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首先將先秦時期義利之辯思想的演進過程做一個大致的論述,并集中討論孟子“惟義所在”的義利觀點。然后以真德秀的《孟子集編》為中心,探討其中朱熹是如何從義利之辯發(fā)展到理欲之辯,真德秀是如何疏解并超越朱熹的哲學思想的,從而能夠發(fā)掘出真德秀在《孟子集編》中重要的孟學思想。
【關鍵詞】義利;惟義所在;理欲之辯
一、先秦時期義利之辯的演進過程
1.孔子:以義為上
孔子曾斷言:“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在孔子的思想里,他將義與君子相對,利與小人相對,而義作為一種道德規(guī)范又具有至上的性質。當子路問到“君子尚勇乎!”孔子回答說:“君子以義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論語·陽貨》)孔子將義作為君子的立身之本,是君子行為的最高標準??鬃訉⒘x和利的對立很明顯是將義和利區(qū)別為兩種不同的生活準則。而作為君子就應該為了實現(xiàn)義這個當然之則而不懈努力,孜孜以求。
對于義和利到底是什么,孔子并沒有做出明顯的界定,但是從一些對話中也可以看出端倪。子路問“君子”時,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 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論語·憲問》)這里的義體現(xiàn)的是一種普遍的公利。子曰:“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保ā墩撜Z·述而》)這里的“利”就包括有“富”和“貴”這種私利。在孔子看來,如果行為所取不合乎義,也不是君子應取之道。
其實,孔子也并非絕對的排斥利,例如他曾到衛(wèi)國之后,贊嘆那里的人口之多,當?shù)茏訂柕馈叭丝谠龆嘀?,應該進一步向哪個方向努力時,孔子便回答:“富之?!边@顯然是包含一點對實際公利的肯定。當然利的追求也不是毫無節(jié)制的,而是在義的準則的大前提下去追求,而且追求的是普遍的公利。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孔子一再要求“見利思義”、“見得思義”。就像馮友蘭先生所闡述的“儒家所謂義利之辯之利,是指個人的私利……若所求的不是個人私利,而是社會的公利,則其行為不是求利,而是行義。”孔子的義利思想,對后來孟子的思想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是孟子義利之辯思想的基礎。
2.墨家:功利原則的強化
“兼相愛,交相利”為墨家的核心思想,墨子將兼愛與交利聯(lián)系起來,認為愛就等于利,愛人就是利人。楊國榮老師一語道破墨子與孔子的義利之分:“如果說,孔子強調人道原則對功利原則的超越,那末,墨子則要求將人道原則與功利原則結合起來?!?/p>
墨家的大多數(shù)言論如“尚利”、“尚賢”、“尚同”、“非攻”、“節(jié)用”等等,都是以功利原則為基礎的。墨家拿“尚利”為第一要務,把是否能夠“中萬民之利”作為行為的善惡標準。將追求衣食之利、財富之利作為行動之大義。再比如說“節(jié)用”,之所以要節(jié)省開支,它的最終目的還是要達到“天下之大利”
墨家貴義,但是卻認為“義”是一種工具,義乃是“天下之大器”。這樣一種理論,使得墨家的道德原則基本上成為了功利原則的附庸。
3.法家:強調功利原則的后果
墨家雖然將“義”看作是一種工具,忽視了道德規(guī)范的作用,但是并沒有完全否定“義”本身,法家卻直接將天下之利作為一種個人之利來對待。他們認為必須要重視人對利益的追求,利用人們對利益的追求,大膽的進行社會改革。例如商鞅的獎勵耕戰(zhàn)的改革措施,就是主張以功勞的大小來確定新的等級制度。這樣一種原則,很明顯是完全排斥了道德原則的作用。后來的韓非更是排斥仁義,認為只有對人民誘之以利才能鞏固統(tǒng)治。
法家主張依法制利,早期法家代表人物商鞅就認為人人都熱衷于追求欲望的滿足和自身的愿望,但是這種追求如果不加以節(jié)制便會傷害到自身的根本利益,因此就必須要靠法來制約,也就是刑罰。所以他說,人君以法治國,“天下行之,至德復立”。(《商君書》)“利”與“法”是法家過分注重的功利主義的核心,因此功利也就成了人們追求的唯一目標,而“法”就成了調節(jié)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強制性的暴力手段。
法家過分強調功利,而忽視了道德的作用,這也就是賈誼所總結秦朝滅亡時說的“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4.孟子:惟義所在
孟子繼承了孔子“以義為上”的思想傳統(tǒng),更加強調道德原則的至上性,并以恢復道德傳統(tǒng)為己任。
