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傳統(tǒng)視域下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比較

李亮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溫州 325035）

口頭傳統(tǒng)視域下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比較

李亮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溫州 325035）

在口頭傳統(tǒng)的神話、傳說、故事、歌謠等口頭文類的傳承過程中，主要依賴于口語以及人際間的口傳心授、記憶力和即時情境等因素，因而口頭傳統(tǒng)的傳承具有慣常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特點。源自福建、廣泛傳播于東南地區(qū)的女神陳靖姑，在口頭傳統(tǒng)的傳承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版本的傳說故事。通過對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比較，可揭示口頭傳統(tǒng)的傳承及傳播的特點。

口頭傳統(tǒng)；傳說故事；陳靖姑；民間信仰

口頭傳統(tǒng)不僅是民俗的重要組成部分，更記載和傳承著其他民俗事象[1]。口頭傳統(tǒng)包括散文類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和韻文類的民間詩歌、諺語、謎語等各種口頭文學樣式和語言形式, 它記載了一個民族的輝煌歷史，充分表現(xiàn)了一個民族的語言藝術(shù)和人生智慧，并傳承著這個民族的精神文化[2]。口頭傳統(tǒng)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前者指口頭交流的一切形式；后者特指傳統(tǒng)社會的溝通模式和口頭藝術(shù)。民俗學和人類學意義上的口頭傳統(tǒng)研究通常是指后者。口頭傳統(tǒng)是一個民族世代傳承的史詩、歌謠、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等口頭文類以及相關(guān)的表達文化和其他口頭藝術(shù)[3]?？陬^傳統(tǒng)的傳承依賴于口語以及人際間的口傳心授；記憶以及表演的即時情境決定口頭傳統(tǒng)的傳承具有慣常性、創(chuàng)造性的特點；口頭傳統(tǒng)的傳承必須契合共同體的文化傳統(tǒng)，同時又體現(xiàn)個人的獨特性；在敘事方式、結(jié)構(gòu)模式方面，口頭傳統(tǒng)形成了重復、套路、程式等特點[4]。本文探討的口頭傳統(tǒng)是指在口頭傳播中形成文字的傳說故事。

陳靖姑是福建臨水一位護產(chǎn)保胎的民間保護神，隨著民間信仰的不斷傳播，陳靖姑信仰已傳播到浙江、臺灣等地。“能成為民眾信仰對象的大多是歷史上的忠義之士和為百姓做過善事的人?！盵5]陳靖姑信仰之所以能夠流傳到世界各地并得到當?shù)厝说恼J可，是因為人們通過對陳靖姑傳說故事，認識到她是一位能夠斬妖除魔、保護婦幼兒童的女神。在傳播地，人們?yōu)榧o念陳靖姑，將傳說故事記錄并用文本保存下來，或在祭祀陳靖姑時作為唱詞。但陳靖姑傳說故事的傳播主要通過口傳，在口傳的過程中由于當時的情景語境、人文地理環(huán)境以及口傳傳承人的記憶力等因素，使陳靖姑傳說故事在不同的地方會與發(fā)源地的傳說在故事情節(jié)上存在差異。因此，通過不同版本陳靖姑傳說故事的文獻對比研究，可揭示并驗證口頭傳統(tǒng)的一些傳承特點。

一、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

陳靖姑傳說故事主要講述陳靖姑的出身、學法、除妖斗魔、解救姐妹以及得道成神的經(jīng)歷。在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情節(jié)上存在差異。

第一種版本：《臨水平妖傳》①佚名《臨水平妖傳》，上海普及書店，2010年出版。。

《臨水平妖傳》主要是以小說的形式講述福建地區(qū)唐代黃巢擾亂之際的陳靖姑傳說故事，主要情節(jié)是陳靖姑與白蛇精和長坑鬼的斗爭，白蛇精是觀音所掉的一根白頭發(fā)變成的。陳靖姑為觀音佛血轉(zhuǎn)世，與劉杞相配，有個道士堂兄陳守元。因陳靖姑有佛緣，為避婚上閭山學法，投在許真君門下，學成歸途中降伏丹霞大圣、石夾女、江虎婆，并除掉蜘蛛精、蜃魚精、蝴蝶精。除妖過程中，陳靖姑也結(jié)拜了眾多姐妹并與她們一起學法講經(jīng)。陳靖姑二十四歲時，在脫胎祈雨后與白蛇斗爭中同歸于盡，死后也不忘除掉長坑鬼，并補學脫胎護產(chǎn)之法，最終成為人們的保護神。在陳靖姑一生除妖過程中三次受帝王榮封，即第一次是斬白蛇，第二次是打敗袁廣智軍隊，第三次是祈雨降甘霖并且失去生命。

