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超
憶江南
□杜懷超
油布傘非油紙傘。油紙傘是江南的,確切地說是屬于水鄉(xiāng)雨巷里那哀怨的憂愁的高貴端莊典雅雍容的女子;而油布傘則是屬于北方的,屬于狂風暴雨中冷峻的堅毅的熱情豪放跋山涉水的男子漢。前者是輕盈的羅曼蒂克,而后者則是沉重的生命重荷。
油紙傘和油布傘,它們都是以竹條、棉紙(棉布)、桐油、柿油、有機顏料等為原料。最大的區(qū)別是油紙傘傘面是紙做的,易碎,經(jīng)不起大風大雨的吹打與蹂躪,但色彩多樣,上面可以描繪精致的圖案花紋;而油布傘的傘面是油布做的,顏色多以紫紅、土黃為主,結(jié)實耐用,可以容納下兩三個人躲雨。
據(jù)《淵鑒類函》悉,傘的最初名字叫“蓋”,或者“繖”,即皇帝出巡時車頂上的華蓋,皇帝的威儀組成部分。而走到民間,則成為生活中遮風避雨的工具。
傘的發(fā)明始于先秦,也有人慷慨地將專利歸屬于古代的工藝大師魯班。據(jù)傳,早在春秋末年,中國古代著名木工師傅魯班常在野外勞作,被雨淋濕。其妻子云氏想做件能遮雨的東西,她就把竹子劈成細條,在細條上蒙上獸皮,樣子像“亭子”,收攏如棍,張開如蓋。這就是后來的傘。
在江南,傘是詩意的道具、是浪漫的標志,是淡淡哀愁與雅致的背影,與雨連在一起,組合成一支經(jīng)典的《雨巷》,淅淅瀝瀝的雨聲至今在心頭蕩漾。而此刻的雨要是落在農(nóng)人的頭頂,可能就是冷風苦雨,李商隱能做到“留得枯荷聽雨聲”,農(nóng)人的心將早已被這滂沱大雨打濕了夢與日子。
傘是有文化的,神秘的民間文化符號。鄉(xiāng)人結(jié)婚,嫁妝除了定金、金簪、金環(huán)、茶包、糖桃等外,娘家人總要贈送把油布傘,這把“油布傘”作為嫁妝,在北方的風俗里是吉祥祈福的象征,有“早生貴子”“多子多孫”的兆意。
傘是有魂魄的。在父親看來,傘不是用來玩小資情調(diào)的。以木竹為骨架、以桐油涂過的棉布為衣裳的油布傘,緊貼近農(nóng)家的生活,負載過更為廣闊的時代風雨。父親縱然做不出半世坎坷的名人在油紙傘下遙望她那遠方的故鄉(xiāng),或者如偉人一把黃傘挽住了新中國的風雨,但他卻呵護住了腳下生存的曠野,成為我們歲月流逝里的一幀獨特風景。
油布傘,和蓑衣、斗笠一樣,成為父親沉重的擋雨遮陽工具。陽光毒辣的夏日,父親撐著這柄油布傘,荷鋤走進田野深處。正午,大地在陽光的炙烤下冒起了白煙。父親呢,就這油布傘尺寸的陰涼正一鋤一鋤在鏟去莊稼身旁的雜草呢。熾熱的光芒把油布烤得噶噠噶噠地響。父親依舊鋤得很專注,許多條小溪從他的脊背流下來,啪嗒啪嗒滴落到土壤上。他說莊稼人有把傘就滿足了,祖輩都是這么勞動的呀!
父親下湖放牛。不料天有不測風云,傍晚時分,風云突變,轉(zhuǎn)眼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天空中的雨如瀑布般傾瀉下來,把一家人驚得目瞪口呆,因為父親還沒有回來。一家人就木然地站在門口,透過雨簾,沉默地眺望遠方,盼父親能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眼前。二姐安慰母親說,父親出門時候好像帶了黃傘。母親訓斥道,這么大的雨,傘有什么用?大家陷入緊張的等待中。夜色如墨時分,雨小了。父親終于牽著?;貋砹?。母親發(fā)出驚奇的叫喊聲,你衣服怎么一點兒也沒潮?父親笑呵呵地說,有這么大的油布傘,再大的雨也不礙事啊。母親眼里閃爍著淚花。是啊,有這么大的結(jié)實的油布傘,還怕什么狂風暴雨?
