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杰
(武漢理工大學 政治與行政學院,湖北 武漢430063)
“客觀性”與科學本體論
杜 杰
(武漢理工大學 政治與行政學院,湖北 武漢430063)
“客觀性”是科學知識的終極訴求,科學事實、科學測量以及科學真理的確立都要尋求一種客觀性作為基礎和支撐。而所謂客觀性只是思維的建構,是一個本體論邏輯預設。科學本體論闡釋了科學知識內在具有著建構性和規(guī)范性,科學構造了一種認知模式,也構造了一種信仰模式。
科學;客觀性;本體論;預設
科學不需要本體論嗎?或者說,科學沒有本體論嗎?在本文看來,科學有一個形而上學的本體論問題存在,這個問題推動著現(xiàn)實的科學思維和科學觀念的深化和發(fā)展。也可以說,科學知識的確立必然有一個本體論的邏輯預設,“客觀性”就是科學的本體論預設。
本體論的要點,是區(qū)分開感性的東西和思想,并用思想的東西——范疇——來解釋世界。因此,本體論實質上是一種超驗的邏輯思辨的理論。亞里士多德在其著作《形而上學》中說:“‘本體’可有二義:(甲)凡屬于最低層次而無須再以別的事物來為之說明的,(乙)那些既然成為一個‘這個’也就可以分離而獨立的?!保?]在《范疇篇》中亞里士多德提出了十個范疇:本體、數(shù)量、性質、關系、地點、時間、姿態(tài)、狀況、活動、遭受。這十個范疇不是平列的,其中“本體”為一類,其他九個范疇為一類,和“本體”相對立,亞里士多德有時又把它們統(tǒng)稱為“屬性”[2]。本體是其他范疇(屬性)存在的根據(jù)和基礎,而其他范疇都要依賴于本體才能存在。由于本體存在于現(xiàn)象世界之外,其原理就不是從經驗中概括得出的,只能靠概念本身的邏輯推論。柏拉圖在《巴門尼德篇》中明確提到:由理念表示的知識是神所具有的知識,是最精確的知識,這樣的知識與關于我們所在的世界里的事物的知識是不同的[3]??梢哉f,自古希臘哲學始,對于世界的認識,就有“本體”與“現(xiàn)象”的二分。本體論哲學認為,現(xiàn)象并不具有客觀本質,只有本體才是客觀實體;但本體是超驗存在,是無法被感性經驗和實證的?!翱陀^性”即是實體(本體)的本性、本質,或者說就是實體本身,因此,只能靠概念本身的邏輯推論。巴門尼德以“思維與存在是同一的”思辨命題確認了思想的對象的實在性和客觀性,確認了超經驗的本體屬性(客觀性)的存在[3]??档聞t將“自在之物”(本體)劃歸不可知的范疇,同時強調“理性為自然立法”,作為思想范疇的本體(客觀性)同樣獲得了確認。簡而言之,在經典的哲學理論中,客觀性訴求都表現(xiàn)為一種思辨的本體論;或者說,本體論的意義就是確立起了“客觀實在性”或“客觀真理”這一概念或觀念。黑格爾曾概括性地寫道:“哲學的目的就在于認識這唯一的真理,而同時把它當作源泉,一切其他事物,自然的一切規(guī)律,生活和意識的一切現(xiàn)象,都只是從這源泉里面流出,它們只是它的反映,——或者把所有這些規(guī)律和現(xiàn)象,依照著表面上似乎相反的路線,引回到那唯一的源泉,但為的是根據(jù)它來把握它們,這就是說,認識它們是從它派生出來的。”[4]對現(xiàn)象的真理性認識必然要回歸到實體(本體)本身,在邏輯上,就是回到本體論。
落實到科學層面,對客觀性的訴求就是科學思維背后的本體論邏輯預設。這首先表現(xiàn)在關于科學事實的客觀性訴求上。
科學的經典形態(tài)是實驗科學,本質上是一種基于“科學事實”的理論解釋模型。科學事實是指通過觀察和實驗所獲得的經驗事實,是經過科學整理和鑒定的確定事實。它是形成新概念、新理論的基礎,不論概念和理論是通過何種方式形成的,一定的事實基礎總不可少。從內涵上講,科學事實是指人們通過感官獲得的以感覺、知覺、直覺、表象形式描述出來的經驗知識;從外延上說,它則主要分為觀察事實與實驗事實。在科學認識論的意義上說,事實作為某種特殊的經驗陳述或判斷,其中描述著被認識的事件和現(xiàn)象,所以通常稱為經驗事實、實驗事實,科學理論中將其標明為“事實2”,即科學事實。而本體論意義上的事實,即客觀存在的現(xiàn)象、事件、事物本身則標明為“事實1”,即客觀事實。事實的本質屬性就在于其具有不依賴于人的主觀意識的客觀實在性;科學認識應當以客觀存在的現(xiàn)象或事件為基礎,反映和揭示它們自身的內在聯(lián)系及規(guī)律。因而,科學理論中,在科學事實的概念之外,還引入了客觀事實的概念。從其中的關系上看,科學事實是對客觀事實的反映,兩者具有同一性。但由于反映過程的復雜性,兩者往往并不能直接一致,不能簡單地把經驗事實與客觀事實等同起來。