第二種版本：《夫人戲》②徐宏圖《浙江夫人戲——松陽高腔九龍角》，臺灣施合鄭民俗文化基金會，2 0 0 8年出版。。

《夫人戲》全稱是《浙江夫人戲—松陽高腔九龍角》，又名《九龍角》。松陽高腔版《夫人戲》是浙江松陽等地區(qū)以最古老的劇種形式把陳靖姑傳說故事記錄下來的劇本。全劇共三本，主要講述觀音于天庭梳頭，不慎掉下兩根青絲，變作一對蛇妖下凡作亂。為除妖害，觀音剪下三片指甲，命其分別投胎于陳家、李家和林家，為陳夫人正姑、李夫人三妹、林夫人九姑。同時命紅孩兒下凡相助。正姑投胎于福建福州古田縣道教法師陳上元為女，即陳靖姑；紅孩兒化身幼童亦為陳上元收養(yǎng)，取名法清；陳上元尚有長子法通。陳靖姑為救被蛇妖吃掉的哥哥陳法通決定去閭山學法，蛇妖聞訊變作陳靖姑先去學法。在去學法及學法歸途中，陳靖姑先后收伏野豬怪等眾多妖怪，殺蛇妖并斬為兩段，用排骨煉丹之法救為蛇妖所害的李三妹和林九姑，并與之結(jié)拜為姐妹，授予閭山法術(shù)，又斬殺黑蛇救陳法通。最后，陳靖姑授父母之命嫁與林大郎為妻，后為救陳法清，自己剖腹求雨。蛇妖的另一段化作假皇后在宮里為非作歹，陳靖姑救活了正宮娘娘并滅杭州的大火，唐大歷王封陳靖姑為十四一品夫人，她的姐妹及親人一起受封。

第三種版本：《溫州鼓詞南游傳》③湯鎮(zhèn)東《溫州鼓詞南游傳》，甘肅人民出版社，2 0 0 8年出版。。

《溫州鼓詞南游傳》是浙江溫州等地區(qū)以鼓詞的形式記載、表演及傳承的陳靖姑傳說故事。此書主要講述唐宋年間觀音用拋銀攀親的方法幫助文曲星轉(zhuǎn)世的蔡狀元造橋時，龍女不小心梳落觀音頭上兩根頭發(fā)，頭發(fā)被吹到溫州大羅山上變成兩條會吃人的白蛇。拋銀攀親時，由于八仙之一的呂洞賓搗亂，觀音被一名叫洪金寶的十三歲男孩用銀粉拋中。觀音為不食言，在上下八洞神仙比賽搬動擎天柱的場合，用手指彈擎天柱，彈出兩滴佛血：一滴血降落到福建泉州成為李十三；另一滴血降落凡間成為陳十四，即陳靖姑，她將來要代替觀音嫁給洪金寶靈魂的轉(zhuǎn)世者。而洪金寶靈魂投胎轉(zhuǎn)世到告老還鄉(xiāng)的黃丞相家，成為陳靖姑丈夫黃卿。陳靖姑的哥哥陳法通在收妖過程中被白蛇所吃，為救哥哥，陳靖姑就在觀音的指點和幫助下去江西廬山學法并師從妙德真君，學法歸途中陳靖姑救了陳十五、陳十二、陳八、陳九、李十三、林九娘等眾多姐妹，并一路斬妖除魔，收伏妖精。之后，陳靖姑平海盜之亂被封護國夫人，滅洪州大火被封順天圣母，最后除掉白蛇精救回皇后和嬪妃，陳靖姑全家與被救的姐妹一道被封為神，并被賜封神的權(quán)利。溫州地區(qū)的廟宇都有供奉陳靖姑及姐妹，以求子、保平安。