在自然之外,父親也是我們的油布傘,呵護著我們成長。無論我們走多遠,在我們的頭頂,都會出現(xiàn)父親的油布傘。傘外,有暴雨、寒冷、悲傷……而傘內(nèi),唯有溫暖、深愛和一家人美滿的日子與未來。
這是真正的油布傘,是一個個頂天立地的莊稼漢擎起的風雨無阻的油布傘。與曠野相連,與人生相通。
斗笠,在農(nóng)具家族里,屬于安靜一族,思想者,是鄉(xiāng)間的圖騰,頭頂上綻放的花朵,開在農(nóng)人四季的原野上。厚重與沉淀,滄桑與風雨,都收攏在那一片檐下的天地了。
斗笠的歷史,已不可考,起碼在夏商周就風靡開來。詩經(jīng)中的《小雅·無羊》即有記述:爾牧來思,何蓑何笠。證明它很早就為人所用?!墩f文》中提到一個“簦”字,意為竹篾編有蓋有柄的、遮陽擋雨的器具,而有蓋無柄的則稱之為笠,俗語稱之為斗笠,因其平面如斗大小,故名。
斗笠,又名箬笠,一般是用竹篾夾油紙或竹葉棕絲等編織而成,有很寬的邊沿。它有尖頂和圓頂兩種形制。它由很薄很薄的竹篾編織而成,里外都用柿油糊上一層絲綿紙或者荷葉,笠面再涂上桐油。有些地方的斗笠,由上下兩層竹編菱形網(wǎng)眼組成,中間夾以竹葉、油紙。曬干后,既結(jié)實,又輕省。“或大或小,皆頂隆而口圓,可芘雨蔽日,以為蓑之配也”(《國語》)。也有的斗笠,以葵葉鋪陳笠蓋,因而稱之為葵笠。有的則以筍殼夾于竹篾中,“筍皮笠子荷葉衣,心無所營守釣磯”(唐·高適《漁父歌》)。
曾有人發(fā)明用筍殼來制造斗笠,古時候稱這種帽子為笠帽,臺灣人則通稱為斗笠,閩南語有叫瓜笠、笠仔、竹笠。做斗笠的筍殼,要經(jīng)過挑選,因為斗笠是戴在頭上的,當然要講究美觀,必須選用生長在竹子尾端的筍殼。竹尾的筍殼較為小片,顏色白,做成的斗笠秀氣又美觀。
一個小小的斗笠,從上山伐竹到剖篾,從捏蒂到套模,從鋪葉拼裝到繞沿鎖邊,再從編頂?shù)綁簩?,細算起來不少?5道工序。斗笠做好后,有的農(nóng)人還會請村里識文斷字的秀才在上面寫一些吉祥話,如出入平安,風雨無礙等等。古銅色的斗笠,散發(fā)著誘人的柿油和桐油的混香,凝聚著農(nóng)人的樸實與厚道,戴在頭上,不僅能擋風遮雨、驅(qū)寒避暑,還隱藏著農(nóng)人無言的依靠。
蘇軾云:“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隨到處綠蓑衣?!边@是農(nóng)人雨天、晴天的裝束,老叟,村婦,倘佯在阡陌或者鄉(xiāng)間的田園里。沉甸甸的斗笠,戴在頭頂上,于天于地,似乎多了一份莊嚴和責任。厚實的青枝綠葉,以另一種氣節(jié)在證明自己的存在:擋住上方火辣辣的陽光,讓燦爛從斗笠的四周漫溢下來,順著邊沿,伴隨著汗水,一起鉆進泥土里,埋下一個秋天的承諾;或一天的煙雨,都支撐在這一方小小的斗笠上;沿下,聽雨水打在斗笠上的脆響,似乎春天播種的鼓點,在荷鋤的配合下,原野醒了,緊緊地把種子握在心間。
記憶里,斗笠于我很神秘,簡陋樸素的斗笠,為什么就能成了農(nóng)人遮擋風雨的守護神?其實真的能擋住風雨?把斗笠朝頭上一戴,再大的風雨,再大的苦難,都隱去了,只剩下生命的倔強和堅韌,在大地上行走。農(nóng)人對抵擋風雨災難的需求僅一頂斗笠而已,這不令人驚嘆?