“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孟子·滕文公上》)這是孟子在滕文公問為國時發(fā)表的看法,這里的恒心通常被孟子看做是道德意識,也就是說,對于一般的民眾來說,如果沒有一定的產業(yè)基礎,那就不會有穩(wěn)定的道德意識,有了穩(wěn)定的產業(yè)基礎,人們便能走向正道,為善去惡。在這里孟子其實已經(jīng)注意到了道德意識與物質生活之間的關系,人們只有滿足了一定的物質生活需要,才可能在道德意識上有所升華。
孟子雖然認為道德意識不能完全離開感性的需要,但是他更加注重的是道德原則的作用。按照孟子的看法,將恒產也就是感性需要作為恒心也就是道德意識的基礎,即使這樣也不能完全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歸結為利益關系?!睹献印芬粫_篇便講到“義”和“利”的對立,孟子認為天下的混亂和紛爭,都是各國競相求利而造成的。而孟子認為這樣講是非常不妥的,“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在這里孟子已經(jīng)清醒的認識到人們若是僅僅局限在利益的框架里,必然會給社會帶來嚴重的社會后果。
孟子不但否定了片面追求利的價值取向,而且還直接提出了“亦有仁義而已矣”,認為凡事只要講仁義就足夠了。也就是將道德意識放在了至高重要的位置上。孟子還說道“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保ā睹献印だ飱湎隆罚┮簿褪钦f有德行的人,說話不一定句句守信,做事不一定要貫徹始終,但是不管如何一定要與義同在,依義而行。所以說孟子賦予了“義”以至上的性質。
二、從義利之辯到理欲之辯
戰(zhàn)國時期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學者,名叫宋牼,他以反對戰(zhàn)爭而救民生為己任,經(jīng)常輾轉游說于各國君主之間。有一次,宋牼想去勸說秦楚兩國罷兵,在石丘這個地方遇到了孟子。孟子問道:先生要去哪里?宋牼回答說:我聽說秦楚將要行軍打仗,我想去謁見楚王,勸他罷兵。要是楚王不高興,那么我就去秦國勸說秦王罷兵,兩國的君主之中總會有一個聽我的勸說的。孟子說道:我不想再仔細的打聽事情的始末,我只是想知道先生將要用什么來進言呢?宋牼回答說:我想以利進言。孟子聽了之后說:先生的用意是很好的,但是以利進言,秦楚若是僥幸罷兵,那么官兵便會養(yǎng)成一種好利之心。推而廣之,做臣子的便會以利的心態(tài)來服事君主,做兒子的便會以利的心態(tài)來服事父親,做弟弟的便會以利的心態(tài)來服事哥哥。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則將毫無仁義可言,都以利來對待,是最易使國家滅亡的。先生若是以仁義來說服秦楚罷兵,這樣官兵也會養(yǎng)成一種好仁義之心,依次推之,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將會以仁義之心來對待,國家也將會以德政來統(tǒng)一天下。
這一段話所涉及的就是義利之辯的問題,那么,義和利,在孟子那里究竟是什么?這二者誰又比較有說服力呢?利作為一種感性的、真實的存在是否更具有說服力呢?若宋牼直接用利來打動君主罷兵,這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孟子怎么會清楚的知道用仁義來勸說一定會優(yōu)勝于利呢?
對于這一章節(jié),朱熹言簡意賅的指出了其大旨所在“此章言休兵息民為事則一,然其心有義利之殊,而其效有興亡之異,學者所當深察而明辯之也?!币簿褪钦f懷著什么樣的心(仁義之心或是求利之心)來勸說兩國休戰(zhàn),結果即使一樣,但最后達到的效果卻是截然不同的,關乎著國家的興亡,作為學者應當深入體察,明辯是非。真德秀認為若是宋牼以利言之,那么他們也就都懷有了一種求利之心。即使兩國當時罷兵,也僅僅能夠平息一時的戰(zhàn)事,這樣按照利的心態(tài)來對待,是足以能夠影響到以后的萬事之基業(yè)的。若是兩國君主從利的角度欣欣然聽從了宋牼的話,那么,所有的士兵也都欣欣然悅于利,以至于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利字。人們都知道利的好處,便會為了利無所不為。這樣人欲肆行,君臣、父子、兄弟之間的倫常將不復存在,這怎么會不是存亡之道呢?若是按照孟子的仁義來勸說兩國君主罷兵,假使他們聽從了,那么他們的心也就回歸到正道上來了。三軍之士,也都會為了仁義而欣欣然接受罷兵,長此以往,便會都懂得仁義的重要并用仁義來相互對待。其實,君臣、父子、兄弟之間的關系,無非是仁義之心與人心的交融,若是這樣,人心便會回歸到正道上來。
