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年齡的快樂閱讀

■朱永新

“圖畫書中蘊藏著多種可能，它所帶給我們的真正快樂是超越了年齡的?！彼删又边@樣說。這位被譽為“日本圖畫書之父”的老人85歲高齡仍然遠渡重洋來到北京講座，吸引了大批圖畫書愛好者?？扇菁{200多人的會堂座無虛席，其中有不少圖畫書的發(fā)燒友，據(jù)說有些聽眾是從外地專程趕來的。因為場地有限，現(xiàn)場還有幾十人因無法進入會堂聽講而搓手頓足。

什么是好的圖畫書？松居直說，僅僅圖畫色彩鮮艷或者文字優(yōu)美是不夠的。好的圖畫書不僅文字動聽，而且畫面的每個角落都是“語言”。從文字來說，關(guān)鍵是要看朗讀的效果。一本圖畫書的好壞，不是用默讀來評價，而是要依靠聽來感覺。要說出來，讓耳朵來辨別。從圖畫來說，線條、形狀、構(gòu)圖比色彩重要。尤其是線條，這是東方繪畫的傳統(tǒng)和優(yōu)勢。

松居直認為，圖畫書不是孩子自己讀的書，而是大人讀給孩子聽的書。即使孩子認識字，也要盡可能念給孩子聽。松居直在大學(xué)教書時曾經(jīng)念圖畫書給大學(xué)生聽，大學(xué)生照樣非常喜歡。一個年幼的孩子也許不會記住圖畫書的作者，但是一定會記住念書給他聽的人，甚至是記住這個人的聲音與表情。

松居直說，圖畫書不是教材，出版圖畫書不是為了“教育”孩子，而是為了讓孩子的心靈自由成長。圖畫書的內(nèi)容不是為了讓孩子記在腦中，而是記在心上。

松居直非常重視“聽”的價值。在講演前我們的交流中，他就向我詳細了解“新教育實驗”的“讀寫繪”項目如何關(guān)注孩子的“聽”。我告訴他，孩子的“繪”是建立在聽的基礎(chǔ)上的。沒有孩子對于教師或者父母講的內(nèi)容的理解，也就是說沒有“聽”的功夫，就不可能有“繪”的成功。聽是“讀寫繪”的前提。“讀寫繪”之后還有孩子向父母“說”自己“繪”的故事。這里的“說”其實也是另一種聽，一方面聽自己的講述、注意措詞，一方面聽父母的疑問而隨時調(diào)整、補充內(nèi)容。

孩子們對于好的圖畫書是“百聽不厭”的。松居直認為，孩子在上學(xué)前用耳朵聽過多少語言非常重要。兒童不是讀語言，而是“吃”語言。兒童把圖畫書里的語言“吃”進去，然后從他們自己的嘴里說出來。孩子們在說圖畫書的時候，盡管不一定認識字，但是往往能夠一字不差地講出來。這一點我深有感觸，我的兒子幼年時給我復(fù)述“三國”故事時，正是如此。

與“新教育”的理念相同，松居直也不主張讓孩子過度地接觸電視、游戲、電腦。他說，電視機的聲音不是人的聲音，那是機器的聲音。人對人講話，才是真正的聲音。他認為，不是討厭電視，只是強調(diào)電視不可能在很深的地方培養(yǎng)孩子的心靈。

松居直主張，圖畫書應(yīng)該告訴孩子真實的東西，他認為故事其實本身就是把不存在的東西變成一個存在的東西。松居直在兄妹6人中排行第五，兄妹之間的年齡正好都相隔3歲。爸爸媽媽工作忙，關(guān)心的也是哥哥姐姐和最小的，讓他經(jīng)常有失落的感覺。但有一段時間，比他大3歲的哥哥上了小學(xué)，比他小3歲的弟弟又還不懂事，所以媽媽晚上只給他一個人講故事。他說，雖然明知媽媽給自己講故事是為了讓自己早點睡覺，可那依然是他童年最幸福的時光，因為每天只有那時，媽媽是完全屬于他一個人的，他聽故事聽得來勁，以至于媽媽講故事會講到媽媽自己睡著。

非常有意思的是，“新教育”里面有許多父母給孩子講故事的故事。常麗華老師曾經(jīng)告訴我，他的班上有一個孩子的父親是大老板，以前每天晚上都要應(yīng)酬到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家。參加“新教育”以后，常老師要求孩子在父母講故事的聲音里睡著，于是這位父親每天晚上8點就乖乖地趕回家給孩子講故事。其實，有時候爸爸媽媽們講著故事就睡著了，孩子們看著爸爸媽媽的睡姿也很有趣。

我?guī)Я艘惶住靶陆逃钡馁Y料送給松居直先生，并且告訴他，“新教育實驗”的“讀寫繪”項目，是中國推動圖畫書教育最有效的一支力量。松居直先生全神貫注地閱讀了一陣“新教育”資料后，邀請我到日本去做講座，講講“新教育”。

其實我也是松居直先生的粉絲，作為一位85歲的老人，松居直先生現(xiàn)在拿起圖畫書，仍然那么有新鮮感。他那么關(guān)注中國的原創(chuàng)圖畫書，的確讓人非常感動。松居直先生真誠而謙遜地對大家說：“其實我不懂圖畫書，我是外行，幾十年來，我是一邊向大家、向讀者學(xué)習(xí)，一邊編書、賣書?！蔽一卮穑骸白龀鰜淼闹R是原創(chuàng)的，是最真實、也是最深刻的?！彼麚u搖頭，又說：“我只是個工匠。”我由衷地說：“技術(shù)可以復(fù)制，工匠卻是不可復(fù)制的！”

這樣一位為推廣閱讀屢次奔赴中國、這般高齡卻能在接連兩個小時講座后談笑風(fēng)生且毫無倦意的老人，的確難以復(fù)制。他傾己一生、不計酬報地推廣閱讀的精神與行動，無疑是我們“新教育人”的榜樣，值得我們致敬與效仿。

一起去聽演講的“新教育”義工、兒童文學(xué)作家童喜喜對我說：“朱老師，如果您85歲也能夠像松居直先生一樣出國講學(xué)，該多帥??！”“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我對童喜喜說，“一個人一輩子做好一件事，就很了不起。像松居直，一輩子就做圖畫書，很精彩。我一輩子能把‘新教育’做好，就很不容易了?！?/p>

當(dāng)然，我相信，閱讀讓人的心靈永遠年輕。我更愿閱讀讓我們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偉大民族永遠不老，愿閱讀讓人類這地球的孩子擁有共同的語言密碼，讓世界永遠和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