戴斗笠的父親,在我心靈里就是一棵樹,一棵參天的大樹,高到多年來仍須仰望。父親終日在鄉(xiāng)間勞作,與土地為伴。不管干活與否,還是晴天陰天,從屋內(nèi)的土墻上,隨手拿著斗笠,一轉(zhuǎn)身就出去了,那么自然、那么從容。有時父親也會忘事,他一定會冒著傾盆大雨,從莊稼地里跑回家來,站在門口,對著母親說,快,把斗笠拿給我。說完,一轉(zhuǎn)身鉆進雨簾中,繼續(xù)在田野勞作。
我為大雨中的父親而感到震撼。父親和其他農(nóng)人一樣,在他的字典里,只有玉米、麥子、秧苗、高粱、犁鏵、鋤頭等字樣,諸如浪漫、燈紅酒綠、錦衣玉食等華麗的生活是遠離他們的。他不會在書本里尋找糧食,只能在風雨中摸索莊稼的顆粒。并且,單薄的脊梁上,還要承擔著家庭的重任。多年來,父親硬是靠斗笠在生活的阡陌上行走,走過春夏秋冬,走過平實的農(nóng)家日子。如果說,斗笠是父親的支柱,而父親則是庇佑我們一生行走的斗笠,盤桓在頭頂,深邃為無法深刻理喻的思想。
斗笠,我永遠也讀不懂、布滿敬畏的農(nóng)具之一,簡單到無窮,厚重到無限,枝節(jié)與葉末的濃縮,隱藏著多少未知的神圣與箴言?它把鄉(xiāng)村四季的風雨都濃縮成一個圓圓的世界,一個讓農(nóng)人可以依靠的世界。誰又會理解一頂斗笠,就是農(nóng)人在風雨中行走的理由呢?就是保佑他們一生靈魂的大傘呢?其實,斗笠只是斗笠,一件小小的竹與葉的編織物,真正擋住風雨的,與泥土作一生搏斗的,難道不是他們堅韌樸素的心魄?斗笠,僅是一個農(nóng)人奔走在風雨曠野里最簡單的藉口而已。有它無它,生命照樣滋潤與鮮活。
“一蓑煙雨任平生。”在這物欲橫流的生活里,生命何須香車寶馬,高樓大廈?去掉蕪雜,拋去功名,裸露性情。恰如戴著斗笠,在大自然中行走,這也許是生命最本真自由的呈現(xiàn)。
我忽然無端地想起那簡陋粗糙的草鞋來,充滿火焰與溫暖、堅韌與滄桑、古樸與厚重,念及,身邊周遭是草的原野、火的世界,還有那蔓延的連到天邊的金黃。也許,她算不上真正農(nóng)具,但穿在農(nóng)人的腳上,卻是烙印得最深刻的物什,蜿蜒出一片人類的風景。
草鞋是以麻繩作經(jīng)線,用稻草、蒲草或燈草等作緯線,通過手工精心編織而成的一種無幫鞋。亦稱“芒鞋”、“蒲鞋”、“芒鞵”、“芒履”、“麻鞋”“棕鞋”等。草鞋在上古時代叫“扉”,相傳為黃帝的臣子不則所創(chuàng)造。漢代稱為“不借”?!段蹇傊尽方忉專骸安唤?,草履也,謂其所用,人人均有,不待假借,故名不借?!睆奈墨I和先后出土的西周遺址中的草鞋實物,以及漢墓陶俑腳上著草鞋的畫像也證實: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時代就已出現(xiàn)了草鞋。
穿草鞋不分貴賤古代穿草鞋相當普遍。它曾經(jīng)成為上自帝王將相,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歡的穿著物。漢文帝曾穿著草鞋上朝,(晉崔豹《古今注》卷上:“不借,草履也。以其輕賤易得,故人人自有,不假借也。漢文帝履不借以視朝是也。”)馮驩則躡屩見孟嘗君。(《史記·孟嘗君傳》。)……