在科學活動中,科學事實的確定要求觀察和實驗結果可以用某種標準的方法進行重演,這是科學研究中必須共同遵循的基本原則。實驗或觀察中發(fā)現(xiàn)的情況或事件能夠被多個觀察者重復檢驗,就被認為保證了實驗結果的客觀性。如果一個事實根本無法復核并重現(xiàn),那就無法成為科學事實。從操作的實質意義和基本原則上說,強調科學事實的可重復性,就是在追求客觀性;換言之,科學的可檢驗性的真諦就是尋求落實客觀性。也可以說,離開客觀性,科學事實就不可能有統(tǒng)一的標準和基礎。所以,任何一種科學事實都必然要尋求某種“客觀性”,而客觀事實本身則是非經驗性的,它只是思維的建構和預設。
在科學哲學視域中,一方面,科學是一種經驗論,科學認識的對象已非純粹的客體,而是涵括了由認識主體參與其中的人的實踐;另一方面,現(xiàn)代哲學同樣無法排除一個超越于我們操作,包括測量以及語言表述等過程的“本體”世界的邏輯存在。這樣,科學事實實際上是“客觀性”與“解釋性”的辯證統(tǒng)一。這種客觀性表征著客觀的因素、客體的因素,顯示著實體世界的超越性;解釋性意味著科學事實的意義與指稱對于操作以及概念框架的依賴性。從這一視界看,“觀察滲透理論”這一科學歷史主義的基本命題無疑要比培根以來的歸納主義者所倡導的獨立于理論之外的純粹的觀察更具深度和合理性。這首先是因為觀察不僅是接收信息的過程,同時也是加工信息的過程;其次還因為觀察陳述是用科學語言表述出來的,而科學語言總與特定的科學理論聯(lián)系著。漢森提出這一命題,用于表達“對X的觀察是由關于X的先行知識構成的”的思想;波普爾、庫恩等越來越多的科學哲學家也都否認有純粹的中性觀察存在,明確支持了“觀察滲透理論”的基本科學觀念。當然,我們不能同意當代建構主義者所堅持的“科學是弱決定的”綱領。在他們看來,經驗世界或自然界的作用在實驗室和事實證據(jù)方面實在太微弱了,科學家有足夠的自由以不同的方式構造科學知識。這一綱領在科學知識方面就表現(xiàn)為對科學事實“客觀性”的否定,隨意夸大了科學事實的可“解釋性”,從根本上模糊了科學的標準。因之,堅持科學的科學性,首先就是堅持科學事實的客觀性,具體體現(xiàn)為科學事實的可重復性,這可以說是科學的第一原則??茖W事實的客觀性訴求也在表明,科學事實既是封閉的,又是開放的,而且就是在事實世界的封閉與開放的運動中展開其有序的層次的。這一點在科學的發(fā)展歷史中得到了恰當?shù)挠∽C。
在主流的科學理論中,科學就是對經驗或經驗現(xiàn)象的描寫和記錄,知識只有靠切實的觀察和測量才能探求和發(fā)現(xiàn)。顯然,從科學活動本身及其結果看,量的觀察是很重要的??茖W實驗通常由三部分組成:實驗者(主體)、實驗對象(客體)和測量系統(tǒng)。量的觀察就是觀測或測量,是對研究對象的一種定量描述。需要強調的是,科學測量總是在主客體相互作用中進行和完成的,其間有一個信息“編碼”過程,測量的實質是實驗主體運用特定的測量手段對客體事物即認識對象的某些性質做定量的比較性的描述研究。也可以說,測量結果中所得到的數(shù)字,是人類對客觀世界的量的反映(認識),并不是客體的直觀映象。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重要的認識論問題:實驗者從測量系統(tǒng)中獲得的信息是否表征著客體的真實狀況?它所測定的是客觀存在的量嗎?科學界對于這一問題一直存在廣泛的爭議并引申出多種理論,其核心內容即是闡釋測量的客觀性問題。
經典的測量理論認為,測量是某種類型的量與其單位量間的數(shù)值關系的發(fā)現(xiàn)和確定。就在經驗的范圍內,測量、數(shù)字、量與量間的關系被賦予實在的意義。這樣就把測量看作是對客觀存在的量及其關系的測定,并由此給數(shù)字、量、測量陳述以客觀的意義解釋。操作論則與經典論相反,強調測量的約定性、主觀性。在操作論者看來,特定的操作以及由此產生的數(shù)據(jù)就是測量,測量本身只與完成了的操作有關而與獨立于個人經驗之外的客觀實在無關,也和量的客觀存在無關。與前二者不同,測量的表征論認為,測量只不過是數(shù)字與非數(shù)字的存在(物體或量)之間的關聯(lián),是將數(shù)字指派給被測存在(物體或量)。如測量物體時,我們就在物體的長度與正實數(shù)之間確立了對應關系。它要求測量按照某種規(guī)則為對象的特定性質給出數(shù)字,并且力求在經驗關系結構和數(shù)字關系結構之間呈現(xiàn)“同構”。