二、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比較

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內(nèi)容都有出身、學法、除妖斗魔、解救姐妹、得道成神等固定程式與套路，但在情節(jié)上存在差異。

1.出身不同

《臨水平妖傳》中，陳靖姑是唐代黃巢擾亂之際由觀音的一滴佛血化成的，觀音為兌現(xiàn)嫁與王小二的諾言，自咬指頭，把佛血降到陳昌家轉(zhuǎn)世為葛氏之女，將嫁與由王小二轉(zhuǎn)世的劉杞，且陳靖姑有一個堂兄陳守元。《夫人戲》中，唐大歷王時期，陳靖姑與林九娘、李三妹由觀音的指甲化成，陳靖姑有兩個哥哥為陳法通和陳法清（紅孩兒下凡轉(zhuǎn)世），父親陳上元是道教法師，母親為葛氏；后遵從父母之命嫁與林大郎為妻，育有兩子為走馬和靈能?！稖刂莨脑~南游傳》中，陳靖姑由觀音試法滴血化成，兩滴佛血投生為李十三、陳十四（陳靖姑）。陳靖姑父親為陳廣義，世代祖?zhèn)髅┥椒?，懂得道術(shù)和法經(jīng)，母親為葛氏；有兩個哥哥為大仙官和二仙官，都已娶妻；陳靖姑后嫁與洪金寶轉(zhuǎn)世的黃卿，生兩子為靈通和感應。

2.學法、斗法過程不同

《臨水平妖傳》中，陳靖姑師從閭山許真君，由龍女帶走學法，在龍女與觀音的指點下到達閭山。學法過程中與長坑鬼和丹霞大圣結(jié)怨，且尚未學護產(chǎn)保胎之法，離開閭山時因走到二十四步回頭看師傅，破了戒，所以只有二十四年壽命。學法歸途中，陳靖姑主要與長坑鬼和由觀音的一根頭發(fā)化成的蛇妖作斗爭，且一路斬妖除魔收丹霞大圣、石夾女、江虎婆等，并救沈氏、林九娘、李三妹等姐妹并授法于她們。《夫人戲》中，陳靖姑學法是為救哥哥陳法通，陳法通受父命與由觀音兩根青絲化成的母蛇妖和公蛇妖斗法時被蛇妖所吞。陳靖姑在觀音的指點下去閭山師從閭山九郎和閭山九母。學法中因陳靖姑偷念翻天訣，壽命被折半，本命七十二歲，折半后為三十六歲。學法歸途中，陳靖姑除掉野豬妖等，救林九娘和李三妹，并與被救姐妹一起除掉蛇妖救起正宮娘娘和嬪妃，后又代陳法清求雨，最后全家得到皇帝榮封?！稖刂莨脑~南游傳》中，陳靖姑學法是因為大哥陳法通被白蛇吃掉，在觀音的指點下去江西廬山學法并師從妙德真君，后又師從張?zhí)鞄?；且有白蛇精變作陳靖姑先到江西廬山學法三年；學法歸途中，陳靖姑除掉蚰蜒精、白馬精、獅子怪、烏蜂精、團魚精等，結(jié)交陳十五、陳十二、陳九、陳八等眾多姐妹，為救李十三到陰間地獄。此外，她還與由觀音兩根頭發(fā)落入凡塵變成的一公一母兩條白蛇精斗法，并在斗法中催生七月胎兒求雨。

3.結(jié)局不同

《臨水平妖傳》中，陳靖姑是在剖腹脫胎求雨時與蛇妖斗法同歸于盡，死后繼續(xù)與長坑鬼斗法，最終除掉長坑鬼，并補學護產(chǎn)保胎之法，保佑婦幼兒童，成為人們敬仰的神?！斗蛉藨颉分?，陳靖姑有兩個孩子，最后全家一起得到榮封?！稖刂莨脑~南游傳》中，陳靖姑是一人得道，眾親升仙，全家與眾姐妹都被封為神。

