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0年代初鄧小平提出“韜光養(yǎng)晦”戰(zhàn)略后,近20年間,這個詞不絕于耳。無論高層外交執(zhí)行人士、理論研究者,還是普羅大眾,都時不時地將之掛在嘴邊,用在任意場合,成了一個概括中國外交的時髦詞匯。不過,時髦詞匯的弊端在于:用得越多,越脫離其本義,涵義越模糊,無所而不包最終只會使其功能紊亂,失去任何指涉意義。“韜光養(yǎng)晦”自然也免不了這樣的宿命,不加區(qū)別混亂使用的結果,不僅傷害到這個詞本身,更傷害到中國外交的準確定位。
“韜光養(yǎng)晦”易致“權力政治”解讀
從眼下對“韜光養(yǎng)晦”這個詞的頻繁使用中,我們至少可以區(qū)分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涵義:一個是不張揚、自我設限;一個是暗藏不露、蓄勢待發(fā)。同在中國傳統文化里,前者被視為一種儒家美德,后者因其陰暗心理則被斥為一種邪惡。兩種意義大為不同,卻又都被不恰當地統統塞進“韜光養(yǎng)晦”這個詞的包裝之下。
第一種涵義可視為目前官方的版本。無論是“和平崛起”,還是“和諧世界”,北京力圖向外界傳達的訊息無非是:中國將奉行長期的和平目標,不尋求地區(qū)或全球霸權,更無意顛覆現有秩序,中國將以體系內和平合作的方式,促使權力結構的調整與轉型,以此竭力消除外部對中國所謂未來野心的疑慮和恐慌,以更加平和、包容的心態(tài)看待中國的國力上升。由于“韜光養(yǎng)晦”第一種含義也蘊含著不改變規(guī)則和現狀的意思,兩者自然在這一層面上貫通銜接。
可惜的是,官方這種不懈的外交宣示努力往往被“韜光養(yǎng)晦”更為直接的第二種涵義所損害,以致造成了背道而馳的反向效應。當美國人將其翻譯成“Hideone’s capacities and bide one’s time”,并將其視為一種“試圖隱藏自己雄心壯志”的“戰(zhàn)略否認和戰(zhàn)略欺騙”行為時,中國人很難找到充足理由去反駁它,因為這種解讀正是建立在這個詞的中文本義及它所蘊含的中國傳統智慧的基礎之上的。
實際上,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引申出來的和平式外交并非絕無可能,我們不僅可從歷史里獲得佐證——傳統東亞帝國形態(tài)即重文化而輕武力,更有當前西方世界贊同國家間合作的主流國際政治理論新自由制度主義、建構主義的有力支持。讓人遺憾的是,“韜光養(yǎng)晦”古時一度被作為帝王權術之學,其中對權力不惜一切代價的執(zhí)著追求,又不免與西方世界骨子里的現實主義陰冷國際政治哲學相互切合。正因為此,越是北京高調宣示“韜光養(yǎng)晦”,試圖展示自己的和平形象,他們越是容易從這個詞出發(fā),將之視為當前實力不濟情況下的意圖偽裝。以致在全球越來越相互依賴的今天,外部依然將中國的經濟增長及其軍事的轉化能力視為首要的關注對象,對之虎視眈眈,這種偏現實主義的解讀方式對中國是非常不利的。
嘈雜爭論無益形象建構
這種意義混亂不僅在外交宣傳中可以看到,國內對“韜光養(yǎng)晦”的探討同樣如此,甚至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改革開放30年后的今天,中國還需不需要“韜光養(yǎng)晦”?從報端網絡等各類媒體的反應看,在對這個問題的嘈雜爭論中,給該詞任意附加的涵義可謂五花八門。有的將之視為“主動示弱”,有的將之視為“隱藏實力”,有的將之視為“低調不顯擺”,有的將之視為“寬容大度”,林林總總,更遠非上述兩種涵義可以概括。同樣一個“韜光養(yǎng)晦”,由于各人抱持不同內涵,結果形同聾子對話,毫無意義。
值得警惕的是,“韜光養(yǎng)晦”不僅傾向于讓人聯想到國家權力的狡詐使用,還很容易與中國人近現代以來逐步衍生的受害情節(jié)相呼應,從而導致一種“暴富心態(tài)”,出現類似不受限制地“勇敢追求自我利益”的不理性聲音。這些很顯然與北京極力建構的負責任大國形象不太搭調。
由這個詞引發(fā)的外交困境亟待改變。近些年,中國實力快速崛起,影響力急劇擴散,因此必然導致現有地區(qū)和國際體系的內在緊張和權力結構失衡。在這種情況下,北京尤其需要連貫、清晰地表達自己的目標和意圖,避免外部不必要的誤解和誤判。這不僅是對國際社會負責,也是對自己利益的更好保護。
(摘自《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