有人說,民間是人類歷史的寶庫。草鞋,同樣根在鄉(xiāng)村,長在鄉(xiāng)間。草鞋,顧名思義與草關(guān)聯(lián),草是她的身姿,是她素面朝天的背影。比如蒲草、稻草、葛藤等等,都是她的前生今世。他們把根深深扎在泥土之中,沿著歲月延伸的四季,風雨兼程,其間雖經(jīng)歷一些小病大災,蟲蛀,干旱,土地皸裂,還有火燒刀砍,幸運的是一部分草,走到人類的手掌心,結(jié)成草鞋,從此開始在大地上行走,留下人類深深淺淺的足跡。
誰是第一個編織草鞋的人?草鞋何時誕生?或許自“獸皮為裳,樹葉為裙”時期。一切無從考據(jù)。草鞋也許是人類最早的鞋子,遠古的人們編織鞋或用藤或用麻或用草?!对娊?jīng)·魏風》有《葛屨》一章,曰:“糾糾葛屨,可以履霜”里的“屨”,就是用麻、葛編的鞋。這應是關(guān)于草鞋的最早記載。
編織草鞋,工具有短長凳、草鞋耙、剪刀、腰木、木杵、錘子、橇篳和彎子。其原材料為稻草,最好是糯稻草。因其修長而韌性足,而且要清白的稻柴,最好不用受過熱或變質(zhì)的稻柴。選材是編草鞋的第一道工序。第二道是刪去稻柴根部的外殼,扎成一個大捆,再用很大的木榔頭反復敲打稻柴至柔軟,行語叫將稻草打熟(軟熟的意思)。第三道是在打熟的稻柴上灑一些清水、搓好“生繩”,即草鞋的經(jīng)緯繩。第四道是編織。操作者腰間有一“板腰”,面對固定好的“草鞋耙頭”,(有九個齒組成),用稻柴在“生繩”中反復穿梭將稻柴勒緊慢慢織成一只草鞋,左右的繩略有不同,相配成一雙。第五道工序是在編織好的草鞋上串一條草繩,穿在腳上將草繩結(jié)在踝關(guān)節(jié)處就牢固了。
這是編草鞋的過程??此坪唵危诟赣H做來卻是精雕細刻的活計。從稻草出發(fā),抵達草鞋,從捶打、編織到磨合,是智慧與汗水攪拌的漫長歷程。在鄉(xiāng)村,黃昏的屋檐下,總會傳來一種嘭嘭嘭的聲音,那是父親在捶稻草、打草鞋。草鞋好不好穿,關(guān)鍵是捶打,馬虎不得。只見父親揸開手指,從一大把稻草中理去彎彎繞繞的細碎散葉,剁掉末梢,一手緊握一端,一手掄起木榔頭,嘭嘭嘭,輕重、緩急均勻,直到那干燥燥的稻草稈兒沿紋理損裂,再噴上幾口水霧,擱地上躺一會兒,等水潤透,再捶,再潤,簡單枯燥的動作重復幾遍后,人的性情就顯出來了,緩緩慢慢,溫溫潤潤,但不知不覺間,稻草細細的,軟軟的,隨時都能纏繞縷縷時光。
父親打草鞋時,先要將稻草搓成拇指般粗的繩子做好經(jīng)緯繩,一只草鞋只需一根經(jīng)繩,長度依照個人腳的大小而定,一般以雙手伸展開的長度為宜,然后將繩子編成剪刀狀,剪刀狀骨架的長度應該是中指根部至腕關(guān)節(jié)的長度,這都是老祖宗經(jīng)過長期的實踐歸納總結(jié)出來的,按照這樣的尺寸編出來的草鞋必定適合個人腳的大小。編織時,將草鞋耙頭安放在一條長板凳上,長耳向上,彎鉤勾住板凳前面的邊緣,彎弓系在腰上,把剪刀狀的繩子一頭掛在兩個長耳上,一頭系在腰間的彎弓上,草鞋的寬度根據(jù)個人腳的大小、靠八字形的長耳來調(diào)節(jié),將骨架繩子向下移,鞋底就變寬,需要變窄,繩子往上移。在鞋底編織過程中,在前后左右的適當部位用草繩打成扭結(jié),故鄉(xiāng)叫栽耳朵,鞋底編織完后,腳跟連底兜起,用骨架兩頭留出的繩子穿過套住耳朵即成草鞋。
這是單純的草鞋。后來,草鞋逐漸玩出了花樣。人們逐漸發(fā)展到用其它材料替代稻草編織“草鞋”。以布條編織的鞋稱“布草鞋”、用麻編織的稱“麻草鞋”、用棕絲編織的稱“棕草鞋”,還有用桑樹皮等編織的,用稻草與布筋、麻、棕絲等混編的……草鞋,在民間,越來越活泛。