無論哪一種理論都表明,科學事實以測量語言為意義框架,典型的實驗就是產生一個或一套測量。解釋性是科學測量的一個基本的構成形式,從實驗中獲得的是一些由數(shù)據(jù)、曲線、照片等等表達的意義,在實驗報告或者論文中這些有意義的“量”和“形狀”往往又表現(xiàn)為抽象的命題。測量語言作為實驗的一種重要的控制因素,它一方面使人們的觀察測量及其結果處于一種有序化的結構中,并就測量結果(如“長度”、“重量”、“溫度”、“力”、“時間”等物理量)無歧義地進行交流,另一方面測量語言限定著實驗的相關性。任何具體實驗都是對可觀測物的某些而且也只是某些特征的一種抽象,不同的測量則選擇不同類的“值”作為它的特征參數(shù)。如果不了解這些數(shù)據(jù)所依據(jù)的概念及概念框架,人們就根本無法給它賦予任何意義。這里的要害問題在于,科學實驗者在尋求一種共同的測量語言來描述觀察對象并進行相互交流,他們都要尋求語言的確定性:一方面是(主體)測量語言與(客體)觀察對象對應的確定性;另一方面是主體之間使用語言交流的確定性。顯然,沒有這種確定性,科學測量本身即無從成立也無從解釋。那么,這種確定性是什么呢?不言而喻,這種確定性就是客觀性的體現(xiàn),它訴求的就是客觀性——這也就是科學測量的客觀性訴求的命題含義。要之,科學測量是一種解釋,而客觀性乃是解釋性得以實現(xiàn)的邏輯基礎和共識原則。所以說,客觀性訴求乃是科學測量的內在秉性。自然,作為本體論范疇,客觀性只是被訴求的思想對象或觀念對象,正因為是被訴求的思想對象或觀念對象,客觀性也才成為科學知識背后的本體論邏輯預設。
考察科學真理觀近兩個世紀的變化,可以看出一條明顯的軌跡,即從確證到確認再到約定主義以及相對主義的轉化,觀念符合事實轉換成理論被實驗或經驗檢驗,及至理論被科學共同體所規(guī)范(約定)。這種轉換的深層邏輯已經有了多層面的討論和說明,本文認為這種轉換正是與科學真理的客觀性訴求相印證的。換言之,確證—確認—約定主義—相對主義的科學真理觀的轉換實質是對于客觀性觀念的認識轉化,即從獨斷論的客觀性觀念到相對論的客觀性觀念的轉化。
在傳統(tǒng)實在論者那里,真理被解釋為與實在的符合,真理與客觀性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在一起。在實在論者看來,科學具有獲得真理和客觀性的有效方法,并且是能夠提供真理和體現(xiàn)客觀性的唯一科學,它應該成為文化其余部分或其他學科效法的榜樣,其他學科都必須比照科學才有可能獲得被現(xiàn)代文化所認可的認識地位。從這一意義上說,實在論者實際持一種唯科學主義的確證真理觀。確認的真理觀則對科學知識的確定性和深刻性內涵有了新的理解,所謂絕對的深刻和絕對的確實,在實際科學活動中是不可能達到的。于是,逼真性和確認性就成為了表達真理性內涵的理論概念。對理論的確認,不過是理性根據(jù)實驗結果對理論的暫時接受,而理性終究會越過這個階段,把曾經確認的理論否定。從科學理論發(fā)展的實際看,把逼真評價和確認評價聯(lián)系起來,反映了一種更符合科學認識實際的深層次的真理觀念已經取代了傳統(tǒng)的獨斷論的真理觀。
在現(xiàn)代科學哲學視域中,真理性只不過是一種“人工”的文化境域或話語系統(tǒng)。庫恩的“范式”理論指出,理論評價實質上是科學共同體面對相互競爭的理論和范式進行選擇的過程。選擇標準就是一切科學理論擁用的五個基本特征:精確性、一致性、廣泛性、簡單性和有效性。正是這些特征構成了評價一切科學理論真?zhèn)魏脡牡臉藴驶椭С侄?,亦即真理性程度。彭加勒的“約定主義”也表述了相同的關于科學的真理性的觀念:科學定律被認為是真的并不取決于訴諸經驗這一事實,只不過反映出科學家不言而喻地決定把這條定律作為規(guī)定科學概念意義的約定來使用。約定主義實質上乃是一種相對主義的規(guī)范原則。
后現(xiàn)代哲學的相對主義真理觀則進一步把真理性與客觀性相脫離,僅僅把科學知識和真理看作那種適合于我們去相信的東西,檢驗真理的標準也僅僅是我們自己的生活。后哲學文化就是承認我們無法超越我們的共同體而得到一個客觀性的中立立場,承認我們都只是“種族中心論者”。羅蒂稱:“成為種族中心論者,就是把人類區(qū)分為兩大類,我們只須對其中一類人證明自己的信念正當即可。這一類(即我們自己的本族)包括那些持有足夠多的共同信念以便進行有益的對話的人。在此意義上每個人在進行實際辯論時都是種族中心論者,不管他在自己的研究中產生了多少有關客觀性的實在主義修辭學?!保?]人類即使能夠超越出個人的主觀性,但也不可能超越出我們所處的社會的“局部文化準則”以至整個人類的主觀性而處在一個完全中立的客觀的基礎之上。勞丹認為,追求真理雖然是科學的主要任務,但這一任務并不構成科學的本質,在科學活動中也不存在保證科學獲得真理的永遠有效的方法。他指出:“巴門尼德和柏拉圖以來的哲學家和科學家一直試圖證明科學是一種追求真理的事業(yè),但這些努力毫無例外地遭到了失敗,因為沒有人能證明,像科學這樣一種體系,連同它手中掌握的方法,能夠保證達到‘真理’,無論是一時達到真理還是永久達到真理?!保?]費耶阿本德則在人類文化學的框架中考察了客觀性,指出客觀性是一種歷史傳統(tǒng);對人類理性而言,不可能找到超越時空,永恒不變的知識的終極基礎。因此,我們只能在一個特定的理論框架中看待世界,超出框架談論客觀世界是沒有意義的。關于真理性問題,費耶阿本德甚至宣稱:“只有一條原理,它在一切境況下和人類發(fā)展的一切階段上都可加以維護。這條原理就是:怎么都行。”[7]
