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不該發(fā)生的悲劇

圓明園的傷痛在于，執(zhí)政者們在全球化浪潮席卷而來，文明的沖突也開始變得無處不在的時候，他們?nèi)匀换性谂c世隔絕、不思變革的軌道上。

今年是圓明園罹難150周年?！皥A明園”三字，對國人而言，是個苦澀的記憶。百年前的中外沖突，天朝上國在列強的堅船利炮面前轟然倒塌，讓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并因此記住了“落后就要挨打”的歷史命題。

晚清騎士的挽歌

1858年天津談判破裂后，英法聯(lián)軍從通州直逼京城，咸豐皇帝派怡親王載垣與聯(lián)軍代表巴夏禮談判。9月12日，雙方達成了停戰(zhàn)簽約的協(xié)議。

殊不料在17日，巴夏禮提出了英國使臣向清帝“親遞國書”的要求，且在“跪與不跪”的問題上爭執(zhí)不下。當時，那可是有關(guān)大清朝國格廉恥的大問題，關(guān)乎天朝上國的“宗藩關(guān)系”的尊嚴，容不得半點商量。無論乾隆時期的馬葛爾尼祝壽使團，還是雍正朝的阿美士德來訪，均告無功而返。

載垣認為：“須按中國禮節(jié)，跪拜如儀，方子許可?！卑拖亩Y拒不接受，揚長而去。于是，載垣一面報告咸豐，一面通知在通州張家灣以南重兵扼守的清軍主帥僧格林沁，要求即刻將巴夏禮一行39人截拿扣押、解往北京。這就是所謂的“人質(zhì)事件”。

為什么要扣押巴夏禮?中國不是自古以來就有“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的古訓(xùn)嗎?原來，清廷一直稀里糊涂地把充當英方翻譯和談判代表的巴夏禮視為聯(lián)軍的最高統(tǒng)帥。

在聯(lián)軍進犯京津的過程中，巴夏禮在清朝官員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言辭狂悖、咄咄逼人、傲慢無理，致使與之談判的載垣、桂良等人心有怨恨，認定其乃“主事之人，額爾金惟其言語是聽”。

巴夏禮早在1856年代理了廣州領(lǐng)事，在入城問題上與廣東居民起正面沖突，就已經(jīng)引起中方的怨憤了。

“亞羅號事件”發(fā)生后，他極力擴大事態(tài)，力主對中國出兵。1858年后，巴夏禮跟隨英軍北上，任專使額爾金的中文秘書，多次交涉也都由他和中方人員進行。

于是，只知“宗主權(quán)”而不知有“外交”的清朝決策者們認為，巴夏禮這次前來，是送上門來了，“擒賊先擒王”，一旦就擒之后，英法聯(lián)軍必定群龍無首，陣勢大亂，然后大舉進剿，必定穩(wěn)操勝券。

朝廷的這一想法是建立在清軍主帥僧格林沁的身上的。然而，這位蒙古貴族打農(nóng)民軍很有心得，但卻在西洋軍隊的長槍短炮面前威猛不起來了，除初期短暫伏擊換約艦隊獲得僥幸成功外，后在咸豐帝“上申國威，下抒民望”的期待中，僧王的蒙古精銳再也沒能重現(xiàn)昔日的輝煌，傳來的卻是張家灣之戰(zhàn)慘敗、八里橋交戰(zhàn)再敗的凄慘結(jié)局。

原來，以忠勇聲震大清國的僧王，卻以為英法從海上來，善于海戰(zhàn)，不長于陸戰(zhàn)，因此，當聯(lián)軍在天津登陸時，他下令撤掉海防，企圖在陸地用馬隊消滅之。

中世紀的刀槍弓箭怎奈何聯(lián)軍威力巨大的遠程大炮與來復(fù)槍軍團?然而，僧王卻無視這一切!

法軍軍官杰拉爾在《法蘭西和中國》一書中對清軍英勇作戰(zhàn)的情形做了詳細的描述：“光榮應(yīng)該屬于這些好斗之士……他們甘愿為了大家的安全而慷慨地灑下自己的鮮血……法國和英國的炮兵壓倒了他們的箭、矛、遲鈍的刀和很不像樣的炮。盡管他們呼喊前進，勇猛、反復(fù)地沖殺，還是一開始就遭到慘敗……這些勇敢的，然而還不夠靈活的戰(zhàn)士，寧愿一步不退，勇敢堅持，就地陣亡。”