4.傳播形式不同

《臨水平妖傳》以福建流行的小說形式傳播，《夫人戲》是浙江松陽等地區(qū)以戲劇的形式傳播，《溫州鼓詞南游傳》主要以在浙江溫州等地流行的鼓詞形式傳播。不同的傳播形式?jīng)Q定了其不同長短的表演時間。

三、陳靖姑傳說故事的不同版本成因

陳靖姑傳說故事在傳播過程中既保留原有故事情節(jié)，但同時受語言、人文地理環(huán)境、口傳者記憶力與知識豐富性、口傳時的情景等因素影響，呈現(xiàn)區(qū)域性差異。

1.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背景下口語對傳說故事的意會及表達不同

《臨水平妖傳》是福建本地對陳靖姑傳說的文本記載，但當傳說流傳到浙江松陽、溫州等地時，傳說故事便結(jié)合當?shù)氐奈幕厣捎脩騽』蚬脑~的形式在本地流傳。而不同地區(qū)之間口語的差別也會對傳說中一些地方意會不同，造成表述方式的不同。

2.受表演者自身的文化內(nèi)涵以及創(chuàng)造能力、口傳的即時情景等因素的影響

如果口傳者的文化內(nèi)涵豐富，就會把傳說故事演繹得更為豐滿，同時，表演者可根據(jù)觀眾的喜好反應適當處理其長短。如《臨水平妖傳》中添加了陳靖姑為老奶奶吸膿血的情節(jié)，其實老奶奶是觀音化身以考驗陳靖姑。同樣的情節(jié)在《楊府爺傳》中也出現(xiàn)過。這正體現(xiàn)出口傳者運用知識的能力強、文化知識豐富，在不改變原有情節(jié)的前提下適當變通運用其他故事情節(jié)。

3.受不同的傳播形式的影響，口頭傳統(tǒng)形成的重復、套路、程式的特點在傳說故事中有所體現(xiàn)

如陳靖姑傳說故事不同版本都采用學法、斗妖救姐妹、得道成神的套路，但《夫人戲》以戲劇的形式傳播，又呈現(xiàn)重復、程式的特點，每一場戲都有固定的程式，且臺詞重復。

口頭傳統(tǒng)在口傳的同時具有即興、易變、易失的特點，因而口頭傳統(tǒng)在敘事方式上形成了固定的程式與套路，以便于在傳承的過程中基本保持原貌。雖然陳靖姑傳說故事不同版本的內(nèi)容存在差異，但主要故事情節(jié)仍為出身、學法斗法、斬妖除魔、救人祈雨等?？陬^傳統(tǒng)的傳承受人際間的口傳心授、記憶以及表演的即時情境等因素，傳說故事在傳承過程中不可避免會發(fā)生差異。因此，陳靖姑傳說故事從傳說到文本，從文本到唱詞，其內(nèi)容并不是一字不改、逐字逐句的記憶，而是呈現(xiàn)出其不同版本的區(qū)域性特征。

[1]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304.

[2]趙琴琴.錫伯族散文類口頭傳統(tǒng)中女性形象類型探析[J].昌吉學院學報:哲學與社會科學版，2007（1）:5-8.

[3]朝戈金.口頭傳統(tǒng):人文學術(shù)新領(lǐng)地[N].光明日報，2006-05-29（12）.

[4]黃天驥，劉曉春.試論口頭傳統(tǒng)的傳承特點[J].文化遺產(chǎn)，2009（3）:64-69.

[5]焦淑軍.民間神靈信仰下的民眾意識[J].溫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10（2）:10-13.

Comparison on Different Versions of CHEN Jinggu Legends from the View of Oral Tradition

LI Li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The passing of myths, legends, stories, songs and other oral forms mainly relies on the elements such as: the oral expressions, oral instruction, memory and the on-the-spot condition. Therefore, the passing of oral tradition has the features of being habitual and creative. The goddess CHEN Jinggu which originated from Fujian and was widespread to southeast region, has different kinds of versions in its passing. A comparison on different versions can reveal the passing of oral tradition in different versions and the features of their spread.

Oral tradition;Legends; CHEN Jinggu; Folk belief

I 207.73

A

1671-4326（2011）03-0013-03

2010-10-14

溫州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3160601010964）

李亮（1986—），女，山東臨沂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陳增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