科學真理觀念的變化說明什么?說明了科學知識背后有一個本體論預設,從而牽引著科學真理觀的轉化。沒有科學本體論就沒有科學觀念進化的邏輯基礎和共識原則?,F(xiàn)代科學哲學將真理與客觀性相脫離并沒有否定科學本體論,而恰恰是從科學本體論視角來申論的新真理觀,其闡釋了科學知識內在的建構性和規(guī)范性,從而推進了對于科學自身的新認識。如此看來,科學構造了一種認知模式,也構造了一種信仰模式。
[1]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95.
[2]亞里士多德.范疇篇·解釋篇[M].方書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2-5.
[3]Plato.Parmenides[M].Translated with Introduction and Commentary by Samuel Scolnicov.Berkeley and 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3.
[4]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1卷[M].賀 麟,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24-25.
[5]羅蒂.哲學和自然之境[M].李幼蒸,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7:418.
[6]勞丹.進步及其問題[M].劉新民,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90:119.
[7]費耶阿本德.反對方法[M].蘭 征,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6.
Objectivity and Scientific Ontology
DU Jie
(School of Politics and Administration,WUT,Wuhan 430063,Hubei,China)
“Objectivity”is the ultimate pursuit of scientific knowledge,scientific fact,scientific measurement and the scientific truth to seek a kind of objectivity as foundation and support.The so called“objective”is the construction of thinking,as well as a logic presupposition of ontology.The science ont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explains its building and normative.Science has constructed not only a cognitive model,but also a belief model
science;objectivity;ontology;presupposition
N02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1.05.018
2011-04-10
杜 杰(1962-),男,河南省信陽市人,武漢理工大學政治與行政學院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哲學及科技哲學研究。
(責任編輯 文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