這是晚清騎士們最后的挽歌!冷兵器時代的勇士們再也不是天朝最后的屏障了。咸豐最后的希望就此破滅。

就在八里橋戰(zhàn)敗的第二日，即9月22日，咸豐以“木蘭秋獼”之名從圓明園倉皇出逃熱河，只留下六弟恭親王奕訴(人稱“鬼子六”)與洋人談判，任他收拾殘局了。

很快，聯(lián)軍兵臨北京城下。為什么沒有進攻宮城紫禁城，而去攻占西北郊的圓明園呢?原來，這是俄國外交官伊格納提耶夫提供情報的結(jié)果。他說，中國皇帝現(xiàn)住圓明園，而且東城守備集中，北城最為薄弱，應(yīng)先攻取。于是，聯(lián)軍先繞過去包抄安定門、德勝門，于10月6日攻占了圓明園。

時代悲劇

起初，聯(lián)軍成立了一個英法兩國高級軍官組成的“戰(zhàn)利品委員會”，負責“挑選出最好的物品呈送給法國皇帝和英國女王陛下，同時把最珍貴的物品保管起來，由聯(lián)軍日后平分”。然而，當法國士兵在圓明園某個庭院的地窖里發(fā)現(xiàn)了價值80萬法郎的金銀錠，當即被在場的全體聯(lián)軍將士平分之后，這場分贓隨即變成了人人參與的哄搶。

法軍翻譯德里松伯爵在《翻譯官手記》中這樣寫道：“英軍和法軍的輕步兵、炮兵、北非騎兵、女王龍騎兵，乃至印度士兵和隨軍廣東苦力，以及聞風而來的當?shù)乇I匪，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貪欲中燒……”

德里松伯爵還注意到了英國人和法國人的不同：“英國人有條有理，專揀寶石與貴金屬，而法國人則一片混亂：炮兵們個個身上裹著皇后的絲袍，胸前掛滿了滿族大員的朝珠……”

10月7日，已離開京城、退居萬壽寺的奕訴，遙望著從圓明園升起的濃煙，失落痛苦一同襲來。第二天，他當機立斷，釋放人質(zhì)，以免聯(lián)軍更太的報復(fù)。然而，等他奉還人質(zhì)之后，卻對議和的前途更加失望了。他退出萬壽寺，移居盧溝橋，等待時局的變化。

奕訢的失望是有依據(jù)的。被載垣扣押的39名人質(zhì)中，僅18人生還，其余皆為尸骸，其中英國《泰晤士報》記者尸體還被大卸了八塊!

英國公使額爾金與司令格蘭特被徹底激怒了，他們嚴厲要求清廷不僅承認《天津條約》，還要為遠征軍支付軍費與遇害人質(zhì)賠償金，并表示，“圓明園尚存的一切，就是英法兩國使團人質(zhì)遭受折磨的地方，必須予以摧毀”。為了說服法軍參加這一“正義”行動，英方致函法軍統(tǒng)帥蒙托邦說：“摧毀圓明園只是針對應(yīng)當為這些罪責承擔責任的清政府，而非人民?！?/p>

于是，一個歷時150年、承載六代帝王夢想的皇家園林遭遇更大的劫難——10月18日、19日，英軍士兵手持火把奔向各處。全園大火三日不熄，一片火海。一個自尊、敏感、脆弱的古老帝國也就此坍塌了。22日，奕訴接到咸豐旨意，允其割地賠款，簽字畫押。第二年，沉迷于“醇酒婦人以自戕”的咸豐在熱河“走”了，再沒有踏入北京城半步。

百年煙云，滄海一粟。百多年來，我們坎坷地走到了今天，走到全球化的長河里?，F(xiàn)在，回頭再看那圓明園發(fā)生的一切，我們并無意糾纏于列強的無恥與罪惡，而只是重新審視當時的中外關(guān)系。

由“親遞國書”而導(dǎo)致人質(zhì)危機、兵戎相見的最后發(fā)生，以至圓明園被焚毀，雖然不能根本逃脫東方在西方擴張下武力征伐的魔咒，但中外“儀禮”觀念的沖突，即奉行“磕頭外交”的滿清朝廷與奉行國際法準則的英法兩國在行為方式上的沖突，確實加速了厄運的到來。

圓明園的傷痛在于，我們先人的視野囿于陸地，而疏于海洋。當哥倫布之后的全球化隨著工業(yè)革命的浪潮席卷而來，文明的沖突也開始變得無處不在的時候，他們?nèi)匀换性谂c世隔絕、“水車土布”、不思變革的軌道上，而全然不知外面“海洋世紀”的來臨。

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劇所在，亦應(yīng)為我們當下所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