草鞋是屬于鄉(xiāng)土的,一旦越過了鄉(xiāng)村柵欄的草鞋會是什么呢?在城市高樓大廈的目光里,他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農(nóng)民工。他們穿過狹窄的阡陌,走過彎曲的泥濘鄉(xiāng)路,乘火車坐輪船,走到鋼筋混凝土的水泥路面上,走到油光可鑒的店鋪里,走到?jīng)]有一絲鄉(xiāng)土卻到處紅紅綠綠、燈火閃爍的水泥森林里,只有喧鬧的車聲、人聲,沒有鄉(xiāng)間樹林里脆嫩的鳥鳴聲。最尷尬的是那雙草鞋,還沾著露水草屑的鞋耳上,染滿著鄉(xiāng)村碧綠目光的鞋面上,在城市的罅隙里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所以穿著草鞋的人開始流浪,像候鳥一樣在城市的白天、夜晚流浪,四處尋找歇腳的屋檐。他們不在乎自己是穿著草鞋的,不在乎踩壞了都市的柏油馬路。他們只看著眼睛的前方,草鞋的前方那一支支稻穗,就是最大的理想。每過一些日子,他們總要回到鄉(xiāng)村,回到田野,回到秋天,回到妻子兒女身邊,聽聽大地上莊稼的聲音,看看曠野里的麥苗又長高了幾許?他們當中,不乏有人丟失了草鞋或者扔掉了草鞋,在長高的樓群或者更加絢麗的廣告牌下,追逐城市的日子??墒?,當他們一旦停留下來,一旦把仰望的目光從高處跌落下來,低頭一看,那灰糊糊的丑陋的草鞋,深深地烙印在腳面、腳板上,與皮膚融為一體。
這就是穿草鞋的腳。這腳就是穿草鞋的。
草鞋漸漸迷失在鞋的森林里了。人類已經(jīng)早已告別了草鞋的年代。但歷史總會給人們留下些線頭或者蛛絲馬跡。在歷史遺跡或者名勝之處,我們總會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去蘇北明祖陵采風,我們唏噓在朱元璋的坎坷身世里,當年一要飯的和尚成了日后的皇帝,滄海桑田啊!當我們正要去明祖陵大殿參觀時,在路旁竟意外地遇到一老人,正在專心致志地編織草鞋。身旁的竹架上,早已掛好了好幾雙草鞋。老人看到我們走近,抬著蒼老的目光,打量著我們,似吆喝非吆喝,他直起腰,伸出粗糙的雙手撫摸著草鞋,對著我們呢喃,怕你們不記得草鞋嘍!當年,朱元璋就是靠草鞋打天下的呢……
我沒有穿過草鞋,乍見草鞋,內(nèi)心深處依舊有種熟稔的親近感,仿佛是我的故交、故土甚至我祖輩、父輩的身影。那一刻我停下了腳步,伸出雙手把其中一雙草鞋拿著,摩挲著,并相約著老人,臨走時我來買一雙。這些年,我隨著旅行團走東闖西,看過不少民俗村落、歷史遺跡,每到一處,只要發(fā)現(xiàn)沾染鄉(xiāng)土氣質(zhì)的紀念品,我總要珍藏,譬如云南的笸籮、江南的蓑衣,還有油紙傘等,總想讓他們棲息在我的書房里,成為一本厚厚的古書。
令人遺憾的是,當我們折回來時,竟沒有再遇上那位編織草鞋的老人。是草鞋不愿見我?還是我遺忘了草鞋?我不能回答自己,只是內(nèi)心里有一份清晰的惘然。師云:“漿水價且置,草鞋錢教阿誰還?”我知道,草鞋已經(jīng)遠我而去,不再回頭了。在遙遠的身影里,我們只能模糊地追憶那古代先人們穿著草鞋,戴著草帽,披著蓑衣,行走在鄉(xiāng)野山林里……
蘇軾《定風波》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在我們的腳上,誰都無法忘卻腳上曾經(jīng)穿過那雙草鞋。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