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詞作的“俗”與“雅”

宋朝著名詞人李清照在《詞論》中這樣評價柳永:“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yǎng)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于世。雖協(xié)音律，而詞語塵下?！崩钋逭湛隙肆绖?chuàng)作慢詞革新詞體形式的功績，記述了柳永名滿天下的史實，褒揚了柳永詞協(xié)調(diào)音律的優(yōu)點，同時也指出柳永詞“詞語塵下”即用語較俗的缺點。那么，用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李清照對柳永詞落入俗套的評價是否公允呢?

下面以柳永的兩首代表作——《望海潮》和《雨霖鈴》為例來分析柳永詞作的“俗”與“雅”。

《望海潮》是一首投贈之作。柳永路經(jīng)錢塘，想要謁見當時出任兩浙轉(zhuǎn)運使的孫何，于是就寫了這首詞進獻。從寫作意圖來看，詞作有干謁求進之意;從詞作內(nèi)容看，有明顯的吹捧傾向。這些不能不說其“俗”。但從意象營造、意境創(chuàng)設、語言運用來看，這首詞又十分清新，讀來賞心悅目。這又不能不說其“雅”。

解讀這首詞可從一“夸”字著手，上闋先夸繁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雖語言直白，但羅列極有章法，從“東南”到“三吳”最后點出“錢塘”，范圍層層縮減，從時間空間兩個角度突出了杭州風景優(yōu)美、地理位置重要、自古繁華的特點，引出下文。再夸城市風光——“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绷鐭煟黄[蘢;小橋如虹，精巧如畫;簾幕像翠鳥的羽毛般絢麗，在風中搖搖擺擺，起起落落，煞是動人;高低錯落的房屋顯示出人煙之稠密。作者選取的意象以靜景為主，注重色彩的調(diào)配，使詩中描繪的畫面顯得和諧。再夸風光壯美——“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备呗柸朐频臉淠经h(huán)繞著堤岸;錢塘江的江潮洶涌澎湃，層浪堆疊，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卷起萬丈浪花;江海相連，無邊無際。這一句是全詞寫得最有氣勢的一句，足可與豪放派詞人蘇軾的代表句“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相媲美，而在用語方面則更具獨創(chuàng)性。最后夸生活富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鄙痰觋惲兄骞馐闹閷?，市民都穿著綾羅綢緞，光鮮亮麗，競相追逐豪華奢侈的生活，從側(cè)面反映了宋朝鼎盛時期繁盛的景象。

上闋以城市為中心，以表現(xiàn)繁華為重點;下闋則以西湖為中心，以表現(xiàn)百姓和樂度日為重點。先夸西湖風光——“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蔽骱话椎谭指?，而內(nèi)外相通，周圍又有山巒重疊，深秋時節(jié)，桂子落地，十里荷花開放，更是分外嬌艷!為取得押韻效果，詞作將“三秋桂子”和“十里荷花”對調(diào)。這里選取最典型的意象，充分表現(xiàn)了杭州風景優(yōu)美、物產(chǎn)豐饒的特征。據(jù)說，當時的金主完顏亮讀到此處，便對杭州起了覬覦之心。再夸生活和樂——“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鼻缣欤镣那嫉崖暥嗝赐褶D(zhuǎn)悠揚;月夜，采菱女的歌聲又是多么甜美圓潤!那釣魚的老者，那采蓮的少女，都那么自在快樂。這里的“弄”“泛”“嬉嬉”用得最是生動傳神!再夸長官的風雅——“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遍L官出行，隨從眾多，舉辦酒宴，觀賞歌舞，吟詩撰文，多么風雅。這里的“高牙”“煙霞”均采用了借代的修辭手法，既增強形象性，又增強音樂美。最后以“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結束全詞，贊譽孫何長官的治績和錦繡前程。

總之，這首詞以“夸”字總攬全文，贊美了杭州的風景絕佳，百姓康樂，地方官治理有方。雖內(nèi)容較俗，但文辭清麗，語勢暢達，意象優(yōu)美，意境闊大，極具美感?？芍^俗不掩雅。

柳永的《雨霖鈴》抒寫的是離別之苦，在道學家的眼里，自然俗不可耐。然而用今天的眼光看，柳永以填詞為職業(yè)，在長期的職業(yè)生涯中和處在社會最底層的歌女產(chǎn)生比較真摯深厚的情感，這種平等意識和平民情懷又是難能可貴的。

《雨霖鈴》以“傷”字關合全篇，表現(xiàn)了柳永離別時的難舍難分和痛楚傷感。上闋寫離別場景，下闋寫別后孤單，虛實結合，情景交融，又創(chuàng)造性地加入敘事成分，用細描的手法刻畫人物，故而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特別是“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更是名句，作者運用設問的手法，有力地烘染了離別后的孤單、落寞和愁苦，讀后讓人悲從中來。

綜上所述，柳永的詞雖有俗的一面，但俗中帶雅。俗，反映了柳永生活處境艱難的一面，因而不能不向現(xiàn)實妥協(xié);雅，則更能反映柳永自由放達的性格和卓爾不群的才情。柳永的俗，人不可免;柳永的雅，人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