真德秀還認為三代之所以統(tǒng)一天下,就是這個道理。他說道“學者見于此,則知五伯之在春秋為功之首、而罪之魁也。又知曾西之所以卑管晏,而尊子路者也?!彼J為在戰(zhàn)國那個兵禍不斷的時代里,作為學者的宋牼,若是用幾句話就能罷兵這也算是生民之福了。仁義與利所產生的差異也就在這里,比如,在春秋時期弒君的就有三十六人卻也大抵是僅僅見到利字而發(fā)生的禍亂,這帶來的禍亂更甚于用兵的人,作為學者這是應該注意的到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真的誠如司馬遷所說的這樣,那么,天下之正道則將淪喪殆盡。這里的利當然是指金錢為代表的財富而論。真德秀在此深入分析,細說利的危害,相反,仁義卻能恩澤萬代。這里也就明確了在孟子那里,義較利是更具有說服力的。
“上下憧憧徒知利之為利,則凡私已而自便者無不為也。人欲肆行,君臣父子兄弟之大倫亦且不暇恤矣,則豈非危亡之道乎。”真德秀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朱熹一樣,是用理欲之辯來論義利之分的。
孟子通篇中的利字是泛指利益、功效而言的,而義字則引申為一般的道德原則或規(guī)范,也就是當然之則。楊國榮教授在《孟子的哲學思想》中認為,在本質上,群體與個體之間并不僅僅是一種抽象的道德關系,它最終指向的是具體的利益。群己關系的核心就是群體之利與個體之利的關系,如何以普遍的規(guī)范來協(xié)調個體和整體之間的利益關系?這在儒學上便是義利之辯。義在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的理性的需要,而利相對的則是感性的需要。真德秀之所以將義與天理相對,利與人欲相對也正是出于這方面的考慮。
如前所述,孟子的“惟義所在”將“義”提高到了極為重要的位置上,進而他以“大體”和“小體”的關系來具體的描述“惟義所在”的觀點。在孟子與公都子的一段對話上,孟子說道“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這里的大體本來是指“心之官”也就是思維器官,引申為理性的要求;而“小體”也就是人的具體感官,則引申為感性的欲望。孟子將理性和感性區(qū)別為有大有小之分,更有貴賤之分,很明顯孟子是非常注重理性的品格的。孟子還舉例說,只是講究吃喝玩樂而不顧培養(yǎng)思想品格的人,人們都會輕視他,因為他只注意保護小的部分,而喪失了大的部分,吃喝的目的難道僅僅是為了滿足口腹這個小的部分嗎?一般說來,道德意識的形成是以感性需要的滿足為前提的,注重培養(yǎng)理性品格的同時,感性的欲望也是不應當忽視的。正是孟子的這種強調理性要求,排斥感性需要的價值取向,對宋明理學的理欲之辯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真德秀對孟子“惟義所在”的觀點做了適當?shù)囊辏诤竺娴脑u論中認識到,饑渴飲食之所以被人們所輕視,是因為他們只知道饑渴飲食是為了滿足口腹的需求,而不知道滿足了口腹之需之后應該做什么,所以才會失其大者。如果使人們不失其大者,那么,就只有使人們意識到口腹其實是義理存在的地方,只有追求義理的升華,才能更多的體現(xiàn)人之為人的普遍本質。如果意識不到,那么這跟禽獸有什么分別呢?人欲首先存在于血氣之中,如要存其大者,就必須要將人欲之私訴諸于天理。只有這樣,才能在“一飲一食之間”找到所應當遵循的準則,這也就是人之所以為人,并立于天地之間的道理。
在《孟子》首篇首章中,孟子首先否定了僅僅只追逐利的價值取向,之后便提出“亦有仁義而已矣?!保ㄖ灰v仁義就可以了)并且在后來的論述中進一步強化了他的這個論點,也就是“惟義所在”,將義看做有至上的性質。朱熹更是認為仁義是人心所固有的,是作為天理而存在的;而利則是人們競相追逐私欲的產物。遵循天理,那么即使不去刻意的去求利也不會有不利的事情發(fā)生,遵循人欲,非但毫無利處可言,而且會產生非常不利的后果。真德秀則做了這樣的疏解,他認為仁義乃是天理之自然,以仁義為根本,是引導人們遵循天理;若以利為根本,則是引導人們歸向私欲這一邊。凡是具有血氣的人,都想著如何來滿足自己的私欲,于是乎,嗜殺、篡位等等事情便會接踵而至,它帶來的危害是不可估量的。因此“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國家上下只有這種以“義”為利,而不以“利”為利,才會安定團結,長治久安。
參考文獻:
[1]楊國榮.孟子的哲學思想[M].上海:華東大學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
呂明芝(1985—),女,山東莒縣人,上海師范大學哲學學院中國哲學系08級研究生,研究方向:宋明理學。
趙瑩(1986—),女,安徽蚌埠人,上海師范大學哲學學院馬克思主義哲學系08級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的自由觀。