眾），輕則立于斃杖下”。甚至不問情由，“至則立于磔（肢解）死”?？芍^兇殘至極，故人稱之為“曾剃頭”，“曾屠戶”。對外，則是投降賣國。1860年，英法聯(lián)軍攻入北京。大肆殺人搶劫，還把舉世聞名的“萬園之園”圓明園燒為灰燼。而曾國藩卻為侵略者大唱贊歌：“洋人（咸豐）十年（1860年）8月入京，不傷毀我宗廟社稷，目下在上海、寧波等地，助我攻剿‘發(fā)匪’，二者皆有德于我。我中國不宜忘其大者，而怨其小者?！?870年，天津的法國傳教士殺害40多名中國幼童，引發(fā)了天津人民的反抗與斗爭。時任直隸總督的曾國藩去處理此次教案，一到天津，便答應了洋人“賠款”、“重修教堂”、“懲辦中國兇手”的無理要求，并大叫“務(wù)令多緝正兇”，“以慰多國之意”。出賣民族利益，人稱“賣國賊”看來并非虛言。六七百位專家學者編纂、最權(quán)威的工具書《辭?！罚ㄉ虾＾o書出版社1999年版2000年修訂本）對曾國藩此事這樣評價：“1870年查辦天津教案，懲辦民眾，對外妥協(xié)，受到輿論譴責?！闭f明此案是鐵證如山。

再看“立德”。對外屈膝投降，已喪“大德”。那么“小德”又如何？表面上，曾大帥飽讀儒家經(jīng)典，滿口（滿書）“忠孝勤儉仁義”“血親人倫”，實際上十分虛偽。他對太平軍抓住即施毒刑并處死。喪失人性，何來的“仁”？他信奉宋明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那一套歪理，可行動上又是另一回事。曾國藩的湘軍攻入南京后，抓的頭一樁大事，“設(shè)女閭于曲巷”，親開了六家大妓院，即陸家、李家、劉家、韓家、小師家、三和堂，均受曾國藩專利保護，打著“國營”牌子，繁榮“娼盛”，“三十年來，一仍其舊”。開張那天，曾大帥與老妓新雛在妓舫同樂，“笑聲滿秦淮”。曾氏還捧紅了一位叫“大姑”的妓女，為她寫了一副對聯(lián)：“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處銷魂?！薄按蟆迸c“姑”對得十分工整。從此，“大姑”名噪秦淮，王公貴族慕名前來“銷魂”者不計其數(shù)。秦淮人肉生意興隆，曾大帥功不可沒。后來。官吏們在此既嫖妓，又“鈞衡”（做大生意），清末詩人樊增祥有詩云：“秦淮畫舫暖圍春，時有漁人來問津。閑坐對房思誤字，鈞衡誰是釣魚人？”清朝的廉吏都反對這種丑惡現(xiàn)象，而曾國藩卻反其道而行之，其“忠”與“德”在哪里？

再看“立言”?！对鴩费笱?6大卷，由其弟子、臭名昭著的李鴻章勘校。書中不少詩文確實漂亮，功底深厚，有不少人生處事的哲理。但也有不少是教人圓滑虛偽的。更有一些虛假的東西。1864年，太平天國失敗，湘軍攻占南京，曾國藩立即草書上奏表功：“三日之彰，斃賊共十余萬人。秦淮長河，尸首如麻?！保ㄒ姷谒牟俊蹲喔濉罚┢鋵?，當時太平軍守城將士僅1萬余人。曾國藩殺的都是老百姓。這真有點像如今有些虛假總結(jié)報表?！靶揶o立其誠”，但曾大帥卻“立其偽”，這樣的“言”，還有什么可信之處？再則，把老百姓當作太平軍亂砍殺，簡直是一個“魔鬼”與“活閻王”。

有論者指出毛澤東曾說過“愚于近人，獨服曾文正”一語，用以褒揚曾國藩。其實，那是毛澤東青年時代，尚未接受馬克思主義。成了共產(chǎn)黨人后，他多次稱贊農(nóng)民起義，這自然包括太平天國起義。而曾國藩則是農(nóng)民起義的對立面。有人說“太平天國一些領(lǐng)導人后期腐敗”是事實,但其抗擊反動腐朽至極的清王朝與外國侵略者卻也值得贊揚。更可笑的是，有人竟說毛澤東“階級斗爭”學說源于曾氏“大本大源”的啟發(fā)。毛澤東1941年寫的《關(guān)于農(nóng)村調(diào)查》一文中說得明明白白：“記得我在1920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階級斗爭》，陳望道翻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和一個英國人作的《社會主義史》，我才知道人類自有史以來就有階級斗爭，階級斗爭是社會發(fā)展的原動力，初步地得到認識問題的方法論。”至于“實事求是”一詞，語出《漢書·河間獻王書》，有人把它歸到曾氏。更是無稽之談。

蔣介石倒是確實從曾國藩身上學到不少負面的東西，如攻城后“大食三日”之類。

筆者撰本文，并非說曾國藩一無是處。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看，他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歷史人物，創(chuàng)辦洋務(wù)可謂做了一件對國家有益的事。辛亥革命理論家章太炎說他“命以英雄誠不虛”，“稱他為民賊，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以愚見，曾國藩屬于“鬼氣”多于“人氣”的人物。至于“道德文章，冠冕一代”，將其“神”化，不過是書商與某些媒體的誘餌。某君有一打油詩，現(xiàn)錄之權(quán)作結(jié)尾：

天下爭說文正公，國賊轉(zhuǎn)運成英雄。

霧罩云遮顛黑白，奸商悄悄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